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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候場》中看三個李誕的分裂與互補

小說《候場》以一個脫口秀演員自敘傳的口吻,討論了個人理想、職業精神、人生意義等不接地氣的話題。它的作者是李誕。對,就是那個在《今晚80後》脫口秀大會中脫穎而出的李誕。觀眾熟悉的作為脫口秀演員的李誕,在脫口秀節目中隨和、輕鬆,帶著溫厚中的調皮、敏銳中的慵懶、嘆息中的寬容,以絕無侵犯性的形象——既不帥得凜然,也不醜得奇特,在幾分鐘的碎片化時間裡恰到好處地把握節奏,丟擲他的“梗”,贏得一片笑聲。但在《候場》中,李誕卻以一個思考者、懷疑者、焦慮者的形象,以近乎消極的體驗積極地做出一系列人生追問。這使得《候場》不是一本故事書,而成為一本哲學書。

在《候場》中看三個李誕的分裂與互補

脫口秀演員 李誕

李誕:

脫口秀演員·小說主人公·作者

鏡頭前的李誕有多輕鬆,《候場》中的李誕思考就有多沉重;鏡頭前的李誕多隨意,《候場》中的李誕就有多嚴肅;鏡頭前的李誕多大眾化,《候場》中的李誕就有多個體化。兩相對比,我們看到一種分裂。而這種分裂,是第三個李誕——作者李誕的分裂。

雖然我們都知道,小說中那個叫李誕的主人公並不能等同於現實中那個脫口秀演員,但身份、經歷的高相似度與二者形象的強烈反差,很容易讓讀者產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聯想。尤其在《候場》中,作者李誕一再強調主人公李誕的誠實敘事態度,讀者更是很難不將兩個李誕進行勾連。當然,你也可以假設二者完全沒有關係。可是即便如此,我們依然會看到兩個李誕:一個是脫口秀現場活躍的說話人李誕,一個是獨處時沉思的寫作者李誕。在不同的語境中,他們判若兩人。雖然《候場》中,作者李誕透過主人公李誕保持著他詼諧的口吻,但討論的話題和思維路線迥異於節目裡的他。

透過自己的主人公,作者李誕以思辨式的絮語,不斷叩問“人為什麼活著”這個終極性問題,用嚮往自由的天性抵抗被同化的危險,以保持幻想的權利和抽身的可能。他塑造的主人公李誕茫然、悲觀、缺乏目標,總是處於精神漂浮狀態。這個李誕與作者究竟有多大重合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位理性天空的悲傷飛翔者,顯然至少是作者的部分代言人,而他所表達的疑問都與現實生活中那個脫口秀演員存在巨大的形象裂隙。我們看到的《候場》主人公李誕,總是在不斷自問:“我在忙什麼呢?”“我究竟來這兒幹嘛?”“這兒指代哪兒?”並且自答:“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幹上了這個,正如我不能真的知道我為什麼幹了任何事,理性給出的理由都是後找的。”伴隨這些“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我在幹什麼?”“我為什麼幹這個?”等本源性追問,主人公在專業、名利、交流、攀比等圍困中突出重圍,獲得了置身事外的旁觀視角。他冷靜地看著這些無解的問題一律指向偏於頹廢的終點,在富於悲劇意味的自省中走向理性的茫然。如果說他與朋友、上司、老婆、英語老師等人的一番番對話很具生活實感,與死亡的對話則是跳脫現實的魔幻之筆。也許讀者們都以為《候場》會以李誕的死作為結局,沒想到作者筆鋒一轉,用秦典放達的不是勸慰的勸慰——“我也不勸你好好活著”“你真的幫助過很多人”“總歸都會過去”拯救了這個瀕死者,給讀者一個溫暖而又意外的結局。這個結局的設計,讓主人公在黯淡的窮途末路絕處逢生,重新被理性之光照亮。

自嘲:

