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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百年 京派長篇《四城九門》連載十四 作者 李振方

12。5

錦海是第一次走進廖家大院,前院的正堂的吊燈大亮著,像是賓朋滿座,僕人們進進出出,並沒人注意幾個個孩子的走動。

他們溜著邊穿過前後院的通廊,通廊的最深處是通向後院主樓的二層樓梯口。

津育邊走邊回著身小聲說:“我們家這二層廊子,算是這一片平房最高的地方了,能看見前門樓子呢,跟你們說,原來這院子好像是一個皇親王府,民國後就身份家財敗落了,賣這份院子時候,託了人才找到我們家老爺子,老爺子應個人情,也是花錢不少。”津育得意洋洋的,至於這院子曾經是不是曾經的王府衙地,他並不清楚來龍去脈。

錦海和依芸跟在津民身後步步登高,羨慕的東張西望,踏上二層平廊,站定了扶著雕花欄杆極目遠眺,越過周邊層層疊疊屋頂和樹冠,目光所及更遠,能隱約著看到遠遠的北海白塔。

浸了墨色的深藍夜空裡,朗朗皓月當虛空高掛,灑下一地銀白,鑲著亮邊兒的雲靜浮在空中,更遠的地平線上突然間幾閃火光,悶雷樣的聲音伏在地上低吼,夜空下暗色剪影的城門樓的邊緣被映紅著乍亮了一瞬間,依雲指著閃動著紅光那裡,不知道是什麼。

“哦,那是城外的遊兵鬥炮吧,那該是遠呢,沒事,咱們就當著是過年放炮看了。”

“你哥不是軍人麼,會不會也出城打仗?”錦海腳踏著欄杆的底邊翹頭遠望。

“他呀,才不會跑出城去送命呢,別看他一身灰皮,也就是趴槽嚼料的本事,在外面裝熊樣,窩裡橫,哈哈。”津育抬手指按在嘟起的嘴上,讓錦海聲音放低,他探頭望望樓下,樓下一角是津民的房間,燈黑著,這個點上,肯定還沒回來。

“那你以後長大了會不會也參加國民軍,馮將軍的隊伍都很威武啊,軍紀也好。”依芸側著身子望向津育,輕聲地說。

“我聽說這四城九門的現在可是東北的什麼大帥掌印之下,我哥也好像說在。。對。。張大帥帳下,肯定比國民軍厲害多了,那天我還看他換了新的大氅和佩劍呢,配槍也換了新的,牛氣大了去了,這幾天正眼都不搭隔我了。”津育搡著頭晃著。

“唉,那真搞不懂。”依芸皺著眉頭望著天空中的月亮。

“對了,你不是說寫了首新派詩要念給我們聽麼?”依芸想起跟著津育偷偷上樓來的緣由,她本來在屋裡看依琳帶回來的新書,聽見院外傳來的啾啾鳥叫,知道是津育學布穀叫,那是約她出去玩的暗號。

依芸看姐姐在寫信沒工夫理會她,就跑出院子,果然是津育在門口蹲著,津育說寫了詩,指了指他家後院的高牆,要上高處給她念,聽聽她的看法。依芸抬頭看看高出院牆很多的大殿一樣的二層房頂,也很好奇,她說叫著錦海也一塊去,津育扭了半天沒動。依芸懶得跟他商量,衝著錦海家院子學了幾聲布穀叫,錦海在屋裡寫作業,就放下紙筆跑了出來。

“嗯嗯,是哈,不過,現在又不想念了,忘了。”津育撓著頭,本來他只想著自己唸詩給依芸,沒想著要叫錦海也跟過來,所以有點不好意思了。

“新詩麼?什麼詩?唸吧,我們不看著你。”錦海也有了興趣。

“嗯,我們都不看你,彆扭著勁兒了,說話不算話,要不以後我不來了。”依芸揹著手裝作生氣的樣子。

“好好,那你們不許笑我啊,我是課上總是聽先生念新詩,我覺得我也能寫。”津育嗽嗽嗓子,站直了些。

“我去江上,

望見雲。”

