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儒逸

十幾年前，王石去雲南參加過一場企業家論壇。

當時他還親自執掌著萬科，在發言環節，他重點講到了萬科不行賄的問題。但這些話沒能獲得共鳴，臺下坐著的300位企業家應者聊聊。場面有點尷尬。

隨後另一位登臺講話的企業家，化解了這個氣氛。他說，自己很佩服王石不行賄，但這只是個例……如果不行賄，很難辦成事。這位企業家更是自曝曾行過賄，聽到這裡，臺下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後來王石不止一次地對人講過這個場景，他說他受到非常大的刺激，“似乎不行賄是不光彩的事，行賄反而成了英雄”。

王石稱萬科從不行賄，在業內是出了名的。過去多年，這個標籤越來越響亮，王石一身正氣，萬科出淤泥而不染。不行賄就像是一種精神潔癖，被王石自己給自己樹立起來了。

難怪他拿這個到處宣講時，會有人覺得不舒服——生意場上，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麼聊齋呢？

張力就沒標榜過這一點，現在，他因涉嫌行賄在海外被盯上了。

半個月前，這位69歲的富力地產創始人在英國被抓，掏了1500萬英鎊保釋金後，目前仍被監視居住。張力捲入的是一樁美國加州的行賄案，為了推進其房地產專案，他被控行賄當地公職人員。如今冬窗事發，他玩脫了。

富力曾是地產圈有名的“華南五虎”之一，另外幾個是碧桂園、恆大、雅居樂和和合生創展。雖然早已不復當年風光，但目前仍是一副千億房企的架子。張力也是富豪榜常客，在2022胡潤百富榜上，張力、張量父子以190億財富排在第296位。

根據目前透露的案情細節，張力在一位中間掮客的牽線下，透過提供宴請、安排免費旅遊以及酒店住宿等，從舊金山前公共事業部主管手中獲得審批便利。事發後，富力方面早早便撇清與案子的關係，稱是張力的個人專案，不過在迴應21世紀經濟報道的採訪中，富力還是替老闆抱打不平：美國專案本身手續合規，對方到中國出差，張力只是盡待客之道，並不涉及到行賄。

畢竟，地產老闆們都是見多識廣，這也算行賄？

對類似這個問題，王石有過一番巧妙解釋。他講過，有人在創業初期被迫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不意味著他的人格不高，重要的是不要變成自願和習慣。一個企業家起家時可能會尋求一些關係，但要持續發展，這條道是走不通的。

張力宴請美國公職人員應該不算被迫，實際上為了主動示好，2018年當對方來中國時，他的接待規格令對方直呼是“王室待遇”。而且，那個時候的富力早不再是創業小公司，張力也已經功成名就，他們似乎都過了王石說的早期階段，但仍然對搞關係這一套樂此不疲。

在地產圈子中，還有一位大佬多次談過行賄的話題，那就是王健林。

王石說萬科從不行賄，王健林就說萬達從不行賄。2012年，在一場清華企業家講堂上，王健林稱萬達是少有的敢公開說不行賄的企業。那年正值某前大連著名官員案發，萬達一度也被輿論影射。當時萬達釋出公開宣告稱，公司成立二十多年來，始終堅持不行賄的原則，早已從制度上杜絕了行賄。

在2013年夏季達沃斯期間，剛成為大陸新首富的王健林又對媒體表示，在中國能做到行業領先的企業，都不是靠“走人脈”，而是靠“走市場”。他把萬科和萬達並列一起，認為兩家公司都不是靠動歪腦筋才做大的。

不過，王健林在這點上比較實在。在他的一些採訪影片中，他也暗示過，早期有時候為了做成生意，也不得不意思意思。按照後來他“萬達不行賄”的說法，這些“意思”當然不應該算作行賄。否則，他像王石那樣精心打造起來的公司形象，就站不住了。

王石生於1951年，王健林生於1954年，張力生於1953年。1988年萬科剛創業時，王石37歲；1989年萬達起步時，王健林35歲；1994年創辦富力時，張力41歲。

三個地產大佬年齡相仿，他們帶著各自公司創業時，均在中年前後。

當時正值中國市場經濟起飛的草莽階段，規則沒有完全確立，他們的人生經驗也相對豐富，對生意和人性應該有清晰的理解。

無論日後再如何標榜不行賄，都很難不帶有那個特殊時代的烙印。而即便當它們成為行業中的大公司，這點也並沒有完全擺脫。

2016年10月，央視1套曾熱播過一個反腐紀錄片，其中有一集萬科就成了反面主角。片中內容顯示，為尋求某地方媒體在報道上的支援，萬科行賄該媒體高層，以考察為名招待對方出國免費旅遊。片子一播出，宣稱從不行賄的萬科頓時灰頭土臉。

萬達也並不光彩。同一年，河北省唐山市路北區人民法院下發一則刑事判決書，指出萬達和萬科的子公司均曾向唐山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某副局長行賄，在業務上不當得利。萬達口中那些“早就從根本上杜絕了行賄”的內控制度，在這裡形同虛設。

這就是不行賄“優等生”們的另一面。

張力也說過一些冠名堂皇的話。他曾表示，富力要和戰略合作伙伴們打造陽光工程，從工程施工到材料供給，完全是公平、公正、透明和陽光下的合作。他對公司如此嚴格，但當輪到自己在大洋彼岸開發專案時，尺度就大大放寬了。

王石如今已告別生意場上的俗務，他正在追求個人的精神生活；王健林經過近年來的自救，終於讓萬達回到正軌；而富力除了老闆陷入行賄醜聞，並面臨被引渡到美國的危急狀況，公司本身也危機四伏，正為錢四處發愁。

這兩年，地產大佬們的公開發言少了，自我標榜也少了。行不行賄的話題，看起來有點荒誕。這次富力事件也給他們提了個醒：不要過度沉湎於自我講述，話不要說太滿，說不定某天就暴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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