充滿同情的智性降維

沒錯,我們在《候場》中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李誕,不再是那個機智、幽默的公眾人物,而是一個困頓的思想者。但是,他們依舊是同一個人,雖然在不同場域談論不同話題,但他們對待世界的灑脫態度是一致的,並同樣以自嘲的方式來進行自我呈現和表達。因此,在兩相分裂中,他們又是相互補充的。作為一個有熱度的脫口秀演員,李誕一句“人間不值得”圈粉無數,《候場》中再現了粉絲高呼這句話的場面。這句看起來消極甚至被誤讀為有“喪”文化內涵的“金句”,其實富含了不糾結、不在意的積極灑脫的人生態度。尤其當它與李誕自嘲的態度結合在一起,更成為一種真誠的勸諫,更為徹底地實現瞭解壓之功效。

自嘲是一種不高看自己一眼,並對別人充滿同情的智性降維。透過不斷降維,李誕在脫口秀這種流行文化中脫穎而出。在灑脫的自嘲中,無論透過節目還是作品,李誕都在傳達這樣一種觀念:普通人的生活、願望其實很簡單,我們沒有必要相互欺騙。於是,他透過一個個段子、一個個“梗”,也透過《候場》,不斷表達著:我也很庸俗,不行嗎?我也很苦悶,跟大家沒差別。這絲毫沒有智性的光輝、神性的光芒。不由讓人想起上世紀80年代末期,王朔在《我和我的小說》中曾宣稱:“我立意寫小說,的確是想光明正大地發點小財。”他把寫作稱為技術活兒,一石激起千層浪,引起了知識界的人文精神大討論。無論承認與否,王朔式黑色幽默曾經影響了一個時代的語體風格和文化趣味。除了王朔,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還有一位叫周星馳的藝人對流行文化產生了重要影響,周星馳風格自由行走於雅俗交界地帶,在自嘲和諧趣中生機勃勃。文化的積累與影響往往是無心栽柳,從某種意義上說,李誕的灑脫與自嘲可能是王朔態度和周星馳風格的延續。不同的是,李誕又向前走了一步,他以形而下態度討論形而上問題。如果願意,仔細品味,我們還可以從《候場》中看到王小波的影子,冷眼熱腸中,談吐是通俗的,心靈卻是脫俗的。這種超越於物質表層的內心深處的渴望,雖然不甚明確,卻將李誕從流行文化中標識出來,貼上了知識精英標籤,不管他願不願意。因為這是脫口秀演員李誕、作者李誕、主人公李誕之間相互補充的結果。

小說:

超越自我消費的“獨處房間”

正因為既存在分裂又能夠互補,《候場》中的主人公李誕就介於現實中脫口秀演員與寫作者的中間狀態:既以自嘲的方式降低自我期待,委婉地向現實妥協,與世界和解;又暗暗反抗著定製的生活,渴望“保留拔腿就走的幻想”,時有“忽如遠行客”的恍惚。事實上,自嘲是一種自我消費。所謂“吐槽”,既有一吐為快、不吐不快的淋漓,也必然有約束和限制下的吃力。因諷刺並非百無禁忌,趣味也不能脫離大眾審美,李誕的脫口秀文化便形成了自我消費的定勢。譬如消費童年記憶、父輩癖好、地方風情、上下級關係等,都圍繞個人生活經歷和趣點展開。李誕的脫口秀創作依託於這種自我消費,且很難超越這個框架,時日長久,難免不虛空乏力。無論富含多少智性成分,無論他怎樣“用語言裡的含沙量衝出一個平原”,脫口秀節目也不適合表達虛空乏力時的自我懷疑和意義追問。

於是,李誕以對於小說文體功能的發現——“小說將把真相不受控制地顯現在虛構中”,來成全另一個自我。其實,孰為真實孰為虛構並不緊要,對李誕來說,小說彷彿一個獨處的房間,一個不用在人前表演、不用設計一個個“梗”的房間。在這個房間裡,可以換一種聊天方式,可以想象“眾雲死在天上散在天上,天上有墓。”在這個房間裡,可以靜靜地想:我們以什麼樣的態度生活、存在?

小說讓李誕獲得了換一種角度審視世界、審視自我的自由,也讓他擁有了用理性和詩性重新結構世界的創造力。讀者則借《候場》延伸了觀察李誕的目光,看到了《候場》內外更具複雜性和豐富性的三個李誕,以及這三個李誕提供的關於人和人生充滿張力的疑問與想象。

(原標題:三個李誕:分裂與互補)

作者:谷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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