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寫一篇影評，上週看的，拿下了奧斯卡最佳影片的《綠皮書》。
政治正確的獲獎影片
《綠皮書》用的是一個在美國電影中有點爛大街的題材：種族問題。種族問題本來在美國是一個“政治正確”的題材，但現在美國人也似乎對過於政治正確的東西有點反感了，特別是川普上臺以後。畢竟嘛，有些東西天天講年年講就有點煩了，而且美國人對種族問題的解法也有不少問題，造成了很多新的不公。《綠皮書》以這個題材在這個時候獲獎，就引來了不少的爭議。
不過咱作為一箇中國人，沒美國人那種政治代入感，反而可以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這部作品。雖然我也看過《被解救的奴隸姜戈》、《為奴十二年》這樣的片子，但《綠皮書》的情節還是讓我很受衝擊。一個優秀的黑人藝術家，在表演時被人給予無上禮遇，但在平時只能飽受歧視：上破爛的廁所，住條件很差的賓館，還不被允許進入白人的場所用餐——儘管他是被這群白人請來演奏的貴賓。這樣的歷史寫實，實在讓我們覺得弔詭和不可思議。
種族與階層
《綠皮書》故事的巧妙，是反轉了種族帶來的階層身份。一般來說，這類題材的片子，都是黑人地位低，白人地位高。但《綠皮書》裡，黑人雪莉博士雖然種族地位低，但社會地位卻不低。他是博士、藝術家，超級有錢，能一個電話打到白宮，絕對屬於社會上層。而他的司機託尼雖然有白人的面板，但卻是一個要靠打賭吃漢堡掙錢的小人物。拿今天的話說，他們各自站在一個鄙視鏈的頂端，又各自站在另一個鄙視鏈的底端。
託尼並不恥於他的階層身份，他很獨立，對自己和自己的生活方式有很強的認可感。他遵守著義大利式天主教家庭的價值觀，熱情、仗義，他願意去做一些低下的工作，但卻保持著自己的驕傲和尊嚴。這是一個我很喜愛的角色，簡單而真性情，你會很想和他做朋友。
雪莉也努力維繫著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社會尊重，他高雅、講究，用自己的技藝和剋制去與那些歧視他的人戰鬥。這讓他掉入了一個孤獨的夾層之中——從階級上不被自己同膚色的人認可，從膚色上又不被同階層的人認可。但他一個人倔強地堅持著，獨自的承受著。這是一個需要認真讀才能讀懂的角色，我同樣很喜歡。喜歡他無聲的力量，喜歡他的糾結和複雜，以及複雜下善良的底色。
因為獨立，所以欣賞
其實《綠皮書》還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而好萊塢的公路片都遵循《綠野仙蹤》的套路：一個小團隊，開始的時候都缺少一些特質——比如鐵皮人沒有心，獅子沒有勇氣——但經過一系列的合作冒險，都會找到缺乏的氣質，完成自己的成長。
《綠皮書》也不例外，講究的雪莉博士在託尼的影響下用手拿炸雞吃，還往窗外扔垃圾。在最後一場表演中，他也終於不再沉默和妥協，釋放了自己壓抑到甚至快要失去的情感。而託尼則學會了優雅的文字，變成了鄰里口中的“莎士比亞”。
但正如前面所說，兩位主角都是非常獨立的。託尼的背後，有很強的義大利式天主教家庭作為支撐，他的獨立和自信有強大的社會認同作為支撐。而雪莉處在種族和階層的夾層之中，他的社會認同，就像一根遊絲一般的脆弱。但他硬是靠著自己的強大和隱忍，建立了自己的內聚人格，將這一根絲線錘鍊得堅韌不拔。
所以，與其說這是兩個人在冒險中互相彌補自身的不足，還不如說這是兩個獨立的人在冒險中逐漸建立彼此的欣賞。這種欣賞建立起來的友情，是真誠而持久的，這讓我想起了另一部優秀的影片《觸不可及》。在他們互相的欣賞中，人性的光輝面被照亮了，這是讓人溫暖的。雖然我們跟託尼與雪莉相隔甚遠，但內心也一定有一些如他們一般，期望被人照亮的地方。
如何駕馭複雜
除了種族、階層、文化以及公路片的要素，《綠皮書》還能打上不少其他標籤。
它肯定還是一部音樂片。在片子裡，音樂的元素一直貫穿始終。音樂的選擇非常考究：有肖邦的經典鋼琴曲，有主角原型人物的鋼琴作品，也有電臺中的流行樂；而且有大段也有小品，涵蓋了各種音樂體裁。這些音樂不僅呼應著角色們的心境，還用音樂的“階層”呼應著人物的“階層”。特別最後一段，雪莉在底層酒吧裡演奏了最高階的肖邦，是徹底的大反轉，將階層的主題推向極致。
這麼多的標籤，這麼豐富的故事，這麼細膩的人物，如此複雜，在兩個小時的片子裡，被導演遊刃有餘的表達出來，這確實是頂級的功力。如果我們要找一部作品來告訴我們如何駕馭複雜，那《綠皮書》是一部經典的教材。
如果非要說美中不足，也許是在眾多的主題中，沒有一個主題有很大的突破。如果單拿某一個主題來看，都能找到過往一些優秀作品的影子。但也許這就是集大成作品的宿命吧。
結語
總體來說，我很喜歡《綠皮書》這部片子。如果我們只把它當成一部“政治正確”的美國電影，是有點低估它的價值了。我喜歡它的人物塑造，喜歡它的複雜，喜歡它巧妙的構架，以及在複雜之下的每一次激烈衝突與反轉。
從大眾娛樂來說，人們總希望追求簡單的東西。但事實上，如果我們稍加思考，就能發現複雜的魅力。複雜更接近這個世界的真相，在視聽享受的同時，做一做思維體操或者更多地瞭解一些這個世界也並不太差。
複雜不是故弄玄虛，不是生僻晦澀。複雜是很多的簡單，用講究的方式結合在一起。它不僅會帶來每一層簡單能給予你的東西，本身也會帶來一種結構的美感。從簡單中製造快樂，快樂是短暫的，我們就得不斷去追求多樣性。而複雜本身就自帶多樣性，它值得人們長期去探尋它的魅力。
學會講述複雜，是一種高階的技巧。這是在觀影體驗以外，《綠皮書》教給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