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牛郎織女神話，堪稱是華夏古代愛情神話的巔峰之作，並且發展出了一個極富浪漫色彩的節日，七夕節。雖然這個古老的愛情神話家喻戶曉，但是牛郎織女和七夕神話的遠古起源和演變，知道的人恐怕就不是太多了，咱們今天的影片，就來掰扯掰扯這對浪漫神話愛情CP的那些事。故事，還要從夜空中漫天的繁星說起。
偷樑換柱
02
仰望蒼穹，星光明滅，大如明珠，小似螢火。
在四象二十八宿中的北方玄武懷抱裡，有著兩個特殊的星宿，分別是第二宿的牛宿，和第三宿的女宿。
牛宿的主星官有6顆星，上部2顆像一對牛角，中部1顆像牛的頭身，底部3顆就像牛的三隻腳。所以在以詩歌形式介紹古代全天星官的《步天歌》中說：
“六星近河岸頭上，頭上雖然有兩角，腹下從來欠一腳。”
牛宿
女宿的主星官有四顆星，呈現方形分佈，它又被稱作須女或
婺女
，在古代星官體系中它是主管人間嫁娶的星官。各位看官，請記住這四顆星的形狀和它主嫁娶的特點，我們後面的內容還會說到。
牛宿六星還有另外一個官方名字，叫做“牽牛”。大家可能會奇怪，婺女和牽牛明明都在銀河的同一側，而神話中的牛郎和織女卻隔河相望，這是怎麼回事呢？其實，真正的牛郎和織女另有其“人”。
在《史記·天官書》中說：“牽牛為犧牲。其北河鼓……婺女，其北織女。織女，天女孫也。“
在牽牛六星的北面有三顆相連的星，被稱為河鼓三星。這三顆星被認為是天帝的三位將軍，其中中間最亮的河鼓二是上將軍，分列左右的分別是左右將軍。而中間的河鼓二，就是我們現在盡人皆知的牛郎星，這麼說起來牛郎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天帝的一位將軍。
有一種說法，牽牛的稱號最早是屬於河鼓三星的，後來在二十八宿形成的過程中讓給了牽牛六星，但是民間仍舊習慣將河鼓三星叫做牽牛。這三顆星，中間的一顆最亮，左右的兩顆比較暗，看起來很像中間的人挑著一副扁擔。
所以在後世成熟的牛女神話中，牛郎用扁擔挑著一兒一女去找織女的神話情節，就是來源於這裡。
在婺女四星的北面，有著三顆星呈現三角形排列，被稱為織女三星，其中最亮的那顆織女一，就是我們後來神話故事中的女主——織女星。
在織女星旁的織女三與旁邊的漸臺四星中的三顆，組成一個小菱形，很像古代女子用來織布的梭子，故而得名。織女星是全夜空第五亮星，在星空神話中她是天帝的女兒。
在漢代以前的古代星官體系中，牽牛六星和婺女是星宿分野的重要座標，常常被官方提及，然而在民間中它們卻經常被與牛郎星和織女星混淆在一起，傻傻分不清楚。也正是因為這種混淆，也直接地促成了後來完整七夕神話的形成，這個稍後會和大家詳細說。
在《詩經·小雅·大東》篇中有提到過牽牛，
“跤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服章；睨彼
牽牛
，不認服箱。”
織女
這首主要表達西周時期東方各國人民對周朝統治者不滿情緒的牢騷詩，成了後世愛情神話巔峰之作的男女主角，在已知文獻資料中的首次同框。詩中吐槽說，織女雖然一天內七次往復“織布”，卻織不出完整地布來；牽牛星美其名曰牽牛，但是卻不能驅牛駕車。此時牛郎和織女之間，還並未產生任何的神話故事，因為在曠世愛情傳說誕生之前，他們還要先經歷一些波折。
牛女愛情史
03
1975年12月在湖北省雲夢縣睡虎地秦墓中出土了大量竹簡，其中有一部是當時人們進行各項活動時，選擇時日吉凶宜忌的參考書，叫做《日書》。
日書
其中有這樣兩條關於牽牛與織女的簡文：
戊申、己酉，牽牛以取織女，不果，三棄
戊申、己酉，牽牛以取織女而不果，不出三歲，棄若亡
這兩句話很簡單意思也差不太多，都是說不適宜在戊申、己ji酉這兩個日期結婚娶妻，會像“牽牛取（娶）織女”一樣，婚姻無法獲得美滿結局，過不了多久其中一方就會將另一方拋棄。
這兩條簡文的資訊量非常的大，首先說明至少在戰國時牛郎織女的神話就已經出現並有了實質內容。其次，說明神話中牛郎和織女彼時已經存在了婚姻關係，這與後來神話的內容是相符合的。
