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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宮中的火——「6」

不知何時起,秘焰重新在他們身邊喚起了微弱的光,猶如荒墳的鬼火和垂死者的呼吸。

他們正逃往迷宮的中心——安迦羅大廳。

與其他大廳不同,阿奇告訴般真,整座迷宮都是在舊安迦羅神廟的基礎上擴建的,那裡是唯一不會因為秘焰的流失而坍塌的地方。

啊,倖存的都市,最後的皇城,就像是真正的安迦羅。荒唐的命運彷彿是要有意嘲笑般真——他離開安迦羅正是為了尋找魔神,現在魔神卻要領著他回到那裡。

“我……太熟悉安迦羅了。”他艱難地邁動雙腿,咬牙擠出這句話。

般真早就不想交談了,因為他每說出一個字,都像掙扎著抬起傷腿一樣,消耗著他最後的氣力。他只是必須說。這是般真一生從未經歷過的戰鬥,不是用劍,而是用話語。如果魔神的冷酷和邪惡只是謠傳,如果魔神的身份就像阿奇自稱的那樣,曾經只是凡人,如果——般真甚至可以指望,如果魔神尚有一絲同情心的話。

在倒下去之前,他必須說出所有事實,必須說服魔神毀滅世界。為了希永。

“那座城市……”他緩慢地開口,咀嚼著七十年的記憶,“經歷過許多次破壞和重建,每一次重建只會留下更多廢墟。不過……你知道嗎,迦彌爾的皇宮幾乎沒變。我出生和長大的難民營離皇宮的紫色高牆並不遠。那座牆後面,也許不比四百年前,但直到今天,也還算得上人間仙境——就是你讓我看過的蘇拉爾大廳那種仙境。在裡面醉生夢死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誰掌握了塑火的奧秘,誰就掌握了特權,其他人只是奴隸,或者更糟。我熟知的安迦羅就是這種地方,構成社會的一切都已崩潰,支撐那座廢墟之城的只有三樣東西——暴力、恐懼,還有秘焰。”

般真奮力趕上幾步,靠近阿奇身邊,“你想知道,為什麼人們要留在那種地方嗎?”他乾笑了兩聲,“你應該親眼去看看。成為灰燼武士之後,我花了幾十年的時間走遍帝國的領土尋找救贖之地,我去過了文獻中記載過的每一個地方,哪裡都一樣。沒有陽光,沒有水源,沒有植物,更沒有人煙。這個世界的活物早該滅絕了。秘焰害了所有人,但沒有秘焰也是死路一條。僅存的幾處避難所都和安迦羅一樣,依靠機能尚存的秘焰爐提供純淨未受汙染的秘焰,創造出勉強能夠生存的環境。即便如此,這些避難所也一個接一個地消亡了。安迦羅是最後一個。”

“四千七百八十三,”般真在阿奇耳邊重重地說,“四千七百八十三——這就是我離開安迦羅的時候,那座城市剩下的人口,很可能也是全世界的總人口。你以為我不懂自己要做的事代表什麼嗎?這四千七百八十三個人,我不敢說裡面沒有一個是無辜的,但我看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臉,注視過每個人的眼睛,那裡面不存在任何希望,他們早就屈服了。人……本該活得有尊嚴,不該淪落到這種地步的。”

就像是露珠掉落在沙塵裡,般真的話沒有激起分毫的漣漪。魔神沉寂無語,老劍客步履漸緩。

“我還以為自己不一樣。”般真垂著頭,彷彿傾述的物件不是任何人,只是自己,“我曾經親眼看到過希望,親手觸碰過……用這雙手。”他停滯不前,只顧低頭呢喃。“我甚至妄想憑著一把劍改變點什麼,不是一個新世界,只是……可以讓她能夠活得更像人一點。可是……最後我才發現,自己也成了暴徒的幫兇。”

般真無力地落下雙手,抬起頭看到迷宮走廊佈滿重重陰霾的前方,魔神正回望他。般真無法看清那個眼神,但他一下就明白了那是什麼意思。每次希永看到回天乏術的人,也會流露出那樣的表情。般真忽然間怒火中燒,他用一種幾乎帶著威脅的語氣朝著阿奇低吼:“就算你鐵了心不打算毀滅這個世界,結果也沒有區別!告訴你吧,我所知道的最後一名新生兒……出生在二十七年零三個月以前。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我們依靠秘焰強化肉體,延遲衰老,但負面的後果是生育能力逐年喪失。意思是——這個世界沒有未來了!那些用盡一切最醜陋的手段也要自保的人,總有一天也會死光。我們已經活在了末日裡面,我唯一的……唯一的期望和請求,不過是求你結束這場末日!”

