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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之喜歡京十四

新劇開機第一天,中場的時候刷了下微博,看到熱搜詞條“你最意難平的cp”,下意識就點了進去。

我和前同事的名字赫然列在榜首。

熱評說,我相信他和她真的在一起過。

1。

我和前同事的第一次見面還真不是劇組。

往哪一年追溯已經不能夠說清楚,總之那時我剛拍了一個小成本

網劇

的男主,糊得都不好意思自稱十八線,而前同事也好不到哪去,娛樂圈浮浮沉沉數載,我們都是個籍籍無名的存在。

當時經紀人費勁兒給我接了個綜藝,我跟前同事就是在後臺碰上的。

她那時候跟現在沒什麼差別,瘦,高,一張清秀小臉,後來挺多人說她整容,我作證真的沒有,可能紅氣養人真有幾分道理吧。

她是漂亮的,但娛樂圈裡隨便抓一個就是上乘皮囊,前同事沒背景,沒資歷,公司也沒打算捧她。

慘。

雖然我也沒好到哪去。

那檔綜藝挺多

整蠱

環節,前同事不幸中招,要表演臉埋蛋糕。

還能怎麼著,埋唄,不埋沒鏡頭,回頭還要被傳放不開玩不起,丫鬟命耍小姐脾氣,怎麼難聽怎麼來,這圈子不就是這樣。

錄完節目我去後臺卸妝,前同事就坐我旁邊,默默地哭,經紀人在旁邊小聲哄她。

是好多人擠在一起的那種化妝間,喧譁嘈雜,大概小明星默默流淚的畫面已經看得夠多,周圍人見怪不怪。

我當時眼觀鼻鼻歡心,表面上目不斜視,心裡覺得這姑娘挺不容易的,她媽知道了得心疼死。

但也就這麼多了。

我作為一個有上頓沒下頓,有今天沒明天的18線,付不起太多同情心,

2。

我又在娛樂圈晃了有兩年。

演了更多的粗製濫造小網劇,依舊是糊穿地心的18線。

坦白來講我也挺失落的,咖位小粉絲少,沒名氣沒流量,好劇本我夠不上,能對接的要麼是甜得齁嗓子的

工業糖精劇

,要麼是窮到拍一半就跑的坑人劇組。

我記得很清楚,工業糖精劇殺青那天,我把寫滿肉麻臺詞的劇本扔進垃圾桶,覺得人生不能這樣過了。

踏進演藝圈的時候誰不是滿腹壯志,高喊著的口號裡寫滿夢想與愛,哪裡會想到一地雞毛才是生活常態。

我渾渾噩噩打著轉,終於對一切感到厭煩。

我不想兩年,三年,更多年以後,我還是個18線糊逼。

3。

公司不願意花錢,我破釜沉舟,自己出錢報了演技提升班。

我想清楚了,這半年過去,我要是依然毫無進步,那我就退圈當我的素人,在家鄉隨便找個工作,以後有孩子了還能指著電視機上的畫面跟他細數自己並不輝煌的前半生。

演技班結業之後,聽說章導有個古裝戲,投資不算大,但ip好,正在選主角。

我去試鏡了。

當時挺多候選人,個個看著都挺緊張的。

我不太緊張,因為當時已經想好了,這個選不上的話,經紀人那給我接了個男配,人設挺好,戲份不多,但是個上星劇,能刷刷知名度。

說白了,當時就沒寄希望能選上,所以才坦然。

三天後出的結果,經紀人半夜給我打電話,說你可能要混出頭了。

樂得我一晚上沒睡。

4。

劇本圍讀的時候見到前同事,被告知她飾演女主。

她可能對我沒印象,禮貌跟我握手,說請多指教。

我見到她還挺高興的,見過對方几年前在化妝室裡一臉奶油哭的樣子,多少有點惺惺相惜。

我沒拍過正兒八經的古裝戲,章導說你得先減肥,身板薄穿戲服才好看。

前同事還在一邊樂呵呵,後來被告知她也得減。

我大為震撼:“你都瘦成這樣了還減?”

