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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11日，一位22歲的母親走向了江邊的灘塗。她想要輕生，帶著年僅2歲的女兒，跳出那個家。
她是重慶人，年紀輕輕就來了浙江溫州，和丈夫在溫州一起打工生活。打工的味道是苦的，但畢竟一家人在一起可以互相依靠。
生活是從丈夫迷上了抖音女主播後急轉直下的。
女主播常常稱呼觀眾“家人”“朋友”“兄弟”，觀眾心情不好的時候，女主播要做一個好聽眾；觀眾無聊的時候，要儘量去找他們喜歡的話題。總之，女主播就像是一名虛擬小酒館裡的老闆娘，需要招待好酒館裡每一個客人。招待好了，觀眾就成了粉絲，成了朋友，那麼就會自發地送禮物。送一個9。9元的快樂水會在螢幕下方跳出一瓶可樂，送一個1000。1元的火箭會佔據大半個螢幕，禮物送得越多，女主播對他就越是熱情，像他一樣的觀眾們都喜歡、希望看到主播收到虛擬禮物時的驚喜表情。
在缺乏刺激、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已經滿足了物質需求的人們，卻滿足不了情感和精神上的需求。女主播，成了精神需求的替代品。
丈夫就是這樣迷上抖音女主播的，留言、互動、送禮物，只為了看螢幕裡那個人對自己的一顰一笑。
三個人的家庭，妻子沒有固定收入，全家收入只落在丈夫一個人身上。這些日子，收入擲給了螢幕裡的女主播，生活被丟擲了原本的軌道。妻子的不滿逐日累積，夫婦二人大吵幾架，最終憤怒取代了溫情，崩裂了本來已搖搖欲墜的家。這根風雨中的稻草，再也無力承受現實的重量。
那天，這位母親抱著她的女兒來到了溫州瑞安市的飛雲江邊，下了離岸有5米高度的灘塗。江邊的路人早已看到情況不對，匆匆報警。救援人員勸說了很久，直到夜幕降臨才將其勸上了岸。
無言的飛雲江不僅聽到了2歲孩子的哭泣，也看到了人們情感空虛的溝壑，恰似江水下掩藏的河床，難以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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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已經在中國出現了好幾年，女主播的秀場直播也出現了好幾年。大大小小的主播在這幾年裡像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伴隨著資本和慾望一起在這個領域裡生長。
在抖音，在微博，在B站，在陌陌，你都能看見秀場直播，甚至在網易雲音樂這個主打音樂的軟體裡，你也能在其中找到它。原因有許多，最根本的還是它打中了人們的需求——“食色性也”。根據直播平臺陌陌釋出的商業資料，直播行業中的女性主播佔比78。8%。許多男性觀看女性主播的表演，滿足了孤獨中的情感需求。
這種慾望確實是人們天性裡就有的，某種程度上說，它正是人們與生俱來的，對生命延續的渴望。但是正如孟子所言，“豈惟口腹有飢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食色本是常事，但對慾望的渴求過度，反而對人心造成的傷害更為巨大。當觀眾花一塊錢送個禮物，主播會立刻感謝，還會與他們互動。在現實當中，他們卻沒法如此快速地獲得這樣的情感。當動動手指，減少幾個數字，慾望就能得到滿足，誰還會費心去營造一段真實的關係呢？
觀眾S曾經陪伴了他的主播將近一年的時間，渴求著能在直播間觀眾的身份上再進一步。在這一年裡，女主播有時候會說些十分親密的話，有時候卻又會突然冷淡下來。“有時候你會感覺和戀人很像，但是有時候，你會感覺你其實並不瞭解她的生活……如果真的是比較親密的話，會想辦法在現實當中見見面，線下見面是我們關係很大的跨步。如果她拒絕的話，關係會更加拉遠。因為這其實是一種訊號，表示我們只是那種很普通的主播和觀眾的關係吧。”
他不知道，這種有時親密，有時卻又冷淡的關係正是公會運營建議女主播們用的“推拉”策略。“當觀眾對主播在私下說比較過分的話時，你就假裝沒看到，等一會再回復一個與此無關的話題，比如分享一下你今天做了什麼，把他‘推’出去。如果他對你失去興趣了想要離開，你再和他說一些比較親密的話，把他‘拉’回來。”
“推拉”的目的正是儘可能延長這種曖昧關係持續的時間，並以此刺激觀眾對主播儘可能的守護與消費。
許許多多如S的觀眾就在這一次次的“推拉”中，刷了一個個禮物“娶你回家”“做我的貓”“私人飛機”，不斷向慾望的深壑下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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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也曾有主播想要真心相待，例如剛入行的主播J。她曾經想過在直播間真心對待每個觀眾，想真心交到朋友。她每天晚上11點上播，到早上5點才下播，雖然是深夜，但仍然有兩位觀眾幾乎每天都會陪她從上播到下播。她以為這會是真正拿她當朋友的觀眾，卻發現根本不是，別人要不根本沒把她當回事，要不後來就慢慢疏遠了。