所有這些掏心掏肺的言語,換來的只有緘默。刺耳的緘默,和忽明忽暗的幽光,還有彷彿在昏暗中不斷傾斜和扭曲的迷宮走廊,就像是沉沉睡去前的一場晦暗混亂的迷夢。

“現在就答覆我!”般真朝著迷夢盡頭的人影大喊。

人影無動於衷。這麼長時間,般真究竟是在與什麼對話?

他是魔神,從來不是凡人。他接受了末代皇帝迦彌爾的活人獻祭。他屠殺了數十萬的軍人和平民。他……它慫恿迦彌爾創造了這個迷宮。迷宮中發生的每件事情——炙靈,阿珥古,還有……那個無臉之人,都是它向般真展示的。

它自稱阿奇和穆,但它真正是什麼?

般真本來知道,本來看到它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就是撕裂了永熄平原的那個怪物,一個根本不該存在的噩夢。之後發生的事全是欺詐,它弄亂了般真的思想。它像是……能夠品嚐到般真的痛苦一樣,不會錯,它就是邪惡的,它正在飽餐那種痛苦!

“我會給你一個答案的。來吧,”那個噩夢的化身說,用世上最溫順、最憐憫、也最冷漠的口吻說,“我們已經到了安迦羅大廳了。這裡和你知道的那座城市不一樣,但是……來吧,既然我們到了。”

般真咬了咬牙,肉體的疼痛彷彿潮汐再次湧上來,迷霧散去,短暫的擱淺被中斷了。就像在泥濘的沼澤搖起船槳一樣,他艱難地挪動傷腳,隨著阿奇的引導進入了大廳。

這兒確實不是那個安迦羅。

般真知道鼎盛時期的帝國首都是什麼樣子,就算無法根據今天的安迦羅城想象,他也瀏覽過成堆的資料,甚至看過因陀羅之火塑造的微縮幻境。他熟悉安迦羅的每一條街道,清楚每一座廢墟往昔的模樣。他的劍在貧民窟外斬殺過炙靈,也在皇宮的高牆下浸染過活人的鮮血。但在這裡……卻什麼都沒有。

般真踩著乾涸的泥土往前走,環顧四周不過是籠罩在幽暗中的一片空地……不,也不完全是空地。有些風化已久的土墩,看起來像是倒毀的房屋,但太古老,太殘破,不會只經歷了數百年的歲月。整座大廳的風格也截然不同,天頂並不高,建材不太像是磚石,甚至可能只是木材,但肯定滲入了大量的秘焰。幽火在幾乎不成章法的支架和樑柱間竄動著。比起之前的蘇拉爾和迦爾基那,這裡簡直只能算是一座大型穀倉或是畜棚。

“你說這是安迦羅?”

“是真正的安迦羅。”

“胡說……”

“你所知道的那個安迦羅,是帝國的霸權確立後修建的新城。將首都命名為安迦羅,可能有一些紀念意義在裡頭,也可能完全相反,為了世人徹底忘卻原本的安迦羅,也就是這裡——一座山谷中的邊陲小鎮。但這裡,的確可以稱之為世界的心臟,不眠不休地輸送著令整個帝國興衰起落的血液。這裡是源頭,也許……它也是終點。”

他們站在了安迦羅大廳的中央。

“這是……”般真張著嘴猶豫了好久,最後才說,“這是阿彌塔之井。”

