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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夢亦駁雜,天高地遠看《童年》。萬字長文,可有你的曾經?

那一年我從空乘阿姨的肩上醒來時,飛機剛剛落地西安。

初夏時節天空蔚藍,明亮的陽光正照著眼前銀色的機身反射著耀眼的光芒,在光芒之下的空隙裡,能看到遠處有幾架飛機像大鳥一樣安靜的棲息在空曠的機場上。這讓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從舷窗看到的連綿山脈和山頭上的皚皚白雪,怎麼瞬忽間就落在滿地灰黑色粉塵的地方。真是有些不可思議!可我也不想知道這是哪裡。於是又摟緊阿姨的脖子,聞著她身上香甜溫暖的氣息不想醒來。

還是到了我們離開的時候了,爸爸從阿姨的懷裡接過我,叫我睜開眼給阿姨說再見。於是我極不情願的睜開眼,神情朦朧忍著哽咽。那阿姨始終微笑著,還說我很乖,又變戲法般從身後拿出一個細長的盒子在我眼前直晃,那是一支非常精美的鋼筆,盒子上印著一行字,後來爸爸說那些字是“中國民航留念”。那時我還沒上學,對鋼筆自然不感興趣,只是機械的接過禮物,落寞的說了句:阿姨再見!眼淚就開始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那一刻我想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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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西安回老家的長途車是老舊的,人又擠的非常嚴實,感覺始終有股牛馬般的難聞氣味,加之路也不太平坦,等顛簸一路下車時,居然都有些站不穩。可真正站不穩的是鄉下的土路,等爸爸拉著我的手走下柏油路,踏上那條他心心念唸的回家之路,我才知道土路是那樣的坑坑窪窪。爸爸用他溫暖的大手拉著我,我一路喋喋不休的問:爸爸,這路為啥不平?為啥還有溝溝?晚上人走不會跌跤嗎?爸爸說這是農村,農村都是土路,走習慣了就不會跌跤。農村路雖然不好,但是你看農村有一望無際的莊稼,還有會拉犁的牛和能擠奶的羊。村裡的那些雞鴨每天到處閒逛,逛回來就會下蛋,這蛋可比蛋粉好吃多了。

爸爸說的話我深信不疑,因為路上就碰見拴在樹上的幾隻小羊。那些羊白白的皮毛,粉紅色的鼻子和嘴唇,豎著兩隻毛茸茸的耳朵,黑色的眼睛神情非常溫順。在路邊隨手拔一把青草餵它,它們就擠了過來,沒吃上的發出孩子般的咩咩叫聲。那時候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愉快,開始想著天天吃炒雞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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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幾天記憶是模糊的,等到那天一覺醒來爸爸走了,那時候我忽然覺得我上當了受騙了。可我有什麼辦法呢!他坐汽車坐飛機走的,我怎麼也追不上的。

和奶奶在家,雞蛋並不是天天能吃上。早晚都是苞谷糝和饅頭就漿水菜,中午不是寬面就是細面,或者就是在早上剩下的苞谷糝裡下上面,再拌上炒蒜苗或韭菜外加一筷頭臊子做成糝子面。如此沒幾天就耗盡了我與父母在高原吃米飯和牛羊肉積累的油水,還對奶奶做的飯沒了胃口,可同時嗅覺卻忽然變得靈敏,只要誰家動了葷腥我就流口水肚子餓。於是只要奶奶外出,我就在家翻箱倒櫃地找她藏起來的臊子罐罐。起初沒什麼經驗,總是白忙活一場。後來才知道奶奶是鎖在櫃子裡的,上面有把大鎖子,那時我毫無辦法。

除了吃飯的煩惱之外,我回來時穿的喇叭褲和皮鞋也很快不成樣子。當我換上布鞋布褂子時,髮型也改成了奶奶親手剃的碟碟頭,那形象與老電影裡的小兵張嘎沒任何區別。只是村裡第一次放電影的時候放的不是《小兵張嘎》,卻放的是古裝懸疑劇《胭脂》。我即沒有對應上自己的光輝形象,卻在夢裡一次次被電影裡毛大殺人的恐怖畫面嚇的哭醒,一陣陣的冒著淋漓冷汗。

