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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帝國的末代皇帝

1987年,時任印度總理拉吉夫·甘地拜謁了莫臥兒帝國最後一任皇帝穆罕默德·巴哈杜爾·沙二世(又譯作巴哈杜爾·扎法,下文稱扎法)的陵墓,並在留言簿上寫道:“雖然你失去了印度的土地,但你還擁有這裡,你的名字還活著…我在這裡,向印度第一次獨立戰爭的象徵和號召,致以崇高的敬禮。”

縱觀扎法的一生,不可謂不悲辛曲折,蕩氣迴腸。作為莫臥兒帝國的末代皇帝,他既似溥儀,又像趙佶,可卻比二者更加複雜而跌宕。

他生於山河日下的莫臥兒帝國,年少起,就目睹著昔日王朝的輝煌逐漸沒落;他溫雅風流,好紅香軟玉、雪月風花,更在詩歌上建樹卓然。

可他卻又扮演著印度第一次獨立戰爭領導者的角色,是印度人民的精神領袖,連偉大的革命家甘地都對他報以極高的崇敬和讚揚;甚至鐵腕的印度教民族主義者莫迪,也曾拜謁過他的陵墓。

印度帝國的末代皇帝

▲莫迪拜謁扎法陵墓

扎法的身上,一半是印度國花蓮花一般的柔情默默,一半是印度兵器塔瓦彎刀一樣的堅硬頑強。他的一生,充滿著矛盾與撲朔迷離。

扎法是個偉大的詩人,而他的詩歌中也折射出了他的情感與糾結。本文就將從扎法的幾首詩歌中,試著去探尋這個神秘而迷人的末代皇帝。

詩人皇帝

“我們讓愛情閃耀,你的臉上閃耀你的光芒,看到阿拉姆的故事,我們也是你的。”

扎法的詩歌多以烏爾都語寫成,在翻譯過程中難免會因語言文化不相通而造成理解上的困難。

然而,上面這首詩中情感的真摯、語言的靈動優美,卻並不因這些微末小事而減損。咀嚼著這些詞句,一個憂鬱而多情,滿含著對愛情的憧憬與對家國的迷茫雜糅而成的情感,正在臨窗遠眺的清貴公子,便彷彿躍然於紙上。

印度帝國的末代皇帝

▲德里紅堡

扎法出生於1775年,在他出生之前,莫臥兒帝國就已不復昔日的輝煌,開始走向衰落。英國東印度公司正在蠶食帝國的領土,未被吞併的土地也處於獨立和半獨立的狀態。及至1764年,莫臥兒帝國已經徹底淪為了英國殖民者的附庸,而歷代皇帝也都被限制在首都德里的皇宮紅堡內,受著英國人的監督。

扎法亦是如此。從小,他就蜷縮在皇宮內,和詩歌、鴉片、女人為伴。他精通波斯語、阿拉伯語、烏爾都語,更醉心於音樂、詩歌、書法。

就像中國的宋徽宗一樣,他是個極為偉大的詩人和書法家,可卻對政治和權力沒有半點興趣。

扎法是個卓越的烏爾都語詩人。他一生寫就了大量的“加扎勒”,——這是發源於古波斯的詩體,而扎法則用烏爾都語將其發揚光大。

他創作了許多優美動人的烏爾都語詩歌,雖然遺失許多,可流傳下來的詩篇卻無疑燦若星辰。時至今日,他的詩歌還是印度文學青年的必讀。

扎法手稿

印度帝國的末代皇帝

扎法也是個風流而多情的人,縱然是山河飄搖,他也不忘與後宮佳人吟詩作對,邀請著名的烏爾都語詩人們以文會友、互相切磋。他的許多首詩,都是在寫自己的後宮生活,其文辭細膩華美,情意纏綿悱惻。

他的詩歌與他本人,都像一朵蓮花般,輕逸、溫雅,帶著與身俱來的一股靈氣與通透的禪意,使人如飲醇醪,不覺自醉。

設若這是個太平盛世的皇帝,或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那他的一生可能會一直這樣風雅而順遂的度過。