前同事捧著一碗

蔬菜沙拉

,表情很認真,跟我說:“我要是能火,別說減這三五斤,讓我減三十斤都行。”

姑娘,到時候可能你連人帶盒一共五斤。

行吧,除了需要一起減肥,我們彼此其實心照不宣,我們兩個糊逼真的指著這個劇飛昇。

5。

拍戲前,她跟我討論了一晚上劇本,特認真。

我演的角色叫楚之,殺手組織的頭子,她演我手下,殺人不眨眼的下屬京十四。

“咱倆之後別叫真名了,我叫你楚之,你叫我京十四,對入戲有幫助。”她認真道。

“行,京十四。”

“嗯。”

“京十四!”

“誒。”

“京十四?”

她擰了擰眉頭:“你怎麼傻了吧唧的。”

我只是覺得這姑娘認真起來還挺好玩的,不由自主就想逗逗。

“認真點。”她捲起劇本在桌子上敲了敲。

我正襟危坐。

“咱倆以後就是一條船上的

螞蚱

了,你火我就火,我糊你就糊,未來如何全看這剩下三個月了。”

聽著特勵志,我那點中二之魂熊熊燃起。

我點點頭,“行,拼了。”

然後我們又討論了半小時劇本。

6。

劇是夏天開機的,而橫店的夏天熱死個人。

我和前同事都怕熱,減肥又不能亂吃東西,饞冰可樂饞得要死。

“楚之,”她嚴肅道,“你想不想喝。”

“……想死了。”

她苦著臉,“我也特想。”

我亮出手機裡的殺青倒計時,“還有這麼些天呢,為了

飛昇

,這凡間疾苦你暫且忍忍。”

她無語凝噎,捏了捏拳頭,拉著我繼續排戲,進了角色之後誰也不提冰可樂。

她下戲比我早,等我去化妝間躺屍的時候,她估計已經走了。

我困得睜不開眼。

過了會兒什麼冰涼的東西貼上了側臉,冰得我一哆嗦,瞌睡都嚇沒了。

前同事叉腰狂笑:“你瞧你嚇的,笑死我了。”

綠豆冰沙

“我下戲以後做的,沒放糖,所以會有點淡,但咱倆現在啥也不能吃,”她聳聳肩,“勝在夠冰,你湊合喝吧。”

喝完我突然覺得這b日子還可以繼續堅持。

7。

章導會導戲是真,脾氣暴也是真。

我跟前同事經常在片場被罵得狗血淋頭。

他用力敲著手裡的臺本,恨鐵不成鋼道:“你們兩個會不會談戀愛!能不能給我一個能拉絲的眼神!”

上一段戀愛還要追溯到我入圈前,青澀懵懂,開始和結束都倉促而模糊,哪裡有什麼經驗可借。

我看著前同事,試圖給出導演所說的那種“剋制而深情”“小心卻大膽”的眼神。

淦,這和

五彩斑斕

的黑有什麼區別。

前同事急了,努力對我使眼色,小聲催促:“把我想成最佳男主的獎盃。”

我豁然開朗。

8。

劇組上至導演製片人,下至劇本服化道,什麼都挺好,我們每個人都挺有自信說這部劇會成為一匹衝出突圍的黑馬。

但就是太糊了,沒什麼宣傳。

定妝照出來那天官博底下冷冷清清,過幾天有營銷號搞了個投票,把幾檔在拍的電視劇定妝照放在一起,預估誰會成為下一個爆款。

前同事樂呵呵給我讀評論:“這倆人誰啊,一點

cp感

都沒有。”

我也樂:“兩個獎盃放在一起怎麼會有cp感。”