這個所謂的井,外觀並不出奇。在遙遠的、神話般古老的年代,某個晚飯過後的黃昏,爬滿常春藤的鐘樓響起鐘聲,你帶著你的兩個孩子來到城鎮廣場,看著他們在又淺又小的噴泉池子裡戲耍——阿彌塔之井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池子。池邊用黃色和黑色的石頭壘砌,池中盪漾著白金色的波紋。波紋比髮絲更加纖細,蜷曲著,迴旋著,像初生的幼苗探入空中,又像濃豔的染料落入清水,靜謐無聲地湧動、散開,最後消隱。

阿彌塔之井一直是個眾說紛紜的神話——就像是破壞神那樣。有人說它是早在一千四百年前被某個遭到流放的破戒僧發現的,那人的子孫後來在一個小國發動了政變,再後來那個小國變成了帝國。還有更多神話證明文明誕生之初阿彌塔之井就在那裡了。也有學者在文獻中提出,這個所謂的秘焰之源從來沒有存在過,但因陀羅信仰的典籍裡卻清楚無疑地記載著:先有聖井阿彌塔,方有世間萬物。

般真向池中窺探,就看了一眼。“這……不,這怎麼可能,下面是什麼?”

阿奇沒有馬上回答,他正托住穆的頭讓她靠坐在池邊。

般真屏了口氣,再次探出身子。池子很淺,食指伸下去最多淹過第二個指節多一點,但池底卻不在那裡。般真無法形容自己看到的東西……可能只有一個詞比較準確——世界的盡頭。般真所知道的世界——大陸、海洋、空氣,乃至宇宙星辰都在此地結束。越過池底,是這裡之外的什麼地方,視線無法看透,但秘焰……就是從那裡流過來的,帶來了一絲另一面的氣息。一定有什麼遠比秘焰更復雜、更瘋狂地藏在了另一邊,而因陀羅之火只是那些東西在這邊凝聚成的一個影子。就像是……對了,就像是般真十五歲那年,在永熄平原看到的景象……叫人發狂,那是現實分崩瓦解後的景象,那是……

般真驚厥般地退了回來,再注視池底,他也許就會否定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

“那裡是時間之牆外面的世界。”

般真回過頭,看到衣裳襤褸的魔神正站在秘焰的光與黑暗交界的地方對他說話。

“迦彌爾也問過我那是什麼。”阿奇說,“可惜我也無法找到準確的詞來形容,只能告訴他——那是迷宮,一座由無數亡世的遺骸組成的迷宮。所以,迦彌爾也造了一座……當然,他模仿得並不像。這個世界的人造不出那種東西,沒有哪個世界的人能做到。那純粹是混沌的造物,在所有世界之外,覬覦著所有世界。我來自那裡。當我毀滅這個世界之後,也將回到那裡。”

“當然,”阿奇稍頓片刻,語氣裡帶上了一種隱隱的自嘲,“現在的我,跟你一樣是無法穿過阿彌塔之井的,就算跳進去都無濟於事。以前我想要一走了之,漂流到某個新世界,重新開始,但這只是幻想。迦彌爾的血祭讓我獲得了實體,也把我禁錮在了這個世界。我的這具身體就是契約,在完整履行前,我哪裡都去不了。而且,就算我回去,也一定會被另一個像迦彌爾那樣的人召喚,在新的世界重新揹負上破壞神的使命。我已經目睹了自己的世界被毀滅和收割,我不能再經歷一次了,更不想親手去做同樣的事。所以,我必須做出決定。”

阿奇用菸灰色的雙眼注視著般真,然後又像是想要躲避老人的視線一樣,轉頭踱向黑暗。

“般真,我知道你並沒有騙我,不過,我告訴過你——在某些……特殊時刻,我能感受到別人的思緒和情感,幾乎就像是自己的一樣。所以我知道,你要求我毀滅世界,還有更重要的理由,和某個人有關,但不管那個理由是什麼,我的答案也只有一個。也許就像你說的,這個世界的文明已經無法逃避滅亡的命運了。我曾懷疑過,一旦某個文明接觸了阿彌塔之井流出的異常之物,歷史便會遭到篡改,乃至結局都已經註定。但是……般真,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不,我不會收割這個世界。終點已經到了。我再不會回到阿彌塔之井,再不會聽從其他世界的召喚成為破壞神了。穆也會一起留下來,我們無法死去,所以……等到這個世界的生物全部滅絕,我們也會繼續等待,在虛無和死寂中……等待永恆到來。”

