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都丟人，這些年被小偷偷過兩次，竟然都發生在桂林。
第一次是穿著件棉襖，悠悠地在街上走。突覺口袋異動，猛一回頭，一男子正拿個鐵鉤，把我的手機鉤到手上。被我發現，這賊男有些不好意思，訕訕一笑，“呀，你用的是XX手機哈。”說完把手機遞還給我，好像只是不小心拿過去把玩了下似的。
第二次是等高鐵，因為時間還早，揹著雙肩包在象鼻山附近亂走，拿東西的時候突然發現揹包拉鍊開了，心中一驚，這才發現錢包已被夾走，錢包裡有我的身份證及三張銀行卡。
真真是囂張啊，這整個過程，我身邊可一直有位男士陪著。
說它丟人，一是因為桂林是我血濃於水的老家；二則我一水的老師同學和系友，都在廣西政法系統擔著要職，如同在家門口被鷹啄了眼睛，你讓我找誰喊冤去。
說與桂林的朋友聽，朋友就笑：都是小偷小摸，外地來的，他們不偷本地人。
聽聽，這話說的，好像那賊是自家養的小雞似的，敢情還是我錯了唄。
雖說小偷已發展成旅遊城市的副產品，但幾十年前的桂林，可曾是“君子國”、“文化城”，如今何至於已經對小偷雲淡風輕、見怪不怪？
我曾在好幾個月黑風高的夜裡想過那個錢包被盜的下午：如果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如果身份證、銀行卡、現金和手機被一鍋端，像我這種連自己的電話號碼都不記的人，會是怎樣的後果？
想到這裡，就不免一身冷汗。
歷史上的廣西，是有六大江流灌溉的田園古國，是出“狼兵”和“鋼軍”的血性民族，但是由於歷史原因，這幾十年開始被人為冷落和遺忘；至於桂林，因為省政府南遷，許多資源、政策都被帶走，原有的優勢逐漸喪失，桂林也失了它的自信。
因為工業基礎差，僅靠旅遊業很難形成核心，曾經風流的桂林開始迷失。
其實桂林也不是沒有努力過，城市改造、旅遊升級、走出去請進來，能做的桂林似乎都做了，2017年甚至連春晚都請了進來，但是仍然擋不住人口外流、經濟下滑的趨勢。
有些勢頭一旦形成，並不是在天空中劃個“回”字，好運氣就真能“回來”。
盡人力聽天命，人如此，城市也差不多。
龍勝龍脊梯田（圖片來源於網路）
01
一不留神又沉重了。
其實主要是想提醒大家，如果去桂林，一定要小心火車站附近的竊賊。
更重要的，是想說說桂林藏箱底的那些好，這不過節了麼？
進入桂林，就看到盆景似的一個個小山，很容易給人駕御感，再來點雲霧，還以為自己成了仙。
兩江四湖兩洞、靖江王府、東西巷、魯家村、陽朔益田西街、愚自樂園、糖舍酒店、雲廬……桂林美嗎？它不僅美，還美出了時空。
但是城市裡的旅遊打卡地，更多是專門留給外地遊客的，眉清目秀、交通便利、景點集中、難度還小，這就很適合大眾品味。
嘿，這些景點走一圈，誰敢說你沒來過桂林！
但這也就是你能看到的那一丟丟桂林。
要了解真正的桂林，你得往周邊的縣城走一走，往更深處扒一扒。
資源、全州、龍勝、灌陽、荔浦、靈川、平樂、恭城、興安、永福……。這些縣名，是不是都透著濃濃的農耕文明氣質，王母娘娘殿前，都可以湊一幅福壽圖。
桂林北部，分佈著五嶺中的越城嶺、海洋山、都龐嶺，熱帶氣流沿著河谷吹啊吹，一不小心吹出個
桂北糧倉
；經年的水在岩溶地貌上磨啊磨，磨出你想像不到的奇峰和異窟，
灕江源頭的資源、全州、興安、灌陽縣，隨便拿一個景緻出來，都是陽朔的進階版。
就連離市區較近的永福縣（距市區45公里，跟兩江機場35公里），都有不為外人所知“洞天秘境”，接下來就給你介紹一個。
資源仙境（圖片來源於網路）
