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吳芬芳並不知道，李朝陽當初娶她，其實就是為了報復一下走背運的自己。
是他跟人生賭了一口爛氣。
李朝陽的意思，再差也就這樣了吧？連著三年考公務員，第一次筆試成績不夠，第二次面試差零點五分，第三次，啥都夠了，體檢竟然指標不合格，衰得要死地在檢查那天，肝功出了問題。
半個月後再查，指標正常。
簡直鬼使神差一般。
然後女朋友先跟別的男人睡了才跟他提出分手。家裡還逼婚，那就隨便娶一個，讓人生的倒黴事兒都湊齊好了。
於是相親的時候，李朝陽都沒好好看看吳芬芳就同意了。
兩個月後訂婚，三個月後結婚。
新婚之夜李朝陽喝了酒關了燈，有點破罐子破摔地把吳芬芳給睡了。
人在那種破罐子的心境下反倒有股子蠻力，吭哧吭哧此起彼伏地把吳芬芳睡得花枝爛顫，驚喜不已。
李朝陽長得眉清目秀，身體看上去略顯單薄，吳芬芳多少有點擔心他這副身子沒什麼能量。
床事上，可能會弱一些。
因為不是自由戀愛，李朝陽看上去又太規矩，所以婚前也沒有試探的機會。
不過這並沒有影響吳芬芳嫁給李朝陽的熱情。
說到底李朝陽的條件也比她好得多。
李朝陽是本科生，家境也不錯，雖然沒考上公務員，最後去了一傢俬企，但也算是標準白領。
吳芬芳呢，也就佔了個頭高，面板白，別真沒啥了。一個社群工作人員，說白了就是個有名分的公用保姆，每天跑斷腿，磨破嘴皮子，工資低得要命。
每月還要給爹媽貼補幾百塊錢。
能嫁給李朝陽，吳芬芳覺得她也算是走了運。
而且沒想到李朝陽看著單薄，竟然在床上還這麼威風凜凜，這麼勇猛霸氣。
器不小，活兒也不差。
新婚之夜的實戰後，吳芬芳覺得自己賺大了。
當時吳芬芳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李朝陽的勇猛也是賭著那口氣的緣故，不是由心而發。
李朝陽在那幾年跟所有的人與事賭氣，暗暗的，旁人看不出來，他自己心知肚明。
好像那樣做，他難為的就不是自己，而是人生。
結婚後，李朝陽也就那麼賭著氣，隔三差五地在吳芬芳身上發洩對人生的不滿。
吳芬芳則一無所知地在他的發洩中，餵飽自己身體的慾望。
吳芬芳只是偶爾覺得李朝陽有點悶，功夫不弱，但情商不高，話不多，也極少言語上調情。
但吳芬芳也不是小女生了，懂得大局才是重要的。
李朝陽這麼個折騰，不久吳芬芳就懷孕了，一年後生了女兒，她心裡更加篤定了。
而李朝陽在30歲之前，都聽之任之地活在懷才不遇的氣悶裡。
直到30歲，李朝陽終於轉了運，竟然在又一次的公務員考試中順利過關，去了市財政局。
吳芬芳在結婚三年後，第一次發現李朝陽原來是會開懷大笑的，嘴巴咧得很寬的那種。
也才知道，李朝陽是個有雄心的男人，志不在錢，而在權。
也好，夫貴妻榮。
只是吳芬芳沒想到，李朝陽還未尊貴，她也沒來得及跟著榮耀，反倒是，李朝陽先在她跟前高高在上了。
2
李朝陽好像突然開始嫌棄吳芬芳了。
李朝陽一直喜歡穿T恤衫，所謂的商務休閒。李朝陽去財政局正式上班的那天早上，吳芬芳特意給李朝陽準備了他最喜歡的一件藍色鱷魚恤。
也是吳芬芳曾經很心疼的大價錢買的衣服。
結果剛遞給李朝陽，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李朝陽說，機關單位不比公司，要穿正裝。
說著拉開衣櫃扯出件細條紋襯衫，又找了條西褲，黑襪子黑皮鞋，還把皮帶仔細調整了一下，頭也不抬地對吳芬芳說，沒事把我的襯衫都給熨一下，熨仔細點兒。
吳芬芳看著李朝陽，有點茫然地應了一聲，直到李朝陽走了半天，這種茫然感還沒散去。
就是那麼突然一下子，吳芬芳覺得她在李朝陽跟前低了一截。
然後好像就哪兒哪兒都不咋對勁了。
李朝陽開始大事兒小事兒地看不慣她了，從她看的電視劇的庸俗，到她微信朋友圈關注事件的無聊，再到她對國家大事漠不關心的無知……
李朝陽說你就不能別那麼淺薄看點兒書啊。
吳芬芳心說屁啊，要是愛看書當初她也考個本科，如今她也去考公務員了。