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夜,第二天昏沉的躺在炕上發呆。奶奶左手端著一碗清水,右手拿著一把筷子給我治病。她嘴裡唸唸有詞,把筷子在水裡蘸一下,然後在我頭上來回畫幾個圈。水滴在臉上涼颼颼的,有一種莫名的輕快感。畫完圈,她把碗放在炕頭,然後把筷子立在水裡。我不知道那筷子要立多久,只知道她在地上開始燒黃裱紙,又從火裡提出一片即將燃盡的紙灰放進碗裡。而後拿出筷子,讓我喝那晚溶有紙灰的水。我眯著眼偷看著整個過程,那時候覺得奶奶像個巫婆,那碗水是女巫的聖水。

喝了聖水美美睡了一覺,起來時居然真的感覺神清氣爽,可再出門玩時我感覺到了寂寞。人們不再對我這個外面回來的孩子有什麼興趣,我會唱的兒歌他們也都聽過了,況且又到了夏收的時節,他們正忙著地裡的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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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二畝自留地全靠堂哥、表哥們幫忙,我年紀小啥也不會幹,只是整天跟在他們屁股後面看熱鬧。看一片片的麥子被割倒綁成捆,再運到碾麥場上摞成堆。有牲口的人家,給牲口套上小碾子碾麥;有小四輪拖拉機的就顯得很排場,小四輪拉的那種碾子又粗又寬,碾起麥來就像在原地做畫,那煙囪噴出的黑煙一圈一圈的在麥場上空縈繞,攤開的麥子在碾子下做著無畏的反抗,碾子過去就騰起雲一樣的灰塵,而碾子就像在雲裡翻滾,一陣雲捲雲舒之後,原先厚且參差的麥稈就像席子一樣服帖的鋪在場上。緊接著大人們就拿著木叉將服帖的麥草抖翻一遍,抖是讓麥粒留在下面,翻是把下面沒碾上的麥穗暴露出來。

這個時候的麥場人聲鼎沸,男女老少幹得熱火朝天。可這一切我都覺得陌生,在碾麥場上站都不知道往哪站,常常剛被吆喝著攆到這邊,又被吆喝著攆到那邊,於是我乾脆就離的遠遠地,想找其它小夥伴玩吧,人家要麼在給家裡幫忙送水送飯,要麼就去地裡撿麥穗。我無事可幹,只好自己漫無目的地到處溜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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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家有一條大黃狗叫阿黃,起初我特別怕它。可我實在太孤獨了,就想著討好它。大人們都很忙,一般早上給它盆裡倒點剩飯,之後就一整天不再管它。而我中午有奶奶做飯,我就每天弄點吃的去餵它。尤其那天奶奶做肉臊子時給我撈了兩塊肉骨頭,我忍著口水都餵了阿黃。從那以後,阿黃見了我就會快活的搖尾巴,我知道它開始喜歡我了。

自從阿黃成了我的朋友,我就懶得再去那塵土飛揚的麥場。而是領著阿黃在一望無際的麥茬地裡浪蕩,阿黃也變得特別活潑,一會追兔子,一會追田鼠,有一次還和蛇搏鬥過。最過分的一次是它淘氣的去追幾個小豬仔,沒想到豬媽媽就在路邊的草叢裡臥著,聽到豬寶寶的呼嚕聲,那豬媽媽如臨大敵,發出一聲尖利的嘶叫,而後轟鳴般的啟動龐大的身軀向它衝撞而去。阿黃顯然愣了一下,接著就落荒而逃。逃遠了才停下來回頭張望,那一瞬阿黃仰著頭,眼裡充滿無辜和狐疑,尾巴翹成一個圈,那圈裡是遠村的裊裊炊煙。

