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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之老村舊事:最後的擀氈匠

散文之老村舊事:最後的擀氈匠

壩上人家鋪炕離不開氈子,氈子厚實到堅硬的質感,給人以踏實。這種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便捷禦寒物,是走東口先人能夠立足塞外苦寒之地的法寶,現在已不多見。

在我兒時,氈子製品除了氈墊子,常見的還有老爺子們頭上戴著的氈帽和放置在矮櫃裡的氈襪子。氈帽子呈圓柱形,上小下大,兩邊有護耳摺疊內藏,天冷時可拉出,戴氈帽子的人要在裡面墊一張紙,要不扎得慌,日子久了,氈帽子裡面的紙被頭油沁至深黃,與帽子的顏色融為一體。氈襪子俗稱氈疙瘩,早先是人們冬天套馬靴的良物,後來氣候轉暖且因其過於笨重,被人們棄之不用,農村人戀舊、節省,不用的東西不捨得扔掉,氈疙瘩成了矮櫃裡的壓箱底,在暗無天日中回憶過往,想念冬的寒冷。

氈子的製作過程叫“擀氈子”,製作它的匠人叫作“擀氈匠”。聽父祖說,八十年代以前每逢深秋冬日,擀氈匠便走村而來。來到村子裡,尋需要擀氈子的人家住下,東家管吃管喝的招待,擀氈匠盡心盡力地擀氈子。

那個年代,人們對手藝人是尊敬的,匠人們來家幹活,好吃好喝順理成章,沒人有“我花了錢,憑什麼還要招待他?”的思想,在物質並非主宰一切的日子裡,匠人們秉承著手底的活見真章的觀念,不求打破傳統,但求精益求精。

散文之老村舊事:最後的擀氈匠

我的老家張北曾被譽為皮都,是草原絲綢之路上皮貨的彙集地。到了我小時候,皮都之名漸漸被其它地區奪走,僅剩下牲畜交易和肉類加工產業。有皮就有毛,有毛就有氈子。不知為何,我們當地人做擀氈匠的極少,即便有,手藝也大多不過關,給自家擀擀氈子還成,輕易不出門攬活,畢竟莊戶人家擀一次氈子不容易,擀不好對不起鄉親。

來老家擀氈子的基本上是蔚縣人。這個小縣城古稱蔚州,燕雲十六州之一。農閒時節,蔚縣的擀氈匠們四散張家口各地擀氈子,是被允許的額外收入。在交通不便的年代,擀氈匠來壩上可謂千辛萬苦,即便鄉人們不擀氈子,為了酬謝此番辛苦,大隊整一頓羊肉口蘑蘸莜麵是免不了的,人們看著羨慕的直流口水,沒辦法,誰讓人家是手藝人呢。

聽父親說,每個大隊每個鄉都有較為固定的擀氈匠,可能是來之前他們自己做了劃分,不互相搶活計砸生意。常到我們村的擀氈匠是一對父子,姓陳,我祖父當貨郎時和他們相識,算老交情。不管我家需不需要擀氈子,他們只要來,就會住我家,還會給我祖父帶點黍子面。我們這裡也產黍子面,陳老爹說不用老家水種出來的黍子面沒味道,得讓我祖父嚐嚐遙遠的家鄉味。

這個“家鄉”是攀出來的,我家祖上來自大同,陳老爹和我祖父在雙方老家離了六七十里地,我等離開大同小一百年後,仍以“鄉親”為紐,維持了半個世紀的交情。

陳老爹和他兒子我沒有見過,我的童年有幸見過一次擀氈匠,記憶略

顯模糊。在八十年代末的一天,我和小夥伴正在村口玩耍,忽然從班車上下來一個人,問詢村民們需不需要擀氈子,本來靠著牆角曬著太陽昏昏欲睡的老人們忽然眼睛一亮:擀氈匠來了!

散文之老村舊事:最後的擀氈匠

自打供銷社有成品氈子售賣後,村裡好多年沒來過一個擀氈匠,無論時間成本還是盤纏成本,都不再允許他們的到來。擀氈匠的出現,村子裡颳起了一陣“小旋風”,好多人家不管有沒有用,都張羅著要擀

氈子,尤其老人們,在他們的心裡,擀氈匠做出來的氈子才叫氈子,揉進了匠人汗水的氈子,方可墊起自己的老腰,鋪著實誠。

可惜的是,在問詢了價格後大部分人打了退堂鼓,擀氈匠要的工錢加上氈子本身的成本,比直接買的氈子貴了幾塊錢。在農村,不要說八十年代,即便現在,多花幾塊錢人們也是不願意的。最後擀氈匠只攬了幾家小活,其中就有我家。

擀氈匠來家後,祖父母自然是熱情招待,生活條件比過去好了太多,幾餐飯頓頓有酒有肉,當然,定少不了羊肉湯莜麵。吃飯時祖父把擀氈匠問了個底兒掉,其實他是想從擀氈匠嘴中問得斷聯多年陳老爹的情況,無奈擀氈匠的老家和陳老爹老家相隔太遠、年歲差了太多,不認識陳老爹。祖父掩飾不住黯然的神情,自我解嘲地說道:“老陳比我歲數還大,不知道在不在人世,他兒子估計也不幹這行了。”擀氈匠聽了大為感動,拍著胸脯說:“大爺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擀出最好的氈子。”

擀氈子的過程我記不清楚,擀氈匠擀氈子時不讓小孩子靠近,他說羊毛會鑽進小孩兒的肚子裡,到時候我們就不能吃肉只能吃草了。擀氈匠的“恐嚇”並沒有打消我的好奇心,我偷偷看了會他製作氈子的過程,印象比較深的是他要不斷捶打,好像還要撒麵粉,很費氣力。在孩子眼裡,這活沒意思,瞅了一會兒我就跑開了。

擀氈匠做完村裡的活,祖父給他踐行,問他接下來要去哪個村,什麼時候再來。擀氈匠苦笑著告訴祖父,這次走了一路也沒多少活,接下來不準備去別的村了,打道回府,估計也不會再出來了,費了半天勁兒,不如去縣城打零工收入強。祖父無言,不停勸酒,擀氈匠酒酣之際紅著眼道:“也就您老這年紀的人還把我們當個匠人,謝了您老這頓酒,工錢我不要了。”

擀氈匠臨走時和祖父拉扯了半天,最終還是拿上了自己的報酬。祖父站在村口,望著絕塵而去的班車,拉著我的小手喃喃地說:“能看見擀氈匠,你們是最後一代人。”

散文之老村舊事:最後的擀氈匠

時光印證了祖父的話。多年過去,不要說擀氈匠,就連氈子也退出了我們的生活。它沉重,易蟲蛀的諸多缺點令它自然而然地退出歷史舞臺。如今,農村或許還有用氈子鋪炕的人家,城裡早已看不見氈子的蹤影。

地裡的莜麥長了收,收了長,很多人,許多事卻終將消失得無影無蹤,與之一同不見的,還有古老的手藝。少了心的手藝,少了手藝的心,少了能認可此心的人,手藝再炫目也不過是個花架子,給人看而不是給人用的玩意兒,沒了就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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