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腦洞”類豆單中找漫畫看時，猝不及防看到了這部動畫。於是猜想，這樣一部以腦洞為標籤的戲中戲設定的電影，應該是像楚門的世界一樣的懸疑片吧，這設定已經新穎到老套了。當所有人都這麼想的時候，動畫在開頭便用一段長長的文字親自把故事的背景劇透了。文字裡說，這部電影中的永久家族是一個實驗品，試驗中那些失去夢想的人們和被遺棄的兒童被賦予了家族的記憶使之可以共同生活。而為了盈利，政府把這個家族出賣給一個電視臺，並對他們的生活進行全程直播。
這太直接了吧！如果你以為導演是在聲東擊西，並沒有，把這個故事梳理成140字不到的簡介的話確實就是這麼簡單。直到看到片尾字幕出現，我才發現，這部分劇透是非常有必要的，要不然就憑後面25分鐘脫韁一般的劇情保不準會有多少資質尚淺的觀眾看到懵逼。然而老司機就知道了，這種動畫在電影界叫作cult電影，回到動畫界叫實驗動畫。總之就跟做化學實驗一樣，片中起反應的元素帶給觀眾的可能是驚嚇也可能是驚喜。
首先，從海報可以看出，齒輪是動畫裡一個重要道具。片中有很多地方出現了齒輪。永久家族用餐在一個巨大的齒輪上，穿著齒輪服裝的真人秀員工們，掉入真實世界后街頭巷尾閃現的齒輪，前半段的轉場畫面是兩個齒輪在轉動，一紅一藍。片中的員工統一著裝是白色齒輪緊身服，身份是操縱這場真人秀的小零件之一，片中沒有出現所謂的大boss，只見到這群齒輪人在機器前監視，在黑暗中圍成圈跳著怪異的舞蹈，在城市中瘋狂追捕不小心逃脫的家族成員們。只要一個齒輪出了錯，這場真人秀便無法推動，於是中間爆發了一次水災似乎打破了這場人造的迴圈，但是最後，所有重回真實世界的成員在記憶全部復甦前又被重新捕捉起來，綁在一個巨大的齒輪機器之中，然後齒輪開始轉動，眼前五光十色，記憶逐漸消失。最後，唯一知情的男主角在一個荒蕪的空間內奔跑呼喚他的”家人“們，但是他被解僱了，這意味著他要重回到一個人的空虛寂寞冷的生活。對於擁有記憶和真實的人來說，那個齒輪推動的舞臺成了他想回而回不去的地方。
最醒目的是安置在家族房間的正中央的巨大齒輪，成員們在上面吃飯打鬧，在齒輪上踩過來跑過去，此時齒輪安穩地像大地。之後到了一天，也許叫做齒輪日，大家圍著齒輪期待著最想要的物品，天然氣、氧氣、蔥、雞蛋，然後齒輪中央緩緩升起，跳出來的是一隻咯咯噠的公雞。再後來廁所堵了發生水災的時候，家族們在水中快要被淹死，出口也打不開時，大叔向監視器那頭的員工祈求救他們一命，這時伴隨著神聖的bgm響起，齒輪的中央開始發射聖光，最後從聖光中漂起一隻無所不能的——皮揣子。反正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們放出去就對啦，齒輪只能幫你們到這咯。
齒輪代表著什麼？是機械，是準確，是冷酷無情的秩序。與有情感的人類相比，機械似乎總是那麼的精準，彷彿永遠不會出錯。就像近期沸沸揚揚的阿爾法狗大敗李世石事件，圍棋本身是個小圈子游戲，但一旦被賦予上機器與人類對決、人工智慧與人類大腦孰優孰劣等意義便引得無數人類關心起這場比賽如同關心星際大戰。先不管比賽結果如何，在這部動畫裡，齒輪們沒有想到的是，這群愚蠢的人類並沒有如他們所願拿起皮揣子去通馬桶，而是從片場裡逃了出來，在人間亂串，引發無數騷亂。被消除記憶的男男女女並不是任其擺佈的棋子，雖然不記得經歷過什麼，但是印刻在體內的情感是一顆無法被資料計算的小宇宙，一旦被熟悉的場景觸發，所謂的程式設定頃刻間土崩瓦解。盧瑟大叔也變了，從一個生無可戀的廢柴變成一個建立了牽絆的真正的人。齒輪可以咬合的很緊密，但是人與人之間若有似無的微妙引力才有無限大的可能。
除此之外，這部動畫還有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比如動畫前半段的抽水馬桶。抽水馬桶幾乎隔20秒就出現一次，通常是大家族一陣子鬧騰，抽，整個畫面被捲進馬桶。然後再一陣子鬧騰，抽，捲進馬桶。每當你覺得一個新故事剛剛展開或者在期待接下來這個人物會怎樣行動時，馬桶水便毫不留情地把畫面捲進漩渦然後蓋上蓋子，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不過一秒。看第一遍時，我對這種沒頭沒尾的掐斷很是懊惱。難道我們看的東西都沒有意義，就像是大便一樣？還真是這樣。這讓我想到了肥皂劇，看的時候很歡樂，看完之後什麼都沒記住，就像大便一樣被馬桶一抽，了無痕跡。這個家族的日常生活，按劇本也好按人設也好，看似熱熱鬧鬧其實毫無意義。我們是動畫的觀眾，我們也是真人秀的觀眾，家族成員們的生活甚至生死對於觀眾來說就像肥皂劇一樣，看不看完都一樣，看到中途去蹲個坑都沒關係。反正都特麼是假的，就那個盧瑟”老爸“對充氣娃娃動手動腳是真的。