我跟前同事都挺

豁達

的,我們互相是對方眼中的那一座金光閃閃的獎盃,就算沒有獎盃,至少也代表一個星途坦蕩的好未來。

這三個月暑熱難捱,每天下了戲都像從水裡撈出來的,我起了一身

痱子

,前同事幾度中暑暈倒,後來講起來總覺得苦不堪言,但當時心緒太堅定,做夢都想要走上那條繁花似錦路,以至於身處其中,不察其苦。

9。

劇組跟了幾個站姐,那天我眼尖,看見樹林子裡戳出來幾個攝像頭。

前同事在旁邊抱著

小風扇

狂吹,我拍拍她:“京十四。”

“怎麼了。”她有氣無力應一聲。

“有人在拍我們。”

她抬眼看了一圈,估計沒找到,也估計真的熱懵了。

“那你站過來給我擋擋,我現在又熱又困,醜死了。”

“嗯。”

我側了側身,確保自己的背影將她擋了個嚴實。

“京十四啊,”我跟她打趣,“等以後粉絲把你誇得上天入地的時候,你千萬別飄。”

她大喝一口冰水,斜眼看我,“為什麼?”

“都是假象啊假象,”我恨鐵不成鋼,“這個喝水都能漏一下巴的才是真的你。”

她笑罵一句,拔了佩劍作勢要砍我。

10。

下午沒我倆戲份,我和前同事興致勃勃商量開車去哪兒兜一圈。

在橫店真的要憋死了。

別的明星出門全副武裝還帶倆保鏢,我跟前同事恃糊行兇,帽子口罩一戴,直接大膽出門。

不知道去哪兒,隨便開,放很多搖滾,音量開到最大,肆無忌憚大喊。

“我想火!”

“拍更多更好的戲!賺大錢!”

“我要走紅毯!走它個五分鐘,攝像機對著我咔咔拍!”

喊完了,前同事心滿意足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我笑個沒完,問她:“掙錢了第一件事是幹嗎?”

她想了想跟我說:“買房吧,把爸媽接過來住。”

又問我準備幹嗎。

“可能想要

環球旅行

。”我說。

她評價:“很浪漫。”

後來開到夕陽西斜,她讓我停路邊給她拍張照,回頭發微博。

繾綣霞光在身後的天空里拉扯成線,她看向鏡頭的眼神很溫柔。

11。

橫店下了場大雨,劇組著急忙慌換場景,準備先拍決裂那場戲。

“我一會兒要砍你了。”前同事眼眶通紅。

“沒事兒,我不會死。”

是場重頭戲,導演清了場,四周安靜得好像只剩下下雨的聲音。

我們站在橋上,這橋很經典,無數影視劇裡主人公在此手拉手逛燈會,燭火搖曳,晚風醉人。

偏偏我們是要在這裡對峙。

淋了一身冰冷雨水,那把利劍破空而來的時候我配合倒地,血水融進雨水裡,青石板上染了一片斑斑駁駁。

我倒在地上,前同事抱著我哭得聲嘶力竭,一遍遍叫著名字。

“楚之……”

我閉著眼,絲毫不能動彈。

我應該分不清楚眼淚和雨滴,它們劈頭蓋臉朝我落下,早就融在一起。

但很奇怪的,我就是分清楚了。

因為眼淚是燙的。

12。

拍第一場吻戲之前,我跟前同事都不太好意思。

章導說:“親好看一點,唯美一點。”

他上來按頭,我和前同事額頭相撞,不太敢抬眼。

我試圖活躍氣氛:“為了獎盃。”

這段話從進組那天就反覆在我與前同事口中提及。

於是減肥是為了獎盃,相愛是為了獎盃,接吻也是為了獎盃。

它是能開啟一切未知大門的鑰匙,無往而不勝。

章導喊了“cut”,我愣了愣,一秒鐘吧可能,然後放開了前同事。

那一秒鐘我在想什麼,可能是世界未解之謎。

13。

我在劇組過的生日,經紀人買了好大一個蛋糕。

怕前同事對蛋糕有陰影,我把自己那塊蛋糕上的水果都給她了。

“吃了要胖十斤吧。”

雖然這樣說著,但她還是吃了。

然後問我:“許的什麼

生日願望

?”