記憶中故鄉的土地平坦的就像一張漫無邊際的棋盤,道路是棋盤上的分割線,藍天像是棋盤上升起的幕布,而天地相接的地方是一道平直的條線,只是有時能看到有幾棵樹的影子裝飾著天地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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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黃活動的範圍很大,可只要我叫它兩聲,它就會風馳電掣般飛奔而來。它四蹄騰空如行雲流水般奔跑,耳朵迎風貼在頭頂,粉紅的舌頭像綵帶一樣飄動,眼睛裡一股專注的神情,到了跟前撅起屁股緊急的剎住腳步,再熱烈的舉起前腿與我擁抱,舌頭像圍巾一樣纏繞我的脖子和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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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回去的時候路過麥場,那時麥子大多都已成堆,麥草被打成很大的草垛。麥場上建起了一座高大風洞,那是用來清除麥糠的設施。原本人們要等起風揚場去清除麥糠,有了這個設施隨時就可以工作,只是風洞裡的風車要人力去攪動。

風洞工作時一個人攪動風扇,一個人從上面灌入麥粒。風扇將麥糠吹出,乾淨的麥粒從出口不斷的流入口袋。金黃色的麥糠從風洞裡吹出的時候像是噴射的煙花煞是好看,落下時就鋪成一條亮黃色的帶子,像是撒下的金粉,又像一床溫暖軟和的毯子。

那些天,各家要麼排著隊在風洞裡把糧食弄乾淨,要麼等夜裡起風了自己揚乾淨。等到糧食大多都歸了倉,麥場上變得冷清,風洞也就悠閒下來。路過看見的時候,風洞裡的風扇被風吹的悠悠轉著,轉的人眼睛直髮困。結果那天我真的鑽進洞裡,躺在洞裡厚厚的麥糠上,直到被那風扇晃悠的進入夢鄉。等到醒來時外邊一片深沉夜色,阿黃趴在我的身邊,警惕的看著洞外村裡的閃閃燈火。朦朧中我不敢出來,甚至不敢亂動,那時風扇轉動的黑影顯得特別的恐怖。我只有緊緊的擠著阿黃,心裡琢磨著怎樣離開,正思量就聽見奶奶悠遠的呼喚,阿黃叫了一聲,我也趕緊起來,然後一邊大聲迴應著,一邊朝奶奶呼喚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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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學生們放暑假的時候,村裡的大孩子們天天推著獨輪車去打豬草。那車車像一把小梯子,只是頭裡裝了軸承做輪子,講究點的在手把處還有豎向的腿子,這樣用起來就更方便一點。我不用打豬草,也沒有獨輪車,每次出去就只能跟在他們後面給他們幫忙拔草。那時田地裡玉米剛剛種下,野草多在路邊或田埂渠坎上。扒地草、灰灰菜、咪咪毛、龍葵、酸溜溜、田旋花等等,有時還能刨到甜草根,一眾人嚼起來那是很快樂的事情。

不過最快樂的莫過於掏田鼠洞,那是個技術活,還得用上兵法。發現鼠洞先佈置好一撥人在洞口點火放煙,一撥人則守住另外的出口。等老鼠被燻的慌張逃離時,大家就舉起鏟子、棍子滿地追打。那時阿黃也興奮的到處亂竄,如按住老鼠,那神氣就像獲勝的戰士,舌頭甩的格外得意。只是每天別的孩子都滿載而歸,我和阿黃卻只能飢腸轆轆的回來,那時候往往衣服破了,臉也髒了,難免被奶奶埋怨。可我顧不上計較,每每吃完飯倒頭就睡,第二天又早早的等著人家一起出發。