“哪裡的江?我見過江。。。”津育想起來在來北京的路上,坐船過江,但不知道是什麼江,依芸捅了他一下,錦海吐了下舌頭不做聲了,知道自己插話攪了津育唸詩。

“雲飛依依遠處,我要奔向,向著雲飛之處。。。”津育唸完,腳挫折地,頭垂得很低。

錦海憋著話,等了一會,見津育沒有了下句,看依芸也在出神,也沒敢再插話。

依芸扭過頭,望望天上飄過月亮的雲,又看看津育,長長彎彎的睫毛下眼睛晶亮著。

“聽著一點沒意思,寫的不好,以後別這麼寫。我要回去了,太晚了。”依芸說完就要拉錦海的手臂,錦海躲了下,依芸見他躲著,自己扶著欄杆要下樓去。

“幹嘛這麼著急的,慢著點,我扶你。。”津育輕聲喊著,他看見依芸的臉紅紅的。

12。6

戲園子的早場戲,票價不高,一般上場的都是戲班籤的剛出道新角亮相,熟悉臺子或是包場玩票的,所以在這點看戲的觀眾並不真的是為了聽戲,也就是些糊弄日子的消遣。

四姨太進了廖家宅門並不太敢由著性子拋頭露面的閒逛,在家裡悶久了很是無聊,最近因為有錦龍拉著包月,可以很方便的到戲園子聽早戲倒是憑添一個樂子。

四姨太有了自己的樂趣,家裡也就少了些和三姨太針尖對麥芒兒的吵鬧,廖老爺子也能因此安穩了耳根,最近奉軍已經拿實了北平的政局,他也正想著利用這新舊權利交替的裉節兒,尋找參與政事的機會,也就不太理會家裡的雜事。

錦龍在戲園子外等著四姨太看完早戲,窩在車棚子裡睡了好幾且兒,以為四姨太過了戲癮可以回家,但四姨太臨上車說有個飯局,還要拉著她到北京飯店附近。

順皇城高牆外側道很快就到了地方,四姨太讓錦龍把車停在靠近南池子牆根那兒等她,錦龍應了話兒就坐在車上等。

天燥熱,他無聊著睡了一覺,醒了不知過了多久,出了一腦袋汗,覺得這日子過得也太悠閒了,看四姨太還沒回來,想起錦山是有些日子沒回家,正好藉著這時候可以溜一趟飯店後廚,看看二弟在不在,可又擔心著四姨太什麼時候會突然回來。

又耗了會功夫,眼見著天越來越暗了,錦龍發愁著四姨太還沒人影兒,正四面亂瞅,就看見一個熟識的車伕正好過來歇腳,錦龍恭請他給幫忙看著一下車,車伕應了錦龍,錦龍道著謝就跑去飯店後門。

門房認得來過幾次的錦龍,揮揮手並不攔著。錦龍一溜小跑的到了後廚房門口,請個小工去叫錦山。

錦山從後廚出來,見是大哥也很高興,錦龍看著弟弟乾乾淨淨的白色廚師圍裙,還戴著廚師高帽,嘖嘖的稱讚二弟真是出息了。

錦山說正要送個出爐的蛋糕給前廳的壽宴送過去,錦龍於是跟著他推著個蛋糕車向主樓後門走,還想問問上次錦山提起認了乾爹的事情,但看錦山忙著,也不好多問了。

跟到主樓後門前知道不能再跟進去,就扒著玻璃窗眼跟著錦山,見弟弟推著車進門後拐進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

錦龍嘖嘖的羨慕著弟弟有了出息,剛要回身,卻一下看到了在大廳裡的一個熟悉的身影,仔細的盯了下,居然是四姨太,旁邊跟著的是穿著便服的津民,而且津民的手像是很隨意的扶在四姨太的後腰上。

錦龍縮了脖子,趕緊一溜煙跑了,心裡噗噗直跳。

13。1

國平和依琳姐妹幾個人一起看過了在燕京大學紅樓的話劇社排演的英文話劇《莎樂美》。

一行人從燕京大學校門出來時候看時間還不是很晚,所以並沒急著叫洋車回家,國平和他們一起順著沙灘街的路邊散步。

月色晴朗,路燈暗淡,街道上很安靜,依琳和國平走在幾個人前面,意猶未盡著談著剛才的話劇,津民對這種戲不是很懂,走在旁邊沒插話,錦海和依雲跟在幾個人身後,依芸雖然懂一些英文,但和錦海一樣對劇情也不是很明白。