“還能有什麼,”我笑笑,“我直接毫不猶豫就是一個新劇大爆的願望。”

半真半假。

其實我許了兩個願望。

一是新劇大爆。

二是,希望前同事得償所願。

14。

前同事又煮了綠豆冰,邀我去她

房車

上喝。

“快殺青啦。”我說。

她點點頭,重複了一遍:“快殺青啦。”

講不清楚什麼心情,放在剛進組那天,我簡直恨不得這個日期就是明天。

橫店的夏天真的太熱也太長,這三個月好像望不到頭,又好像一瞬就到了頭。

前同事中途接了個電話,我坐在她對面,將內容聽了個分明。

她掛了電話,勉強一笑。

“我弟快結婚啦,我媽催我寄錢回去給他買房。”

我猶豫著,不知道要怎樣開口。

“他們總覺得,我現在當了明星,風光得不得了。”

前同事偏頭去看窗外的月亮,眼睛裡有水色在翻滾。

“其實也沒什麼,我進組前就決定好了,如果這部戲不成,我就回老家找個普普通通的工作,繼續當我的普通人。”

我笑了。

“那挺好,我進組前也是這麼想的。”

她頓了頓,“那樣我們就不能遇見了吧。”

綠豆冰沙被掌心的熱度暖化,幾乎變成常溫。

我捧著杯子,無法控制地去想很多種其他可能,生命裡的變數真的太多,哪裡偏航一點點,今天坐在這裡的楚之與京十四就會變成別人。

我說:“還能遇見吧。”

“可能是哪天下班,咱倆夾著公文包在街頭相遇,你去買奶茶,我在隔壁買炸雞,買完差點撞上,說一聲對不起之後錯身,各自回家。”

“走一段路才後知後覺,剛才那個人還挺好看。”

她笑,說這樣也挺好的。

後來說起來,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最親密的事不是作為楚之和京十四時牽手擁抱接吻,而是在那個月色皎潔的夏夜,一起設想過另一個宇宙裡我們的相遇。

說不上來哪種人生更為可惜,哪種相遇又更為幸運。

15。

“楚之?”

“嗯。”

“楚之!”

“誒。”

“楚之。”

我敲了敲她的頭,問她到底想幹嗎。

“等下那場打戲有點危險,你記得小心。”

“好。”

“你將來環球旅行的時候,要記得給我寄明信片。”

“好。”

“我要是買房了,暖房party你要來。”

“好。”

“明天就殺青了。”

我頓了頓,很輕地嗯了一聲。

16。

殺青宴上我倆給章導敬酒。

他拍著我倆的肩膀,說以後好好的,一起走花路。

我側頭去看前同事,她眼眶泛紅,憋著淚把酒乾了。

“別難過,”我說,“我們就快夠到獎盃啦。”

明明是以前只要一提就能打起精神的絕佳法寶,無往不勝。

怎麼今天提起來,竟軟綿綿毫無分量。

她拉下帽簷,臉埋在手裡,半晌一聲不吭。

我喝了好多酒,一杯一杯沒完沒了,腦子很亂,一個問題沒想清楚下一個問題就又冒出來。

前同事接了個電話,經紀人打來的。

“我要回去了。”她說。

我捏了捏酒杯,言語錯亂:“回哪?”

“酒店,明早要去機場,有通告,不能熬夜。”

我突然就冷靜下來了。

“喝一杯再走吧。”我向她舉起酒杯。

她手抖,把一杯酒倒得亂七八糟,液體都滿溢位來。

玻璃杯相碰,一聲脆響裡我恍惚想起橫店經久的蟬鳴。

前天下了場雨,夏天好像就這麼走到了尾巴尖,那樣短壽的蟬蟲,也終於耗盡氣力,歸於無聲無息。

“一路順風。”

