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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筆記:沿著漕河的右堤

保定筆記:沿著漕河的右堤

梁東方

按說,華北在平原上,向著四面八方隨便一個方向都可以無限走下去。不過這只是理論上的或者形象化的說法,要找一種自然物為線索,以之為徒步路徑是不大容易的,

平原上湖泊罕見,森林沒有,好在大多都是隻剩下河道的河流,基本上都還有過去的規模,遇到今年這樣雨水比較多、比較大的年份,到了初冬的時候就也還有些水。對於多年來都是乾涸狀態的漕河來說尤其如此。這樣一來,就近沿著漕河走一走,就成了一種週末徒步的恰當選擇。

這樣沿著漕河走,還因為漕河還沒有經過大規模的人工整治,還保留著既往河道的自然狀態。河道里面只有中間最深的一條溝裡有水,大部分河灘地還都正常耕作,收了玉米以後,新種的小麥已經生出了綠意。

小雪時節,上午九點多的時候,每一根麥子的葉片上都帶著露珠,露珠裡閃爍著陰鬱了好幾天以後稀罕地升起來的珍貴陽光。走在這樣的麥地邊上,清新質樸的氣息,裹著溫潤的興奮,一步步都隨著人在河灘地裡升騰開來。這多少是出乎意料的,與一般的想象中對於冬天的野外的認定有很大的區別。

堤壩上的小路被茂密的蒿草簇擁,即使到了草木蕭疏枯萎的冬天,也僅容一人透過。棵形高高的蒿子已經暗黑下來,地面上伏地的小草卻還有綠意,尤其一些背風的地段,一種闊葉的絨草居然就還是全綠。

保定筆記:沿著漕河的右堤

今年的雨水大,土地溼潤,這使草木上的灰塵大大減少,也使草木的存活期增加。只要雨水多一些,北方的冬天也是可以有南方的某種溼潤度的。水是一切的基礎。

走在時時都能看到意外的生機的小路上,再看見河邊紅色的葦草、黃色的柳樹樹冠、褐色的法桐,只有樹冠頂上還有一點點葉子的榆樹,眼前就很有了點斑斕的感覺,不像一般想象中在這個季節裡在華北平原上必然會有的荒蕪。

在本來對色彩與生機之類的不抱什麼希望的冬日徒步,由此走得興致勃勃。在大地上,任何季節都有其慰藉人心的物象,此言不虛。每次行走,不管是春夏秋冬,必然都有至少是這樣細微處顯現的收穫。

保定筆記:沿著漕河的右堤

有一片之前顯然是種植過什麼根深植被的地塊正在平整土地,高大的拖拉機拖著專門的耪地機器快速走過,走過之後地面立刻變得平展展的,既鬆軟又均勻,不再有一個坑、一個窪。如果靠人力來做這些工作的話,勞動效果很難達到這樣的水平,而且時間會幾倍幾十倍地增加。父親回憶起過去類似的勞動場景來,十分感慨。

站在大堤上的一個老人完全同意我們的說法,他說沒有機器這活兒就沒法幹了。他穿著一種類似皮褲的防水褲,褲子的膝蓋以下都是溼潤的泥土;因為歲月已經讓他弓了腰,所以顯得上身很短,整個人就只是兩條褲管上的泥最顯眼。

在地裡幹活的是機器,但他還是一趟趟地行走在還沒有被耪平的地裡,弓著腰,弄得褲子上的泥越來越多。在冬天的上午,難得的有了陽光的上午,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田地裡的姿態嫻熟而笨拙,執拗堅定,不遺餘力。他一輩子都在漕河邊上耕作勞碌,一年又一年,到了這又一個冬天的時候,他依舊沒有一點老之將至的意思。

保定筆記:沿著漕河的右堤

不遠處的高架橋上快速掠過的高鐵列車的呼嘯而過,對於他來說完全像是不存在一樣,抬眼看一下都不會。他專心致志地只是盯著他的土地,他那麼走著,走著,彎腰撿起一根根斷掉的黑色塑膠水管。逐漸就在手裡攥了一把長短不一的水管,水管軟塌塌的,和他弓著的腰,和他滿是泥的腿配合起來,完全吻合。

這是他每天的所思所想和日常所作所為,他的土地和他僱來的機械,在漕河河灘地上一茬一茬地耕作。這是他的生活。

河灘地裡面是不能種植可能對水流有阻擋作用的樹木的,堤壩外面的田地裡則有大面積的苗木,像是華北平原上罕見的森林。只是仔細看的時候才會發現,所有的樹木都站得橫平豎直,樹種和站姿的一致性暴露了它們人工種植的本質。即便如此,樹木依舊是樹木,樹冠的參差和枝杈的虛線之間,小公路在其中延伸著,隨著旁邊的漕河堤壩弧形婉轉,依然有一種大自然賦予萬物的優美曲線和不盡詩意。

保定筆記:沿著漕河的右堤

站在堤壩上俯瞰,俯瞰堤外林莽落了葉子的樹梢,樹梢之下或者蜿蜒或者筆直的小公路,居然發現偶爾有汽車行駛其間的時候,會有一種在一般的街道上很難感受到的靜美。路窄車少固然是這種好感覺的前提,道路一直沿著河前行從而好像具有了某種自然物的審美品質,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沿著漕河的徒步斷斷續續進行過很多次,每次抵達的位置不一樣,所見風景也有不同。一次次連綴起來,慢慢地就可以形成對這條河大致的印象。說是大致的印象並非對於每一次的印象的含糊概括,每一次的印象都是具體而鮮明的,都是永遠難以忘記的。

這是人踏足大地的堅實與豐富,是界定我們充滿感懷地棲息在大地上的確鑿無疑的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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