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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江邊的狍子——北大荒知青往事(二)

黑龍江邊的狍子——北大荒知青往事(二)

黑龍江邊的狍子——五彩大自然

作者:丁路

第三章 五彩大自然

3-1 蚊子和蛇

老鄉說,抽菸能防蚊子、還能防蛇。唐木想學,他挺羨慕車老闆子用舌頭舔根捲菸、夾著鞭子、眯縫著眼睛點菸那架勢。不過學抽菸也分人,有人從抽第一口就覺得香、練一根就會抽、抽幾天就上癮。而唐木屬於那種怎麼學也學不會的笨人。挺著抽一根後,嘴裡苦一天。他決定不再勉強學,來蚊子就打。不過身上沒煙味兒的人的確招蚊子,尤其他出汗多就更招蚊子了。咬的包多倒也有好處,從前咬一個包要癢三天,咬多了抵抗力就強了,幾小時就能好。一天咬幾十個、上百個包時,抵抗力就更強了,後來,咬一個包後,半個小時便能奇蹟般地消失。

黑龍江邊的狍子——北大荒知青往事(二)

有一天,唐木光著膀子到外面釘一張狍皮,正趕上陰天要下雨,蚊子多得成團,狍皮要一手抻、一手釘,沒法趕蚊子,一會兒功夫上半身密密麻麻全是包。他戲弄愛吹牛的大老泰:“你看看我得的是什麼病?”自稱連醫術都通的大老泰端詳了半天說:“風疹。”狍子哈哈大笑說:“不對!蚊子咬的!”咬成這樣就不覺得癢了,躺在草鋪上睡去,半夜起來解手,一摸,包全沒了。“已經不再怕蚊子了!”唐木感到非常自豪。他還有個有趣的發現:蚊子剛飛過來時可以打,但正咬時不要急著打,因為它先放毒,然後吸血,剛放完毒就打死的話,包最大最癢,讓它吸飽血,把一部分有毒的血也吸回去時再打,它吸飽了跑不動時最好打,而且毒少包也小。不過這時如果沒打到、讓它飛掉的話,人的血會幫它產出更多的卵。唐木還有個有效的辦法:打時,要像打最兇惡的敵人那樣,下手要有力、兇猛。速度快則成功率高,不但能把蚊子拍碎,還能立即解癢。當地社員楊小四看他拍身上蚊子那個狠勁說:“好像身子不是你自己的。”

黑龍江邊的狍子——北大荒知青往事(二)

至於防蛇,狍子就沒辦法了,只好聽天由命。有個老鄉抽的是味兒很重的旱菸,他行李底下照樣鑽出一條蛇,後來灑辣椒麵才管點用。打羊草、打麥子時碰到蛇是常事,碰上碰不上跟抽不抽菸沒關係。有時,大芟刀會不知不覺地把地裡的黃花蛇攔腰斬斷。路過深草時,揮著刀把走,“打草驚蛇”嘛。唐木最拿手的是用草叉子叉蛇,用四齒叉先把蛇按住,再用其中一個尖扎進蛇腹挑起來。然後扛叉子回屯,最多一次叉七條,老鄉青年都圍上來看。有一次唐木感到十分奇怪,有一條半米多長的青花蛇肚子裡竟然出來幾條小蛇,蛇不是下蛋的嗎?怎麼會是胎生?後來才知道,它是先在腹內產卵,然後在腹內孵出小蛇的。如果只坐在教室裡學“生物”,是看不到這些的。

3-2 野果托盤

七月的山谷,氣溫三十多度,沒風、悶熱。狍子拎著斧子走在長滿野草的山間小路上,又渴又餓又熱。不知從哪兒飄來一股異常奇妙的香味兒,有點像水果,對!像香瓜,不過有一種比香瓜味兒更神秘、更高雅的感覺。聽老山油子大老泰說過,在沒風的熱天,溝塘子裡要是有一兩棵托盤,整個山谷都能聞到。莫非說的就是這個?他學狗的樣子,把鼻子挺向前方不停地聞,往味兒濃的方向移動,同時伏下身、撥開草尋找。

黑龍江邊的狍子——北大荒知青往事(二)