17。

我悶頭睡了一天,醒來之後經紀人催我發微博。

我先去看了前同事的微博。

九宮格,一張圖一張圖看過去,好像把這三個月又走了一遍。

最後一張拍的是綠豆冰沙。

關上手機,我突然想借一借傳說中的時光機。

但現實是我什麼都做不了,拍了一部戲還未播,未來如何無人可預見,我還是那個一事無成的十八線糊逼,環遊世界什麼的全是妄想。

熬不熬夜都沒辦法自己決定。

18。

生活一頁一頁翻篇,冬天的時候錄一個採訪,問我合作過的女演員裡最喜歡哪一位。

我應該笑一笑,然後選一個最官方的回答,說入戲之後只有角色,我當下是誰,就最喜歡誰。

演播室開了空調,很暖和,熱氣燻得臉頰發紅,我在這一片暖融融裡發呆。

突然就想起來在橫店的時候,戲服厚重,天氣悶熱,前同事熱得有氣無力,跟我說她要穿一年裙子才能緩過來這個勁兒。

首都最近很冷,快要下雪,不知道她現在在哪,有沒有穿裙子,穿裙子冷不冷。

主持人看我發呆,又問了一遍。

我回過神,下意識報了她的名字。

經紀人在後面氣得吹鬍子瞪眼,採訪結束之後又去找節目組,把這一段刪了。

刪就刪吧。

19。

劇定檔了,我們被逮回來錄宣發影片。

她真穿著裙子,看見我的時候笑了,無聲說了兩個字。

獎盃。

明明已經很久沒見,只消這兩個字,橫在我們中間的高牆就崩塌了。

演播室裡暖氣不足,她凍得來回蹦躂。

我把外套脫給她穿。

“換香水啦,”她說,“你以前不是這個味道的。”

“嗯,換了。”

“我也剪頭髮了,”她摸了摸頭,“以前好看還是現在好看?”

“都好看。”

要開始錄製了,我們坐在一起,一個換了香水,一個剪了頭髮,我們不再是楚之和京十四,可又必須再做一回楚之和京十四。

圓誰的夢?

觀眾?還是我們?

20。

半夜驚醒,手機螢幕亮了又熄。

自從劇火,每天都有一堆新訊息進來,是我前二十多年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盛況。

劃開手機看到是經紀人發來的訊息,讓我明天的直播機靈點,多和前同事互動。

說是什麼互動,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炒cp而已。

炒還是不炒,這是個問題。

但想不想火,從來都有確定回答。

我突然想起劇本圍讀時,她抱著一盒蔬菜沙拉,說三五斤不算什麼,減三十斤都行。

又想起殺青宴上,她提早退場,說明天要趕通告,不能熬夜。

因此第二天直播,我看到她笑意盈盈的視線時,突然就明白了那個答案。

21。

微博上多了很多我倆的cp站子。

當時那幾個站姐拍的圖後來套套封神,那些照片裡我與前同事或並肩而立,或對視相笑。

但我最喜歡的卻是決裂那場戲的圖,她們命名為告白。

是下戲後,前同事哭得緩不過來,我蹲在她面前哄,伸手給她擦眼淚。

當時說的是,別哭啦,都是假的。

照片拍得太好看,我差點以為當時真的在告白。

22。

錄綜藝,失敗後接受懲罰。

“請兩位戴上這個心跳監測器,對視一分鐘,誰的心跳快誰就是輸家!”

——兩個獎盃放一起怎麼會有cp感啊。

好像說這話時還在昨天,我們關係並不熟稔,搭在一起搏一個前途,看向對方時眼裡毫無愛意。

如今已經可以不用再去自我催眠“把對方想象成獎盃”,眼神就自動黏在對方臉上。

到底是演技爐火純青,還是真的掉進這場夢裡。

心跳不能騙人,我聽見耳膜裡血液躁動的鼓點,也聽見觀眾席上此起彼伏的起鬨。

她們說,在一起。

23。

經紀人說,你多跟她微博互動,cp粉愛看這個。

又說,要不然買點相似的單品,粉絲眼睛尖,自己就能找糖嗑。

我心不在焉附和。

她突然正色,你記清楚,現在做的一切都只為了營業,你別真陷進去。

“想想清楚,劇播期間你們能指著cp炒熱度,劇播完了你們還是獨立個體,明白沒?cp粉都是過客,唯粉才能長久支撐你的事業。”