阿奇的聲音在黑暗中戛然而止。這就是魔神的答案,到此結束了。古老的荒鎮裡只剩下一個嘶啞痛苦的喘息聲。就像是有人在般真的胸前套上了千斤重的枷鎖,把他不斷拽向地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說,但他不需要聽懂。阿奇的語氣波瀾不驚,不過是在向一個絕望的老人描述一個無法動搖的事實,那就是——你失敗了。

老劍客沉沉地坐在井沿上,用飽經滄桑的雙手捂住臉。他太累了,太老了,他耗盡了一切心力,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向一個冷漠的魔神祈求同情。

“噢,我懂了。你根本不關心什麼狗屁人命。”老劍客說,“你只是不想回到這個該死的井裡去。”

阿奇沒有反駁。

般真垂下右手,搭在無名劍的劍柄上,他的目光落向池旁那個渾身燒傷的女人。身不由己的倒黴鬼,被當成木偶一樣擺弄,誰都不該像這樣活受罪。四百年來,灰燼武士只為結束這種人的痛苦而揮劍,可是他的劍卻救不了眼前的女人……也救不了希永。

“你聽說過迦彌爾的下場嗎?”秘焰像鬼魂一樣從阿彌塔之井飄出來,將般真嘶啞的低語帶到大廳每一個空寂的角落,“他的贖罪……就是投身秘焰爐,可惜他沒有死成。在失控的秘焰中,他的瘋狂把他變成了另一種東西。後來,有人終於殺死了迦彌爾……那個人成為了第一位灰燼武士。”

般真抬起頭,用灼痛的右眼直視著冰冷黑暗中的魔神,“你說,你可以感受到其他人的想法?那你說說,剛剛你聽到了什麼?在那條走廊,在那座大廳裡——我可是聽到了,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在叫喊,在求救,他們受到的折磨超過了極限,他們瘋狂、焦急,互相吞噬、廝殺,也帶走更多活人。他們只想要結束。炙靈……是活人被秘焰燒剩的殘渣。沒有人可以輕易死去,不光是你,不光是這個女人。你感覺不到痛苦,他們可以。世上有千萬炙靈,卻只剩我一個將死之人在揮劍。你還不明白為什麼我要你毀滅世界嗎?”

“我明白,”阿奇向他走近,“我看到炙靈的時候就已經……”

般真充耳不聞,他站起來向阿奇怒吼:“你說我是為了某個人,你說對了。如果你對這個叫穆的女人真的看重,如果她是你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你忍心留下她永世遭受非人的折磨?如果你知道有一個辦法可以結束她的苦難,你不會狠下心嗎?告訴你,我會,我一定會!”

般真向坐在池邊的穆伸出雙手,就在觸碰到的一刻,纏在那女人身上的破舊布條呈現出了秘焰的幽光,接著迅速散開、滑落。他終於明白了——這裡麵包裹的是一個凝固的虛影,一個從未在這個世界獲得實體的幽靈,然而就在阿奇發愣的一瞬間,般真竟然奇蹟般地捧起了那個名為穆的女人。

“不要……住手——!”魔神意識到了般真的目的,嗓音全變了。

這是你第一次聽起來有點像人,般真想。

他忘記了疼痛,以左腳為軸心向後旋轉身體,用全身力量嘶吼著,將那個毫無重量的幽靈拋向了阿彌塔之井的中心。

阿奇衝過來撞開般真,以半步之遙的差距撲進池中,秘焰飛騰四濺。

在阿彌塔之井裡有一條分界線。也許本就在那裡,但直到現在般真才能看清。界線上方不過是個又小又淺的池子,用石頭堆砌,裡面的水乾涸了上千年。池底的那條界線才是真正井口,往下深不見底。這條界線將脆弱而渺小的現實和般真所知曉的一切守護在襁褓中,沒有什麼可以穿過去,只要還屬於這個世界的都不行。

