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一人白首,擇一城終老”這樣美好的感情,誰不渴望呢?有的人卻困守婚姻枷鎖,夫妻關係形同虛設。有人陷入無望的感情糾纏,痴戀牽扯不斷。有人愛而不得難自拔,寂寞空怨。
看對眼,遇對人,交對心,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望不可及。
人生除了失望、絕望,還有什麼呢?不禁想起魯迅的一句名言: “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絕望與希望,畢竟是相對而言。
魯迅本身的婚姻生活,就像極了絕處逢生的例項。
作為進步知識青年,他被母逼婚,娶了位不識字的小腳妻子後,剛強桀驁的“憤青”從此不聞情事,一心搞事業,情愛與婚姻不屑一顧。
本想與名義妻子朱安“陪著做一世犧牲,完結了四千年的舊賬”,卻不小心遇見了一個讓他敢說出“我可以愛”的“廣平兄”。就像他寫的,冥冥之中,希望是存在的。
相差17歲,相識13載,魯迅與許廣平的邂逅,短暫地攜手相伴,是魯迅一生最幸福而滿足的歲月。
誰能想到,一向謹慎嚴肅、犀利、愛憎分明的魯迅,這樣一位文學泰斗形象,竟也會陷入“戀愛腦”,開啟一段不顧世俗、讓人大跌眼鏡的師生戀,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不禁讓人匪夷所思。
遇見,也許是註定的因緣,也許只是美麗的意外,相愛,卻是勇氣的選擇。
1。
瞭解魯迅的人都知道,魯迅家本是紹興大戶,祖父曾是同治年間進士,當過知縣,做過京官。魯迅從小的生活,自然是富足愜意的,出生便是一個“好命”的少爺。
然而好日子只到他13歲便結束了,祖父因賄賂案入獄,父親病重,家族從此衰敗破落,生活也一落千丈,難以維計。少年時魯迅不得不經常出入藥鋪、當鋪,遭人白眼冷遇,看盡世態炎涼,也不過如此。
年輕的父親最終還是病故,魯迅身為長子,開始承擔家庭前程。17歲時,他出門求學,從紹興鄉下到南京,到日本,一路越走越遠。從礦路學堂,再到日本學醫,又棄醫從文,學霸級的智商和見識上的果敢,讓他找到了自我騰飛的方向,越飛越高。
或許是出生帶來的家世幸運,早就用完了,他生活上的不幸,也是從家庭內部開始的。
16歲時,魯迅母親魯瑞就開始為他張羅婚事。
魯瑞的格局,就像當今很多的父母般,只要是個異性,便覺得是好的。一位母親眼界的高低,決定了子女的幸福,不假!魯瑞竟為兒子相了一個既不識字,還纏小腳的舊時女子為物件,且不容魯迅拒絕。
魯母當時不曾想過自己的高知兒子,竟被“踐踏”至這樣的層次。
反對無效後,魯迅只得不斷迴避婚事。魯母不是吃素的,懂得孝心是兒子的軟肋,於是以生病為由,騙回了25歲的大齡孝子魯迅,一到家便趕趟婚禮。魯迅終無力迴天。
也許註定有此一劫。
只是魯瑞沒想到,她可以強迫兒子在眾人面前成親,卻無法強迫他和那個女人私下圓房。從欺騙成婚起,魯迅的心裡就埋下了“非我所願”的情緒。新婚第一天到女人去世,他竟從未碰過母親送給他的“禮物”。朱安,這個苦命的女人,成為了這段婚姻中的最悲劇人物。
魯迅同樣悲劇於此,他自此斷情絕愛,自守牢籠,不作他想。只想著這樣苟活一輩子,將這婚姻將就下去。
如果這還是全部,也許還算好的。人只要一心搞事業,久了,也就麻木得會不知疼痛。
只是情感無處寄託,就有多餘的情照顧身邊的人,有些人便坐享其成,不勞而獲。
魯迅對二弟周作人的庇護之情就是如此。魯迅對周作人一路引領,從家鄉帶到南京,至日本留學,又薦到北大教書。周作人的這條升級打怪之路,有了親哥的開路,可謂順風順水。
好不容易在北京重金買下八道灣的大院落,魯迅興奮地期待一家人相聚相守,不離不散。可兄弟一心,其樂融融的和睦生活,僅僅只維持了幾年。
一個平常的日子,院子裡上演了一場男女德行問題的大戲。
魯迅被周作人的日本老婆控告,說他調戲和偷看她洗澡,弟弟周作人一改往日尊崇,見風是雨,對哥哥遞交絕情信, “自重,不要再來後院”。
後來,周作人夫婦甚至對魯迅罵砸一塊上,盡顯夫妻一心。
兄弟倆人作為當時北京的名人,魯迅處境不得而知。自此,他只得搬離大院子,另謀居處。
這件尷尬無比的家庭醜事也被三方緘默。難以知曉各人心境,但如果是虛言捏造,可想這對於魯迅而言,對兄弟一家過去多年的照護,無不是一種諷刺。
很難說這不是一個造謠,畢竟根據周作人後來的種種表現,與日本女人為妻,本身或許就是錯誤的開始!
