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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爾希阿斯的吶喊,抑或歷史的天使:產業與未來之間的決鬥

題記:

歷史作為永久災難之地,我們唯有反抗、挑戰,雖然命定失敗,但有可能促成那些既定的秩序的自我毀滅,就像那個拾到雅典娜所發明但又拋棄的長笛(aulos),去挑戰音樂之神阿波羅,失敗後被阿波羅剝皮的薩堤爾(satyr),他絕望的吶喊,最終還是打破了天神里拉琴的琴絃。

在我的古希臘神話、悲劇與詩的寫作計劃中,當然包括瑪爾希阿斯神話。我對瑪爾希阿斯神話的關注,當然不是一個連人可能都算不上的薩堤爾的傲慢必須受到懲罰的故事,而是因為於我,這是一個審美救贖的故事,——要成為一個審美的人,必須經歷瑪爾希阿斯剝皮的痛苦,剝離掉那些象徵著醜陋、低階、感性、狂熱的東西。如一位詩人所說:“通往完美的方式就是這條路(The way to perfection is by this road)。”但我這篇文字的主題,卻大概是瑪爾希阿斯神話的第三種隱喻。而且,這篇文字中的素材,隱含著我的“批判的產業哲學”的意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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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爾希阿斯的吶喊,抑或歷史的天使:產業與未來之間的決鬥

Flaying of Marsyas,Titian,1576

渾身成了一整片傷,血到處流著,神經暴露在外,血管閃動著,卻沒有面板包著,腸子在搏動,肝肺歷歷可數。

堤香這幅《剝皮的瑪爾希阿斯》畫作的觀看,讓我想起上述奧維德在《變形記》裡的如斯描述。

問題是,僅僅是一個連人都真正算不上的一個薩堤爾的傲慢必須受到懲罰嗎?不,如果那樣,這是一個雖有教喻意義,但卻會讓我們感到殘忍的故事,就像蘇珊·桑塔格在她的《關於他人的痛苦》書中所說的那樣。

事實上,於我,瑪爾希阿斯神話的真正的隱喻是,Quid me mihi detrahis?(你為什麼要把我從自己的軀殼剝離出來?)。面板也是束縛性的屏障,它隱藏並遮蔽了內在自我。從面板中剝離,就是讓內在自我澄明顯現。請注意在這個神話中,瑪爾希阿斯是一位薩堤爾,即他有著具有象徵意味(醜陋、低階、感性、狂熱)的羊的身體軀殼。不僅如此,他拾到的長笛所表徵的音樂也只是塵世性的,無法與阿波羅的天地音樂相比擬,不然雅典娜不會丟棄。

的確,在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那裡,當他們講述這個神話時,都是從這個隱喻的維度出發的。只是在羅馬人奧維德在《變形記》裡講述瑪爾希阿斯神話時,這個隱喻的維度已經隱而不現了,而我們大多數人關於瑪爾希阿斯神話是建立在這個奧維德版本上的。

無疑,我對瑪爾希阿斯神話的與審美救贖相關的學術解讀也是基於這個隱喻的維度的。於我,為了獲得阿波羅的“心愛桂冠”,即成為一個真正審美的人,必須經歷瑪爾希阿斯的痛苦。誠如一位詩人所說:“通往完美的方式就是這條路(The way to perfection is by this road)。”

2,

瑪爾希阿斯的吶喊,抑或歷史的天使:產業與未來之間的決鬥

抽菸的樣子很帥呵,儘管我不抽

但最近在我的閱讀中,看到一份論述德國劇作家海納·米勒(Heiner Müller)(及與本雅明、帕索里尼的關係)的資料,這份資料於我提供了瑪爾希阿斯神話的第三個隱喻的維度。這份資料的摘要如下(我不知道是否譯得準確,不過你也可以略過這段不看):

海納·米勒在羅馬的一次國際會議上提出了一個有關他自己與本雅明和帕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相關的工作的一個解讀關鍵。他將“產業(即我們通常譯成的工業)與未來之間的決鬥”定義為“瑪爾希阿斯的吶喊”。劇作家用神話作為他的戲劇的隱喻語言。米勒將歷史視為永久災難的版本,是透過來源於本雅明那裡的憂鬱天使的形象表達出來的。神話和歷史不應被認為是相互對立的,而應是簡單地被視為是必須組裝在一起的材料。以一種悲劇的方式,歷史時間和主觀時間在死亡的時刻重聚在一起,併發出一個訊號,雖然現在被剝奪了所有的希望,但其中褻瀆的諷刺成為警告訊號,即那種最後絕望的“瑪爾希阿斯的吶喊”的力量。

根據這份資料,穆勒和本雅明、帕索里尼都可以透過一條非常奇怪的路徑追溯到一個星座。作者沒說這個星座的名字,但研究本雅明的人都知道這是土星。土星氣質,是西方文化的一個隱喻。蘇珊·桑塔格曾這樣描述過本雅明:

