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看《甄嬛傳》，看到甄嬛從甘露寺回宮，封妃賜姓，覺得很爽。總覺得一個女人摒棄了情情愛愛開始認真搞事業，是一件非常勵志的事情。
那時，大家也都把甄嬛變身鈕祜祿氏當成是一種女性的逆襲。
現在，看得多了，反而覺得，甄嬛回宮，不是勵志，而是全劇極為悲情的時刻。
這是一場太複雜的戲了。
關於愛情、關於命運、關於人性的詭譎跌宕，全都糾纏在一起，恐怕連劇中人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該呈現出一種怎樣的情緒。
我近來一直在思考的一個問題是：甄嬛決定回宮那個瞬間，真的對四郎已經全無感情了嗎？
曾經，我覺得甘露寺設局偶遇四郎，躺在他身側，甄嬛的眼淚是為果郡王而流。
現在我覺得，那個眼淚，也為四郎而流。
所以劇中才透過槿汐、蘇培盛之口，相繼問了甄嬛一個問題：當聽聞四郎夢裡喚了自己的名字，可曾有過動心？
甄嬛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眉心微動。
但躺在四郎身側，回憶自己前半生時，甄嬛的眼淚已經回答了所有問題。
她愛過果郡王、也愛過四郎，但她終於意識到，這兩個人，通通在命運的錯落中被她弄丟了。
她對四郎說，她後悔了，後悔自己當年執意離宮。
這句話是真心的。
那個時候的甄嬛，已經對命運無常流露出一種深深的無奈——原來一步錯，步步錯。
如果當年不離宮，或許就沒有後來這麼多身不由己的故事。
我自己覺得，至少有那麼一瞬間，甄嬛是想回宮踏踏實實過日子的。
我之前寫這個觀點時，就有讀者表示不同意，說如果當時甄嬛回宮，對四郎沒有恨意，那麼後來又何必機關算盡，置他於死地？
一看就沒有親自結過婚。
但凡在婚姻裡，經歷了一些故事的人，一定都會明白：
愛，是會被瑣碎消磨殆盡的，恨，是會被婚姻裡的蠅營狗苟，勾起來的。
甄嬛對皇上的恨意，是在後來，彼此的算計和較量中一點點生出來的。
她和果郡王之間不會有這種恨，因為歲月壓根也沒給他們機會。
所以，我說甄嬛回宮時，她的情緒是很複雜的，既有對命運如此反覆捉弄她的無奈和憤恨，也有對果郡王的愧疚，還有對四郎和自己那一場往事的懷念。
真真是一句古詩詞的註腳：物是人非事事休。
甄嬛回宮的第二個複雜之處，表現為——原來人與人之間的利用，可以如此錯綜複雜。
甄嬛自己利用了三個人，一個是皇上、一個是蘇培盛、一個是槿汐。
甄嬛在宮裡時就知道，蘇培盛一直比較關照槿汐，決定回宮的那一晚，還要問槿汐：這宮裡有沒有什麼人，能在皇上面前說上話的。
這其實已經是一種很明顯的暗示，她希望槿汐能拉攏蘇培盛，成為自己的助力。
因為如果真的不願意利用槿汐，根本就無需問這句話。
說到底這是主僕兩人之間的心照不宣，只不過甄嬛把臺階鋪到了槿汐面前，讓槿汐自己走下來。
就算利用，也要利用得體面，同時懂得成全別人，這是甄嬛一貫的處事風格。
但與此同時，甄嬛也是被利用的那一個。
太后迎甄嬛回宮，看起來是想成全甄嬛，本質其實只有利用。
太后真正想要成全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皇上，一個是宜修。自始至終，她對甄嬛都沒有太多好感。
決定讓甄嬛回宮之前，太后對自己的忠僕竹息說了兩句話：長此下去，宜修會毀了皇上，也會毀了她自己。
甄嬛是太后接回來，用以壓制宜修，同時保住宜修的一枚棋子。如果不是太后的運籌帷幄，宜修後來的命運，恐怕會更慘。
皇上對甄嬛有沒有利用之心呢？
也有的。
我一開始看劇的時候，覺得皇上接甄嬛回宮，又是封妃，又是賜姓，又是送兒子，是對甄嬛動了真心，所以用盡一切方式，表達自己的珍惜之意。
到底，是我過去太年輕了。
後來仔細看，才發現，皇上決定做這一切，並不是在得知甄嬛懷孕後，而是在得知四阿哥差點被毒死之後。
這就很微妙了。
事實上，在四阿哥被毒這件事發生之前，皇上還很猶豫，到底要不要接甄嬛回宮。
在聽到欽天監故弄玄虛說甄嬛回宮對後宮不利時，立即就讓蘇培盛緩辦這件事。因為皇上更顧慮的還是朝政穩不穩，他真正擔心的，是甄嬛回宮引起前朝後宮都不滿。
但短短几日，當得知四阿哥事件之後，皇上的態度來了個大轉彎，對太后表示：要即刻迎莞嬪回宮。
朝堂眾人自然仍是反對。
但皇上的應對很有意思，那就是，反對修宮殿那就不修，反對太張揚那就不張揚，唯獨，有兩件事，非做不可——
一來，賜姓鈕祜祿氏；
二來，四阿哥從此就是鈕祜祿·甄嬛的兒子。
皇上和宜修談論起這件事的時候，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他對宜修說：正因為出身微賤，才需要一個有身份的額娘，從今往後，四阿哥的生母便不再是宮女李金桂了，而是朕的妃子鈕祜祿·甄嬛。
這才是皇上最後轉變態度，迎甄嬛回宮的最重要理由——他不是要給足甄嬛面子，也不是要用四阿哥給甄嬛錦上添花，恰恰相反，他要利用甄嬛，成全自己看好的四阿哥。
他做的這一切，是為了抬高四阿哥的身份，是在給自己選定的繼承人鋪路，是在選定一個人和他一起保住這個兒子。
而甄嬛的智力和能力，都決定了，她是最好的那一個選擇。
說到底甄嬛還是沒能擺脫後宮所有女子的命運——母憑子貴。
為什麼甄嬛後來一心扶持四阿哥，讓自己的雙生子遠離朝堂之爭呢？
那是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能夠再次重回後宮，並坐穩現在這個位置，憑的是什麼。
太后和皇上都一再敲打過她，所以她懂，
如果沒有四阿哥，就不會有鈕祜祿·甄嬛的存在。
她一生都沒有掙脫出這種算計，但，值得慶幸的是，甄嬛總是有辦法在別人預設的道路里，給自己一點力所能及的成全。
所以最後，她成全了四阿哥，成全了太后和皇上的謀算，也成全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