我想反駁,但張了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很悵然。

24。

我二十多歲,憑一部古裝劇殺出重圍,在娛樂圈從18線晉升為——不知道多少,但總比以前強太多。

現在的局面如果說我不開心,真有種又當又立的傻逼感。

但我就是不開心。

十七歲的時候我高三,踩著單車在大馬路上橫衝直撞,想喜歡就喜歡,想大喊就大喊。

現在是真他媽慫。

前同事打電話過來,問明天的暖房party去不去。

我想去,但我覺得明天出門開始就會有攝像頭跟著我,從進小區到出小區,狗仔們清楚記錄時間,發揮想象力將這區間內的故事填補得儘可能香豔迷離。

經紀人要是在,肯定一拍巴掌說好啊,你快去,不愁沒新聞,我們最怕的就是你無人問津。

我討厭她那份算計。

“會被拍。”我說。

通話出現了一段時間的空白。

過了會兒,她短促笑了兩聲:“現在想想還是拍戲那會兒舒服。”

我認真道:“我還是希望你紅一點。”

“為什麼,”她問,“因為我紅你就紅,我糊你就糊嗎?”

“不是。”

我垂了眼,聲音低下去。

“不想讓你哭了。”

“紅了的話,蛋糕就是用來慶祝和討好的禮物,而不是……整蠱。”

她啞然。

過後再開口,聲音染上濃重的鼻音。

“謝謝。”

25。

接個了雜誌的紅毯。

我在後臺化妝,無聊刷微博,在熱搜第一看見前同事的名字。

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點進去看到一張模糊的照片,上面的女子懷裡抱著一個小嬰兒,從身形都側臉都像極了前同事。

媒體大做文章,說她未婚先孕。

心一涼,她八成是被整了。

打了個電話,沒接,我下意識就要起身,被經紀人死死按住了。

“坐下,”她冷冷道,“搞清楚,你馬上要去走紅毯。”

“你以為你是誰,想英雄救美也要有那個能力,只不過火了一部劇,你拿什麼跟公司叫板?”

“你們之間的關係就是,只能同甘,禁止共苦。”

雜誌方派了個小姑娘過來,估計看見這裡氣氛不太好,小心翼翼開口:“老師,該你上場了。”

走之前我幹了一件早就想幹的事。

對著經紀人比了箇中指,罵了一句去他媽的。

26。

前同事的公關速度很快,放出了照片對比圖和無生育記錄的憑證,我轉發了那條微博。

她發來訊息說謝謝。

我說,抱歉,那天我有一個紅毯,不然我指定殺去安慰你。

她笑呵呵:“看到啦,你那套紅毯圖,眼神能殺人。”

我也笑:“是不是特像楚之,我演戲那會兒天天這個兇巴巴的表情。”

她道:“提起來拍戲那會兒,只能想到你每天餓得蔫巴巴的樣子,放飯的時候能搖尾巴。”

我樂了:“你不蔫巴,熱得恨不得黏風扇上,自己抱著一個還不夠,還要蹭我的風扇。”

“讓你給你還真給,你不熱啊。”

我頓了頓:“沒想那麼多。”

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我那麼重要嗎。”

“是啊。”

我猶豫了一會兒。

“那我呢,重要嗎?”

她那邊很嘈雜,大概是在什麼拍攝現場。

我近乎試探的在等一個答案,但聽筒裡只有雜亂的背景音。

這等待可能長得像一場露天電影,也能短的如同一聲嘆息,總之我最終得到答案。

“重要啊,”她故作輕鬆道,“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嘛,你紅我就紅,你糊我就糊啊。”

我笑了一聲。

“嗯,知道。”

27。

營業期持續到六月,劇播完之劇組主演有一個見面會,現場直播。

我和前同事穿了戲服。

坐在一起的時候好像又變成楚之和京十四,在橫店的蟬鳴裡躲避炙烤,貪那一碗綠豆冰沙的涼。

前同事湊過來小聲問流程,頭上的釵子勾連上我的假髮。

好像是連物件都依依不捨。

環節到了現場重演劇中情節,粉絲投票第一是楚之與京十四坦明心意。

“來吧,最後一場。”前同事笑著說。

對視的時候好像就真的瞬間置身橫店,她紅了眼眶,質問我:“楚之,你此去危險重重,可想好了?”

