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馬路199號

離開崗位當天，我就來到了田馬路199號。剛過50歲就要退役，我一直尋思著退下來的日子。曾寫過一篇文章，“過去回不去”，講老家回不去了，單位的家屬樓也不好呆。我從小就敏感和脆弱。看著別人上班下班，自己心裡感到恓惶，更怕別人問，一天在家都幹什麼。只好逃避，逃出那個熟人的圈子。

在這裡住了快一年，還沒搞清楚它的郵政地址。偶爾有朋友要來，我用微信發了地址，他們卻總會到擁擠的西門。報社要寄證書，強調必須把地址、郵編、小區名稱、門牌號和個人姓名、電話都寫上。我這才去小區物業辦打聽，人家怔了一下，你怎麼連這個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選擇這個小區時，就衝著它在滻河邊，臨著雁鳴湖，其它的沒有多想多問。住下來後，才知道小區東邊與三環垂直的是花間路，名字很好，就是花不夠多。家裡開伙後，到小區北門買菜時，發現地鐵站就在門口，但東站沒有修，附近的三個站暫時不通車。我喜歡走路，常常出南門向西走，到長鳴路上的馬騰空站坐地鐵。馬騰空我早就從書上知道，據說某個帝王巡遊歸來，官員們在坡前等駕，但他的馬快到跟前時忽然騰空而起。他覺得心裡不踏實，就走別的路回城，給這裡留下了一個詭異的名字。拆遷後已經看不到馬騰空村，但有一天看到南門外的臨街商鋪前，掛著馬騰空村委會的牌子，感覺真地回到村子裡。從馬騰空站向西，一站到創意谷，三站到曲江，五站進二環，九站到高新。我習慣了坐地鐵，更習慣於數著站點，算著時間，在心裡把控著過程。獨獨沒有認真想過，住的地方到底叫什麼。物業的同志指了指牆上的牌子，“田馬路199號”，強調說，小區每個大門口都寫著，你也不注意看。

那麼，田馬路在哪？我沒好意思再問，改天悄悄問那個把我介紹到這裡的大哥。他說，西門外那條半截路就是田馬路，從北邊的田家灣通到咱北門外的馬騰空村。他這麼一說，我又想起西門外因拆遷受阻而修了一半的橋，還有橋下擁擠的路，以及周圍的髒亂差。那裡竟然是小區的正門！當初為什麼不讓門朝東，做個向陽人家。

小區裡邊的環境特別好，有我目前看到的全城最好的綠化。我從別人手裡買來二手房，來的時候，草木已經長了起來，園丁們天天在維護，住在裡面的感覺特別好。小區住了什麼人，我真不知道。在地庫裡看車時，感覺有外地來的有錢人，有本地的工薪階層，也有附近拆遷了的村民。村民們多住在北邊的高層，那裡人多熱鬧，特別是北門外的商業街，水果蔬菜、商店藥店、餐館理髮店、快遞小屋等，生活特別方便。中間的聯排別墅，空了許多，奇怪的是花園都很精緻地修好了。南邊的小高層，可能是小區裡最幸福的人家，幾乎每個院子都住了人，再早再晚都有人靜靜地在院子裡忙碌。

南門外有兩個幼兒園，南門內放著許多孩子的踏板車，孩子們放下車子，出門多數向東進了那個親民的幼兒園。西邊那個高檔的幼兒園，吸引了城南許多地方的孩子。大門在草地裡面，門口幾乎看不到人，卻聽說常常爆滿。兩個幼兒園中間有七八間商鋪，一些小資的人曾來這裡開店，有小酒館、音樂吧、靚衣坊、康養館，但除了洗衣店，都關門了。馬騰空村委會接管了兩間鋪子，入住此地。

滻河是傳統的城市東界，過去的人，向東過了滻河就說出城了。一個大學從城裡搬出來，靠著滻河，給家屬區起了一個十分得意的名字，“上水園”。風從山上下來，順著河谷，的確能讓沿岸的人家享受到如水的好風。白鹿原在河東，太陽每天從原上升起，河西的坡上能早早享受到陽光。坡下，清理滻河時挖了一連串的小湖，其中最北邊的有幾百畝，已經成為精緻的雁鳴湖景區。這都是讓我感到驕傲的。只是，有了這般好，肯定就有那般差。三環上的車日夜不停，人在屋子裡，時時都能感到低音轟鳴。朋友初來時，常常覺得鬧心，我們住習慣了，就聽而不聞，不以為然。只是，繞城特大橋上，偶爾發出特別有衝擊力的聲音，真能把人一下子轟起來。

雁鳴湖上偶爾能看到大雁，還有靈巧的白鷺。有山有水的地方，鳥兒願意來，人也願意來。人來多了，鳥就稀少、稀奇了。湖西當初挖土堆起來的高坡上，樹木和雜草叢生，成為小鳥的樂園。一年四季，天天都有鳥鳴。春天裡，鳥和人一樣有些躁動，叫聲會稠密些。三伏天裡，鳥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和嚴冬時一樣，只留下個別的鳥，零星地在叫著。秋天時的鳥兒最幸福，院子裡的西府海棠、掛在枝頭的石榴，西坡上的柿子，坡下爛在地上的木瓜等，都成了鳥兒的美食。那時走在林子裡，人來鳥不驚，它們安安穩穩地享受著。可能就是這些美食的吸引，讓鳥兒們寧願頂著車流滾滾的噪音，年年守在這裡。

穿過林子，上到土坡的高處，可以遠眺南山，遙想杜邑里曾發生的故事；可以看對面的白鹿原，看河谷裡飄帶一樣的綠道，還可以看腳下碧綠的湖水，看坡前明黃的秋葉。這樣看時，田馬路199號潛在心頭的感覺是美滋滋的。後半生就這裡了。喊著幸福的人是幸福的，能從日常裡找出幸福的人也是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