可扎法卻偏偏生於國家內外交困之際,而命運又推著他一步步走向了自己最不願意去的位置。

扎法並不是嫡子,本來沒有繼承權。可由於太子曾因“仇視英國人的行為”被關入東印度公司的監獄,所以英國人在扎法的父親阿克巴二世去世後,就廢黜了太子的繼承權,把看起來老實聽話、不會與英國人做對的扎法推上了皇位。

1838年,已經63歲的扎法成為了莫臥兒帝國的第17任皇帝。

這是扎法第一次被命運推到了自己本不想去的位置上。而此時他或許尚不知道,之後的時間裡,他的人生軌跡還會再有許多次,因為命運的作弄,而與最初的設想南轅北轍。

反英領袖

“只要我們勇士的心中,信仰的芬芳一息尚存,印度斯坦的塔瓦彎刀,仍將在倫敦的王座前閃著寒光。”

扎法人生的轉折點發生在1857年。

自1854年,印度總督戴賀胥宣佈扎法死後其繼承人不能稱皇帝,皇室成員也要從紅堡遷至郊區,皇室贍養金也要從每月10萬盧比縮減到1。5萬盧比,印度人民便已經怒火中燒,而柔弱的扎法也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1857年,因為英國在印度軍隊中大肆褻瀆士兵的宗教信仰,最終引發了印度民族大起義。

種種史料都表明,在起義之初,扎法並不積極。這也不難理解,他柔弱了一輩子,怎會在暮年之時忽然勇氣倍增?

但命運之手就是這樣難以捉摸又不可抗力,它再一次將扎法推到了他從未想到過的位置上,並在蓮花一樣柔軟的他的身上,喚醒了塔瓦彎刀般的鋒芒與力量。

起義之初,扎法並沒有明確地支援起義。但起義軍已然放出風聲,稱皇帝與他們站在一邊。而起義軍攻入德里後,又槍殺了52個歐洲人;雖然對於此事扎法是反對的,但局面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扎法也勢成騎虎,再難退讓,只能被推到起義領袖的位置上。

印度帝國的末代皇帝

▲起義路線圖

與成為皇帝一樣,這同樣不是扎法原本的意願。

這場起義卻很快就失敗了。扎法不擅指揮部署,他擔任德里地區起義軍總指揮的兒子也並不能服眾;且起義軍軍士軍紀渙散、軍心不齊,英國人很快就贏得主動權。

僅僅四個月,起義軍便潰不成軍。扎法在祖墳胡馬雍陵被擒,他的兩個兒子被扒光了衣服擊斃。

現在有許多人評價扎法,都稱他領導這場起義是“不情願”、“無可奈何”的。我亦贊同扎法是陰差陽錯才成為這個領導者。的確,他無心政治,更沒有軍事才能,最初也是被各方勢力推到了起義軍領袖的位置上。

但我卻在扎法的詩歌中,看到了他內心更為複雜的一面,那就是鐵一般的勇氣和意志,和一腔對祖國無限熱愛的赤誠。

這一段最上面的那首詩,是扎法在起義失敗後寫下的。敗局已定,可他並未像人們印象中的亡國之君那樣,悲慼絕望、涕淚漣漣。相反,他在詩中所展現的,是一種永不屈服的堅韌和對未來的勇氣。

勇士,信仰,塔瓦彎刀。

讀至此處,先時那個只知風月、不曉家國的風流公子便漸漸遠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耄耋之年卻仍然征戰沙場,為祖國的自由至死拼搏的偉大領袖。

印度帝國的末代皇帝

▲英國殖民者

在起義和起義失敗後,扎法同樣寫就了許多首詩歌。這些詩不再像早年間那樣只專注於花前月下,而是展現出了一種崇高的家國情懷和絕不低頭的勇氣尊嚴。

面對英國的侵略,他詰問:

侵略成為主流,交叉疲憊的蓋頭。

發生了什麼事?每一顆心沉默,沒有聲音傳來。

兩個兒子都被侵略者殺死,他卻沒有耽溺於悲痛,而是道:

我的孩子戰死在與英國人的戰場上,這很好,感謝主。帖木兒的子子孫孫沒有丟祖宗的臉。

一字不言痛,卻處處皆痛;可縱然是痛,他卻仍舊咬緊牙關,堅守著信仰與尊嚴。

靈動輕柔的蓮花只是扎法的一半,而他的另一半,卻是塔瓦彎刀般的鋒銳和堅硬。為家國而戰,絕不低頭。

流亡者

“愛的一切都去了,

就像被秋天奪取美麗的花園,

我只擁有記憶中的輝煌。”

自然,我上文中就已說過,柔弱了一輩子的人怎會一下子就勇敢起來?