再比如那隻雞和那隻狗。雞一開始是被紅色齒輪推送到家族的家庭中，出現時身上掛著牌子，一看就是內部雞士。片中雞一直被小兒子虐、被狗攆著跑、被小女兒當玩偶，時不時冒著汗瞪著眼睛就像人一樣，然而咯咯噠噠的叫聲告訴我們它不過是一隻擬人化的雞而已。最後這隻雞和大叔坐在公園長椅上分享香菸，還和大叔談人生。原來，它只是個演員，還是個好演員。那條狗有名字叫玉三郎，這是一條真狗，但是可能不是地球狗，第一次脹肚子的樣子嚇壞了整個家族，都以為它會爆炸或者做出瘋狂的舉動來，最後氣兒一消吼出一泡衝擊波打在牆上是兩個字，日文沒看懂估計是汪汪。後來這泡衝擊波好像還救了他們一命，記不太清了。
永久家族這個名字也很有意思。包括盧瑟大叔，家族一共有六個人。每個人都有在家族中的身份，母親，父親，大兒子，小兒子，大女兒，小女兒。但除了大叔是被招安來的之外，其他人在現實中本是落魄的大人和被遺棄的兒童，然後不知道經歷了什麼被消除了記憶套上了人設。在一次次抽馬桶之間的短暫片段中，我們逐漸窺到每個角色性格中的一個點，母親是有點脫線生活不能自理型，大兒子喜歡拿著槍突突突，不知道為何總是缺氧。小兒子是地道的熊孩子，大女兒被我認出是大叔在路邊攤遇到的那個喜歡火的女人，小女兒是隨身攜帶手偶的女孩，性格似乎有兩面性。個人認為動畫中對小女兒的塑造是最特別的。且不說她與其他家族成員不同的畫風，也不說每次出場便自帶空靈的BGM，在大家被水淹沒不知所措時，她的身軀在水中緩緩下沉觸碰到入口的按鈕，這才把所有人解救到現實中來，不得不讓我恍惚產生一種她是天使轉生的幻覺。然而在她爬上一個建築物最高點，遠離了地面混沌的一切和她的玩偶談心時，畫面美不過三秒，一個巨大的爪子把她凌空抓起，她的手偶、她最親密的朋友則直直墜落撞向地面。
把美好的事物破壞給人看。還有，大女兒在熊熊烈火中彷彿看到了自己最愛的那個男人，她衝上去擁抱他，沒發現抱住的是為了懸賞金而來捉她的路人。還有，母親和大兒子逃到一片天台，他們看到了久違的星空，母親說星星真漂亮。兒子說，想看星星的話，我也可以做到哦。然後拿出槍對著天空畫出星星形狀的子彈雨，就像流星雨一樣美麗。後來他們在缺氧中出現幻覺，沿著齒輪人組成的路標一步步走入禁錮自己的地方。
熊熊篝火在燃燒，齒輪人跳著慶祝的舞蹈。按理說這些是地道的悲劇，然而就像之前的馬桶小劇場一般，沒有過多的渲染，也沒有悲傷bgm的烘托，彷彿就像小學生作文一般交代完事情的前因後果便結束了。於是觀影的體驗很奇怪，沒有笑點也沒有淚點，但是看完之後就是忍不住泛起一股想要再看一遍的衝動。
和宮崎駿系的動畫反其道而行之，這部動畫可以說是一部”不好看“的作品。在第一遍觀看時，我從頭到尾的觀感都不太舒服，畫風粗一看就像簡筆畫一般，人物的臉和身體的比例是變形的，每個人都像是這輩子最後一次出鏡一般的用盡肢體動作和五官的能量來行動，姑且用動畫中的舞臺劇來形容之。色彩也很亂。前期在同一畫面中使用大量對比強烈的色彩，人物也好家裡的佈景也好被各種色彩充斥，營造出一種熱鬧的不真實感。掉下塔後他們集體落入了一條河中，再爬起來後每個人都變成了黑乎乎的泥人，他們面面相覷卻互相叫囂，已經認不出來彼此，隨之開啟的是恍惚而濃重的灰色調現實世界。再加上閃爍而刺眼的一些片段穿插，觀眾很難在平和的心情下看完這部動畫。看到一半，脾氣好的會皺眉頭，脾氣不好的也許直接會喊一句WTF然後怒關頁面。但當逐漸接受這種設定後，你會發現，這種荒誕不經其實才是真實。無論是真人秀的世界或是掉下塔後的真實世界，對於永久家族的六個人來說都是險惡的。只不過一個是被粉飾的溫馨，一個是赤裸裸的灰暗。他們最終發現，生活並不是給自己過的，而是過給觀眾看的。自己並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齒輪才是。又或者齒輪也只是被操縱的道具，而究竟誰在操縱，就算知道了似乎也沒用。這不是熱血日漫，總有中二青年要打破世界的規則。也不是迪斯尼動畫，沒有王子只有一隻盧瑟大叔。
盧瑟大叔一生中最英勇的時刻大概是，站在齒輪人的面前和他對峙，大吼出“為了我的家人的自由，叫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時吧。他的小宇宙爆發了，然而洗腦的齒輪不緊不慢地轉著，他的“家人”們不久之後又會和另外一個盧瑟組成新的家庭，名字叫“永久家族”。只有大叔被永遠地拋棄在殘酷現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