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棵有思想的蘆草，也許你沒有能力擺脫命運的不公，也許你沒有辦法避開他人的陷害，但你可以思想，可以由此反思自我存在的價值，並把它表達出來。古人說“詩可以怨”，但是“怨”的最佳標準是“怨而不怒”，也就是在表達自己怨恨時，要把握一個適度原則，不能太激烈，太直白，要委婉含蓄一點。《柏舟》中就是這樣一位女子，她遭受了很多挫折打擊，黯然銷魂，難以入眠，但我們從詩中並沒有感受到她的憤怒，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說，想要把心中的憂愁都敘說出來。
心有憂思，徹夜難眠
首章寫了一位女子憂心愁愁，夜不成眠，心中的委屈和憂傷無可訴說。“泛彼柏舟，亦泛其流”，首句便以柏舟起興，用柏木做的舟堅固牢實，但卻孤零零地飄蕩在水中，無依無靠。這裡將柏舟比作女子堅貞的氣節，柏舟的無所依託也預示著女子那顆漂泊不定的心。由此引出下文的“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耿耿”，憂心焦灼的樣子，一個女子在深夜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便想借酒消愁，但此“隱憂”非飲酒所能解，非遨遊所能避，由此可見女子心中那憂愁是無窮無盡的。先秦時期，生產力低下，只有貴族才能喝酒，所以這裡也暗示了詩人的身份，但是我們卻不能以此認定作者是一位男性，因為古代貴族女子也是會飲酒的，李清照不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第二章筆鋒一轉，直接寫女子心中的憂傷，描寫女子希望有人可以分擔她心中那無從消遣的憂愁。“我心匪鑑，不可以茹”，“鑑”是用青銅製成的圓形鏡子，“茹”是容納的意思，這裡就是說，我的心不像鏡子，好人壞人都可以容納。我善惡分明，接受一切善良的，拒絕一切醜惡的。她想找自己的兄弟傾訴，無奈自己的兄弟卻“不可以據”，她放下面子“薄言往訴”，“薄”在這裡是勉強的意思，作者在知道自己的兄弟無法依靠的情況下，還是前往訴苦，可得到的卻又是“逢彼之怒”，舊愁未解，又添新愁，女子心中更是鬱悶了。
第三章寫作者在經受了一連串的打擊以後，並沒有低落消沉，而是反省自身，但發現自己實無過失。“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這兩句比喻是全詩的精彩之處，寫的是她心中那無限的憂愁，無從排解的苦悶，所聯想的意象非常貼切，不似石頭可以任人轉動，不似席子可以任人展開卷起。“威儀棣棣，不可選也”，“威儀”是女子的態度儀容，“棣棣”是雍容嫻雅的樣子，詩人覺得自己儀容兼備，沒有任何缺點，是絕對不會屈服他人的。詩人這種決心讓人從同情憐憫到敬佩，但是詩人為什麼會這麼憂愁呢？
第四章給了我們答覆“憂心悄悄，慍於群小”，“群小”是嫉妒、誹陷害她的小妾們，原來作者在夫家一直不受寵愛，受到很多人的欺侮，但卻無力對付他們，夜深人靜之時，靜下心沉思，不由得拍胸輕撫，滿腹心酸。這一章嚴厲地批評了群小的侮辱與陷害，點明詩人內心憂傷的根本原因。“兄弟”的冷漠只是因為對她缺乏瞭解，而這些“群小”的惡意中傷才是最根本的原因。“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這裡以浣衣為喻，表明她受到的凌辱真的太多了，也進一步表達她想擺脫這種尷尬的不利處境的決心，但是這實在太難了，所以後文才會說“不能奮飛”。
末章表達自身忍辱負重後，無所容身，欲奮飛卻不能。“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女子將目光轉向日月，抱怨其晦暗無光，但其實是因為女子心中已經黯淡無光，所以看到的日月也是暗淡無光的。日月在這裡代指丈夫，用日月無光比喻丈夫不恩寵自己。“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這樣的比喻非常具有生活氣息，沒有洗的衣服上面還是有汙垢，這裡比喻她還是覺得自己身心受到了汙染，想要擺脫這汙濁的環境真的很難。她內心是那麼的渴望自由，但是卻有心無力，只能嘆息作罷。詩人以自身不能像鳥一樣奮飛，興首句那無依無靠的柏舟，還有自己那漂泊不定的心。想走又不能走，想回家又回不了。
與《離騷》的淵源
我們在讀此詩時，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類似的句子，可能我們在讀《離騷》時也讀過，比如“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而《離騷》中說“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餘心之可懲”；又比如“慍於群小”，《離騷》中有言“眾女嫉餘之蛾眉兮，謠諑謂餘以善淫；詩中有言“寤闢有摽 ”，而《離騷》中也說“忳鬱邑餘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從上面二者相比較，我們可以發現他們之間無論是內容還是筆法上都有相似之處，那麼有人可能想問，屈原讀過《詩經》嗎？
我想是讀過的，在當時，王公貴族子弟學習皆以《詩》、《書》為課本，且當時楚衛聯姻，衛詩傳入楚國，再自然不過了。雖然沒有史料考證，但諸子百家著書時皆引《詩》，由此猜測，博學篤志的文學家屈原想必也是讀過《柏舟》的，並且能化用一些詩句，也足見屈原文學水平的高超。《離騷》是一篇偉大的愛國詩篇，所以很多人據此猜測《柏舟》也是一篇愛國詩，只不過是以女子訴說家中不幸的遭遇，來抒發仕途上的不如意。
小結
此詩一共五章，緊扣“憂”字，一氣呵成，女子憂傷之深，卻無從傾訴，無從發洩，不能解憂，抒發了女子心中沉鬱痛切之深，感情濃烈且真摯。這首詩在寫法上很新奇，一般的詩歌都是先寫為什麼悲傷的原因，再寫自己有多麼悲傷。而此詩前三章都在寫她心中的沉鬱悲痛，第四章才寫憂從何處來，這樣就更容易引發讀者的同情憐憫。
通篇運用的比喻也使人耳目一新，比如“我心匪鑑，不可以茹”，我們一般都是把鏡子比喻成一些美好的事物“心如明鏡”“以銅為鏡”等等，但這裡卻逆向思維，這樣的設計細膩巧妙，更加突出了女子明辨是非的性格特點。又比如“日居月諸，胡迭而微”，這裡用日月光輝受烏雲遮擋後的黯淡，形象地比喻女子正遭受壓迫，形容作者生不逢時的遭遇。詩人用各式各樣的比喻來塑造自身的人物形象，將自己威武不屈，善惡分明的性格特點表現得清晰有力。
文|南書房|雜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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