“沒有別的選擇,”我毅然決然,“我必須去。”

“好,好,”她蒼涼一笑,“但我需要一個答案,你心裡可否有我?”

我沉默,過後答:“答案不重要。”

“為什麼?”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然一片通紅。

“我是去送死,你明不明白?”我咬牙切齒道。

兩個人悽然而立,比著誰更倔,然而眼裡竟都要落下淚來。

“倘若我,”我努力平復哽咽,“倘若我此去能夠保全,定三書六禮,將你明媒正娶。”

“京十四,我今日向你下最後一道命令。”

我上前一步緊緊抱住她,滾燙液體掉入頸間,我早知道眼淚是燙的,在橫店就知道了。

“不許哭。”

28。

好像抱了很久。

我後知後覺見面會的會場只容納五百人,為何掌聲與歡呼竟震耳欲聾,它們把我從那一場夢裡驚醒,我不在橫店,現在是收官直播,身後還有一排主演與導演。

“這燈是什麼時候暗的,”前同事邊擦眼淚邊說,“我都沒注意到。”

“太入戲了吧。”我輕聲道。

真的太入戲了。

以至於我竟然不知,這滿場戲言裡,是否摻了什麼真心話,這濃烈愛意裡,又是否有過一刻,那眼神不是來自楚之與京十四。

場館撒了漫天綵帶與花瓣,這場夢就這麼結束了。

29。

欲要從前門出去,還沒走到就傻了眼。

“這粉絲也太多了,”前同事一臉擔憂,“我等下還有場通告要趕。”

“從後面繞吧。”

前同事不知道路,但我知道。

“三——二——一”我拉著她往身後折返。

好像是躲避什麼追殺,又像是在私奔,我們在彎彎繞繞的走廊上狂奔,不知道誰先起的頭,總之最後到達後門時,兩個人都笑得喘不過氣。

笑著笑著就停下來了。

“看到我的車了,”前同事指了指,“在那邊。”

我說我的經紀人還沒到,我再等等。

她的頭髮長了一點,夜風曖昧停在耳邊,撥亂碎髮。

我看著她的側臉,突然清楚地明白,今日一別,我們就再也不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兜兜轉轉,最後互相成為對方人生裡匆匆路過的,前同事。

她走了兩步,回頭看我,“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我說:“有吧。”

“什麼?”

我和她隔著兩步遠的距離,之間立著打轉的風。

“楚之真的很喜歡京十四,”我說,“你知道吧。”

她眼裡有光暗下來。

最後輕輕點點頭,“嗯,知道。”

30。

我沒有去環球旅行。

或許當時本來就是隨便說說。

算了。

31。

沒時間放假,總是很忙碌地奔赴各種活動,綜藝,紅毯,拍攝,不想熬夜也不得不熬夜。

有天下了活動也是深夜,靠在車窗發呆,看外面一閃而過的街景。

經紀人從後視鏡裡看我。

“你人生裡還會有很多這樣的經歷。”

一向嚴厲而苛刻的人今刻只輕嘆一聲。

“時機不巧而已。”

我明白她什麼意思。

時機不巧,四個字,輕輕巧巧似乎要把橫店那三個月全翻篇揭過。

有時候會忍不住,從夢裡驚醒的深夜,長途跋涉後的落地,甚至是站在喧譁嘈雜演播廳的某個時間點,我會忍不住想,倘若我遇見前同事再晚一些,或者我人生翻身仗來得再早一點,無論哪種假設,只要我遇見她時手裡握著足夠的籌碼,那麼結局會否走向另一條岔路。