阿奇張著嘴,雙膝跪地,十根指頭在池底的岩石上又抓又掘。

他全身都撲倒在那條界線上,拼了命想擠過去。秘焰縈繞著他,起伏著,打著旋兒。他開始用拳頭捶打地面,毫無意義地發出歇斯底里的喊叫。他的呼吸聲很嚇人,指甲撓動石塊的聲音也很嚇人,但終究還是一點點、一聲聲地低了下去。靜寂最後獲勝,劫持了這個地方。

阿奇還在這邊,穆已經沉到了界線之下,池中散落的殘破布條逐漸收縮,帶著最後一點白金的色澤熄滅不見了。

般真等了很久才開口說話,此刻再沒有什麼比他嘶啞的嗓音更刺耳了。

“你說迦彌爾用契約把你留在了這個世界,看來……是真的。他召喚你,用他最珍愛的……唯一的兒子向你獻祭,這絕無僅有的祭品只獻給了你,讓你得到了實實在在的身體,而你的女人卻不是這樣。”

阿奇轉身跳起,雙手擒住了老劍客的脖子。

般真昂起下巴,迎著從阿彌塔之井流出的秘焰,那張瘦長的、佈滿皺紋和血痕的臉被映照得像是神話中的修羅惡鬼。

“你想殺死我,我懂。”般真說,“動手好了,讓我看看那個女人到底對你有多重要。來吧,你這個沒種的魔神!你還有什麼選擇?”

但阿奇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搖著頭,“她是我唯一的……唯一的……”

“現在你才真正嚐到了我的感受。”般真的喉嚨裡似笑非笑地響了一聲,“聽好……我不知道她掉進了什麼地方,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存在,我也不想再去思考你們是什麼、來自哪裡。我管不了這些,我只知道必須用盡所有手段。你也應該這樣。如果那個女人……對你來說是真實的,就像我的希永一樣,而你願意為她付出一切,那你只有一件事要做——別管什麼狗屁使命了,你要完成與迦彌爾的契約,滾回你來的地方,不管那是井也好,迷宮也好……”

般真伸出枯槁的大手抓住那個年輕人的臉,硬生生拉過來,直到緊貼著自己。

“然後你追上她,找到她。”

阿奇觸電般地顫抖了一下,掙脫開向後退去。

般真也緩慢地往後退了一步、兩步。他看到阿奇低頭站在阿彌塔之井中間,蒼白的嘴唇微張著,似乎囁嚅了什麼,然後再也沒有發出聲音。圍繞他的秘焰停止了騷動,幾乎像冰花一樣凝結在空氣中。般真從未在戰鬥中退縮過,如今卻又往後踉蹌了好幾步,全然不由自主。眼前那個自稱阿奇的年輕人還在,靜靜地一動也不動,但另一種東西……某種在那副皮囊下禁錮了無數歲月的東西正在掙脫、蔓延,變得鋪天蓋地。般真瞪大了獨眼,他再活幾輩子都無法理解目睹的事物,用盡一切常理和法則都無法解釋——它只是讓般真感到……重得驚人,也許比世上所有事物加起來都要沉重。它比死亡還要漆黑,卻又顯得比任何生命更加耀眼,相較之下,可以燃盡一切的秘焰因陀羅之火,甚至連螢火之光都算不上。

恐懼湧了上來,難以抑制,叫人窒息,同時伴隨的還有無上的欣喜。

般真從腰上解下無名劍,跪拜在阿彌塔之井前方。

在他膝下,每一寸土地都改變了。般真能聽到安迦羅大廳和整座迷宮都在發抖,並不是之前那種轟鳴聲,而是另一種響聲,不是來自石柱、磚頭和金屬的崩裂和傾軋,不是來自人或動物的嚎叫,甚至不是炙靈的悲鳴。那聲音起初纖細、微小,接著陡然變得震耳欲聾,從地心深處響至雲霄。

般真聽到過這個聲音,那是凝固在永熄平原上的鐘聲。

於是般真知道——它終於再次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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