他是法國人所謂的抑鬱寡歡的人。青年時代,他表現出的特徵似乎就是“深刻的悲傷”(舒勒姆語)。他視自己為憂鬱症,但對現代心理學的標籤嗤之以鼻,而代之以占星術的一個標籤:“我是在土星照臨下來到這個世界——土星執行最慢,是一顆充滿迂迴曲折、耽擱停滯的行星……”。

的確,以土星來表徵的憂鬱是本雅明這樣的人的特徵。儘管他們工作的藝術領域和使用的藝術語言是非常不同的,但他們都會有對歷史的悲觀觀念,對進步信仰的批判,和對現代性的懷疑態度,等等。這讓我想起亞里士多德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為什麼所有在哲學、政治、詩歌或藝術領域的傑出人士都是憂鬱的?為什麼這些人得了由黑膽汁引起的疾病?

有點走題,回到米勒。根據這份資料,米勒曾經在一次關於後現代性的討論中,這樣將戲劇和文學的優秀文字的產生與發達產業社會(即我們譯成工業社會)的退化聯絡起來:

好的文字總是在黑暗的環境中發展,沒有流血就沒有一個更美好的世界,產業和未來之間的決鬥決不是由那些人們可以舒適地坐著聽的歌曲來慶祝的。它的音樂是瑪爾希阿斯的吶喊,打破了剝他皮的天神的里拉琴的琴絃。

因此,按照米勒的說法,現時代的藝術是面對產業的退化和汙染時瑪爾希阿斯的絕望的吶喊,是藝術家在其表達可能性的極端限制下的吶喊。

根據這份資料,瑪爾希阿斯神話對描述米勒,及本雅明、帕索里尼非常有用,他們發明了新的藝術語言,他們蔑視藝術作品的神聖性,並在挑戰既定秩序時強調了現代性的自我毀滅性。然而,他們努力改變局勢,反對歷史的持續災難的企圖,註定要失敗。

很顯然,米勒將“產業與未來之間的決鬥”定義為“瑪爾希阿斯的吶喊”的觀點,除了有助於我們更深地理解那些像本雅明一樣的人的思想的同時,

也為我們提供了瑪爾希阿斯神話的一個新的隱喻維度,即那種反抗、挑戰,雖然命定失敗,但有可能促成那些既定的秩序的自我毀滅的悲劇精神。

當然,在這個維度上,瑪爾希阿斯神話的版本會強調,阿波羅後來對自己剝瑪爾希阿斯皮的行為感到後悔,將他的里拉琴砸碎,並將瑪爾希阿斯變成了一條河。

3,

瑪爾希阿斯的吶喊,抑或歷史的天使:產業與未來之間的決鬥

保羅·克利的《新天使》

最後這一段文字,我願藉此介紹一下歷史的天使的概念。這對於我們進一步瞭解“產業與未來之間的決鬥”是有意義的。

歷史的天使的形象,在本雅明《歷史哲學論綱》第九條中是這樣描述的:

我的雙翅已振作欲飛

我的心卻徘徊不前

如果我再不決斷

我的好運將一去不回

——蓋哈爾德·舒勒姆

保羅·克利的《新天使》畫的是一個天使看上去正要由他入神注視的事物離去。他凝視著前方,他的嘴微張,他的翅膀張開了。人們就是這樣描繪歷史天使的。他的臉朝著過去。在我們認為是一連串事件的地方,他看到的是一場單一的災難。這場災難堆積著屍骸,將它們拋棄在他的面前。天使想停下來喚醒死者,把破碎的世界修補完整。可是從天堂吹來了一陣風暴,它猛烈地吹擊著天使的翅膀,以至他再也無法把它們收攏。這風暴無可抗拒地把天使刮向他背對著的未來,而他面前的殘垣斷壁卻越堆越高,直逼天際。這場風暴就是我們所稱的進步。

受到本雅明的影響,在米勒的《任務——一次革命的回憶》中,歷史的天使是這樣的:

我是絕望的天使。我的雙手能夠讓人狂喜、困惑、遺忘、喜悅和痛苦。我的語言就是沉默,我的歌唱就是吶喊。在我翅膀的陰影下,隱藏著恐怖。我的希望是最後的呼吸,我的希望是第一次屠殺。我是一把刀子,死人用它撬開棺材蓋。我就是未來的他。我的飛翔是反抗,我的天堂就是明天的深淵。

以米勒的一段話結束本篇文字:

文學的主要功能是人類學的:也就是說,它研究以瞭解這個“動物人(animal-man)”是如何形成的,如何運作的。很明顯,這臺機器存在一個缺陷,一個製造錯誤:藝術的任務之一就是發現這個缺陷。

這切合我的技術時代的審美救贖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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