後來她說，“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給你刷錢的，你要給他一個理由，讓他給你刷禮物。你讓他把你當作女朋友，然後他就會心甘情願地給你刷錢，在乎你，覺得你很辛苦。”
專業主播把這個關係看得更是明明白白，直播是一種曖昧經濟。簽約了主播的公會也會告訴她們，不僅要招待好直播間裡的觀眾，還要在直播間外和有經濟實力捨得花錢的“大哥”們做好一對一的關係維護。因為對於絕大部分的主播來說，都是靠一兩個“大哥”撐起直播間的，這段關係關乎自己的收入。
但是正如主播們使用“推拉”策略，觀眾們或許也早已明白，當他們踏入直播間，當女主播選擇直播，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在他們的相遇中就開始變質，本質上，這段感情不過是靠著錢租續的。按照網際網路上的一句流行語，“認真你就輸了”，在直播中，同樣如此，觀眾認為自己只是在玩。
不過，實際如此，就理應如此嗎？
在現實生活中，在一段真實的關係裡，玩是什麼後果，大家心知肚明。《尚書》言：“玩人喪德，玩物喪志。”玩是不認真、不專心，即使嘴上說著尊敬的好話，說著“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誓言，但是行動上就是漫不經心，不把人真正地放在心上。行動是無法騙人的，虛假的關係終究會崩塌，人家就是會覺得你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偽君子，不會把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就是會和你分手，因為人終究能知道你不愛她（他）。
那在網際網路的電子情感外賣中，就沒有這個後果了嗎？
在觀眾與女主播相遇的這段關係中，女主播是為了錢，觀眾是為了滿足情感需求，他們都只是在玩。
女主播獲得了被“物化”的後果，成為了填補觀眾心裡空虛感的工具，某個觀眾說，直播不過就是“一個虛擬夜總會”。
有的觀眾投入了大量的金錢，繼而家庭關係不和諧；有的有錢的“大哥”，為自己的賬號設定了隱私狀態，不留下任何能夠表示自己身份的痕跡，不希望主播破壞自己的家庭，威脅到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的聲望和資本；有的則是什麼物質上的投入都沒有。
但是正如主播所說的，“這是一場曖昧經濟”，無論是哪個型別的觀眾，都失去了對待一份感情的敬意，這或許比揮灑在禮物上的錢還要更重要。因為人們都知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失去了這種敬意正如身體生病，想回到真心對待每個人的過去，怎會如此容易呢？當面對真正想珍惜的人，卻身不由己，口不對心，午夜夢迴時，又會不會有幾分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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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女主播分享了粉絲給她寫的歌，歌名叫做《電子外賣夢》：
2021·電子外賣夢
每天都等一個機會，
摩天大樓裡面排隊。
每天都等一個機位，
已經不是十六七歲。
每天都等一個安慰，
霓虹燈下獨自徘徊。
每天都無聊輪迴，
重慶網紅和賽百味。
正如這首歌寫的那樣，人們終究在情感上也發展出了外賣：在直播間裡被快速製造出的情感，會隨著觀眾的下單——觀看或者刷禮物——被送到觀眾的眼前。
那個寫了歌的粉絲說，“（他）坐地鐵的時候，看到一個外賣小哥拿著手機看直播，雖然裡面可能是特別俗氣的女主播，可能是那些罐頭笑聲，但他卻看得特別開心。每一個女主播，不管好的壞的，值不值得被喜歡的，都拯救了一批寂寞的人，安慰他們的空虛。”
或許是拯救，或許只是提供了一個電子情感外賣，但無論如何，龐大的社會下存在著一個大洞——慾望與情感的大洞，等待著被填滿。人們往裡面像倒垃圾一樣傾倒著夾雜慾望的各種資訊，盛滿後卻又被撐大，正所謂：慾壑難填。
在這個慾望與資本交織的社會里，“欲多則心散，心散則志衰”，人心中的慾望紛繁雜亂，好像糾纏在一起又散落一地的藤蔓一般，這時人們生活的目標與方向在哪裡？或許正如歌中所寫的那樣，“每天都無聊輪迴，重慶網紅和賽百味。”
文章內容素材部分來源於以下文章：
《孟子》：孟子曰：“飢者甘食，渴者甘飲。是未得飲食之正也，飢渴害之也。豈惟口腹有飢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無以飢渴之害為心害，則不及人不為憂矣。”
《尚書·旅獒》：“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德，玩物喪志。”
《鬼谷子》：“志者，欲之使也。欲多，志則心散。心散，則志衰。志衰，則思不達也。故心氣一，則欲不偟。欲不偟，則志意不衰。志意不衰，則思理達矣。”
董晨宇先生：《製造親密：中國網路秀場直播中的商品化關係及其不穩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