沒準那樣她還看不上他李朝陽呢。
但沒敢說。
然後有一天晚上，吳芬芳看一檔娛樂節目時，隨口對李朝陽說，你看這個叫韓贇（斌）的嘉賓，真逗。
李朝陽哼哼了兩聲，鄙夷眼角眉梢地流瀉出來。
李朝陽說，大姐，那個字念贇（熨），你那個中專學歷不是花錢買的吧？
吳芬芳比李朝陽大三個月，李朝陽心頭有點鄙夷的時候，就給吳芬芳叫大姐。
吳芬芳氣糊塗了，李朝陽越來越刻薄了。
吳芬芳說就你有文化行了吧，滾蛋。
李朝陽說也不是我說你，你以後說話還真得注意點，少跟你們那裡那些老孃們學著說髒話，萬一哪天同事來家，你說順了嘴就丟人丟大發了。
說完，也不管吳芬芳臉色多難看，站起來踱進了臥室。
吳芬芳坐沙發上憋悶了半天。
李朝陽嫌棄她了，很明顯。
她一直就這麼說話的，他以前也沒說過啥。不就當了個破公務員，至於嘛。
但吳芬芳不能跟李朝陽理論，她一開始就不具備跟他理論的底氣，現在，更不成了。
她只能忍。
可是，能忍住不跟李朝陽爭論，但吳芬芳忍不了李朝陽把這種嫌棄帶到床上。
次數明顯減少了不說，質量更是下滑得厲害。
連開始一半的時間一半的能量都沒了。
吳芬芳能感覺到，李朝陽偶爾爬到她身上戰鬥一次，連頭髮絲都透出來速戰速決的氣息。
頻率快，時間短，絕不戀戰。
戰鬥一結束，翻身下來，半分鐘都不在吳芬芳身上多待。
更別說什麼前戲後戲的溫存。
吳芬芳在李朝陽一次次的速戰速決中悲哀地感覺到，她婚姻裡的好日子，已經隨著李朝陽身份的變化一去不復返了。
而她連抗議的資格都沒有！
她能怎麼說？控訴他不盡職盡責，那他肯定會取笑她貪得無厭。
有一次李朝陽做著做著，甚至說了句非常欠扁的話，他說這事兒有啥意思呢？也就是個機械運動。
吳芬芳心說你他媽的可以不機械啊，可以花樣百出啊，你成嗎？
但她知道她要說了，他會更看不起她。男人稀罕一個女人，會巴不得她流氓，那叫風情。要是不待見了，女人有一點流氓的念頭，都叫風騷。
吳芬芳才不找那個沒趣，社群七個女的，有三個被老公扔過，還有一個，被扔了兩回。
哪有那麼多糟糠之妻不下堂的深情厚誼啊，滿世界都是喜新厭舊的理所當然。床上的事兒固然重要，但跟婚姻本身比起來……
吳芬芳還是在悲哀失落間，迅速分析清楚了什麼叫大局。
不說別的，單就說女兒馬上三歲了，財政局的公立幼兒園比起那些私立的，不知道好多少倍。
李朝陽別管怎麼變，婚姻不能變。
吳芬芳必須要保證這一點。
3
想清楚之後，吳芬芳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忍，沒在李朝陽自我感覺正好，事業心爆棚的時候給他添一點兒亂，讓他多找出一點茬兒。
他要穿正裝，她就給他買西裝領帶，熨得比干洗店還平整。
他嫌她庸俗無聊，她就不跟他扯她那些話題。
他連上床的事兒都偷懶，她就由著他。不猛烈就不猛烈，有了閨女後，吳芬芳也沒那麼貪了。
再說他能偷懶，但不能不做，總有想的時候。除非他在外面偷嘴，但一時半會兒的，吳芬芳料定李朝陽也不敢輕舉妄動。
而且，她也改掉了說髒話的習慣，在李朝陽跟前，一個髒字不說。
有次他們外面吃飯剛巧碰到李朝陽領導一家，湊一起吃了頓家宴，領導還誇吳芬芳大方得體。
李朝陽的嫌棄落不到實處，也只好那麼收著。
女兒順利去了財政局幼兒園。
李朝陽順利升了副科。
形式似乎大好，但吳芬芳還是警覺地發現，情況越來越不對——李朝陽不太挑剔她了，但是，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也徹底地不再碰她了。
藉口冠冕堂皇，工作壓力大，工作性質特殊，節慾。
王八蛋有什麼特殊的？不就是每天開個會？真當自己救世主了！
雖然這幾年李朝陽都是在她這裡應付公事草草收場，但吳芬芳知道，男人在草草收場中，還是能獲取同等快感的。
男人省略掉的，只是對女人的寵愛罷了，自己照樣在最後那一下子的噴射中得到滿足。
李朝陽是不再寵著她吳芬芳的慾望了，但也沒讓自己受半點委屈。興致來了，也不分半夜早上地把吳芬芳薅過來折騰一次。或十天半個月的。