02
“永福”縣名來源於本土道教，本意是“長流水邊的優良居所”。
“永”字是會意字，在“水”字上方加一點，意思是指“長長的、無窮無盡的水源”；“福”字左邊是祭祀祈禱，右邊是一口田——這就是古代社會，人們最大的願望和最美好的理想。
我的高中生涯，就是在永福縣城度過的。
少年時真的不知道故鄉美啊，心裡眼裡都是“詩和遠方”。
童年時遠方是縣城，少年時遠方是省城，畢業後遠方成了北上深，走著走著就把家走成了遠方。
那時候我們學校後面有個嶺坡，叫罐頭嶺。初春時節，嶺上的杜鵑花火辣辣地開起來，把整個嶺包開得像要飛；有句歌詞叫“嶺上開遍喲映山紅”，這就是映山紅啊——
映山！紅！
繞著罐頭嶺那條叫“茅江”的小河，就是這樣被映紅的。
回想起當年課間，我們就是在杜鵑花叢中溫課的，三五少年，坐在火紅的花叢中，卻對那些花視而不見，天哪，真是奢侈得不可思議。
總說城市的孩子比農村的更有見識，可什麼是“見識”？
農村孩子沒條件看大城市大馬路，沒機會進博物館科技館，可城市的孩子不也不識五穀，看不到花怎麼開，聽不出鳥怎麼唱嗎？
祖父小小的後花園，一直是蕭紅的創作源泉；沒有對黃土地的深刻認知，莫言又如何能夠獲得諾貝爾獎！
如果規則由農村人來制定，“見識”這個詞會怎樣定義呢？
在一個地方也能把日子過得深刻，只是人們總容易被環境或誘惑或左右或欺凌。
沿途村野
03
又跑遠了。
今天的目標還不是杜鵑，而是位於永福縣百壽鎮的一個“
秘境
”。
百壽，此名源於鎮內百壽巖中的山岩石刻“百壽圖”。
其建制比永福更早。明朝時期，官府在百壽修築城池，直隸永寧州，下轄永福、義寧兩縣，直到民國初期，才撤州置縣。
1952年8月，廣西省政府下文，百壽縣與永福縣才合二為一。
一個地方被執政者選中，一定有它獨到的優勢，百壽的那座明代古城，至今仍然儲存完好。
如同省政府南遷後的桂林，因為百壽曾經高永福一頭，後來被永福統轄，一直就有些不服。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鎮上一些賢達曾呼籲恢復百壽縣制，我的親伯父也參與其中，併為此奔走多年，現在老人家對此事仍記憶猶新並耿耿於懷。
百壽屬山區，連綿起伏的山嶺，阻斷了山外的市聲，形成相對獨立的山中王國。
這裡民風比較剽悍，小時候大人趕圩回來，動不動就會提到誰誰又打架了流血了，誰誰又偷東西被遊行或扔糞坑了，大人們說到這些時，都是眉飛色舞興高采烈的，像是過節一樣。
更早的時期這裡還有土匪，我家對門的有戶人家，就曾是土匪出身，他家的女兒，還曾是我玩得最好的小夥伴。
有土匪，就有土匪洞，小時候我爺爺講起抓土匪的故事，總是有聲有色的。
那爹佬陰沉著臉，時不常進山抓條大蛇回來，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在村裡的曬穀坪稱斤兩；全村大人小孩都來圍觀，你不得不相信，我爺爺跟山神就像親戚似的。
回到正題。2016年的時候，隱約聽同學提起，百壽有條會開花的河。
聽了很多次，也沒太在意，心想百壽的那些江流，哪一條我不比別人更熟？其實我所謂的熟，也就是想當然的熟。
終是聽得多了，2018年3月回家，藉著朋友開車送我，我們從桂林直殺到那條叫“烏什”的江邊，一見之下，傻了！
十幾米寬的河面上，星星點點的白從水裡鑽出來：
像笑臉，痴痴的；也像小手，在你心裡撓啊撓；風一吹，集體把頭一擺，又笑，又撓；又一陣風，換個姿勢，還是笑，還是撓；河岸上小片小片的紫雲英，也跟著左搖又擺的，這樣人就有些忍俊不住.......
