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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清川:先前就知道馬金瑜的事,欠債是真,但她仍是家暴受害者

連清川:先前就知道馬金瑜的事,欠債是真,但她仍是家暴受害者

冰川思想庫研究員 | 連清川

一個多月前,我在群裡看見了馬金瑜的事情。

那是一個南方系舊人的交流群,一位在《南方都市報》帶我出道的姐姐在兜售馬金瑜的黃菇。我對來自藏區的產品向來好感,況且那些黃菇看起來品質不錯的樣子。可是我沒有買到,因為姐姐自己買了100多份,一共也就200份。

我順便掃了一眼關於馬金瑜的故事,並沒有太在意。我也沒生產出多少同情來,直覺是這個女人有病吧?都這樣了,還不跑?還當過南都的記者,大家對她評價還那麼高。

當然,我說不出“活該”兩個字,那是我的教養——對所有的受害者,誰都沒有資格這樣輕賤。

連清川:先前就知道馬金瑜的事,欠債是真,但她仍是家暴受害者

▲馬金瑜的自述

是的。我在一個多月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馬金瑜的故事。

姐姐的敘事很剋制,也一直在責怪馬金瑜糊塗。故事大同小異,愛情,家暴,生子,出逃,電商,負債。直到看見了《另一個“拉姆”》,我才知道,竟然如此慘烈,痛不欲生。

姐姐在群裡說,馬金瑜不想公開這件事,因為她的債主太多了,怕人家上門。她很憂愁,不知道如何才能解決這麼大的債務,她只能買一點,算一點。

上週六晚上,《另一個“拉姆”》刷屏了。我問了另外一個前同事,也是群裡的,幾個月來,是她在用自己的公司,幫助馬金瑜運營網店,是知情人。

她告訴我,馬金瑜這篇文章寫在錘子便籤上,她逼著馬金瑜寫的。

她要讓馬金瑜重新去梳理自己的人生經歷,重新認識自己。但是另外一個幫扶人洩露出來了,上了微博熱搜。

姐姐,前同事,馬金瑜。沒有一個人想把這件事變成一個公共事件。因為馬金瑜欠了很多錢,因為馬金瑜還沒走出來,因為馬金瑜還不會像一個正常人那樣處理一個正常人應該處理的事情。

她只是一個在精神上和肉體上,都在崩潰邊緣的女人。

01

我不認識馬金瑜。在群裡姐姐提到她之前,我甚至沒有聽說過她。所以我可以很殘忍地說,馬金瑜問題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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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金瑜(圖/網路)

她簡直就是一個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集大成者。

47天,養蜂人,藏區。這個組合聽起來像天方夜譚。一個在現代大都市廣州生活了多年的人,一個跑在中國當時最先鋒的報紙《南方都市報》的名記者,一個曾經服務於《悉尼晨報》的西化思維的女人。她在想什麼?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這是什麼時代的愛情故事?考慮過生活方式的差異嗎?考慮過文化的鴻溝嗎?考慮過環境的險惡嗎?考慮過安全的因素嗎?我們這些曾經東顛西跑,南來北往的記者,那個不曾見過人性最幽暗和邪惡的角落?她如何敢如此輕率而決絕地被一個輕佻的愛情所驅動?

2017年,當她的婚姻早就已經成為廢墟,而家暴已經成為她生活中的常態的時候,她如何還敢大言不慚地在大學的校園裡和一群懵懂衝動、荷爾蒙灌腦的大學生說,“你們要相信愛情,不要怕冒險,哪怕下一步就是懸崖,不要怕,跳!”她是要把自己的悲劇譜寫成偉大的詩篇,並且讓全世界都和她同悲苦嗎?

當她已經負債累累,完全失去了信用,並且把她曾經的同事、朋友都拉黑的時候,她如何還敢大言不慚地惦念那些藏區裡和她一起工作的藏女,並且還要給她們發工資?她如何還敢資助那些窮困的孩子,而將自己一次次地置於必死之地,並且拖拽著她的朋友們一起墮入這個深淵?她真把自己的當成了捨身飼虎的佛祖,還是為愛犧牲的聖母?

當她一次次地在丈夫的暴力中渾身傷痕,四處求救的時候,她如何能夠拖曳著殘缺的身體,一次次地重新回到那個噩夢之中?當她一次次地看見自己的孩子們處在危險、暴力、殘害、骯髒、飢餓之中的時候,她如何能夠繼續為那個殘暴卑劣的男人生下了三個孩子?她到底是在殘害自己,還是連同自己的骨肉一起殘害了?她是聖潔的維納斯,還是令人恐懼的美狄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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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金瑜與丈夫扎西(謝德成)(圖/網路)

我們從以上種種資訊之中,無法建立一個連續的、完整的、可信的、有說服力的馬金瑜。

現代都市女性,與恐怖家暴的連續受害者;慈悲仁善的聖母,與毫無節制的失信者;篤信愛情的女文青,與控訴暴力的戰鬥者;逃離愚昧的娜拉,和生育機器的農婦。

於是,《另一個拉姆》變得撲朔迷離,真假難辨。社會撕裂又開始啟動,質疑的聲音此起彼伏。一邊是曾經的南方系,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地衝上去救助;一邊是社會浪潮洶湧的懷疑之聲,陰謀論層出不窮。

什麼才是真相?

02

我親眼見識過一場難以置信的家暴事件。

有一天,一個西方大報的女編輯請我吃飯,鄭重地向我介紹了她的先生。她是一個金髮碧眼,優雅的西方女士,書香門第。啊,他是我曾經聽說過的清華教授。那一剎那,我簡直想說,這哥們真是國人之光!