我敬佩扎法領導起義時的勇氣,可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勇氣還不夠,他並不是一把純粹的塔瓦彎刀,而是畢生都在蓮花與刀之間掙扎。

起義失敗後,扎法面臨著長達41天的審判。此時此刻,他迸發出來的勇氣已經被消損了,他為自己辯護,聲稱自己是在叛軍的威逼下被迫反英的。

可扎法的私人醫生最後背叛了他,向英軍提供了扎法謀反的證據。

1858年,已經83歲的扎法一家被流放到了緬甸仰光,被安置在大金塔南麓的四間只有5平米的小屋裡,並受到嚴格的監視。

印度帝國的末代皇帝

▲流亡時的扎法

上面的這首詩,是扎法臨死之前所寫就的。此時,印度已經成為了英國女王王冠上一顆璀璨的明珠,而延續了350餘年的莫臥兒帝國也就此覆滅。

在扎法生命的盡頭,他的詩歌也再一次發生了變化,不似青年時期的綺靡風流,也不似起義時候的銳不可當,而是痛徹心扉之後的懊悔與無奈。

但細細品讀後,卻又會體味出一種“哀而不傷”之感,似乎可以窺見在巨大的悲傷之下,扎法心中的平靜。

許多亡國之君在國破家亡後,都會描摹過去的美好事物,以抒發此時的哀情。譬如南唐後主李煜的“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宋徽宗的“玉京曾憶昔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但不同於大多亡國之君,扎法的詩歌中沒有直接懷念過去的具體事物。

他把逝去的一切稱為“愛”。

這便有一種更深的,也是更隱忍的熱愛。往昔的一切,不忍回首,不能觸碰,連想都不敢想,只記得那是他記憶深處所愛的。

可哀慟之後,他又有著一種通透的平靜。一切就像秋風殘了百花,轉瞬即逝,唯有記憶裡的輝煌永存。

我們不能說他和自己和解了,但寫這首詩時,我想他應當已經平靜了。往日不可追,在油盡燈枯之時,卻還有記憶裡的輝煌相隨。或許他會隱隱期盼,死去後能回到祖國的流金歲月裡,在故土上獲得永遠的安寧。

扎法在生前就給自己寫好了墓誌銘,其中有一句是

“多麼不幸的扎法啊,死後竟不能在自己熱愛的故土上,得到兩碼土地來安葬。”

又是平靜之下卻痛斷肝腸的字句。

沒有粉飾,也沒有期期艾艾,就像是一聲長嘆,不帶語氣,卻痛徹心扉。

扎法一生被命運作弄,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到了本不想去的地方。他不想當皇帝,卻被迫當了;他不想領導起義,卻被迫領導;他不想流亡,可卻被迫客死他鄉。

印度帝國的末代皇帝

及至最後,他的詩歌中已沒有控訴,也看不見絕望。對待無常的命運,他不謾罵也不言妥協,而是以平靜的語氣,像講述他人的故事那樣,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長嘆。

扎法的身上,有蓮花的柔婉靈動,也有塔瓦刀的鐵血堅韌;二者碰撞交纏,幻化出了一顆複雜而矛盾的靈魂。

扎法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們不得而知,或許連他也難以給自己一個評價。可從他詩中,我卻讀到了一個可愛而可敬的人。

他有許多缺點,更難稱多麼讓人頂禮膜拜,可他在無常命運中所展現的勇敢,以及他內心中永遠儲存的一份赤誠,卻又令我無比感動。

正如甘地所說,

扎法雖死,可他的名字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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