另一條街上有個堂姐只比我大一點,但她顯得更懂事。那時她家剛剛買回幾隻羊,她每天都帶著弟弟出去放羊。我剛一知道,就迫不及待的要加入到放羊的隊伍。領頭的公羊又高又壯,好幾次我都想騎在它背上扮演衝鋒陷陣的將軍。可這傢伙脾氣很壞,只要一騎上去它就蹦跳著反抗,直到把我從背上扔下來。但咱比它倔強,一有機會就試圖征服它。那天終於把住羊角成功的騎行了一段,羊跑的飛快,後面幾隻羊也蜂蛹著急奔,那感覺有統領千軍萬馬的雄壯,可惜羊脊樑骨太硬,硌的屁股生疼。雖看起來威風,其實特別遭罪,正騎羊難下的時候,羊忽然剎住了腳步,我就又一次從羊背上滾落下來,掉進了路邊的水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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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騎羊回來,好幾天大腿根和屁股都火辣辣的疼,就想著下次得弄個軟和的墊子再騎。結果還沒找到合適的墊子,那頭大公羊就被殺了賣肉。我還吃了一碗羊雜湯,吃的時候看著釘在牆上的羊皮,那時候心裡有種莫名的滋味久久迴旋。

到了秋天的時候,村裡的學校收學齡前兒童成立紅幼班,於是我背上小書包開始上學啦。新設的紅幼班沒有桌子板凳,窗戶上也沒有玻璃。每個人都是肩上揹著小書包,懷裡抱著小凳子來上學的。

那時的秋天雨似乎特別的多,一下雨村裡村外都是爛泥路。很多老年人出門腳上綁著像個小板凳似的泥屐,他們大多走的都很慢,看起來像是在演出似的。而青壯年人要麼穿著高筒雨鞋,要麼光著腳板,總是行色匆匆的樣子。至於小朋友,有雨鞋穿的人不多,而且有些人雖有雨鞋,卻補著好多塊紅色的補丁,就像印著花朵一樣。我也想有補丁,就想著法把鞋弄出口子,結果漏了水不好走路,就只能提著鞋光腳回家,結果有一次路上還被燈泡的碎渣劃爛了腳丫血流不止。可這在農村根本不是事,都知道在牆上扣點乾燥的黃土敷上一會就能止血,根本無須擦什麼藥水消毒,也過不了幾天就又活蹦亂跳了。

那一年樹葉紛紛落下的時候,和夥伴們撿樹葉是很有趣的事情。撿樹葉的工具是一根頭裡削尖的竹棍,竹棍後面拖著細繩。撿的時候無需彎腰,只要用竹尖對著樹葉一紮即可,等樹葉穿滿繩子,拖在地上就像一條巨大的毛毛蟲。貪多的人都帶著兩根繩子,回去時一手拖著一條那臉上可是寫滿了榮耀。

大家撿來的樹葉多被家裡人掛在屋簷下,那像是一種展覽。我撿來的也被奶奶掛在屋簷下,不同的是旁邊還有一串大蒜和幾串紅辣椒。有一陣每當我蹲在後院茅坑邊時,總會自豪的看我那些成果。那時候簷頭的柿子樹葉子全都落了,留下滿樹火紅的果實在藍天下泛著白霜,陪襯的老屋屋簷下那一串串的紅白灰黑頗有些鄉村的詩意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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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樹葉可撿的時候,鄉村也就進入了農閒時節。每到週末都能和一眾夥伴們在村外的大路上滾鐵環縱情馳奔,這時候根本不分男生女生,有的女生瘋起來比男生跑的還快。但打野仗只有男生才會參加,我跑不過那幾個個高腿長的野丫頭,於是就積極參與打野仗。

打野仗是一種非常危險的遊戲,大小男生自覺按村組分成兩撥,各自進入相距二三十米的戰壕。那戰壕多是村民取土留下的長條型壕溝,深的地方有數尺,淺的地方還得在壕邊擺上大塊的土疙瘩才能起到掩護作用。等雙方都準備好了,口哨一吹即行開打。戰壕上面稀拉擺著的幾把木頭槍其實都是做樣子的,往往開始嘴上一邊伴奏著機槍掃射的聲音,一邊使勁扔出手裡的土塊。扔土塊的時候還要裝作用嘴拉手榴彈引繩的姿勢,扔出去後再配上爆炸的聲響。打著打著聲音就沒有了,只有密如飛蝗的土塊在兩軍之間穿梭。一不小心就有人中彈,往往都在頭部,不是被砸的嗡嗡直響,就是頓時起個大包。還好那時地裡都是黏土,再大的土塊砸在身上都不太要緊。否則一場仗下來,肯定有很多人頭破血流。

