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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摘要:

“七旬爺爺跑遍800個古村為老人拍照,自費寄出3000張”詞條引起熱議後,我們聯絡了攝影師譚建華。在走訪老人生活的16年裡,他始終保持著緊迫感,許多場景、許多人,馬上就要消失了,譚建華覺得必須記錄下來,拍下一個時代最後的階段。

他只拍80歲以上的老人,關注年代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比如臉上的皺紋,彎著的腰,駝著的背。許多老人經歷過戰爭,操持過家族,卻一輩子沒拍過一張正式的照片。他們安靜地生活在村裡,只有節日和婚喪嫁娶日,年輕人才會回來。

譚建華拍的照片洗出來,郵寄到他們手上,老人會捧著看好幾天,說“原來我長這個樣子”。不久後,照片又掛在了老人早已準備好的棺材前。

古村在一點點消失,老人們也相繼去世,如今,71歲的譚建華去村子的機會也越來越少。這些照片成為了他與老人之間唯一關聯的物件和最後的念想。以下根據譚建華的口述整理:

圖|

譚建華

文|

呂萌

編輯|

陶若谷

剛開始關注湖南古村落時,我55歲,在《中外建築》雜誌社工作。每個村裡都有古樹、古橋、古井,我被“小橋流水人家”吸引。湖南的建築特色多樣,湘東有天井、堂屋,湘西以吊腳樓為主。那時我更注重建築細節,慢慢我發現,有人出現的畫面,才是村寨的活載體。

最早拍老人是在瀏陽市桃樹灣村,那裡有一座劉家大院,有200多年的歷史了。拍攝大院時,一個老人坐在門口,拿著水煙筒,在兩個石牌之間抽菸。

那時還沒有村村通公路,全是碎石路。許多零零散散建在山上的古寨,雖說有一兩百戶,但只有三五個老人住在裡面。年輕人幾乎都外出到長沙、廣東打工,過去還種點玉米和紅薯,年輕人走了有很多田也不種了,老人們就在家邊種一些田,面積都很小。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湖南古村落中的古樹與古橋。

我到過的老人家裡,好多都是一貧如洗。屋裡除了一個灶鍋,房樑上掛著玉米,就是地上放的木櫃子,木櫃下面放著火盆,冬天老人和孩子蓋著被子在裡面取暖。他們看我是客人,就給我拿烤紅薯吃。

2011年,我退休後,基本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村裡拍照,去過最遠的村子離長沙市大概有600公里。我很少開車,坐過大巴、摩托、拖拉機,也經常徒步進村。有一年春節,我揹著二三十斤的攝影器材,在大雪地裡走了7個小時,去拍一個村莊的雪景。

2016年以後,村裡基本上都通了公路,我年紀也大了,才開始頻繁開車出行。就這樣,16年下來,我總共拍攝了將近10萬張照片。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在村子裡獨自行走的老人。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芷江縣龍孔坪村,老人與孩子坐在火桶中。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剛開始拍攝時,許多村子的交通仍十分不便。

有許多村子我去過五六次,也有老人我拍過四五年,拍攝時間最長的是一位百歲老人。我知道她姓陳,已經記不清她的名字了,住在婁底市漣源市楊家灘,一個叫雲桂堂的老屋裡。

從她96歲開始,我每年去給她拍一次,直到100歲生日的前一天,她女兒給我打電話,希望我能來給她拍攝一張百歲照片,我連忙坐上大巴車,趕了300公里路,去給她祝壽。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陳姓老人坐在有200年曆史的雕花床上。

她30多歲的時候,丈夫在抗戰的時候被打死了,她一直沒有再嫁,自己帶著兒子和女兒生活,兒子又得病,她唯一的兒子也很早就去世了,只留下一個兒媳婦,一直在村裡照顧她。她的床前放著一個青花瓷瓶,和兒子的一張照片。早年喪夫,中年喪子,一個人操持家務,砍柴種田,一生經歷過很多苦難,可她臉上露出的笑容非常慈祥,過得淡然,我想這是中國老一輩人的一個縮影。

與“傳統”的留守老人不同,這位老人的女兒在北京生活,可她不願意搬離自己的老屋,和已經八十歲的兒媳婦相依為命。大宅裡總共住了七八戶,有許多六七十歲的老人都是被她帶大的,她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兒孫。

百歲宴那天十分熱鬧,親戚、街坊鄰居從鄉里、鎮上過來,總共將近兩百人。她第五代的重孫女是在這座老屋裡出生的,那天也被抱來和她合影,為的是沾沾百歲老人的福氣。她坐在雕花床上,“我喜歡這座老屋,在這裡生活慣了”,她對我說。當時她已經不能夠外出了,躺在一張有200多年曆史的雕花床上,眼裡也沒有神了。