津育一直在犯困,依裡歪斜的走路腳拌蒜,錦龍拉著車走在最後,緊跟了幾步,扶著犯困的津育坐到車上後,繼續在後面不緊不慢的拉著車走。

“那個希律王太無恥了,竟然會對自己的繼女有人慾隱情。”依琳恨恨的說。

“嗯,所以莎樂美母親有意利用著莎樂美的青春美貌誘惑希律王,以平息自己的憤怒,這個戲就是這些情感交織。”國平感慨著說。

“我也很不懂,為什麼莎樂美有著對約翰的深愛,卻因為愛請求希律王殺死他。”依琳仍然沉浸在劇情中,眼前好像還浮現著豔麗的莎樂美手捧著約翰滴血的頭顱,在頭顱上深深一吻,不僅因此微微的顫慄。

“嗯,是呀。”國平不禁感慨。“因愛生恨的痛苦,西方的人倫哲學就是把這樣極端的人性關係,以戲劇衝突的方式表現,刻畫出慾望和本性,莎樂美是因為得不到愛,恨意中爆發著更極端的殘忍。”國平側頭看了看身邊走著的津民,津民一直沒說話。

津民有興趣的只是陪著依琳姐妹來湊湊熱鬧,他曾在師專上洋學,沒畢業就又被父親託人進了總理府做侍衛官,他對這些什麼人性不人性的討論覺得空泛無聊。剛才看話劇的時候,雖然手裡因為有翻譯的小冊子,但對於劇情並無心思,他的專注僅僅是看到飾演莎樂美女孩的美貌,悄悄和坐在身邊的依琳對比了下,覺得還是披了個手織白色圍巾,穿著女校裙裝的依琳更溫婉的美麗動人。

“這種人間情情愛愛,哪裡說不清,清官難斷家務事,而且洋人故事還是不切我們的傳統,究竟的還是我們的國粹京劇才真看得下去。”津民隨口著插話。

“嗯,戲劇藝術就是把人的情感用劇情衝突烘托得淋漓盡致,而每個人都有因為自己的道德或情感觀而做出不同的判斷。”國平聽津民說的並不著調,只好不想再扯下去。

他前幾天寫信邀請依琳姐妹來看戲,依琳回信說,同去的妹妹依芸會帶著兩個鄰居小夥伴。

話劇開演這天,國平在校門外等著,沒想到依琳身邊還還跟著個叫津民的青年男人,這個人雖然只是穿著便服,但看似有著不同常人的身姿做派,國平心中有一些莫名的醋意。

津民像是對戲劇演出並興趣並不大,國平瞅著機會悄悄問了下依琳,依琳說是房東的大兒子,也是曾為師專畢業的學生。

錦海和依芸跟在他們身後一直默默地走著,聽到坐在錦龍車上的津育已經打起了呼嚕,互相對視笑了一下。

“你看懂了麼?”錦海在學校裡還剛剛有英文課,所以對用英語對話的話劇一點都聽不懂,只是覺得洋話劇的氣氛很新奇。

“看不太懂,我的英文可沒我姐姐好,也就是對照著翻譯唸白冊子才稍稍明白些,這個戲故事太可怕了,那些人都跟瘋子似的發狂,倒是那個莎樂美還挺好看的。”依芸手背在身後,邊走邊輕輕的說著。

