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嫁的前一個月,有個和我長的一模一樣的女乞丐出現在了相府門口。
她說她才是沈清晚,真正的相府嫡女。
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因為,她就是我找回來的。
1。
我站在相府門口,皺眉看著眼前的女乞丐,嫌棄地掩住口鼻。
面上是嫌棄她,實則我是在找人。
在看到我的人站在街角對我點頭後,我收回目光,不經意地扇了幾下手,示意他離開。
我手絹下的唇角輕輕揚起,沈清晚你終於回來了!
「阿香,給她點銀子打發她走吧。」
我看著沈清晚,仲夏的烈陽照在她身上,她佝僂著身子站著,混濁的汗水散發著腥臭,打溼了她的衣衫,露出內裡瘦弱的骨架。
她把鬢角的碎髮掖在耳後,似乎想讓自己看上去更整潔一些。
我想細看看她的樣貌,可惜她的臉太髒了,分辨不出,只隱約看出臉型是和我一樣的。
我站在高處看著她,她一聲不吭地站著,眼神滿是堅定,還有一絲一閃而過的貪婪。
是個聰明的,知道在我這個冒牌貨面前,她若透露真實目的,只會死得很慘。
乞丐貪錢,最正常不過。
「小姐,一個乞丐打發走了就是了,給銀子幹嘛。」阿香一臉不情願,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捏著荷包,往外倒碎銀子。
她看阿香的眼裡閃過一絲幽暗,嘴裡卻不停地說著「謝謝大小姐」。
她和十年前不一樣了。
她要回來,就需要見到沈家的掌權人。
這點,我比她更清楚。
「祖母進香快回來了,別讓她衝撞了祖母。」我故意說得很大聲,然後讓侍衛將沈清晚趕走了。
我是穿越來的,帶著我原本的身體。
然而,命不好的人,穿越都改不了。
沒錯,我穿越成了一個乞丐。
沒有金手指,沒有顯赫的背景,沒有什麼宅鬥宮鬥,當然也沒有飯吃。
我安慰自己,乞丐也不怕,咱帶著現代的思想和知識,總能活得風生水起。
然而當我真正看清自己的身體時,所有的雄心壯志煙消雲散。
五歲的小乞丐,先填飽今天的肚子再說吧。
我度過了一段很艱難的日子,後來我終於在嶧城的慶山上落了腳。
那裡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寺廟,國嚴寺。
相傳,很多年前的朱朝皇后曾在那裡求子,回去後一舉得男,故而國嚴寺的香火一直很旺,來往最多的就是那些貴婦們。
那兒的住持心善,見我機靈,便收留了我,讓我負責服侍來往寺院的高官女眷。
我便是那時碰到了沈清晚。
2。
「小姐,老夫人的馬車進了正街了!」我正回想著,外面阿香跑進來回稟。
「知道了。」我放下手中的筆,吹乾了奏摺上的墨跡。
沒錯,我可以自由出入父親的書房,並且替他撰寫奏摺。
身為相府嫡女,這是最基本的要求。
可惜,當年的沈清晚不懂,也不屑。
我放下奏摺,帶著阿香去大門口候著。
我四處看了看,沒看見沈清晚。
難道她真的拿了碎銀子走了?
沒等我細看,沈家的馬車已經拐進了街口。
「祖母!」我快步上前,保持著大家閨秀的穩重和少女見到長輩該有的嬌憨。
「哎呦!我的小心尖兒!讓祖母看看,這幾日吃睡可香甜?」
祖母笑得慈愛,我挽上她的手臂撒嬌:「祖母這幾日定是沒想我,我瞧著比在家時又富態了些!」
「你這小蹄子!竟敢取笑我!誰說我沒想你啊?我給你帶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回屋我拿給你看。」
「噓,祖母小點聲,可不能叫父親知道了。」我和祖母相視而笑,扶著她往回走。
「好玩的就罷了,好吃的嘛,晚兒最想吃的是賴嬤嬤做的紅糖麻花!」
賴嬤嬤走在後面,我一邊說一邊笑著回頭看向她,卻在她的身後看到了沈清晚。
小鹿一般的眼睛滿是拘謹,她搓著手,無助地站著。
很好,看樣子她比我意料中的聰明。
已經憑自己本事進了相府了。
「這位是……」我歪著頭故作疑問。
「倒把她給忘了。」祖母停下身,回頭吩咐賴嬤嬤,「你找人帶她換身乾淨衣服吃點東西,再帶來我面前,好生招待,不許嚇唬她。」
賴嬤嬤應了是,一招手便有兩個小丫頭上前,帶著沈清晚下去了。
祖母拉著我繼續走,說是進城的時候突然驚了馬,幸好沈清晚出現將馬制服了,看她可憐也為了感謝她,就將她帶回了府。
我慌了神,趕緊拉著祖母好好看了一圈,又吩咐人去請大夫,隨後又將跟著的奴才罵了一頓。
都安排妥當我才感嘆:「沒想到那小姑娘這麼大力氣,真是厲害,幸虧遇見她,不然……」
我看見祖母邁門檻的腳一頓,隨即囑咐阿香:「阿香,去拿我新做的那幾件衣服給她,讓她穿那個!
