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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車票

門前老樹長新芽

院裡枯木又開花

半生存了好多話

藏進了滿頭白髮

——

陳曦

·《時間都去哪了》

2017年12月14日,當代著名作家、詩人

余光中

教授在臺灣逝世的訊息傳來後,再次激起了幾代華夏兒女的集體記憶。

電視上不止一次看過餘先生和眾多文藝工作者朗誦的《

鄉愁

》,每次看完節目夜晚的夢裡,就會神遊小時候的很多場面,倍感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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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的新聞“廣播員”

我們村子雖然不大,但也是百十餘戶人家。雖沒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家長裡短的小事天天不斷。

婚喪嫁娶,起房蓋社,算是村裡的大事。這些基本上大家都知道,因為動靜大,固然慢慢也就傳開了。但有些小事,一般知道的人較少。比如前村來了耍把戲的,後村有個收豬毛的;誰家給孩子說媒了,誰家哪天過滿月了;誰家的雞丟蛋了,誰家和誰家吵架了;誰明天去趕集了,供銷社新進回來什麼東西了……

村裡有個後生就叫“後生”,家裡合合適適的,穿的也乾乾淨淨,很會和人交流,不管男女老少都能打成一片,傻愣傻愣的,平常不好好幹活,人們說是“七八成熟”。

後生有一點,想去誰家去誰家,但很規矩。不管去誰家,從來不吃飯、不喝水、不抽菸,當然也沒其他醜聞傳出來。

不管去了誰家,不管你有事沒事,他就是三言兩語,口播一下村裡最新發生的事,趕緊趕往下一家。很惹忙,生怕人們因知道的太慢,不瞭解情況誤事。理所當然,他成了村裡義務新聞“廣播員”。

久而久之,人們習慣了這種日子。不管大事小事,只要後生在,不愁知道。

有些日子,後生去了十幾裡外的一個村子放羊,好多人都覺得空空的。沒有後生,似乎什麼也不知道了,就和吃麵條沒放蔥花似的——沒味兒。

後生沒出過門,走了就想娘,也想村裡,沒過幾天就鬧著要回來。

剛回來還火了一陣,後生把那個村子不同的風俗,前村跑後村,翻來覆去好幾遍地說。人們也知道了不同地方老百姓的一些不同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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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難盡”之事一

2014年7月15日晚,央視一套

倪萍

主持的《

等著我

》,講述著一樁樁尋親的經歷,親情重圓,感人淚下。其中有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子,童年被拐,經歷多年苦難,終和家人團聚。

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這個四川籍女子八歲時,一天跟著媽媽去超市購物,媽媽在裡面選貨,她一人坐在門口,邊玩邊等。突然有一個陌生的自稱“四姨”的人和她搭訕,最終他被騙到一輛汽車上,一路輾轉到了甘肅,最後“賣”給一個“光棍”。

來到這家後,她天天被迫放羊,沒有上過一天學。直到十六歲時,“光棍”要變她為妻。

中途她試圖逃跑過,但不知道往哪裡跑。現在她和當地一位男青年自由戀愛,已有兩歲多一個男孩。

尋親節目現場的大門徐徐開啟後,找了二十多年孩子的父母,和等了二十多年父母的女兒終於重聚,一家人哭成一片……

村裡的寶日,就是離奇出走二十三年後回來的。

寶日回來前,母親已經身患絕症。在寶日回來後的一兩個月內,母親不幸離開人世。不管怎麼說,寶日娘最終還是盼回了兒子,安詳地閉上了二十三年來的一雙淚眼。

寶日出走前,三十來歲,擔任縣物資局的採購。

1987年春節過後,因為家長裡短的事,出差的同時賭氣出走了。毫無徵兆,杳無音信。單位配合家人四處找尋,幾年過去,沒有結果,後來不了了之。

整整二十三年,三個兒女都已成人,妻子無奈改嫁,爹孃漸漸老去。

寶日還活不活著?到底去哪了?誰也不知道。一家人冥冥之中相信,終有一天會回來的,最揪心的是寶日的娘。

每到過年過節,寶日娘就要在大門口呼喚,以自己的方式祈禱著,盼望著兒子歸來。

只要有人從外地回來,寶日娘總要追著人問,碰見寶日了沒有。雖然連她自己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只要空閒,寶日娘就是哭。時間久了,也因年事已高,又不幸身患重病,躺在了炕上。