前左一:周作人妻子
2。
既使被弟媳汙衊,仍無法影響眾人對他的信任和敬仰,魯迅的事業無疑是成功的。
然而在事業上的越成功,就顯得他的家庭生活越失敗。
前半生都在為家庭生存計算,為兄弟籌謀發展,為人間疾苦發聲種種,有的只是承擔,卻唯獨沒有顧過自己。少年喪父,被母迫婚,被弟汙衊,不被理解而孤獨承受,高高在上地付出,這是他所有的一切。
沒想到,竟有一個“小鬼”,體貼、大膽地關心起他來?這是魯迅未曾奢望過的。
1923年10月,魯迅在北京女子師範學校講課,眾多女學生中,有一個就是許廣平,兩人相差17歲。而離魯迅奉母成婚,也已整整17年,他也絕情寡慾了17年。
愛情來了,好像從來都不會晚。
那時的許廣平到北京就讀後,經歷了一場戀人病亡的感情悲劇,又目者了社會黑暗和校園混亂,正陷於痛苦中,煩悶而難以解脫。於是她想到了老師魯迅。
1925年3月,她給魯迅寫了第一封信,求教困惑的人生問題,魯迅當天就回復了她。
這讓許廣平很激動,學識淵博的魯迅竟稱呼她為”廣平兄”。兩人從討論”廣平兄“這個稱呼開始,一來一回,一個月許廣平竟寫了6封信給他。而他幾乎都當天回信。
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見他,她和同學去拜訪了他。在他家,她見到了朱安,已顯蒼老的“師母”,一看是典型的中國舊式婦女,與人說話也小心翼翼。
見面後,兩人的關係更進一步。許廣平更加活潑、大膽,與他作“少爺”稱呼之辯,叫魯迅為”嫩棣棣”。
許廣平盡顯親暱活潑,魯迅不忘揶揄調侃,口吻也開始寵溺起來,稱她為“小鬼,廣平兄,小姐,少年,害群之馬”。
憑藉一封一封的信,兩人開著沒大沒小的玩笑話,說著一些廢話,卻也帶著點“幸福”的味道。
許廣平開始關心起他的生活,提醒他少飲酒,少吸菸。
戒備心強的魯迅,也將最心底的話透露給她:
“不願將自己的思想,傳染給別人。何以不願,則因為我的思想太黑暗,而自己終不能知是否正確之故。只能在自身試驗,不以邀請別人。”
難以想像,這樣一位思想界的名人,卻對自身有如此自卑的看法,若不是毫無保留,怎麼可能付諸靈魂的剖析呢?平時他可一直是批判別人的姿態。
也許最難得的是他們有著人情味的對話,有著精神上的交流,這是魯迅不曾擁有的。
被人關心是一種幸福,有人傾聽是一種幸運。
有人說,魯迅是不是太隨便了?才半年的時間,兩個人便陷入熱戀,便這樣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有一次給魯迅抄稿子,魯迅叫許廣平放下來,說看她手指的紋路,實際上只是想握著她的手。
同學們經常到魯迅家鬧著玩,許廣平也參與其中,可他對她說:” “別人可以這樣鬧,唯獨你不可!”
她對魯迅而言,是不一樣的。也許是她的主動,熱情,大膽,坦誠,給了他一個安穩的心靈寄託。
其實,魯迅也有過理智,懷疑過,猶豫過,逃避過,害怕過。魯迅糾結,他已有元配朱安,對朱安,他可憐同情她,心懷愧疚。而朱安也認定“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因而他絕不能連朱安這一點名分也剝奪掉,否則相當於斷了她的路。
魯迅有著充分的自知之明。他寫道:
“異性,我是愛的,但我一向不敢,因為我自己明白各種缺點,生怕辱沒了對手。”
兩人明確愛意,是許廣平先提出來的。許廣平主動示愛時,他非常頹廢,深感不配,甚至還問:
“為什麼還要愛呢?”
許廣平勇敢地答:
“神未必這樣想!”
這是魯迅講過的課,是英國人勃朗寧的詩。他啞口無言!
沒想到就像劇情裡的,英雄救美,竟能成就一段姻緣。1925年8月,女師大學潮發生激烈鬥爭,許廣平被反動當局追捕,面臨被遣送回鄉的困境,她躲在魯迅家避難,在那段日子,外界的壓力讓兩人突破了禁忌,最終走到了一起。
回想魯迅和許廣平的結合言論,不難理解他:
“我多所顧忌,這些顧忌,大部分自然是為生活,幾分也為地位,所謂地位者,就是指我歷來的一點小小工作而言,怕因我的行為的鉅變而失去力量。”
“我先前偶一想到愛,總立刻自己慚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愛某一個人,但看清了他們的言行思想的內幕,便使我自信我決不是必須自己貶抑到那麼樣的人了,我可以愛!”
當一個人需要對自己說:“我可以愛”,這是對自己多大的解放呢?
3。
不像他的作品的鋒利尖銳,不像他的聲譽的赫赫有名,在情愛世界裡,魯迅是如此自卑而小心,若不是許廣平的熱情主動,估計兩人很可能就止於師生關係,最終難免因猶豫而不可能走到一起。
就像梁靜茹唱的:“愛真的需要勇氣”
1934年,魯迅買到《芥子園畫譜》三集,並在上面題詩一首:
十年攜手共艱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借畫圖怡倦眼,此中甘苦兩心知。
之後的魯迅逝世十週年,許廣平為愛人魯迅寫了一篇《十週年祭》:
嗚呼先生,十載恩情,畢生知遇,提攜體貼,撫盲督注。有如慈母,或肖嚴父,師長丈夫,融而為一。嗚呼先生,誰謂茶苦,或甘如飴,唯我寸心,先生庶知。
兩性最難得的不過就是珍惜一份情,獲得一片愛。即使縱有絕望,也何愁沒有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