野仗的遊戲我只參加了兩次就再也不去了,因為頭被砸出兩個包,第二天紅腫疼痛的不行。睡在被窩裡開始罵對面的人不是東西,居然用曬乾的土球攻擊我們。那肯定是提前用泥巴捏好的,這東西幹了後非常瓷實,扔起來也順手,因此飛過來時根本躲不過。為此和我一樣受傷的幾個小夥伴的母親不答應了,就組團去討說法。奶奶走的慢跟在後面,結果打問了一圈根本沒人承認,自然有就沒人負責。大腳的大娘們心不甘就站在街口亂罵,她們幾乎一個姿勢,都是手叉腰跳起來罵。奶奶腳小跳不動,只是腿打打彎,身子晃一晃,嘴裡跟著湊湊熱鬧。我們幾個傷兵跟在後面,起初一臉嚴肅,可看到她們開罵的情景忽然覺得既沒面子也沒意思,以至於最後看的發笑,等她們罵完了就一鬨而散的往回走,那時每個人心裡都清楚,如果她們覺得不夠解氣,很可能轉身又罵我們。

那場風波之後消停了一陣,到下雪的時候村裡又興起打枱。打枱也叫打木頭,是用長短不一、形態各異的樹枝、樹根為遊戲籌碼,在地上畫兩條相距甚遠的平行線,一條為底線,一條為定線。從底線開始,誰把誰的枱擊出頂線誰勝利,戰利品就是贏得對方的枱,枱是硬柴,是很受歡迎的物資。彎曲的樹根或者帶叉的短枝因為進攻時順手好用力,防守時抓地力強不容易被擊出,所以是最好的枱。一根這樣的好枱有時能贏一堆的硬柴,而我那時力量小,又不得要領,每次看到人家滿載而歸,想起自己輸的枱是眼紅又心疼。不過這種失落很好治癒,每當晚上躺在熱炕上,聞著樹葉在炕洞裡滋滋燃燒時散發的獨特的味道,想著這溫暖是我撿來的,心裡就特別的甜蜜。

農村的冬天是安靜而漫長的!在這漫長的日子裡,婚喪嫁娶是最盛大的活動。村上平日閒置的大馬車忽然就顯得很忙,車廂上用席子卷個圓頂,再吊個紅色門簾就成了婚車,一次次早晨出門到中午拉著新娘子回來。接著鞭炮齊鳴,禮樂盈門,新娘子款款下車。儀式自是大人們的事情,我們只關心啥時開席。如果遲遲不開席,我們就會覺得主家安排的不好,還會敲碗碟表示不滿。似乎每次開席都等得很久,因而聽到開席時都是急不可耐。就看著筷子齊刷刷伸出,每個人嘴裡塞的滿滿當當,所有菜擺上來幾乎瞬間就見了底,那陣勢絕對稱的上風掃殘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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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村裡的婚宴,四里八鄉去吃席也是很快樂的事情。去的人成群結隊從村口出發,走捷徑斜穿白雪覆蓋的田野,或是直接橫過結冰的河道。路上在田野裡翻個勁鬥,或是在看著像涼粉似的冰面上溜一溜,都是特別帶勁的運動。經過這一路消耗,宴席上肯定吃的更多。

記憶最深的莫過於送堂姐出嫁,眼看她穿上紅色的嫁衣,包上紅色的頭巾,坐上接親的馬車。本以為只能看著她乘車遠去,沒想到我會被抱上馬車,還掌管一把被稱為買路錢的分幣,並負責在路上從車廂的縫隙裡扔出。路上堂姐一直在哭,我以為她只是因為離家而難過,後來才知道她不想嫁要嫁的物件。她哭著說奶奶年齡大了,我在家要乖乖的。我回來問奶奶為啥不阻攔這婚事,奶奶說女人的命由不了自己,說著直抹眼淚。我嘴上勸她別難過,心裡卻覺得她是個老糊塗,虧得堂姐臨走還掛牽她。