生命最後關頭,老天給寶日娘送來了一份“禮物”——寶日回來了。

哭也是笑,笑也是哭,百感交集,悲喜交加。二十三年的所有恩怨,頃刻瀉出,一家人不成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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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難盡”之事二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方圓幾十裡村子裡的“光棍”們,突然有了一個娶媳婦的渠道,有人專門從雲貴川“介紹”。

劉漢已經四十多了,呆頭呆腦的成天傻樂。之前爹孃給他已經娶過三次媳婦,就是“活不成”。線上人的“介紹”下,劉漢又“娶”來一個女孩。

據說這個女孩是川籍,是被一手倒一手“拐賣”到劉漢手裡的。剛來時也鬧騰,試圖跑過很多次,都被劉漢追了回來,就這樣過了一年多,最後還是跑了。

給“光棍”們“介紹”來的“媳婦”,大致有兩種,一種特別精明能幹,“人見人愛”,一開始和“光棍”們“過”得也很好,這大多是騙局,因為好景不長就都跑了;另一類是“智障”,村裡人說,“讓她跑,她都不會跑。”

“光棍”們大多是淳樸善良的莊戶人,幾十年如一日,守在村裡種地,老實巴交,“沒有出息”。

十幾年前,一次隨團在西八某縣採訪,分管農業的副縣長姓呂,他在接待會上講,我們縣雖然貧困,但貧困的“乾乾淨淨,實實在在”。另一個縣的農業副縣長講述的故事就更加生動了。

說是幾年前他在某鄉鎮工作時,全鄉十幾個村子大多是小村,有的甚至就幾十口人。老百姓就以種植土豆和

莜麥

為生,似乎“都被土豆、

莜麵

吃傻了”,當地人自我解嘲。每個村都是男多女少,一家幾個“光棍”並不稀罕,哪個村的女子都不願意嫁到其他村子,因為條件都一樣,有的就乾脆本村嫁本村,“自產自銷”。

山裡的村子,有著各種各樣“奇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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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戲·看電影

村裡每年都要唱一臺戲,說是敬神,實際也是村民農閒時節的一次人口交流活動。記憶裡,我們村唱山西梆子——

晉劇

,鄰村偶爾也唱

道情

二人臺

等。

一年唱一次,一次一般是七場,有時也有五場。而有一年唱了九場,最後那天晚上差點出了人命。

鄰村的小年輕人,因為漂亮女孩發生爭執,石頭棍棒飛舞交加,整個戲場院一片混亂,好幾個年輕後生被打得頭破血流。老人們總說“鑼鼓長了沒好戲”,不知道會惹出什麼花樣的麻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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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金枝

》、《

明公斷

》、《下河東》、《

八件衣

》、《狸貓換太子》、《

算糧登殿

》、《

三岔口

》、《走山》等劇目,村裡老年戲迷都相當熟悉。小劇團每年翻來覆去,也就是這幾本戲。我可能遺傳了父親的一些愛好,看戲時喜歡坐在老年人堆裡,聽他們品評。

有一年夏天,我還在村裡九十一歲高齡的馬老壽星家住了一個多月,每天聽他說書講故事。

演員唱什麼聽不懂,但根據音樂的輕重緩急,知道下一幕即將發生什麼。那時愛看武戲,尤其對打或者翻跟斗耍武,小孩們特興奮。一到旦角咿咿呀呀,特別是坐下來唱,就想吃點東西。

