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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馬丁·路德·金說:「人無法透過不正義的手段,去實現正義的目標。」但無數英雄題材作品中的主人公,實現正義目標的手段很難稱之為正義或者說是合法的。

在現實中呢?大部分人都具備「以法律為準繩」的基本意識,但是當受害者是自己至親的時候,有人以違約停貸、綁架甚至是傷害他人等手段,去維護自己心目中的「正義」,這算「愛遮掩了一切過錯」,還是現實世界本就無可避免荒謬與矛盾?

撰稿|鮮 於

編輯|許 靜

出品|Figure紀錄片

這是一個悲情的父愛故事。

「在採取極端措施之前,一位父親在法國和德國之間,為將殺害女兒的兇手繩之以法奮鬥了數十年。」《殺害我女兒的兇手(My Daughter‘s Killer)》,這部Netflix紀錄片的官方介紹如此寫道。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犯罪紀錄片一直是奈飛、亞馬遜等流媒體網站上的流量大戶,平臺也積極挖掘各種奇聞怪案來滿足不斷增長的觀看需求,但數以百計的罪案故事中,《殺害我女兒的兇手》是讓觀者尤為糾結的那一個:在兇手的狡猾、他人的不信任、社會厭女症以及官僚主義繁文縟節等交織而成的網中,一位父親需要答案,最終以成為罪犯的方式得到了答案。

所以,真的有正義嗎?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我女兒的非正常死亡

故事始於40年前。1982年7月10日清晨,會計安德烈·班伯斯基在法國的家中接到了一個電話——為人父母者最不願接到的那種電話。在電話中,前妻丹妮·貢寧說:因為中暑,他們的女兒,14歲的卡琳卡死在了位於德國林道的家裡。

「卡琳卡很可愛,她是我們的掌上明珠。」父親班伯斯基悲傷欲絕,他無法接受聰明、健康的女兒的猝然離世——在氣溫最高不過30℃的林道,中暑致死並不是個可以接受的正常理由。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安德烈·班伯斯基

女兒的葬禮上,前妻一位鄰居的話進一步加深了班伯斯基的懷疑。她聲稱卡琳卡的繼父給卡琳卡注射了美黑藥物,「別人是這麼給我說的」。

八卦傳言或許是空穴來風,但卻直指卡琳卡身故時的最大疑點:據到場的急救護士回憶,當天凌晨她們接到求救電話趕到現場時,女孩已經進入屍僵狀態,這表明她已經死了一段時間。

令護士感到不解的是,女孩的繼父,本地著名的醫生、心臟病專家迪特·克羅姆巴赫稱,為了救治「中暑」,他曾給她注射鈣和鐵——「這顯然不是正常的治療方法」。

班伯斯基從前妻處拿到了女兒的屍檢報告,逐字逐句研究過後,他認為自己發現了很多疑點。報告指出,卡琳卡直接死因是胃部食物發生反流,然後進入肺部,造成她窒息,顯然與中暑無關,「但兩名驗屍法醫拒絕以書面形式說明死因」;右陰唇有明顯外傷,「普通人都能發現的異常」。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年輕時的班伯斯基與女兒卡琳卡

從這一刻起,班伯斯基認定是克羅姆巴赫害死了卡琳卡,而且他堅信德國警方和法醫一起包庇了兇手。

事實上,警方確實沒有懷疑這位頗有社會地位的醫生。當地警察局長只是在電話裡問了五個問題,由克羅姆巴赫在家裡以書面形式做出回答,「警方從來沒有傳喚過他接受口頭問詢」。

法醫的表態模稜兩可。「在已經出現屍僵的時候,做復甦注射,是毫無意義的。有些事情不對勁,有人沒說實話。」法醫沃爾夫岡·艾森曼格說,「但是從毒理學上看,我們沒有發現任何可能導致死亡的中毒。我們並沒有得到更多的資訊,不足以證明這是一起謀殺,一起蓄意謀殺。」

至於卡琳卡身體上的異常,法醫給出的解釋是,「屍體處於極端分解狀態,很脆弱,殯儀員在清洗屍體的時候,造成了誤傷。」

顯然,法醫的解釋無法被班伯斯基接受。經過申請,他打開了女兒的棺材,結果發現屍檢取出的器官,比如外生殖器,並沒放回——被誰拿走的,迄今仍是個謎——「但是德國當局再次結案了」。

班伯斯基竭盡全力試圖為女兒伸張正義。他嚮慕尼黑的總檢察長辦公室提起上訴,列印了5000份傳單在啤酒節上分發,「你們必須知道,林道住著一名罪犯,克羅姆巴赫醫生,他殺了我漂亮的女兒卡琳卡!」

然而,他的堅持不懈,換來的是不是支援,而是冷眼:相當一部分關注此案的人,在瞭解兩人之間的往事之後,更傾向於認為班伯斯基的行為只是一個「綠帽男」遭前妻背叛後,終於找到了機會「報復姦夫」。

