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哪裡缺乏對事實的嚴肅思考，哪裡就會被幼齒語言的洪流所淹沒。我們腦子裡有某個想法，是因為在一套詞彙的系統中存在這樣的表意空間，我擔心的是，幼齒語言不只是語言，而是一種美顏和濾鏡人格，長期在自欺欺人的美顏和濾鏡效果中形成的人格：美白、嫩膚、修長、朦朧、清新、通透、摩登、復古、薄霧、秋日、暖陽、燃情。在美顏世界，乾涸的河床是他們航拍捕捉奇幻的景觀，滔滔洪水是其抒發壯觀情懷的素材，愛了哭了醉了的表情包分享之後，是被美顏掩蓋的醜陋靈魂。

吐槽青年出品

整天愛了、醉了、酸了、慕了、哭了，新媒體這種“有話不好好說”的嗲裡嗲氣，平時看著聽著還好，畢竟吐吐就習慣了。水深火熱的災難之下，仍用這套幼齒化語言去敘事和娛樂，就讓人極端反感了。南方持續高溫，川渝地區更是面臨山火、乾旱、缺電等一系列困難，“川渝人民要哭了”成為微博熱門詞條，點進詞條，許多川渝網友都留言批評“災難娛樂化”。而與此詞條相關的一些網友留言，如“火盆還是紅油鍋底”“四川重慶與退燒無緣”“夏天的心臟在川渝”等，更引發網友不滿。

要哭了。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表情包？很像一個逗孩子的人，逗一個淚水在眼裡打轉轉的孩子，噢，噢，要哭了，要哭了。缺乏身在其中的燒烤痛感，而是遠在千里之外的空調房裡圍觀他人痛苦、拿他人災難蹭流量的輕浮戲謔感。

“天下無賊”裡馮遠征扮演的那個笨賊，一句“都嚴肅點，我們這打劫呢”充滿喜劇張力。笑場的打劫現場，逗得場外的觀眾更加捧腹大笑。這個喜劇反諷的不是觀眾，而是笨賊，但真正面對嚴肅問題的時候呢？現實的問題是，在一片膚淺的娛樂化和油膩的幼齒化語言中，很多人失去了“嚴肅問題須嚴肅對待”的問題意識和嚴肅思考能力，用嗲嗲的語言消解著一切，一切都可化約為簡單的童稚表情：愛了、醉了、哭了、酸了、慕了、跪了、尿了、怒了。

從這種娛樂化的表達中，你根本看不到“川渝人民要哭了”跟平常那些“好吃哭了”“好喝哭了”“太好哭了”“好聽到哭”“好用到哭”有什麼區別，川渝民眾身中熱災、旱災、火災、電荒之災中的痛苦，完全被消解了。“火盆還是紅油鍋底”之類的調侃，映出的完全是“好玩到哭”。

我並不排斥鮮活生動、不端不裝的新媒體語言，愛了醉了慕了哭了，生活需要這種情緒舒展，人際需要這種情感潤滑，交流也需要這種創造親近、會心一笑的梗與迷因，但應該讓這些表情侷限在其應有的人際社交範圍內，而不能泛化到嚴肅的公共表達中。成年人參與公共討論，需要有成年人的理性語言和嚴肅姿態，使用客觀、冷靜、邏輯、審慎的話語去討論，面對實在的問題，體現成年人的心智和理智。比如像這一次川渝之災，太需要嚴肅去對待了，無論是民生艱難、苦難悲劇，還是救災減災，需要在感同身受中去共情、傾聽和看見，呈現事實，用成年人的思考和力量去分擔、幫助與撫慰。

談“成年人的思考”，絲毫沒有貶低“孩子”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一個社會，面對像熱災、旱災這樣的嚴肅問題時，應該像有成年人那樣的嚴肅態度，看到災難的無情和受災者的無助。孩子該像孩子，大人得像大人，我們輿論場的表情不能整天像一個哭鬧的孩子那樣，在嚴肅問題上沒有該有的嚴肅態度與思考。愛了、醉了、哭了、酸了、慕了、跪了、尿了、怒了，這些表情裡包含的都是情緒，不應該是成人語言和成人對待問題的態度。這些語言和表情在標題中的泛濫，特別是向傳統媒體的倒灌，見證著我們輿論場深沉而嚴肅思考的缺乏。

再嚴肅的問題，再大的災難，都能見到這些幼齒化的語言，扮嫩，裝嫩，操著嗲嗲的腔調撒嬌，如小孩子那樣過家家，做遊戲，逗一逗，樂一樂，哭一哭，舉高高，騎大馬，美美噠，乖乖噠，再嚴肅的問題再可怕的災難，都被消解了。消解的背後，實際是一種消遣和消費。翻雲覆雨，喜怒無常，表面上的幼稚可親，實質包含著一種隨時可能“翻臉不認人”的網路暴力，“愛了”到“怒了”只在一瞬間，“哭了”到“可恨”只差評論區一個歪樓的表情。

表情包也是社交需要的表情，愛了哭了酸了也都是人之常情，但我擔心這些“預製菜”式的僵硬表情，掏空了生活世界和人性的豐富表達，偷換了成年世界應有的嚴肅思考，將一切濾化成空調房裡的撒嬌捧逗。這實際上是一種失語，詞條上輕浮的“要哭了”，聽不到詞條評論區下真正的“遠方的哭聲”。

波普爾說，哪裡缺乏事實，哪裡就會被詞語的洪流所淹沒。我想說的是，哪裡缺乏對事實的嚴肅思考，哪裡就會被幼齒語言的洪流所淹沒。我們腦子裡有某個想法，是因為在一套詞彙的系統中存在這樣的表意空間，我擔心的是，幼齒語言不只是語言，而是一種美顏和濾鏡人格，長期在自欺欺人的美顏和濾鏡效果中形成的人格：美白、嫩膚、濃眉大眼、嘟個嘴、修長、朦朧、清新、通透、摩登、復古、薄霧、秋日、暖陽、燃情。在美顏世界，乾涸的河床是他們航拍捕捉奇幻的景觀，滔滔洪水是其抒發壯觀情懷的素材，愛了哭了醉了的表情包分享之後，是被美顏掩蓋的醜陋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