終於在一段舊車轍邊上、一片草長得並不很密的地方,發現一根五寸高的細草,上面結一粒小手指肚大小的紅色果實,就像小時候他妹妹布拉吉上的一顆水靈靈的紅鈕釦。萼部像一個小綠碟子託著紅點心,所以當地人叫它“托盤兒”。葉子像草莓葉,托盤是不是一種野生的草莓?或者說是一種生長在這一帶的特殊的野草莓變種?不成熟的托盤是微紅色略帶淺綠、果實是朝上的,而長大熟透後則頭朝下,害羞地藏在黃綠色的萼盤之下,正像上學時老師講過的那樣,“越是成果豐碩的人越是把頭低得更低”。狍子摘下托盤放到手心仔細端詳,紅色的果實上還有些像馬林果那樣的小顆粒,然而葉卻沒有刺、也沒有馬林果那樣的枝幹。放到嘴裡嚐嚐,是一種在城裡從未感受過的、醇厚濃郁的香甜味兒。這是什麼野果?長在哪一帶?是怎麼進化過來的?大老泰說他也不是年年都能碰上,為什麼這麼少?大自然真是神奇奧妙。狍子在附近再找,沒發現第二棵。“找不到就不找了,大自然的種子讓它留一點好。”

這麼珍奇好吃的野果,就這麼靜靜地躲在深山裡沒人知道,將來有一天我一定要讓它出山,給它正名!

狍子突然想自己的母親了:“不知道她每天在獄中怎麼吃飯,她將來能不能吃到一粒我採的托盤兒?”

3-3 嫁接雜樹與天氣觀測

如果老江屯滿山的樹都能結出水果來,那該多好!於是唐木決定練習嫁接技術。手頭沒有蘋果樹、梨樹的砧木,就先用山上現有的樹種進行嫁接試驗。他用匕首取下黑樺樹、白樺樹、楊樹、水冬瓜樹、柞樹的砧木互相對接,然後用廢導火線的棉絲、包炸藥的紙或黏土進行固定,有空就來看看結果,幾天過去,幾乎全都蔫了,只有一根接到黑樺樹上的白樺樹小枝在維持生命。可能是技術不好,或者是異種間的排斥反應,幾個月後無一成活。等弄到資料學學,明年再幹!

邵先吃驚地發現,狍子最近又在山裡的一些樹前,鬼鬼祟祟的幹些什麼,好像是用刀刻記號的動作,還留有奇怪的導火索線頭。

黑龍江邊的狍子——北大荒知青往事(二)

有一天,正在草場收乾草,大晴天、太陽很毒,一個世代住在當地的老農卻對他說:“快下暴雨了”,原來老農觀察的是西北方向蘇聯那邊的一個山頭,每年這個季節一有突發的黑雲,就是要來大暴雨。狍子半信半疑,毫不躲避。十幾分鍾後,那個山頭上的小塊黑雲,以極其驚人的速度變大,像百萬天兵席捲而來,天昏地暗。人們喊道:“快跑!”狍子反倒想看個究竟,仍原地不動。幾分鐘後,天空完全陰了下來,大白天暗得瘮人,不久,掉下了大粒雨滴,瞬間便是瓢潑大雨加冰雹,狍子躲閃不及,頭部被冰粒擊中,他趕緊用鐵叉叉起一捆草,舉到頭上,一會功夫全身像落湯雞,但幸好沒被蛋黃大的冰雹擊中。他想,既然要一輩子在這裡當農民,何不從現在開始每天觀測天氣、收集第一手資料,十幾年後便能掌握一種絕技,成為一個一看天氣或草木現象,便可判斷出種什麼能豐收的經驗老農?於是他不再單純搞嫁接,同時每天紀錄各種自然現象,例如,今年播種前有什麼天氣現象,動物、昆蟲、植物都有些什麼特徵,後來又是什麼樣的收成。

“到那時,我要把嫁接技術和看天的本領傳給小水子,他雖然不會說話,但肯定一教就懂。”狍子美滋滋地想。

3-4 都柿

說學名“越桔”、或稱洋名“藍莓”,沒人懂,要叫“都柿”,全屯子沒人不熟悉,就像知道苞米、黃豆一樣。雖說不是滿山遍野都有,走出屯子幾里路就能採得到。都柿喜歡溼地、不怕冷,所以有白樺樹、有塔頭的地方,常常就是離都柿甸子不遠的地方。過了七月中旬,村裡的姑娘媳婦們就挎著筐、拎著樺皮簍,裡面鋪上倭瓜葉子、西葫蘆葉子上山去採都柿了。剛摘下來的都柿掛一層白霜、酸裡透甜,吃起來沒夠。人們都知道酒能喝醉,而都柿吃多了也能醉,在都柿甸子裡是不可放開量大吃的。小粒都柿比黃豆大點兒,而大的有手指肚那麼大。看都柿熟沒熟透不光是看皮,不太生的都柿外皮都是紫藍色的,而裡面卻有白和紫紅之分,越是接近紫紅則越成熟,味兒也越醇厚。都柿含有豐富的氨基酸、微量元素,譽稱“興安雪蓮”。