“哪有你姐姐好看。。。”睡在車上的津育突然冒出來一句,錦海和依芸都轉頭望過去,卻看見津育嘴裡吧唧著,好像在說夢話。

青磚壘砌的路上並不平坦,依雲的布鞋底踩到了一個尖利的石頭,差點崴了腳,走在身旁的錦海忙扶住她。

天色越來越暗,他們已經走的離學校挺遠了,國平說要回去學校宿舍,否則關了大門就進不去,於是向同行的大家告辭,津民正好看到附近有輛閒著的洋車,就叫了洋車過來。

津民和依琳上了車,錦海和依芸擠到錦龍的車上,他們都回身揮手向站在路邊的國平道別。

國平等他們走遠了,他看到津民和依琳坐在一個車上,靠的很近,心裡不是滋味,看著兩輛車遠了,才轉身向學校的方向跑起來。

送兩位小姐到了家,廖家兄弟回到自己宅院,走到後院的葡萄架下,睡了一路的津育跟在津民後面,嬉皮笑臉的纏著討煙抽。

津民被纏得不耐煩,扔給津育一根菸,自己也點了煙,深吸了一口。

“哎呀,這戲光聽著幾個人來回來去的連哭帶鬧,根本就聽不懂,要知道這麼沒意思,真就不該去,哥你是不是跟我覺得一樣。”看津民點了點頭表示有同感,津育跳上欄凳蹲著,嘴裡吐出一個挺大的菸圈。

“你小孩家家的,看這種戲哪裡能懂,不過,你小子倒是還能惦記著哥說的事情。”津民冷笑著,想起看話劇時候,依琳和叫國平的大學生偶爾竊竊私語的樣子就覺得心裡堵著,因為依琳坐在他們之間,他湊了幾次都沒找到能說點什麼的機會,覺得很悶氣。

“啊,哥我可看出來了,那個窮酸學生和依芸姐姐好像挺有點近乎,真不是個東西,不過,哥你別生氣。”津育恨恨的說。

“男男女女的坐在一塊看那些愛來愛去,死去活來的戲碼,這閆家兩姐妹也忒大膽子。”津民也坐到欄凳邊上,看著頭上遮住月光的葡萄葉子。

“嗯,都是那些弄什麼洋學的大學教的壞,哥,這不你剛說奉軍是現而今咱京城的把頭了麼,你現在是橫著大世面兒官兒,這事你該能管著點吧。”津育望著比自己個頭高了很多的津民。

“該管,嗯,你要是得著什麼信兒了,就儘快告訴我,這天下還能由著那幫窮酸搗蛋學生的性子挑唆咋呼了?”津民像是忘了身邊是不該抽菸的小弟弟,又點著一支菸的時候順手又扔了根菸給津育。

津民心裡想著幸虧是家裡老爺子的關係,他才能被執掌了京城局面的奉軍上司看中,順應著搖身一變成了奉軍大帥府的侍應總領。

“嗯,可不是麼,他們也就是眉眼咋呼的騙騙小丫頭,對,那個叫國平的大學生有一堆禁書還給了依琳藏著呢,依芸妹妹給我看過,這還不就是教唆使壞?”

“哦,還有禁書這事?這還能得了。”津民知道最近剛剛掌握北平政府的奉軍正在佈置搜查,心裡不免一沉。

正說著,前院的張媽急火火的走過去到後院偏門上茅房,津育怕被看見趕緊掐滅了煙,衝津民吐了下舌頭,打了個哈欠說也困了,就跑回自己的西廂房偏屋去睡覺了。

津民皺著眉頭站在葡萄架下又點了一支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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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琳姐妹回了屋,各自在自己的床上睡下,依琳一直睡不著,她眼前一直晃著那位穿著長裙的美麗女孩莎樂美,那是一位聖潔的心靈像月光一樣的聖處女顫著手,一步步走近她深愛著的人的頭顱,當聖處女捧起那顆頭顱,心中將是怎樣的痛苦和絕望萬分,可約翰的人頭是莎樂美自己向希律王請求而砍下來的,真的只有這樣的在絕望中才能獲得對愛的佔據麼?當她拿起匣中約翰滴著血的頭,眼含著淚深深地吻下去,依琳的心也跟著顫抖不已,眼裡早已含著淚。

依琳躺在床上,側著頭看著皎潔的月光,聽著著自己心跳不停,國平的愛真實而貼近著就在身邊,如這月光透徹而灑滿全身。

依琳想著如果那位跳著妖嬈舞步走近希律王的聖處女莎樂美是自己,而那個血淋淋的頭顱是國平的,自己會怎樣的絕望呢,但她一下被自己的如此不安的想象嚇到了,身上發著抖,聽著妹妹沉沉的在身邊睡著,依琳爬起來,走到書桌

北京百年 京派長篇《四城九門》連載十四 作者 李振方

前,準備給國平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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