再一次聽說他們的時候,我的訝異無以言表。她遭受了家暴。

但是她不想離婚,糾纏了許久。也許是美國的法律太嚴苛,也許是教授終於也沒有收斂自己的暴力。他們終於還是一拍兩散了。

我始終也沒有辦法想明白,當一個男人舉起家暴的手的時候,需要什麼條件?憤怒?嫉妒?挫敗?還是僅僅是:老子今天心情不太美麗?

這句俏皮話真的是沒心沒肺。但是我猜想,家暴的成本就是這麼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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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金瑜(圖/網路)

所以當我看著網路上的滾滾浪潮,文字巨億的討論的時候,我一直在迷惑:在討論什麼呢?在質疑什麼呢?還懷疑什麼呢?

難道不應該是家暴嗎?

因為馬金瑜戀愛腦,所以她被家暴?因為馬金瑜沒有逃,所以她被家暴?因為馬金瑜負債累累,所以她被家暴?

因為馬金瑜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所以她活該被家暴?還是因為她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所以我們不應該討論家暴,而是要討論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因為馬金瑜的敘述不夠完整?因為馬金瑜前後矛盾?因為馬金瑜支離破碎?

馬金瑜所有的不完美,能夠成為她被家暴的理由;還是成為她被家暴,仍然需要被質疑的理由?

那個女編輯真是幸運。因為她生在了美國,就算她不想離,也得離。

馬金瑜真是愚蠢的戀愛腦。可是有哪個女孩子,平了山海,去見所愛,想要得到家暴啊。

她如果不相信愛情,她如何說服自己,千辛萬苦地平了山海所得到的這一切苦難啊。如果她不能自我合理化,她怎麼還有活下去的勇氣?

如果她不是繼續地不顧惜自己的聲名和信用,不斷地去填平那個永遠也填不完的坑,她如何說服自己,遠赴藏區,開設電商,想要給那裡的人帶來改變的聖母之心?

如果她不是為那個男人生下孩子,她如何能夠告訴自己,自己才是那個真正相信愛情的人,而這個世界還有希望的存在?

如果她不是因為孩子,她如何還能一次次地逃離又返回,帶著自己殘缺的身體,去忍受那些無邊的苦難?

連清川:先前就知道馬金瑜的事,欠債是真,但她仍是家暴受害者

▲馬金瑜與丈夫扎西(謝德成)(圖/網路)

我根本無意於為馬金瑜辯護,她真的是一個愚蠢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可是不正是因為這樣,這個世界才應該去拯救她嗎?

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家暴受害者,才值得拯救?

當我們看見一個受害者的時候,難道不應該本能地,先去拯救,再去反思嗎?我們到底是一群怎樣的文明人?

03

我們中的許多人,都曾經引用過村上春樹在耶路撒冷文學獎上發表的演講詞:“以卵擊石,在高大堅硬的牆和雞蛋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

可是我們總是忘了下一句:“無論高牆是多麼正確,雞蛋是多麼地錯誤,我永遠站在雞蛋這邊。“

當一個雞蛋出現在面前的時候,我們開始懷疑。這個雞蛋其實沒有碎啊?這個雞蛋為什麼要去找石頭呢?這個雞蛋是怎麼去到石頭那裡的呢?

永遠兩個字被忽略了。

馬金瑜的丈夫謝德成說,自己沒有家暴。青海相關方面的回覆說,並沒有馬金瑜的報案記錄,也沒有收到《另一個拉姆》中提到的信件。

我不知道真相是什麼。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會不會反轉。我只知道,我必須先站在雞蛋這一邊。

其實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知道,在家暴的案例中,到底有多少的案件能夠到公安機關的手中;所有的人也都知道,有多少的案件,最後能夠立案審理。我們更加知道,有多少的家暴案件,最後都不過是家庭矛盾。

拉姆並不是在第一次家暴中被燒死的。所有的家暴,都在黑暗的角落中慢慢升級。而她們,有千千萬萬個原因,選擇停留、選擇忍受、選擇死亡。

你無法同情和相信馬金瑜,你就無法同情和相信拉姆,直到她死亡的那一刻。

只有你直覺相信她,保護她,讓她逃出來。你才有機會慢慢發現真相。這是保護雞蛋不被打碎的唯一方法。

否則,拉姆永遠都無法被拯救。永遠。

我們對受害者有太多的要求和責備。責備她太現代,責備她太殘缺,責備她太軟弱,責備她太不完美。

她只是一個女人而已,一個弱小的,被愛情衝昏了頭腦的普通女人。她不是記者,不是現代女性,不是負債人,不是網店店主,她只是一個被丈夫毆打的女人。

真的,道理就是這麼淺顯。

我真的很感激曾經和我在一個大院裡呆過的那些前同事,儘管可能我們甚至並不曾同一時間在那裡呆過。他們聯合起來,一起去幫馬金瑜解決那些本不該他們解決的債務,去撫育三個馬金瑜自己的人生錯誤所生下的孩子,以及,去庇護一個和她們毫無血脈聯絡的女人。

這個院子,還是那麼血濃於水。他們讓我相信,這個世界仍然有可以託付與信任的光芒。

我也很慶幸,金瑜終於還是逃出來了,並且寫下了那些文字。

敘述即療傷,袒露出來,就是走向新生的開始。

可是我知道,這樣慘痛的過去,沒有什麼能夠治癒。她這一生,都將生活在如此殘破的生命與記憶之中。但願她的同事們給予的溫情,能夠稍許安慰她已然破碎的信仰。

我無法感同身受去理解一個在家暴中破碎了的靈魂,但是,哪怕是一文不值的同情,這也是我作為一個個體,最起碼的道德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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