那天堂姐的婚宴因為她不高興,我吃的沒啥滋味,之後其它任何的酒席也忽然就沒了先前的興致。

至於村裡村外的那些葬禮則大多比較簡單,去了除了撈碗麵吃之外別無其他。只是戶面大、日情好的,送葬的場面宏大一些,抬的棺材畫得漂亮一些,這一點我那個時候就感受到了。也知道了人終究是要死的,死了就弄個木頭做的棺材埋到野地裡去。奶奶頭髮那麼白了,我擔心她也被埋到野地裡去。可我不敢說,只是每天放學回來,在門口就大聲的叫她。總要聽到她的回答,我才能安心的放下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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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快過年了。那天奶奶收拾一新和村上人去上年集,她腿腳裹的非常利索,新做的裹襟罩衣也顯得很闊氣。頭上還包著黑色頭巾,胸前掛著乾淨的天藍色手帕,出門時一手提著竹籃,一手拿著長煙鍋,像是要出席什麼重要的活動一樣。她喜氣洋洋的出門,回來的時候兩手提的滿滿當當,肉和粉條還是別人幫著送到家的。而她的竹籃裡除了麻紙包的點心和糖果外,居然還有一隻滿月大的小貓。這傢伙懶洋洋的眯著眼睛,像是沒睡醒。我顧不得其它,趕緊把小貓弄到炕上,讓它睡在最暖和的地方,還弄吃的討好它。

有了貓日子過得一點不寂寞。我每天回來貓陪我寫字,到了晚上它蜷曲在我的胸口陪我睡覺。貓的體溫比人高,抱著睡覺就像摟著一個小火爐。貓還打呼嚕,聽起來就像自然的小夜曲。所以我不再想爸爸媽媽,也不惦記他們是否把我忘了。

冬季如果不下雪,農村的夜晚在昏黃微弱的燈光裡顯得格外漆黑。如果下了雪,外面雖然看起來亮堂了,但總讓人感覺寒氣逼人。可到了除夕,家家戶戶貼了春聯,掛了燈籠,頓時就變成了喜慶的海洋。我們一群人打著燈籠四處串門討糖果花生,手裡火紅的燈籠在黑夜裡就像風吹跑了枝頭的柿子。跑著跑著就會有人跌倒,然後就有燈籠著了火,可沒人管跌倒的人,只是會擁上去踢火球,跌倒的人起來自己也去踢,生怕少踢一腳吃了虧似的,往往直到火球熄滅眾人才一鬨而散。

年裡走親戚時去了舅家,其實那陣四處吃席的時候早已熟悉舅家的村子,只是回來的時間短,奶奶不讓我一個人跑的太遠。可年裡在舅家受了優待,姥姥舅舅就變得特別親。況且我又大了一歲,還有忠誠的阿黃做伴,於是週末經常溜溜噠噠的去逛舅家。

舅家的村子很有特點,四周都是茂盛神秘的竹林,村邊還有一條清澈的溪流。那溪流雖然沒有沿途經過的小河水流豐盛,但顯然更適合我們小不點去玩。即使在春寒料峭的時候去河裡掬一捧清水,或是抓條小魚撿幾塊石頭也是很開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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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去的時候,阿黃都會走在我的前面。在那條悠遠的路上,經常四野空曠不見一人,但有阿黃在,我從未覺得害怕。況且每走一段,阿黃就會翹腿在路邊的灌木或樹根上撒泡尿做記號,所以無論怎麼走,我也不用擔心會迷了路。但有時會擔心它惹出事來,尤其臨近村莊的時候。它總會興高采烈的去追雞攆鴨,那時候可就有些不聽招呼了。有了經驗之後,我就給他戴上了鏈子,一路儘量都拉著它。可即便這樣,它撒起歡子來會狂奔不止,我拉不住它,就只能跟著奔跑,如果實在跑不動了就死死拽住鏈子坐在地上耍賴。而每當這個時候阿黃就像忽然意識到錯誤一樣,回來溫順老實的低頭走到我身邊,一邊呼哧呼哧吐舌頭,一邊斜睨著聽我滔滔不絕的訓斥它。