唐木對上海青年林曉鳴說:“都柿醬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果醬。”林曉鳴反駁說:“上海南京路儂曉得吧,那裡的水果店,全是世界各地的水果,味道好得不得了。”唐木說:“我即使沒吃過更多品種的水果也敢保證,都柿醬就是世界第一好吃!你們上海絕對買不到!”林曉鳴笑了:“也難怪,黑龍江邊的小屯子,供銷社裡只能買到凍梨,黑乎乎的像馬糞蛋子。”唐木急了:“明天我領你見識見識,全世界只有藍河地區這一帶才有這麼好吃的藍色漿果!”林曉鳴問:“你說的是不是‘藍莓’?上海全買得到的!”唐木反駁說:“不能見到藍色的漿果就認為是你所嚐到過的‘藍莓’!‘都柿’跟它們的味兒根本就是不一樣的,都柿本身就帶一點兒特殊釀造的酒味兒。”林曉鳴半信半疑,他倒要看看“土狍子”到底讓什麼怪果給迷住了。

黑龍江邊的狍子——北大荒知青往事(二)

從老地營子出發,趟著重重的露水走了二公里,兩人的鞋和褲子都溼透了。眼前出現一小片都柿甸子,一尺多高的小圓葉都柿棵子上星星點點地掛著深藍色的小燈籠。唐木摘了一個給林曉鳴看:“這就是都柿。”林曉鳴剛要拿去吃,唐木卻放到自己嘴裡,說:“自己手採的最好吃。”林曉鳴便自己摘一個放到手心看一看,然後放進嘴裡像特級廚師品菜那樣嚐了嚐,說:“味道蠻好的。”便蹲下來,一個接一個地吃起來。唐木添油加醋地說:“有個西方學者,對中國百姓並沒大量吃牛肉,卻並不像想像的那樣體弱而感到奇怪,後來他發現原來中國民間有吃豆腐的習慣,是豆腐這種“植物牛肉”補充了中國人體內的蛋白。同樣,我們這裡的農民缺少維生素嗎?不缺。我看可能就是因為都柿裡含有豐富的維生素,將來科學發達了,人們一定會對都柿裡的特殊成分感到吃驚。”林曉鳴開始是一粒一粒地吃,聽狍子這麼一吹,便半把半把地往嘴裡送。唐木採了半樺皮簍,林曉鳴吃醉了,被唐木攙了回來,下午請假睡了半天。從那以後,林曉鳴經常到樹林子裡去“補充維生素”。

3-5 山村琴聲

“深山的都柿甸子勝過上海的水果店”,狍子感到十分得意,便得寸進尺讓林曉鳴教他拉小提琴。林曉鳴告訴他,學琴必須年齡小,狍子說他稍稍懂一點,林曉鳴說,他們老師說過,懂一點的學生更難教,因此不收“懂一點”的,再說,琴必須是自己的,是不可以共用的。狍子大失所望,但又非常想同林曉鳴合奏,便獨出心裁,把過路駁船扔的一段油絲繩拆開,抽出一根鋼絲,把一頭釘到木箱上,另一頭用手調節鬆緊,竟然彈出一曲《東方紅》來,工棚子裡的人都欠起身來聽。

狍子把冰塊放到乾草上也能敲出聲來,修理一下大小厚薄,就可以拼湊出幾個音符,可惜風一吹日一曬就變音了,再說調音也特別費勁。看來冰琴不行。

有一天狍子把一段鐵筒的一頭堵緊,另一頭堵上活塞,往外一抽,便能發出“嘭”的爆音,他想,調節長短粗細,一定可以發明出一種琴,就叫它“鋼管炮琴”吧,可惜手頭只有這一段管子。

山上不是有很多木頭嗎?為什麼不就地取材?狍子砍柴時,發現一棵分杈極其對稱的樹,於是帶回來,削薄、夾上板、鑲上底,再安上琴絃便做成了一個“三角形大貝斯”,一彈,整個“拐把房子”都共鳴了,用馬尾弓子一拉,有一點蒙古馬頭琴的味兒,和小提琴還挺配。

做斧把的柞木質地堅硬,鯰魚拿出他的上海木工手藝,幫狍子把方木料削成長長短短的木條,穿起來組成了一臺木琴,調完音、裝上底,放到水缸上一敲,發出一種能令人想像出深山小溪及原始森林的,既清脆悅耳又幽深古樸的聲音。

黑龍江邊的狍子——北大荒知青往事(二)