「班伯斯基瘋了。」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克羅姆巴赫的德國律師

「醫生乾的?不可能」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拍攝手法並無多少新意,像大多數犯罪紀錄片一樣,靠採訪相關當事人,朋友、調查人員、法醫、律師、記者以及受害者等,以他們的回憶和見解來推動敘事。

在相當部分受訪者記憶中,克羅姆巴赫的標籤是鎮上的名醫,幽默、熱情、開朗,「讓人說不出負面話的迷人男人」,而班伯斯基則只是個嚴肅無趣、有強迫症的會計。魅力對比,兩人有天壤之別,至少丹妮·貢寧覺得是。

班伯斯基二十出頭時與丹妮爾結婚,兩人在摩洛哥的卡薩布蘭卡生下了女兒卡琳卡和兒子尼古拉斯。逐漸地,班伯斯基發現家裡多了德語唱片、德語學習教材,心中有了懷疑,懷疑妻子和當時的鄰居克羅姆巴赫有染,「她承認了」。

不久之後,班伯斯基帶著全家搬回了法國圖盧茲。又過了一年,妻子說在尼斯找到了一份工作,必須經常往返兩地。「事實上,是克羅姆巴赫來圖盧茲了。我跟蹤了她,然後意識到,工作日她並沒有去尼斯,而是在公寓裡與他待在一起。」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與班伯斯基離婚後,丹妮順利地與克羅姆巴赫結成伴侶,帶著女兒、兒子搬到了德國林道生活。

離婚時,兩人鬧得並不愉快,所以在外人看來,班伯斯基報復前妻,報復克羅姆巴赫,順理成章。「人都有一種復仇的慾望,這與過去發生的事息息相關。」

另一方面,克羅姆巴赫是個醫生,這是一個在德國極受敬仰的職業。「德國人對他們的醫生有一種盲目的信任,‘醫生乾的?不可能。’」「‘他們不會做這樣的事,是假的。’」

於是,在德國,班伯斯基找不到任何令克羅姆巴赫受審的可能。「對我來說,事情很明顯,他利用卡琳卡一人在樓下的機會,強姦了她,但是丹妮、德國當局都認為他沒有任何責任,認為他是被冤枉的,認為是我編造了這些來對付他。」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班伯斯基意識到,由於卡琳卡是法國人,他可以訴諸法國法律來尋求正義。

1988年,卡琳卡猝死六年後,三位法國醫生做出鑑定,認為是克羅姆巴赫採取的醫療行動,造成了反流,從而導致她窒息而死。

又過七年,1995年3月9日,法國法庭做出了缺席審判,認定克羅姆巴赫過失致人死亡罪名成立,判處其有期徒刑15年。

聽到判決那一刻,班伯斯基本以為一切都會結束了。但德國當局隨後表示拒絕引渡克羅姆巴赫,因為根據德國法律,他已經被證明是無辜的——出於政府對本國國民的保護義務,再加上法德兩國之間的歷史恩怨,德國當局的拒絕其實不難理解。

故事講到此處,更像是一個偏執狂不斷糾纏騷擾無辜者的可怕故事,如同丹妮·貢寧一直認定的那樣——如果對最近「母女上樓時被雨衣男拖進房」事件有所關注,更能理解她的感受。

但到了1997年,卡琳卡去世15年之後,事情突然就有了顛覆性轉折——因為在自己的辦公室透過注射迷姦了一名16歲以下的患者,克羅姆巴赫被德國法院判定有罪,雖然懲罰只是吊銷醫生資格和緩刑兩年。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特意引用了一段德國電視臺當年對克羅姆巴赫的採訪,鏡頭前的他毫無悔意。

用鎮靜劑令受害者失去反抗能力後被迷姦的行徑,並不能讓這位高貴的醫生感到內疚或羞恥,他甚至將強姦描述為「你情我願」。「她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我吻她的時候,她也回吻我了。然後我說,‘你想繼續嗎?’她同意了。」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你給她下藥了,她根本沒法反抗!」電視臺女記者憤怒地說道。

克羅姆巴赫嬉笑著回答,「就像古羅馬人說的,‘沉默就是默許’。」

在紀錄片中,克羅姆巴赫的無辜形象粉碎了。

「瞧,我沒說錯,克羅姆巴赫確實是個性變態。」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在非法行醫的行李中,克羅姆巴赫總是帶著一個陰莖注射器——「如果不想用偉哥,你可以用這個……」

之後,因為非法行醫,克羅姆巴赫再次受到德國法庭審判。在審判中,兩位證人出庭作證克羅姆對她們進行了性侵犯,但最終他僅被判處28個月有期徒刑,而且很快獲得減刑被提前釋放了。

班伯斯基覺得很沮喪,他認定靠德國人是不可能令克羅姆巴赫受到應有的懲罰了。

復仇=正義?