「對了!再把我新打的那套首飾也給她。」
祖母轉頭看向我:「你倒捨得?」
「有什麼捨不得,她救了祖母的命,便是給她再多也不為過。」
祖母欣慰地拍了拍我的手,眼圈泛紅。
祖母到底是上了年紀,一天的舟車勞頓已是困頓疲倦。
我親自伺候了她浣洗更衣,看她睡安穩了才退了出來,又趕忙趕去廚房安排祖母晚膳。
從祖母房裡出來時,正好看見阿香氣嘟嘟地拿著我的衣服給沈清晚送去。
我眉眼飛揚,沈清晚希望你的樣貌沒變。
我都幫你到這個地步了,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3。
我初見沈清晚的時候,是六歲。
那時,我剛到國嚴寺不久。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天傍晚。
我剛收拾好廚房,就聽見住持招呼,趕緊去迎接貴客。
我站在偏殿的柱子旁,遠遠看見一個貴夫人正緩步走來,她手裡領著一個小女娃,身後是一群丫鬟僕婦。
我離得太遠,看不見那夫人的樣貌,可那通身的富貴和端莊氣質卻讓我記憶猶新。
即便我是穿越來的,卻在那時才真正明白「富貴」二字。世家大族的底蘊與財富,不是現在那些暴發戶能比的。
那一刻,洶湧的嫉妒將我吞沒。
我看見住持在和那婦人說話,遠遠地指了指我,我趕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過了一會兒,有個管事姐姐過來,讓我帶她去女眷休息的院子,我埋著頭應了聲是。
我是接觸不到真正的貴婦的,但是那天我卻被沈清晚注意到了。
沈清晚半夜出現在我面前時,嚇了我一跳。
她穿著薄斗篷,面料是我沒見過的,上面繡著雙獅戲球,更襯得她嬌俏可愛。
「我果然沒看錯,你真的和我長得一樣。」
鏡子裡的兩張小臉除了膚質氣色不同,真的幾乎是一模一樣,可我依稀能看出點差異。
沈清晚的眉毛濃密,我卻是眉毛稀疏;我的鼻子小巧,沈清晚的鼻頭明顯更圓潤。
她看著鏡子中的我,連連發出讚歎。
那一晚是我們彼此真正見面,也是那一晚我們的命運開始糾纏改變。
4。
父親回來的時候,祖母的養生湯剛燉好。
我命阿香端上湯,去迎父親。
在那之前,我決定先去看看沈清晚。
我到的時候,沈清晚已經換好衣服出來了。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心頭一跳。
她的容貌和我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她過於清瘦了。
長裙穿在她身上顯得有些繁臃,整套頭飾襯得她的小臉越發瘦小。
我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剩下的時間足夠她長胖了。
她茫然地四處張望,小聲地喊了幾聲也沒人來。
自然不會有人,我早將人打發了。
她等了半天不見人,嘗試著自己出了院子,她一路走走停停,似乎在找丟失了已久的記憶。
她的臉上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平靜,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神色。
和我第一次見她時一樣的神色,嫉妒。
終於找到正廳的時候,我看見她偷偷擦了擦淚,仰頭深吸了一口氣。
「這些個草包!竟然都主戰!他們根本不管家國安危,臣民生計!」
沈清晚那口氣還沒撥出,就被一句怒喝打斷了。
我眸色一亮,是父親沈靖舟。
「真是氣死我了!晚兒!隨我來!」
察覺到身後的人沒動,父親詫異地回過頭。
「你……你不是……」父親皺著眉看著沈清晚,一臉疑惑。
很明顯,他發現了不對勁。
沈清晚直愣愣地站著,我看不見她的臉,只看見她肩膀輕輕抽搐著,緩緩跪了下去:
「父……」
「父親回來了。」我適時出現,打斷了父女相認的戲碼。
我端著湯從沈清晚身邊走過,她抽搐的動作一頓,低著頭將未說的話嚥了回去。
沈清晚,我想看看你有多少手段。
「究竟是怎麼回事?」
祖母平靜地坐在上首,看著跪在下邊的沈清晚和我,幽幽開口。
即便祖母知道此事非比尋常,也沒有疾言厲色,一如尋常輕聲慢語。
我安靜地跪著一言未發,聽著旁邊沈清晚哭訴。
「祖母!父親!十年!晚兒走了十年才見到你們!