戲場院只賣一毛一兩的瓜子和兩毛一根的麻花兩種東西,有的小孩家裡實在沒錢,他娘就預先拿小炒瓢炒點黃豆,哄孩子說是黃豆比瓜子好吃。

開戲前,很多小孩都想從後臺的小門擠進去,看演員們如何化妝、穿戲服、準備道具。劇務主任煩透了,攆了一撥又一撥的頑皮小孩。有時乾脆讓候場的

大花臉

嚇唬,嚇唬多了就不管用了,就這樣在後臺門口鬧著。

演員的吃住一般是被挨家挨戶輪流管著。那年派來我家一角兒,應該也是那個劇團的“腕兒”,他一人就能挑大二三花臉,或者

鬚生

、老生什麼的多個角色,工資固然也高,團裡很多演員都是他的徒弟,很受大家尊重。村裡老年人們都認識他,用現在話說,就是他的忠實粉絲。

大家邊吃飯邊聊,我很好奇地請教起“腕兒”,

文武場

音樂與演員之間節奏怎麼配合?演員唱詞好多人都聽不懂,有沒有隨意糊弄過去的時候?前臺配角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時,腦子裡想什麼?諸如這類東一下西一下的問題。

“腕兒”怎麼回答的,我記不起來了。但他可能覺得這小孩有點意思,操這麼多心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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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看電影不像看戲那樣動靜大。決定唱戲需要一段時間,少則半月二十天,多則一兩個月。演電影相對簡單,放映員哪天來了,和村主任請示一下,一般晚上就演了。一場大概也就十元錢,算村委會開支。

有時候真的要演電影了,如果放映員是下午來的,村裡很多人當然還不知道。這就會忙壞“廣播員”了,新聞來勢洶湧讓他措手不及。因為短時間內前村跑到後村宣傳,確實忙得夠嗆。

這時人們就要“問責”了,為什麼今天的新聞不靈了?感覺有些失職的“廣播員”,自然會誠懇接受眾人的指責,一陣鬨笑後散了。

高山下的花環

》、《孤獨的謀殺者》、《

大上海

》、《

鐵道游擊隊

》、《

紅高粱

》、《

畫皮

》……那時基本就是這些題材。肯定還有更好看的,也許放映員覺得太好看的電影,村裡人不一定能看懂,就不會給調片子了。

很多年輕人都喜歡學著影星,趕時髦、耍酷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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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水

村裡過去都是

大口井

,平均二三十戶人家就有一口。後來有了

壓井

,有條件的裝了

潛水泵

,實現了自來水。

人們可能習慣了這種吃水方法,政府的吃水工程——統一安裝自來水剛推廣時,反而沒有人積極響應了,即使不用大家花錢。

家家都有兩隻桶一條扁擔,每天一大早就要去擔水。每口井大概五六米深,都有兩三個泉眼,越吃越旺。如果遭遇連續數月的乾旱時,井水也就缺了,但也沒有聽說斷流過。

不管下不下雪,冬天的井口會結很厚的冰,大人們踩在井沿上也很小心,只是習慣了。誰家也不讓小孩去井沿上,尤其冬天結冰的時候。

有一年冬天,有個孩子特頑皮,非要踩在大人踩開的腳印上,往井裡看,鬧著玩。“撲通——”掉下去了。

眾人七手八腳撈了上來,雖只是點皮外傷,但受了驚嚇,好長時間瘋瘋癲癲的。

此後,再也沒有哪個孩子敢去井沿上了。

大夏天時井水很涼,人們說涼的“吸骨”,意為接觸一下會很涼,涼到骨子裡。每家都用甕來存放水,放滿一般需要擔兩三擔。

放在甕裡的水可以直接喝,夏天人們從地裡回來,就能喝半瓢。但洗頭洗臉都必須熱了,因為太涼,還是適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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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就算高溫

小時候,老家的夏天也熱,但不像現在這麼熱。

即便最熱時,人們都還穿著秋褲和背心。要不是穿秋褲,那條蛇鑽到我褲筒裡會如何折騰呢?因為它是潛伏在秋褲與褲子中間那一層。

下午兩三點最熱的時候,人們睡不著,出來到房子背陰面、樹蔭底下乘涼。

有那麼幾天確實很熱,婦女主任邊扇著涼帽邊說,“今日32℃,最熱的一天——”

