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敗母親

我的母親是位“哲學家”。生活的眼淚都出自笑窩。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很美。長長的辮子，濃眉大眼，笑容很美很甜。記憶最深的是她穿“的絲”布料的花襯衣和高跟鞋的樣子。真是像從畫報裡走出來的一樣。八五年左右的時候穿“的確良”就很流行了，“的絲”就更高一個檔次，布料更柔滑，花色更豔麗。對於農村來說，穿高跟鞋就更罕見。我和弟弟依偎在美麗的母親身邊，一邊聽她講著故事，一邊等出去做買賣的父親回來。

等待的時間總是走得很慢，我們喜歡找一根稻草，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著一端，嘴裡念著“回來”，再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緊貼著左手捏的上方捏住稻草，並念著不回來。然後依次重複，直到手指捏到稻草的另一端，嘴裡念著的是“回來”，就安心繼續等待。若是念叨的是“不回來”，就把稻草掐斷一節後，再重複做一遍。有時候，好直到深夜沒回來，我們只好失望地擠到床上不知什麼時候就睡著了。若是父親回來，準會帶些糖果給我們，母親就像孩子一樣和我們圍著父親，又在吃又在說又在笑。你餵我一口，我往你嘴裡塞一塊，好幸福。

說母親像孩子，還真是沒錯。我們一起分零食，一起搶有鍋巴的洋芋。在撲克牌或者別的遊戲時，她還耍賴，輸的次數多了，還小氣。只有我們娘三在家時，她是膽子最小的一個。總是讓我摸黑進屋找到煤油燈，點亮了，她才進來。拿著一盞燈到另一間屋子去，她不肯走最前面，也不肯走最後面。要是出門走親戚，她會換幾身衣服，糾結半天，有時候走了很遠還折回去再換一套，惹得我們和父親都催，急得毛辣辣的。吵吵鬧鬧，都是幸福的味道。

後來，父親生病了，病得很重。好了又病，病了再好，反反覆覆。那些日子可苦了母親。所有的活兒都得母親幹，天還沒亮，她就牽著牛上坡，牛兒吃草，母親鋤地，接著還得割一大捆草作為牛這一天的草料，然後在我們的期盼中回來煮早餐。我在屋旁去接母親，只看到一個大大的移動的草垛，後面跟著一頭黃牛，肚子吃得圓滾滾的，慢悠悠地走著。卸下那一大困青草，母親的頭髮凌亂地貼在滲出汗珠額頭，她把頭往上一摸又忙著去做飯。有段時間天天吃紅薯，吃得我們都吐了。母親就把紅薯切成條下鍋煮，再撒點鹽。那種怪怪的味道也實在難吃，弟弟不肯吃，我們母女倆就假裝吃著很美味很享受的樣子，他也就跟著吃起來，還說好吃。

有一次母親帶了點肉回來，弄給病重的父親吃。原來是狗從哪裡叼到屋後，被母親發現了，搶奪回來的，然後清洗多次了再煮的。我們也喝了一小口湯，許久都沒聞到過這肉香味兒了。當晚，父親病情反而加重，倍加虛弱，母親以為是肉有問題，又哭又說地求菩薩保佑，小小年紀的我都感受到了辛酸、絕望和恐懼。我的母親就是這麼堅韌地熬到父親病好。那些年母親很少走親戚，一年要是有那麼一次，她出門前一定會做許多準備工作，洗頭、刷牙，選穿最好的衣服。

我們終於長大了，日子也越過越好，可是父親還是被病魔帶走了。我的母親突然變回成長不大的孩子。也許是因為過去苦苦支撐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鬆懈一下了。像個孩子一樣，用過的東西丟三落四，再用就找不著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保持著好奇心。各種娛樂活動她都積極參加，而且還做得特別好，很有天賦，玩起來不知疲倦，不覺得餓。也特別愛美，我穿的衣服她都覺得老氣。

母親就是這樣，無論是經歷怎樣的磨難，還是年老斑白，她都不減對生活的熱愛，踐行了尼采的一句話：“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真是時光不敗母親，她是位真正的哲學家，也是我人生哲學的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