周內上學還是每天雷打不動的任務,尤其春天可真是起早貪黑。很早起來那時天太黑,路上得拿著蠟燭照明,到了教室也是有蠟燭才能早讀。那些沒有蠟燭的人則別出心裁的打著火把或提著油燈。其實我們紅幼班不用早讀,但我們也跟著大點的孩子湊熱鬧玩火。結果常常弄的衣服燒了洞,書本上澆上蠟油,甚至早飯回來臉都是黑的。

那時一天三頓的粗茶淡飯經常讓人覺得肚子飢,秋天大家還能偷偷帶些紅苕烤玉米什麼的。可過完年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真沒啥可帶的零食。忽然就有同學從家裡帶來辣椒麵加鹽當零食吃,一到下課吃的教室裡一片吸溜聲。實在辣的不行,就只能喝涼水。那種空腹吃辣椒喝涼水頭上冒汗的感覺很多人後來記憶深刻,當然也有人覺得不堪回首。因為確實有人從那時落下了胃病,後來一吃辣子就渾身痙攣。

體驗不好大家就開始想辦法,或是帶饃蘸著吃,或是加些蔗糖進去。但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用饃夾好辣面和鹽,然後放在碾盤子上用大碌碡碾成薄餅。這東西又好攜帶,吃著還勁道。只是那碌碡太沉,放上饃一個人根本拉不動,所以看到有驢套上碾子的時候就特別興奮。那驢被蒙著眼睛走圈,根本想不到為啥碾子忽然就重了,有時會下意識的停下來。這時我們就會抽根玉米杆抽它的屁股,聽它嗷嗚嗷嗚叫著幫我們碾好餅子,然後興高采烈的拿上滿意的乾糧飛奔而去。

有了乾糧就得有水喝,喝涼水鬧肚子不算什麼事,可吃辣子多了鬧肚子就非常難受了。有人找來醫療站用過的小葡萄糖瓶子,撬掉瓶口的鋁皮,在裡面的橡膠蓋子上插進竹管就是飲水瓶了。開始裝的是溫開水或者茶水,後來加醋加糖炮製酸甜飲料。再後來天氣熱了,一是醋味太大容易被老師發現,二是誰家也沒有那麼多的糖。於是冰涼的井水兌糖精成了最愛,再加上點色素那就高階的沒法說。到後來才聽說糖精和色素都有毒,想來那時我們都已中毒不淺了。可為啥一直沒有毒發?這事很多年我都沒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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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夏天最好玩的莫過於去河裡游泳,可奶奶總跟我說水裡有水鬼,會拉住小孩的腳不讓上來。我起初不信,有一次看河裡人多,就湊到河邊脫的精光從邊上溜進水裡。下了水才知道,那水底全是軟泥,腳踩進去噗嗤噗嗤的,要在水裡走都挺費勁,況且我還不會游水。於是心裡恐懼,趕緊又爬了上來,生怕淤泥像水鬼一樣拉住我的腳。

但上了岸我並不想回去,又像很多人一樣在岸邊往身上抹泥玩。我們都抹的只剩下眼睛躺在岸上曬太陽,直到泥幹了才往下摳,摳的時候拔的汗毛疼反而覺得很有趣。但最後還得下到水裡才能洗乾淨,如此雖不像開始那麼害怕,但我始終不敢向深處多走一步。只能在一邊看著大些的孩子瀟灑的從小橋上跳水,看著他們在水裡遊的快活。當然也看到有人一頭扎進淤泥裡不見出來,水裡的人趕緊游過去找尋,再拽著腳把這傢伙拉出來。那時他鼻子耳朵全是泥漿,只是張開大嘴喘著粗氣。如此之後我就更害怕那條河了,總是帶著阿黃在邊上看看熱鬧就自己去浪蕩。