最後，牛郎和織女的感情並不幸福，“三棄”以及“不出三歲，棄若亡”的背後應該是有故事的，不過具體的情節現在已經不得而知了，但我們可以知道的是至少在戰國以前，牛郎和織女的愛情故事既不浪漫也不溫情，反而是一個感情破裂的悲劇故事。
東漢 四川郫縣龍虎戲璧牛郎織女畫像石
時間來到了漢代，在很多壁畫和畫像石上，牛郎和織女的形象開始多了起來，但是他們二位的情況依舊不是很樂觀。牛郎往往是以一位牽著牛的男性人物出現，織女則常常以勞作或者織布的女性人物出現。
在絕大部分畫像中，牛郎的上方都會描繪出河鼓三星，織女的旁邊也會描繪出織女三星的圖案。當然也有個別影象中將婺女和織女混淆，在織女身邊描繪出婺女四星的圖案。
河南南陽白灘漢代畫像石
比如說在河南南陽白灘出土的一塊漢代畫像石，中心是一隻白虎，白虎前方刻著織女，後方為牛郎。其中的牽牛影象是一位農夫牽著一頭牛，人和牛的上方呈現橫直線的三顆星，正是河鼓三星。織女高髻［jì］坐姿，周圍畫有四顆星星，表現的應該是婺女四星，而不是織女三星。
畫像中的牛郎和織女，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是一種分離的狀態。
漢代的一首《迢迢牽牛星》中，描繪了織女彼時的心境：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zhuó］素手，札［zhá］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這時的織女雖然是一副悲悲切切的樣子，但是已經不同於秦簡《日書》中，兩人感情破裂互相拋棄的狀態，顯然是因為銀河阻隔不能與牛郎相見而黯然神傷，說明漢朝時牛郎織女已經開始擺脫婚姻失敗的負面形象，變成了一對因銀河阻隔而不能相見的苦情CP。這裡大臉怪要稍微吐槽一下《迢迢牽牛星》的作者，既然詩名是牽牛星，但是詩文內容卻對牛郎同學隻字不提，這也有點太不尊重男主了吧。
漢朝時牛女神話雖然已經開始出現後來神話的雛形，但是依然沒有具體的神話故事，牛郎織女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又為何被銀河阻隔，全都沒有交代。稍微完整一些的故事情節，一直到了數百年後南朝殷芸的《小說》中，才終於出現：
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機杼勞役，織成雲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憐其獨處，許嫁河西牽牛郎。嫁後遂廢織袵。天帝怒，責令歸河東，許一年一度相會。
原來織女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勞作，織出華麗的“雲錦天衣”，因為工作忙碌不修邊幅也不考慮個人問題。父親天帝看她可憐，安排她嫁給了河西的牛郎。
沒想到織女婚後生活幸福，把織布的重要工作給耽擱了，這就惹惱了天帝，於是乎讓織女重回河東織布。兩人銀河相隔，一年只能相見一次。
這就是最初完整的牛女神話的模樣。
當然隨著道教仙話的興起之後，王母娘娘、金牛、七仙女等角色也慢慢加入進來，王母娘娘也一度取代了原故事中天帝的位置。最精彩的是，王母娘娘拔下發簪用手一揮，化成了天上的銀河，堪稱是後世牛女神話的高光時刻。
鵲橋
04
最初版本的牛女神話中，天帝同意牛郎和織女每年相會一次，但是銀河相隔沒有橋肯定是不行的。在鵲橋神話形成之前，星空中距離牛郎、織女不遠的地方曾經確實有一座“星橋”。它是女宿的天津星官，由9顆星組成，被稱為天津九星。
《晉書·天文志》中說：
“天津九星，橫河中……一星不備，津關道不通。”
天津九星就像橫跨在天河上的一座天橋，在星空神話中它是眾神透過銀河的地方。
早期的牛女神話中，牛郎織女就是透過這座天橋相會的。比如魏晉南北朝時的《七夕詩》中說：
“牽牛遙映水，織女正登車。星橋通漢使，機石逐仙槎[chá]。”