更要命的是，還是“專場”！
幽遠的天地間，沒有任何旁的人，只靜靜地美給你看，你說你是哭呢，還是笑呢，還是哭呢。
來的路上，想著朋友們送我那麼遠，一直過意不去，5元一碗的米粉搶著買單，這下終於輕鬆了：怎麼樣，這趟值吧！
唯一懊悔的是，完全沒有準備，以為是回山裡老家，特意換了最難看最舒服的衣服，沒想卻與一江的花撞了個正著，暴殄天物啊！
百壽烏什江海菜花
04
完事又趕往兩三公里外的“
穿巖
”。
車停在一個村莊前，步行穿過一個寂靜得讓人聯想的古村落，走上一段青石小路，腦子再次被轟然擊中：一個巖洞穿山而出，山的那邊會是一個世外古國嗎？
回過頭來，身後突然跟上一群探頭探腦小聲議論的村民：剛才過來的時候，可沒見過一個人！
詭異之感油然而生。
百壽穿巖古道
文中圖片，僅為其中一個截面，現場還有光和回聲的變化，還有腳下那些泛著油光、讓人浮想聯翩的石板路。
據史載，隋文帝曾發役夫4萬，開鑿東起桂州、西至昆明的三千里驛道，鎮上的“永寧州古城”，便是桂林城往南的第一個大驛站。
如今三千里驛道早就被歷史湮沒，僅有這一截還藏在山野之中。
那些青石板，讓我想起我爺爺光腳走路的聲音，想到萬千腳板與石板接觸的聲音；因為共同走在同一條石板路上，我們跟古人有了聯絡。
洞窟內的石刻、有碑文，有同樣被磨得光溜溜的石凳。
定一定神，穿過百米巖洞，眼前一下子豁然洞開，沿著古驛道往前走：一個個山，一個個草場，樹木三三兩兩，深處草棚一間，只不見人，牛群散在山間，這裡幾隻，那裡幾隻，閒適地張望或吃草……
山野本靜謐，因了有了人連續不絕的擦身而過，於是便可看到時間堆疊的痕跡。
真好啊，甚至連大聲呼吸，都擔心會打攪這片土地。
後來聽說再往前，還有飛流瀑布，還有一些山洞，因為天色已暗，我們不得已原路返回。
百壽穿巖古驛道景觀（作家黃土路攝）
05
很小的時候，我是知道有穿巖的，但是居然從來都沒去過。
回家後反覆打問：這些花是以前就有的，還是近幾年才長出來的？這個穿巖到底有多長，走出去都是哪裡？村裡有沒有人走過？
家人含糊其辭，任何一個問題都沒有人能夠說清；
人生裡很多美好的東西，其實一直都在的吧，有時需要外人才能發掘，有時是要回過頭來才能發現。
接下來的兩年我回家變得頻繁，每次總要找個藉口，拐去看一眼烏什河裡的海菜花；每個人的生命裡都有一條河，我虛榮地把這條河也放進了我的生命裡。
聽聽，一條開花的河流，說起來都透著酸。
穿巖古道我打算留著了，來時找個合適的人，一起慢慢地去走。
如果你去桂林，如果你要去看海菜花，要去走那條古驛道，記得我幫我多看一眼。
從桂林去百壽，起得早一天可以趕個來回。
鎮上沒有特別好的酒店，但旅社也還算乾淨。如果願意住一宿，第二天還可以到
新隆村
轉轉。
現在已經村村通水泥路，車可以直接開進去，村政府在一條小河邊，有事特別好找。
山裡的水果可以現摘，羅漢果也是最生態的，當地的土雞，加點鹽用白水燉，都香得不得了。
如果再有心，還可以徒步雲霧繚繞的
大霧山
，我沒爬過不敢亂說，只聽說春天的時候，可以看到比肩神農架的高山杜鵑。
山腳下的
“靛棚”屯
，一色的紅泥土屋（如圖，撐著雨傘用手機拍的，沒法拍全），據說已被開發成生態民宿。
新隆靛棚渡假屋
沒想寫了那麼長，跑飛了。
本文乃個人所見所感，不構成旅遊指導，個人請以當地即時資訊為準。
最後，祝您玩得棒棒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