「流寇來的那一刻,我以為我要死了,再也見不到你們!可沒想到,我竟然命大被人救了!
「從我活下來的那刻,我就發誓,我一定要回家!可是,可是那裡離家是真的遠啊!怎麼走也走不到……」
……
沈清晚在旁邊聲淚俱下,絕口不提我,不提當年,只提這一路艱辛。
我快速抬眼看了一眼掉淚的祖母,心下稍安。
不錯,還算聰明,知道這個時候訴苦比控訴要有用。
離沈清晚回來,又近了一步。
我期待著父親的大發雷霆,直接將我趕出沈府。
然而沒有,這個當朝宰輔悠閒地喝著茶,頭都沒抬輕輕來了句:「晚兒,此事你怎麼看?」
輕描淡寫,就好像還是我和他在書房討論一般。
我低著頭,俯身跪拜,朗聲回答:「丞相府的血脈不能亂,欺君之罪,沈府承擔不起。」
聽見「欺君之罪」四個字,父親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他抬頭看了看我和沈清晚,揮手讓我們回去休息。
我跪拜告退,轉身時餘光看向沈清晚,她的手攥著衣角,抿著唇神色有些錯愕。
我抬眉輕笑,她大概以為會有一場抱頭痛哭的認親場面,卻不想祖母和父親如此平靜。
她真是一點都不瞭解父親,不瞭解上位者多疑的天性,此事若不調查清楚,祖母和父親又怎麼會輕易認下。
就如我當年一般。
你是誰,不是靠著一張一樣的臉就能確定的。
5。
出了正廳,我讓阿香去安排沈清晚的食宿,我自己特意走得很慢。
「你站住!」
我停住步伐,轉過身正對沈清晚。
她急衝衝趕來,眼角的淚都還沒幹。
「鳩佔鵲巢,過了這麼長時間的好日子,你該知足了。
「搶了別人的東西,是要還的。你若再敢左右父親的想法,我決……」
她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扇了過來。
「沈清晚,想做高門貴女,你這樣的脾性可不行。」
我抓住她扇過來的手,一下就將她推倒在地。
長裙堆疊,她想起身卻再次絆倒,我踩著她的裙襬走上前,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
「區區十年,你便忘了當初的事了?
「沈清晚。你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做你的相府嫡女,再敢挑釁我,我不介意讓你再多做幾年乞丐。」
似乎是被我的氣勢嚇住了,沈清晚沒有再掙扎,她直視著我,眼裡有不甘和懊惱。
我鬆開手,招呼下人安頓好她,走遠後我回頭看她,發現她還坐在地上,臉上掛著一絲釋然。
等我再看時,她已經換上倨傲的神色,扶著丫鬟的手走了。
定是我眼花了,那樣釋然的神色怎麼可能出現在她的臉上。
父親想要調查的結果,不出三日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畢竟我都已經調查好了,換個方式呈給他罷了。
沈清晚得了認可,第二日一早就堵在了我院子的門口。
這日正巧是發放月例銀子的日子。
身為相府嫡女,我早就接了管家之權,如今這府裡除了祖母和父親身邊的老人,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
沈清晚來砸門的時候,我的院裡早聚滿了人。
「父親已經和我相認了,你還恬不知恥地霸佔這裡,還不給我滾……」
沈清晚的「滾「字噎在喉嚨裡,她推門的手一頓,滿臉錯愕,就差驚撥出聲了。
她大概以為我冒領身份的事敗露父親會直接將我掃地出門,卻沒想到,我還在這,依舊掌管著相府後宅。
她不知道的是,其實不只後宅。
看著她的臉色由驚轉怒,我坐在廊下沒動,輕輕喝了口茶,沒理她。
我以為她會就此回去,不想她反倒來了精神,我猜她大約是見人多,想給我個下馬威。
「你!滾出去!」沈清晚指著我疾聲厲色。
院中的下人們都是我的人,自然也不會有人搭理她, 倒不是這些人有多忠心,只是我如今還掌著權,他們不敢不從。
下人們沒反應,照例領著銀子,一口一句「大小姐」地道謝。
一人一句地戳著沈清晚的心窩,她握著拳,表情由驚愕到羞憤。
也是,坐在這廊下的本該是她才對。
可如今的路,不是她自己選的嗎?
沈清晚,你想走回頭路,那我便幫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