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與一本詩集
——評《北漂詩篇》第四卷
黃 華
如果愛上一個人，你會為他（她）做什麼？也許會愛上他（她）居住的那座城。如果愛上一座城，你會為它做什麼？答案很多，但對於“北漂詩人”而言，答案一定是“為它寫首詩”，記錄城裡的生活和自己的足跡。人生最美好的年華不過一二十載，將最美的青春留駐在一座城市，譜寫成詩，不能不說這是最坦誠、最摯愛的告白。我想這就是《北漂詩篇》存在的意義，也是主編師力斌、安琪堅持這本年度詩集的動力源泉。
2020年推出的《北漂詩篇》第四卷秉承了前三卷的傳統——作為北漂一族的文化想像和精神地圖，記錄異鄉人在北京打拼的多彩生活，反映他們對未來的期許和不懈的追求。“北漂”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義無反顧奔赴理想的激情與一段被磨礪的青春歲月；更是一種情懷，一種心懷天下、代際相承的人文精神，因為自己曾經有過的夢想、遭遇過的痛楚，所以感同身受，力圖幫助他人，期冀這個城市有新生力量加入，擁有源源不斷的創新源泉！因而，《北漂詩篇》具有紀實性、流動性和創新性的特點，不僅在當代詩歌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而且具有社會學、心理學、人文地理學等多學科研究價值。
《北漂詩篇》的紀實性體現在詩歌中記載的過去一年中許多難忘的瞬間——灰色的春天、不安的情緒、冷清的商業街……北漂詩人們一面記錄過去歲月裡的悲傷，與親人的訣別（《父親的冬天》），對死亡的哀悼（崔家妹：《佩劍的螞蟻》），在北京感受清明的虛空（王德領：《在北京感受清明》）；一面以微笑面對死亡，倡導友愛，“在城市人人都是一座孤島/彼此渴望溫暖的擁抱”（王長征：《城市孤島》）。寫詩就是他們拿出的最積極的生活態度，同舟共濟，共克時艱。
流動性是北漂詩歌最明顯的特徵，這與詩人的職業、身份有關，他們是城市的暫居者，在這個城市流動，詩歌記錄下他們打拼的艱辛。張靈在《快遞騎手》中寫下對辛苦奔忙的快遞小哥的同情，李松在《早晨的北京地鐵》裡記錄上班族在擁擠沉悶地鐵車廂裡的心情：“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帝王/沒有逃避 只有沉默/他們的生活 工作 食物/以及反覆抱過的蜜一樣的愛人/讓每一秒地下時光/變得異常堅韌/牢不可破”。星漢在《那一夜大雨落下來》中回憶投宿京城的第一夜，“大雨落下來/像敲擊一面舊皮鼓/那一夜，我在硬板床上/收攏四肢，抱緊自己/使勁地縮小自己”。更多時候，北漂人默默記錄著自己在這座城市裡的日常軌跡和對生活的感悟。項見聞幽默地描繪新發地菜販的頭髮“你的頭頂已越來越明朗/可前途卻越來越暗淡/起伏的菜價，耗盡了你多年的熱情”（《一位菜農，要打贏一場中年的硬仗》）範秀山無情地揭露考核的真相，“考核的真相/只離著一顆心的距離/……我們都要穿上厚厚的鎧甲/並學會把有些利劍踩在腳下”（《考核》）。北漂作為北京流動的生力軍，把個體的生存與這座城市聯絡在一起，誰能否認北漂族為城市做出的貢獻？
創新是北漂詩歌存在重要的理由，不斷有新人加入北漂詩人的行列，專業的、非專業的詩人們用詩歌描繪著這座城市，與其說這些詩來自生活，不如說它們源自心靈，來自自由奔放的靈魂深處。北漂詩歌中不乏新奇的比喻、獨特的意象，張紹民把北漂人比作“在北京奔跑的樹”，在奔跑中帶動了整個城市（《在北京奔跑的樹》），他把外地人比作“一種綠化”，“將北京綠化得生機勃勃/……綠的擁擠是一種巨大生機”（《在北京，外地人是一種綠化》）。大槍形象地描述北漂之家，“一南一北的兩棵樹就這樣生活在一起/生養小樹，捕捉月亮，裝飾風景”（《北漂時代的愛情》）。也有詩人把自己比作鮮花，“我也自顧掏出心底的蕾，凝結出露/……學花的樣子，靜靜地開”（孫殿英：《陪路邊的鮮花一起開》）。《北漂詩篇》第四卷總不乏令人心動的詩句，例如“城市待久了/情緒被沾上各種花粉/身體被塗上各種顏料”（堅果：《城市》），“失落的人在北方/一口一口將月亮吃掉/喝醉了在廢墟上抽菸/熄滅星空的燈盞”（小海：《在北方》）。
如果說古代以籍貫來劃分文脈流派，如江西詩派、泰州學派，那麼今天的“北漂詩人”是文學在地理意義上一次新的劃分，以居住地取代了千百年來的籍貫地。這是現代文學帶來的變革，也是地域觀念的一次更新，鄉愁、身份、歸宿等關鍵詞，伴隨著對自我的反省和對人生意義的追尋，在北漂詩歌中多次出現。在北漂族的世界裡，鄉愁是永遠的主題，故鄉是魂牽夢繞的地方。安琪“年輕時我想脫去的故鄉/……如今還在我身上/並已咬住我的骨血/……我愛上的第一個人/我愛上的最後一個人，都屬於你”（《福建》）陳家忠寫下“沒有出過遠門的人/不會懂得什麼是故鄉/故鄉是遠去的父母……”（《我給故鄉的定義》）“北漂”是身份的標籤，代表著異鄉人在北京對自我身份的困惑與追尋，因而詩歌中不乏此類題材，“這座城市/每天都會有脫軌的人/每天也都有新鮮面孔”（宗城：《消失的人》），“這麼多人找不到家/卻沒有一則尋家啟事……”（陳巨飛：《尋人啟事》）。
也許每個北漂人都渴望這樣的境遇：“多希望有人喊我一聲。門在身後/只需輕輕一推”（魯櫓：《異鄉》）。
《北漂詩集》裡的詩句正是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你眼前，正如思念已久的人突然現身眼前。幸福明明這麼遙遠，卻又似乎很簡單。
2021年7月，北京。
本文刊於《河南工人日報》，2021年8月18日。
編輯：周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