一次沒有就明顯不正常了。
而且，依著吳芬芳對李朝陽的瞭解，他也不像是虧著的樣子。
吳芬芳的心就緩緩提了起來，千防萬防的，恐怕她還是沒防住李朝陽在春風得意的中年，找個所謂的紅顏知己獎勵一下自己。
吳芬芳猜對了。
李朝陽還真的是碰上了個紅顏知己，叫雲歌，頗讓李朝陽動心。
確切說，就像一開始李朝陽娶吳芬芳是為了和人生賭氣一樣，李朝陽覺得他跟雲歌好上，也算人生對他的補償。
是李朝陽去下面縣裡扶貧時認識的，雲歌在某縣婦聯工作。
雖然是小縣城的女人，但年輕漂亮，有氣質也有文化素養，參加過市裡的詩詞大賽，得過獎。
工作中交往了兩三次，彼此相見恨晚。
認識沒多久就上了床。
上了一次之後，李朝陽就不想跟吳芬芳睡了。他覺得吳芬芳連在床上都配不上她，同樣是叫床，雲歌叫得如黃鶯輕啼，而吳芬芳則像是夜貓叫春。
4
其實在考上公務員之後，李朝陽就知道他犯了一個大錯誤，那就是沒能堅持自己，在人生低谷時隨便結了婚。
那時他賭氣想著人生這麼遊戲他，那就遊戲到底算了，沒想到真就把自己遊戲了。
對吳芬芳他一直就沒有太深的感情，但過了好幾年也沒覺得過不下去，何況還有閨女。
直到遇到雲歌，李朝陽的悔意才真的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地翻滾上來。
後半輩子還那麼長，他還真是動了跟雲歌山高水長的念頭。
但是，一時半會兒李朝陽也張不開口。
吳芬芳沒做錯什麼，再者事業攀升期，有些事兒不能出。
比如通姦。
所以心再動身再急，兩個人也只能偷偷摸摸。他不方便總是去縣裡，一般雲歌週末會坐大巴過來住兩天。
好在也就半個小時的車程。
李朝陽心裡盤算著，等解決了正科再說。反正他不跟吳芬芳睡，她也翻不了天。
但李朝陽沒想到，吳芬芳那邊是沒翻天，他跟雲歌這邊，卻出了比吳芬芳翻天更大的事兒。
那個週五下午，雲歌坐車過來，李朝陽接到她去了他們常去的酒店，他剛跟雲歌做到熱烈處，房間門突然開了。
服務員開啟的。
後面跟著幾個男人。
李朝陽一下就軟了，慌忙翻下來扯過被子蓋住了自己，才發現雲歌還裸著露在外面……
手忙腳亂中，一個男的說，別蓋了，把衣服穿上說說咋回事兒吧。
來的是劃片派出所警察，著了便衣。
其中一個負責的給李朝陽看了警官證，姓王。
王警官說，他們接到了嫖娼舉報。
李朝陽已經穿好衣服，腦子也冷靜了許多。他說這是誣告，我跟我女朋友約會，光明正大。
王警官突然樂了，女朋友？您多大了還不結婚？身份證工作證拿出來吧。
李朝陽有點傻眼。
旁邊雲歌也急了，說這就是誣告，你們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可是國家正式工作人員，跟你們一樣的。
一個年輕警察說，國家正式工作人員怎麼了，也要遵紀守法。
我們到底怎麼違法了？我再說一遍，我們之間不涉及金錢交易。李朝陽強作鎮定。
李朝陽懂法律，他知道他跟雲歌這事兒，雖然上不了檯面，但也絕不能讓他們扣上嫖娼的帽子。
但警察顯然司空見慣，對李朝陽的據理力爭無動於衷，王警官說你說你們沒金錢交易就沒有啊？誰做證？
雲歌說那你們有證據嗎？誰做證？現在有疑罪還從無呢，何況無憑無據！
王警官就哎呦了一聲，不愧是國家工作人員啊，法律學得不錯嘛……
話音未落，李朝陽的電話響了。
李朝陽瞅了一眼，沒接，結束通話了。
電話是吳芬芳打的。
但當剛結束通話，吳芬芳又打了過來。
李朝陽還要掛，王警官一把抓了過來，瞅了瞅螢幕上晃動的老婆倆字，嘲諷地笑了，按了接聽鍵。
李朝陽突然覺得有點腿軟。
5
李朝陽聽見王警官跟吳芬芳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了，他說，那麼你來交罰款領人吧，要麼通知單位。
李朝陽嚇了一跳，他說別！
王警官已經把電話掛了，說你老婆會去派出所交罰款。我們也給你個面子，不讓你老婆過來了，她真看到了，不好。
又說，你老婆也夠通情達理了。
