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1999年），父親的心臟病已經很嚴重了，徹底奪取了他與大地親近的理想，也徹底奪取了他研讀醫書的權利。

農具，都擠在一間小屋裡，那麼沉靜，其實，它們也顯得那麼虛弱。父親的菜地像他的心，空落落的，沒有著落。

這些珍貴的醫書，瘦成了一片泛黃的枯葉，被風霜吹落，掩埋在時光的牆角。

風以野性的力量，無形中霸佔了父親的菜地，肆無忌憚地把各種野草的種子吹到那裡，再製造幾場風雨，野草便肆意蔓延開來。

這些佔據了自留地的虎杖，無人光顧，誰會問津它們是什麼植物呢？又有誰會在乎這些植物呢？只有父親懂得它們的用場。

種虎杖的自留地也長滿了野草，彷彿長成了父親的心病。

父親康健的時候，常常拔一些草藥給患風溼病的嫂子，像捆柴草一樣揹回家。

父親還說，有些草藥可以作為保健品煎湯服，比如車前草，蒲公英，金銀花————幾乎，我們全家是這些草藥的受益者。

我喜歡像羊兒一樣低下頭，輕嗅它們的體香，甚至，也會像羊兒一樣摘幾片莖葉入口細嚼。

父親說：如果有人需要這些草藥時，不要吝嗇，就當是奉獻，做善事。

那年，父親跟哥哥說：路過田埂時，順便拔一些“青木香”回家曬乾，以作備用，以後老爹拔不動了。

上帝創造了萬物如同創造了人類，它們也終將與人類一樣靜靜地歸於塵土，歸於種子，並且在輪迴中，生生不息————

夕陽下，父親在自留地辛勤勞作的身影；燈光下，父親穿過八百度近視鏡片研讀醫書的背影；還有那些草藥————像一幅珍貴的油畫，永遠掛在我的心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