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兒子還沒有物件嗎？”

“去省城買套房子吧，興許就能娶上媳婦了呢？”

每次和鄰居閒聊天，都會聊到兒子的婚事，“麻煩你給我兒子介紹個物件哪！”老公總是這樣說，人家嘴上稱是，卻並不介紹。

我知道，我兒子的年齡已經過了相親的好季節。

我今年已經65歲，兒子也已經三十歲了。

我自己生了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四個女兒都早早嫁出去了，兒子卻打起了光棍。

老公愁得晚上睡不著，滿院子亂轉，隔三差五拿著煙去找村裡的幾個媒人，但媒人卻並沒有動靜。

“要是早上三十年就好了，早上三十年，還能拿女兒給兒子換媳婦，可惜現在不興這個了！”老公發愁時，有時會這樣說。

02

每次的鄰居們閒聊總會扯到我的單身的兒子，久之，我心裡就很敏感，尤其有些本來有些過節的人，一提起我兒子的婚事，我心裡就會覺得人家會不會是在笑話我。

我最喜歡和一個鄰居家交往，因為這對夫妻和我同病相憐。

三十多年前，我們一起打游擊，為了追生兒子，她家的五間房子被拆，我家的三間房子被拆。

她比我幸運一些，她生了三個女兒就生到了兒子，我生了四個女兒才到兒子，第五胎生的兒子卻又在月子裡夭折了。

我比鄰居多奔波了四年，才追生到兒子。

當年一同打游擊，如今兒子一起打光棍，鄰居老婆時時感嘆：“咱咋這麼倒黴呢，生孩子時東奔西跑，孩子長大找物件時，又遇到男多女少彩禮高！”

03

要說我和老公也是高中畢業生，思想為什麼那麼老套？現在的年輕人無法理解。

如果放在現在，我也理解不了，但當時，置身其中的人，產生那樣的非生兒子不可的思想，是百分百的。

那年頭，誰家要是沒有兒子，在村裡都抬不起頭做人，不但被人說三道四，背後稱呼你“老絕戶”，還會被人欺負，就連公婆也會偏心有男孩子的兒子媳婦。

每一對夫妻，都必須有個兒子頂門立戶。

誰家媳婦嫁過來，第一年能生個兒子，大家都誇她有福：“兒子一下子給媽媽立住了門戶頭！”

如果第一胎生個女兒，人們會說：“第一胎生男生女都可以，第二胎生個兒子就行！”

如果連生兩胎女兒，那麼你根本聽不到恭喜的，連虛偽的恭喜也沒有。

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一連兩胎女兒是一個倒黴事。沒有誰敢恭喜人家生兩個女兒，如果你恭喜，那就是諷刺。

04

一旦生兩個女兒，意味著這對夫妻，這個家庭將不再有安穩的生活，將開始東奔西走的打游擊生兒子了。

村裡有個女子，一連生了二個女兒，生二胎時難產，失去了生育能力，因為不能再生育兒子，婆婆讓兒子離了婚，後來也娶不上正常的女人，娶了一個智力殘疾的女人，一來就生了一個兒子，公婆歡喜得不行，說離婚離對了。

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環境，沒有誰能夠置身事外，脫離於環境而生存。

因此，在我們連著生育二個女兒的時候，隨波逐流的我們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游擊隊大軍。

一年總有大半年時間，孩子是跟著奶奶和姥姥的，後來，三女兒還跟著姑姑生活幾年。

我和老公則到更遠的外縣市的親戚家躲避。

​一般不會跨地區抓人。

05

我懷第五胎的時候，都快生了，回到村裡，也不敢住家裡，躲在一處廢棄多年的草房子裡，誰知道被人舉報走漏了風聲，老公聽得動靜，拉著我往莊稼地裡逃跑，拼命地跑，終於在深深地莊稼裡躲開了追捕人員，但不知道是不是這件事影響了孩子，孩子落生不久就夭折了。

後來懷第六胎時，我一直沒有敢回村，住在外市一個表姨家，表姨雖然看在我媽媽的面子接受了我住在那裡，但表姨夫很不高興。

老公打點零工，巴結討好地給表姨家買東西，我還是得看著臉色生活，但我也沒有法子。

多年來，能麻煩的親戚都麻煩了很多，那一年，表姨附近的村子有一處磚瓦廠，我老公能夠去那裡賺些錢，只有表姨家能夠借住。

我心裡對錶姨很感激，但天天看臉色的日子也很難熬。

我的唯一的兒子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孕育的。

06

後來，快到預產期的時候，我必須離開表姨家，因為不能在別人家生產，但當時風聲特別緊，我又不敢回村，只能在表姨家村外找了一處廢棄窩棚暫住。我的兒子也出生在這個窩棚裡。

兒子出生，非常健康，我們一家終於可以回到村裡，揚眉吐氣了。

我老公把我們寄養在親戚家的女兒們都接回了家，產後一星期，我就被抓去做了絕育術，同時因為超生了好幾個女兒，被罰款很多錢。

但為安穩的生活，老公到處借錢，公公賣了他養了多年的牛，把罰款交清，我嫁給老公十幾年，終於過上了安穩而貧窮的日子。

房子在我們生第三胎時已經被拆，留下一片廢墟。

老公把沒有摔爛的磚頭清理出來，找人幫忙搭兩間小矮偏房，我們一大家子，打一個大通鋪，這樣的日子我們住了很多年，我的孩子們都在這個大通鋪上成長。

直到，我的兩個大的女兒去打工賺了幾年錢，後來又嫁人，給了彩禮，我們家才翻新成五間新瓦房。

07

後來到了兒子該找物件的時候，五間瓦房已經不被女方接受了，都要建新樓。

我們卻沒有錢建新樓。

相親很多都沒有找到合適的。

一轉眼兒子二十四歲的，我不能眼看兒子打光棍不是。

我給幾個女兒們開了會，想讓女兒們湊錢給兒子建新樓房，但女兒們有的能湊點，有的湊不上，到底是沒有湊夠錢。

而且要命的是，彩禮一年比一年高，猛漲。而且，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婚齡女孩非常的好，要求條件越來越高，我兒子就這樣，一年一年成了光棍漢。

前不久刷到一個新聞，一個快三十歲的光棍兒子因為娶不上媳婦跳井​自殺，我心裡一驚。

我的兒子因為找不到物件，​已經很少回家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心裡抱怨我​，我也不知道他心理是否健康。

​如果人生重來，我想我只會生育二個女兒吧。​

一個親戚的人生故事，實在讓人心酸，一生好強，為生兒子拼盡全力，只為爭口氣，怕人瞧不起，為生兒子半生漂泊，嚐盡人間辛酸，但兒子是有了，兒子的一生，接著有無盡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