他們說,這不算什麼,之後還要進更多的劇組,跟更多的人相處,三個月或者四個月,更短或者更長,等我在更驚心動魄的故事裡走上幾遭,就會覺得今天的一切不過是衣襟上掉了片落葉,拂一拂就恢復如常。

但我知道,無論未來是瑰麗或驚心,那樣的夏天此生只能經歷一遭。

沒了就是沒了。

32。

進了新的劇組。

女主演是新生代小花,年輕漂亮,在片場總七八個助理跟著,下了戲就水果茶水伺候著。

不用穿冗繁的戲服,也不必躲夏天的日頭,不用減肥吃草,但也沒了人煮綠豆冰。

“最意難平cp”的投票在網上沸沸揚揚掛了好幾天,我和前同事的名次卻安穩如山,始終在榜首。

有人嘆句可惜,有人慕名而來,有人堅信不疑。

過了幾天,連女主演都來問我,你們是不是在一起過啊。

很奇怪,我那一瞬間想到她,想她會不會也要面臨這樣的問詢,而她又會如何隱去那些悸動與掙扎的時刻,隱去話語間小心翼翼的試探與殘酷無奈的現實。

——你們是不是在一起過啊。

——前同事而已。

33。

年底的時候頒獎典禮也跟著到了。

經紀人說:“你初出茅廬,今年好劇不少,拿獎的可能性不太樂觀。”

我挺樂觀,只是覺得,生日時祝了前同事得償所願,怎麼也得應驗吧。

紅毯是章導帶著走的。

想起她當時的戲言,說紅了後要在紅毯上走五分鐘,所有攝像機對著她抓拍。

沒真走五分鐘,卻真成了鏡頭的寵兒,我聽見有人說著般配,連章導都開玩笑,說自己在鏡頭裡莫不是電燈泡。

她問我:“緊張嗎?”

我說有一點。

“怕拿不了獎?”

我搖頭,過後又點頭,她笑道你怎麼傻了吧唧的。

搖頭又點頭是因為,我緊張的源頭僅僅是,這紅毯漫長而莊重,我挽著她的手慢慢走,好像一場虛無的婚禮。

34。

我們獲得了提名,卻沒真的捧到獎盃。

她邊鼓掌邊感慨:“再戰吧。”

精神動力這種東西玄乎在於,它支撐你走過難關,而後大機率被拋在腦後,許久後吹一吹灰塵,觸一觸它的餘熱,好像也沒有那麼多沒得到的不甘心。

“你沒太難過吧?”她湊過來小聲問我。

我笑,“我沒事,我怕你難過。”

前同事也笑笑,而後專注地看向臺上的獎盃交接。

眼裡有很難忽略的嚮往。

我突然小聲叫她:“我給你頒個獎吧。”

“什麼獎?”

“你人生裡的最佳女主啊,”我認真道,“獎勵你沒有放棄,堅持到現在。”

她樂不可支:“那你也是最佳男主。”

“那我們算不算是,頂峰相見啊。”

她怔了怔,嘴角緩緩綻出一個笑。

“當然。”

35。

後來做了一個短期旅行。

時間有限,就近去了海邊。

拍了日落的照片,做成明信片寄給前同事,祝她平安喜樂。

她發來資訊表示感謝,我們不鹹不淡聊了幾句。

無數人在影像裡試圖找尋相愛的證據,只是那段日子裡我們是否有想要動搖的瞬間已經沒了探究的意義,遺憾可惜什麼的聽著太虛,我們倒也沒有那麼一無所獲。

起碼最後名利雙收不是。

無奈且現實。

36。

手機裡始終儲存著張照片,是收官直播那天,我們入戲的那個擁抱。

綵帶和花瓣從天而降,紛紛揚揚灑了一身。

那天我藉著角色,吐露過一次真心。

——咱倆之後別叫真名了,我叫你楚之,你叫我京十四。

——楚之真的很喜歡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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