林曉鳴擔任第一小提琴兼指揮、鯰魚彈“三角貝斯”、汪倩宜吹口琴、狍子敲木琴,加上趙保家的笛子、樁子的蛇皮二胡,於是成立了“老江屯洋樂民樂混合小樂隊”。

城裡的“高階”樂隊把出身不好的下放了,而村裡的樂隊則沒這種事兒,大家可以盡情地在最底層散發出純天然的韻味。

3-6 上官酒壺和灰子

狼山附近密林中隱居著一個姓“上官”的老人,身材魁梧、白髮銀鬚。他懂氣功、會武藝,七十多歲了,手腕的力氣比樁子都大。上官老人早年在歐洲打工,會說法語、見識很廣。他討厭鬧市,退休後便在這深山裡蓋個草房住下。老人性格開朗、好客,村裡人只要路過那一帶,必定去他的草屋喝杯茶。老人養條灰黃色的狗,名叫灰子。唐木從第一次見到灰子起,就同它交上了朋友。上官老人愛喝酒,人稱“上官酒壺”。他一喝酒就衝灰子做個手勢,讓它去找第二主人唐木,自己則睡上三天。狍子跟上官酒壺學了幾手拳,還學了點兒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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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都被革委會派的人暗中記錄下來了,因為那年那顆神秘的黃色訊號彈就是從這一帶升空的。邵先有一天破例喪失了“原則”,暗示唐木儘量少接近上官酒壺,“使事情複雜不說,調查的人也很累,對自己也不好。”但狍子不領情,“上官老人有啥?誰愛查就查,不嫌累就陪我來個萬米越野去上官家!”

後來上官老人得了個莫名其妙的病,常到城裡住院,顧不上灰子,灰子寂寞,便跟狼山的狼一起嚎叫。上官老人聽說狗學狼嚎妨主人,“怪不得生了病”,於是讓唐木把灰子帶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弄死。唐木並沒在師父面前為灰子說情,而把灰子領到密林深處。他舉起一根粗樹棍,先試試灰子的反應。灰子絲毫不躲避,只是天真的看著唐木又要跟它玩什麼新遊戲。唐木不忍心下手,他知道灰子是冤枉的,在這個世界上冤枉的事情數不清,自己不應當殘忍地對待無辜的灰子。“雖然處境不允許我養狗,但我應當給它創造生存的條件。例如把它帶到林場,或讓他野生。”

狍子帶著灰子往更遠的山裡跑,跑了有二十多公里,狍子和灰子都累得不行了,山那邊隱隱約約能看到人家,那裡是林場,掙工資的比掙工分的日子好過。忽然他又看到前方有一個大門,一個兵團女兵颯爽英姿地持槍站在那裡,這一帶有北京和哈爾濱的知青,聽說那幫人挺講義氣、講情意的,肯定會有人收下灰子。還聽說“兵團大饅頭、炒豆腐特好吃”,灰子能享福。狍子不想讓站崗的女兵看到他那副阿Q兼野人的模樣,“把我當成山裡的特務就壞了!”便躲進樹叢裡,但灰子也跟進來了,寸步不離,攆也不走。這時恰巧一輛卡車向相反的老江屯方向駛去。狍子拿出他“飛身上車”的絕技,趁司機沒注意,一個箭步衝過去,一把抓住車廂板後掛鉤,被車帶著跑幾步後,猛地騰空翻進車廂內。灰子追一段後便被卡車落得無影無蹤了。

狍子甩掉灰子回到村裡後,一直揪著心,不知林場或兵團的人能不能給它點吃的,不知灰子的野生能力到底怎樣,甚至擔心灰子會不會被山裡的狍套子勒死。幾天後,他正趕牛下大田,只見一隻矮狍子一樣的動物向他跑來。一看,是灰子!狍子喜出望外,扔下趕牛棍去擁抱灰子。四十多公里的山路,灰子是怎麼找到村子的、又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塊地裡幹活的?灰子的能力真強!這次灰子脖子上還帶回一個又新又精美的皮套,是誰給它戴上的?它為什麼沒被留下?灰子瘦多了,毛也很亂,說明它一路吃了很多苦,跟我差不多,不過它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寫日記,甚至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真可憐!將來如果我有能力,一定要養一隻像灰子一樣的狗。可是目前怎麼辦呢?於是狍子讓灰子認全體知青和村民為主人。

灰子十分聰明,它知道自己寄人籬下的地位,同時又牢記第二主人的恩惠。每當夜間開批判會或傳達檔案,唐木一個人從隊部會場灰溜溜地退出來的時候,灰子會從對面草堆上跑下來,同唐木親暱。唐木抱著灰子、撫摸它的腦袋,一起度過淒涼的時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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