大家看看天津九星連線後的形狀就不難發現，它的樣子很像一整副鳥類的翅膀。很巧合的是，這片星域在西方的星象體系中屬於天鵝座，代表的正好也是一隻展翅飛翔的天鵝。
而在我們的華夏文化中，烏鵲是一種代表吉祥的鳥，當時的人們認為烏鵲叫預示著遠行的人將要回家來。在宋代的《墨客揮犀》卷二中說：鵲聲吉多而兇少。故俗呼喜鵲。所以烏鵲也被人們更多地稱呼為喜鵲。
繼“星橋”之後，人們開始把天津九星想象成一隻展開翅膀的烏鵲，牛郎織女踩著它的身體渡過銀河相會。非常有趣的是，喜鵲每年到了七夕前後就會脫毛“禿頂”，人們於是更加相信，就是因為牛郎織女踩踏它的身體渡河，才把喜鵲的羽毛踩脫落了。
宋代的《爾雅翼》中就說：
“涉秋七日，（鵲）首無故皆髡[kūn]。相傳以為是日河鼓與織女會於漢東，役烏鵲為梁以渡，故毛皆脫去。”
說到這裡，我們今天也不得不感慨古人們，既天馬行空又接地氣的想象力。
隨著神話的不斷演變發展，大約在唐朝時“烏鵲”從一隻變成了一群。人們根據喜鵲喜歡群體活動的特性，將鵲橋想象成是無數只喜鵲在一起組成的浮橋，這更加讓牛女神話增添了許多神秘浪漫的色彩，堪稱是神話演變過程中的生花妙筆。
到這裡，牛郎織女跨鵲橋相會的神話情節就算演變完成了，單薄的星橋也就不再被人們提及了。
七夕
05
牛女神話最初的版本中，天帝同意牛郎織女每年相會一次，但卻並沒有指定具體的日期，那麼為什麼牛女相會的日子後來就成了七夕呢？
七月七日作為歲時性的節日由來已久，到了漢朝時七月七開始變成一個與女性有關的節日。
東晉葛洪的《西京雜記》中有記載說
“漢綵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針於開襟樓，人俱習之”
在漢代時身份較低的宮女們，在七月七時會別七口縫衣針在衣襟上，這就是我們現存文獻中最早的關於乞巧的記載。
所謂“乞巧”，是古代女子們祈求上天賜予她們心靈手巧和高超的紡織技巧。神話中的織女是天帝的女兒，專門負責編織華麗的“雲錦天衣”，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當時乞巧的物件，應該就是織女星。
那為什麼要在這天向織女星乞巧呢？在現存的最早記錄農事的歷書《夏小正》中，似乎能夠找到一點線索。
夏小正
《夏小正》中說：
七月……初昏，織女正東向
當時的先人們，在黃昏後仰望夜空的時候，會看到明亮的織女星出現在深邃的天幕上，散發著柔和的星光，由兩顆較暗淡的小星形成的織女星開口朝向正東。
織女星朝向東方，那東方有什麼呢？黃昏的夜空，在織女的東方稍偏南的地方，在“河水清且漣漪”的銀河東岸，不是別的，就是那顆讓織女朝思暮想、一年只能相會一次的牽牛星。
看到這裡我們恍然大悟，原來七月對於牛郎和織女還有這樣特殊的意義。
我們前面提到過織女常常被人們與婺女相混淆，婺女四星是主管人間婚嫁的星官，所以在祭拜織女乞巧的同時也多了一層祈求婚姻的涵義。
明代鵲橋補子
明代皇宮在七夕節期間，宮眷們從初一至初十都要穿著應節的吉服，衣服前後都有牛女鵲橋紋樣的補子，稱作“鵲橋衣”。補子上繡制的就是牛郎織女在銀河兩岸隔橋相望的情形，在牛郎一側的上方繡制有河鼓三星的變形圖案，而在織女一側的上方繡制的就是婺女四星的圖案。
隨著時間的推移，牛女神話逐漸開始變成七月七的主要內容。在這一天，拜織女星、祈福許願、乞求巧藝、坐看牽牛織女星、祈禱姻緣、儲七夕水等，都成了七夕節的傳統習俗。因為在這一天祈禱美好的姻緣，所以牛郎織女跨過鵲橋夫妻重逢，成了節日的壓軸節目，也表達了古人們對於美好愛情的一種期許。至此，這個華夏愛情神話的巔峰之作就完全成型了，七夕這一天也因為牛女的愛情神話，變成了一個歷史悠久、內涵豐富象徵著愛情的傳統節日。
最後用秦觀的這首膾炙人口的鵲橋仙，獻給那些七夕不能相聚的有情人。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鵲橋仙 秦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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