不過去舅家時就不同了,那條河水流清淺,河床多是頑石細沙。開始是表哥領著我們一群弟弟妹妹堵堰抓魚和泥鰍、黃鱔,後來我開始領著和我差不多大的一群小夥伴撈蝦米。撈的多了就找來搪瓷缸子煮,還騙他們說我有獨門秘方,煮出來的湯喝了能增強功力,尤其像流涎水、尿床這樣的小毛病喝一口就好了。顯然他們都信了,都積極的幫忙拾柴火,自然都想喝一口。結果就煮的太過了,真的成了一缸子蝦米糊糊。但大家喝的很開心,都說是最鮮美的美味。後來我再去的時候,那個最漂亮的小妹妹在竹林裡悄悄給我說,自從喝了那神湯她真的不尿床了。所以她要告訴我個秘密,於是我跟她來到竹園一個隱蔽的角落,原來那裡有一片龍葵長的非常茂盛。龍葵就是我們常說的野葡萄,那黑珍珠似的果實口感非常甜美,那天我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和小妹妹可是吃了個飽。那小妹妹眼睛大而清澈,扎的兩個羊角辮顯得非常的可愛。我不由得就抱了她,她沒有出聲,只悄悄的說咱倆好不能讓別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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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夏天過的很快,再到學校的時候我上一年級了。教室裡仍然沒有凳子,但有了桌子。桌子是水泥板做的,兩邊是磚壘的桌腿。經常正上課著,有人的桌子就塌了。但多是一邊腿倒了,因此也沒啥危險。只是到了放學,值日生就得活泥壘桌腿,再把桌面抬上去。我們常常完成任務後也不急著回,就在學校裡跑來跑去的玩耍。那時有同學提議說要不去女廁所看看,於是我們像做賊一樣去了女廁所。我們本以為裡面開滿鮮花,進去才發現和男廁所沒啥區別,只是茅坑裡有好多帶血的紙卷卷。那時我們開始知道,女生有時會拉血的,這事讓我們覺得很可怕,而幸運自己是個男生。

有一次我做完值日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結果醒來才發現,空蕩蕩的教室就剩我一個。那時涼爽的晚風習習吹拂,殘破的窗戶紙呼啦啦作響,感覺時間是停止的,而我像做了一個個很長很長的夢。

而我實際上也真的夢見了雪山草地,夢見了飛機火車,夢見了爸爸媽媽帶我走過的山川平原。只不過現在我暫時在這村莊歇息成長,將來還是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雖然爸爸媽媽不在身邊,但我並不孤獨。奶奶雖然老了但她很愛我,還有可愛的小貓和威武的阿黃,還有村裡那麼多的小夥伴。我打架勝過也敗過,就像阿黃一樣,平常看起來很囂張,可它也有慫的時候,這我親眼見過。

那天我走出學校的時候,村裡的炊煙正如雲霧般湧向田野。各種柴火燒出的煙並不怎麼嗆人,反而有一種親切的味道。我抱著我的小板凳迷離的看著前路,前面煙霧瀰漫,什麼也看不清。可我又似乎聽到阿黃的叫聲,於是我大聲喊它,快步想奔向它。很快我眼看著它追雲穿霧的跑來,在我身邊興奮的打著轉轉,它真的來接我了。

人生如夢亦駁雜,天高地遠看《童年》。萬字長文,可有你的曾經?

後來每當想起這一段時光,我總覺得這在我的童年是非常重要的篇章。可童年究竟是什麼?數十年後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依然不是很清楚。但我覺得:童年是人生一場不期而遇的夢境,因為每個人的童年都沒法自己安排,也沒有什麼可以抄襲,所以每個人的童年都不盡相同。即便有相似的童年,也不是種在同一塊地裡的種子能結出相似的果實,唯一相同的是懷念。懷念人,懷念貓貓狗狗,懷念從前的無憂歲月。只是不同的年紀懷念的感覺不大一樣,也許這就叫人生如夢,而夢是永遠說不清的!

人生如夢亦駁雜,天高地遠看《童年》。萬字長文,可有你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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