克羅姆巴赫出獄後,班伯斯基每年都會來他住處附近跟蹤監視一段時間,觀察他的動態,尋找他違法的證據——細思之下,這種執拗行為還是有些恐怖的。

十幾年時間過去,2009年9月,班伯斯基決定必須要做點什麼了,因為他發現克羅姆巴赫住處外掛出了擬出售的牌子。班伯斯基擔心自己失去克羅姆巴赫的蹤跡,無法為女兒討回公道。

「這就是我綁架克羅姆巴赫的動機:以自願或非自願的方式,把他帶到法國。」他對著攝像機堅定地說道,「正義必須得到勝利!」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林道地處德奧邊境,班伯斯基來到附近的奧地利佈雷根茨市,在當地的酒吧、咖啡館、旅館等地宣揚,說要找人幫忙,把克羅姆從德國綁架到法國接受審判。

如此瘋狂的想法,居然真的找到了實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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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克拉茲尼奇

「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作為一名父親,你會怎麼做?能為你的孩子做些什麼?」安東·克拉茲尼奇一個在奧地利長大的科索沃人,應徵幫助班伯斯基,並且分文不取,「我是出於人性。」

他甚至沒有跟班伯斯基溝通具體細節,「你知道的越少越好」。班伯斯基同意了,回圖盧茲等訊息。

安東則以每人一萬歐元的價格,從一個喬治亞人組成的俄羅斯黑幫裡僱了兩個打手,開著自己姐姐的車,就殺向了林道。他的計劃是,一見到克羅姆巴赫,就用武力把他帶上車,然後直奔法國,非常簡單,「車後排有足夠的空間,後擋風玻璃是彩色的,完美」。

事實上,綁架的具體過程和安東策劃的差不太多,只是克羅姆巴赫多喊了幾聲救命,以及為了控制他,多用了幾卷膠帶。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綁架克羅姆巴赫時,安東等人把他打得不輕

安東把克羅姆巴赫帶到了法國米盧斯,他們從德國進入法國後的第一個有司法機構和警察局的城市。

2009年10月9日凌晨3點20分,班伯斯基接到個匿名電話,「電話讓我通知米盧斯警方,告訴他們克羅姆巴赫在海關辦公室前的人行道上。」

班伯斯基回憶說,接電話的人以為他瘋了,不斷核實資訊,但十分鐘後,他在電話裡通知班伯斯基,「我們找到他(克羅姆巴赫)了,但你打他打得太狠了」。

「克羅姆巴赫已經站在了司法程式的終點。」班伯斯基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

這一次,法國法庭的審判,克羅姆巴赫沒有再次缺席。儘管他有意拖延,比如在法庭上,當問題對自己有利時,他很快就能理解,而且回答得很好;但當問題尖銳時,他就會假裝聽不清。甚至到庭審第五天,他表示自己心臟病犯了——「面對正義,這位德國心臟病學家,出了心臟問題。」當時的法國報道如是寫道。

但隨著多名受害者出庭表示受到過克羅姆的下藥迷姦,庭審形勢對克羅姆巴赫越來越不利。最終,2011年,法國法院維持了之前的判決,認為克羅姆巴赫給卡琳卡注射藥品是為了強姦她,以暴力行為致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 15年。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正義得到了伸張,我現在可以為卡琳卡哀悼了。」班伯斯基表示對判決很滿意,因為他可以對所有人,對所有媒體說,「看,我是對的。」——作為代價之一,安東以綁架他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班伯斯基作為綁架案策劃者,被判處緩刑1年。

正義與復仇,在此刻形成了一種閉環,一種觀者喜聞樂見的爽劇模式。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為了女兒的案子,班伯斯基儲存了太多文字材料

然而此刻同樣值得思考的,還有克羅姆巴赫律師說的一句話:「並不是說永遠不要報復,但正義的目標,不是復仇。」

事實上,卡琳卡之死,不管是《殺害我女兒的兇手》片子本身,還是法國人的庭審,都缺乏直接證據。換句話說,可以輕易證明克羅姆巴赫是個該死的混蛋,但他是不是直接殺害卡琳卡的混蛋,無法證明……

儘管班伯斯基百分之百篤定克羅姆巴赫犯下了殺害女兒的彌天大罪,並不惜花費幾十年去復仇,但真正知道事實真相的,只有克羅姆巴赫和上帝。

這就有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可能:如果對於卡琳卡之死,克羅姆巴赫是無辜的,過去30年裡班伯斯基對他的糾纏、監視以及私刑綁架,就成為另一種不能被原諒的罪惡。

對整個社會而言,私刑復仇之後得到的,究竟是正義,還是下一個不義?

2020年2月22日,儘管班伯斯基極力反對並提出抗議,但克羅姆巴赫還是因病被提前釋放,7個月後,他在德國去世。

卡琳卡案和紀錄片《殺害我女兒的兇手》,都以此為終。

個人能否為了正義而違法?這個答案,或許,凡人無法知道。

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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