100歲過後的第三年,她就去世了。我回村走進那座大宅院的時候,看到她的房門緊鎖,給她拍的照片也被女兒一家帶去了北京,透過窗看了屋子裡只剩下那張老床。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汝城縣金山村,一位老人的葬禮。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披麻戴孝的老人守著紅色的棺材。

我是在村裡長大的,小時候也住在老屋裡,對古村落格外鍾情。16年的拍攝經歷裡,我始終保持著緊迫感,許多場景、許多人,馬上就要消失了,我必須記錄下來,拍下一個時代最後的階段。

我只拍攝80歲以上的老人,關注他們身上經歷過的年代所留下的痕跡,比如臉上的皺紋,彎著的腰,駝著的背。他們當中,有許多人一輩子沒走出過大山,一輩子沒拍攝過正式的照片。在過去,偏遠的村寨不通公路,到縣裡要走一百多里山路。公路修通後,這些老人又已經腿腳不便。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田地裡,正在勞作的老人。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村裡許多老人習慣抽紙菸。

我剛開始拍攝老人的時候,還有許多人抗拒被拍照的這件事情,甚至會遮住自己的臉。有些人是因為迷信,怕照片會“攝魂”,也有一些人是因為貧困,怕拍完照和他們要錢。後來,我開始自費沖洗照片,寄到他們手上,他們高興得一直捧著看好幾天,說“原來我長這個樣子”。

最早我是在照相館裡洗印照片,一次洗出兩三百張,小的兩塊錢一張,大的八塊錢,每次買幾十個信封,包裝好給他們寄到村裡。有時老人們會給我打電話,說我聽不太懂的土話表達感謝,有時給我寄臘肉、寄餈粑。有一次,我給一位百歲老人拍照,拍完後她一定要在我的攝影包裡塞上一袋子餈粑,我印象很深。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老人們翻看天井寨的龍氏族譜裡家族遷移的故事。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譚建華給老人郵寄的照片。

現在,湖南的許多古村老屋裡都掛著我給老人拍的照片,有些人已經去世了,照片還在。也有一些老人主動要求我給他們拍“老人照”,也就是遺像。我拍完就洗出一張10寸照片,給他們寄去,他們就把照片放在早已準備好的棺材旁。唯一一次放大了一張16寸的,是給懷化市新晃縣天井寨,一位儺戲(非物質文化遺產)“咚咚推”的傳承人龍子明,那也是我第一次為老人拍遺像。

當時正好是2011年春節,在外打工的人都回到村裡,我和村長商量,把村民都叫出來,每個人都戴著一張儺戲的面具,拍了一張大合影,最後我洗了50多張照片,每戶一張。拍照前,他們在古戲臺上給我演了一場儺戲,戴著不一樣的假面具,鑼鼓一敲,就跳起來。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新晃縣天井寨全村人合照。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堆疊在一起的儺戲面具。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龍子明的兒子龍祖柱。

龍子明當時96歲了,也在臺上表演。過後他把我叫到一旁,拽住我的衣服和相機,一邊用手在臉上比劃一邊說著土話。我聽不懂他講的土話,比劃了好半天,後來我才明白他是想讓我幫他拍一張遺像。我答應後,他很高興。

也有一些老人,沒有單獨要求拍遺像,但葬禮上用的是我給他們拍的照片。這些老人一輩子走不出大山,沒拍過一張正式的肖像,知道自己快要去世了,想給子孫後代留個念想。我很理解他們,同時也感到悲涼。如今,我拍過照片的很多老人也都去世了,回村時經常發現老屋已經人去樓空,只剩照片掛在原地。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16年裡,我的想法也在發生變化,我也漸漸老去,今年我71歲了,更能理解老人,也對老人更有感情。我記不清到現在共拍攝過多少位了,但在這10萬張照片裡,有好多老房子如今倒掉,老人們穿的民族服裝也少了,語言也在慢慢漢化。

有時候想回去看看那些老人,隔了那麼三五年再去他們就不在了,我的朋友都開玩笑說“譚建華拍的古村老人,拍一個就去掉一個。”雖然有時候心裡很不是滋味,但再看這些照片,至少它給我和老人的孩子還有村子留下了一個念想。

古村落的消失是很快的,村裡的生活場景更是如此。歲月的痕跡留在了古建築的石頭上,也刻在了老人的臉上、手上,那些像苦瓜皮一樣的褶皺裡,他們走過近一個世紀的風霜,那是一個時代的印記。

十萬張照片裡的老人晚景:得知快去世主動拍遺照,怕照片“攝魂”

古村落裡,正在洗衣服的婦女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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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小學正在維修中,孩子們被暫時安置在祠堂裡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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