李朝陽鬆了口氣，轉頭偷偷暼了雲歌一眼，雲歌的臉兒有點白，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
李朝陽有點心疼，但也就心疼了一下。眼下，趕緊脫身別再惹出其他事兒來比心疼雲歌重要得多。
有些地方硬的時候，腦子會短路，現在那地方軟踏踏的，思維就完全正常了，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真捅到單位，上綱上線，他的前途算是徹底完了。
那樣的話，他李朝陽等於又回到了從前，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從這裡脫了身，還要回去按住吳芬芳……
但出乎李朝陽意料，吳芬芳沒讓他按，他回到家後，看到吳芬芳已經回去了，正坐沙發上看電視，啥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猶豫半天，李朝陽說那個，今天這事兒……
吳芬芳就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說，別提了行嗎，我不提，你也別提。
李朝陽一愣，頃刻有種如遇大赦般地失重感。他沒想到吳芬芳能這麼大度。按他想的，她就算不跟他動手，也會大吵一架。
但吳芬芳什麼都沒做，沉默半天后，默默地哭了。
片刻，吳芬芳擦擦眼淚說，明天爸媽要來看孫女，我那會兒打電話就是跟你說這事兒的。明天早上你去買點螃蟹吧，爸愛吃。
李朝陽半天沒吭氣。
不是愧疚，而是懷疑——吳芬芳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是她打電話報的警？
但他沒去深究這事兒，只狠著心給雲歌發了條微信，咱們斷了吧，我配不上你。
雲歌沒回。
李朝陽知道，她後面也不會再回了。今天的事兒一出，雲歌也不想再跟他好了。
這就是個定時炸彈，一不小心就能炸了。他跟雲歌都炸不起。
李朝陽猜對了，那個舉報電話，就是吳芬芳打的。
在吳芬芳弄清楚了李朝陽和雲歌的那點事兒後，便想到了這個下策。
吳芬芳知道李朝陽最在乎什麼，不是婚姻，不是她，但也不是他那個紅顏知己，而是他求了多年才得的事業。
但凡能讓他事業觸礁的，都是紅線。
吳芬芳就是要用這種方式拿李朝陽一把，在確定李朝陽和雲歌進了酒店後，借了個快遞員的手機，給派出所打了舉報電話。
吳芬芳在社群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都見過，她知道只要派出所到了現場，那種情況，饒是李朝陽如何巧舌如簧，不掏點兒錢根本不可能。
然後吳芬芳在看著幾個警察進了酒店不久，撥了李朝陽的電話。
她就是要掏這個錢，就是要用不在場的方式捉姦。不面對面讓李朝陽尷尬，但也必須讓李朝陽知道，他的軟肋，一張五千塊錢的罰款收條，捏在了她手裡。
他若做得過分，她隨時可以讓他的事業觸礁。
但吳芬芳不會把這種拿捏放在嘴上，李朝陽心裡明白就行了。婚姻本就是不動聲色的交鋒。
吳芬芳也知道了，當初李朝陽娶她，根本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那個時候的他，娶不到他想要的人。
今非昔比，他想反悔，怎麼可能？
就算如今的他們的確不般配，哪怕曾經就不般配，但是，是李朝陽把她拉上了婚姻這條船，他必須為他的行為負責到底。
她不會讓他中途下船的。
就像不會讓他中途下床。
吳芬芳有把握，李朝陽不可能再有膽氣去睡別的女人了。除非他身體不行了，否則，只要他有衝動，就必須上她吳芬芳的床。
吳芬芳也不想這樣，舉報自己的老公，會是她內心一輩子的暗疾。
那就帶著這暗疾吧，對於她這樣已經沒有其它資本、無法再自行殺出一條路的女人來說，總勝過人生走到中途後，被男人擱淺在岸上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