那時,一般家庭沒有電視,村委會有臺電視平時也不看,人們也不知道準確的天氣預報。婦女主任家有人在省城上班,條件也好,有個溫度計,說挺準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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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新人·送老人

在村裡,娶媳婦、送老人就是最大的事情了。無論誰家,全村人都要參與,自然形成一條長長的隊伍,前街簇擁到后街。

娶媳婦當然是看熱鬧,大人們要看新娘子如何個漂亮,能不能給孩子搶顆喜糖,而小夥子們肯定是要鬧洞房,小孩們完全是跟著嬉鬧,聞新娘身上的香水味。

新娘次日回門時,孃家人鬧新郎更有點意思。如果說鬧洞房更多圍繞性愛主題的話,鬧新郎就要智慧應對了。

新郎從進門,就處處給設了“陷阱”,再聰明謹慎的新郎也防不慎防。純調料餃子、甜味的貓耳朵這些都是常用的手法。

聽說“後生”的父親有後做新郎時,被孃家人鬧得笑破了肚皮。

那時村裡人抽的煙,都是自己加工

菸葉

自己隨時卷,只有逢年過節或者辦事宴時,才能抽上捲菸,所以有機會抽根捲菸,人們格外珍惜。

有後的問題,就出在捲菸裡。孃家人惡搞他,把卷煙裡的菸葉揉出來多半截,中間部分重新裝上粉碎了的凍驢糞渣,末梢再把揉出來的菸葉塞上,弄得整整齊齊,看不出任何破綻來。

把卷煙給有後點上後,周圍人都強忍著,洋裝鎮定。有後吸第一口,感覺有點異樣,緊接著又吸了一口,疑惑地問:

“這煙看來時間長了,有點發黴吧?”

“沒有”,“好著呢”,“剛從供銷社買來的——”孃家人東一句西一句地起鬨。

大家終於招架不住這種“勝利的喜悅”,有後自然也高興,滿屋子一片歡騰,繼續嬉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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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老人時,全村都心情沉重,一臉悲傷。出殯那天早上,每家都要在大門口煨火堆,整個村子煙霧繚繞,以示天人同悲。

不是本家或親戚的,一般不多參與。但要給老人送張紙、上柱香,送老人最後一別。

那年,人們送別每天說書講故事的馬老壽星後,“後生”突然冒出一句,“每個人都要這樣被送走的,不用哭了——”

大家都聽到了,但誰也沒有接應,默默地走散了。

“後生”說的沒錯,生老病死,最一般的自然規律,每個人都要面對。但對生命的敬畏和美好生活的嚮往,人類從來也沒有停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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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煙·石板上

每天早起和傍晚,薄薄的炊煙,像鍋蓋一樣籠罩在村子上空一陣子。不一會兒,人群三三兩兩的,端著飯碗陸陸續續地聚攏到街頭石板上,邊吃邊侃。

流光圓滑的石板錯落有致,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位置,很像一個戶外非正式餐會場合。

大家每天侃的話題都不一樣,有時也像連續劇似的,有延展情節。一般會從時令天氣開始,風大不大,下不下雨,地溼不溼、旱不旱之類的。偶爾有人會提起“後生”傳的一些事,你一言他一語的,踢來踢去。

周圍住的人,習慣都坐在一起吃飯,誰家有個稀罕的,固然會連盆就盤拿出來,大家都能嘗一嘗。

沒有先兆地有誰哪天沒來,不是出門就是生病了,這時往往又是一個話題。

如果這個時候出現個陌生人,剛才的嘈雜聲立刻會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會不約而同地聚焦在陌生人身上,直到脫離了視線,又恢復了熱鬧,紛紛猜測剛剛路過的是誰,估計要去哪之類的。

每天一到炊煙籠罩的時候,是村裡人最為放鬆的時候。

每年一到天氣暖和的時候,村裡人就習慣聚攏在石板上。

在農村,就是這樣生活。

在農村生活,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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