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爺帶了個和當年的九重天仙一模一樣的女子回來的事已經在京城裡傳開了。
裴老爺算不得什麼大人物,只不過有在二十年前有過傳聞說他與九重天仙早已情投意合,而且他身份神秘,可能與重華樓的那場大火有莫大的關係。
1
城中有座重華樓,窈窕妤女在其中;九重天來傾城顏,一縷天火嫋仙煙。
這首詩在一段時間裡廣為流傳。
傳聞京城曾經最大的歌舞坊就是重華樓,高官貴人絡繹不絕,她們是情報販子,更是聰明的商人。又言重華樓有一女名為妤華,天生麗質,傾國傾城,又多才多藝,人稱九重天仙。只是後來有一天突然一場大火降臨,大火連燒了三天三夜,重華樓那夜上百人無一人倖免,有人說那是天火將要帶領天仙迴歸天庭。
大火由雨熄滅,重華樓只剩下一片廢墟,天仙也不在人間。
自此重華樓廢墟陰森詭異再無人敢接近。半夜有哭聲與笑聲還有慘叫聲傳出,附近的人都陸續搬走。再十年後,一位老人突然在廢墟邊看見一抹紅色的身影,那女子的羊毛正是十年前的九重天仙妤華,老人回到家後三天便病逝。之後陸陸續續又有人看見“妤華”出現在重華樓。
已無人能分辨那究竟是天仙還是厲鬼。
又一年後,故人來訪,正值月黑風高之夜,打更人的聲音傳不到這裡,但玄月高掛暗示著已經是深夜。驚心動魄的慘叫和女子的笑聲在他耳邊響起。
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此刻又回想起曾經重華樓的光景以及最後那張被大火淹沒的容顏,就算是厲鬼,他也要見一見。
幽幽的,耳邊的陰風在呼嘯讓人毛骨悚然。整個重華樓既沒有驚鳥的飛聲也沒有細細的蟲鳴,只有他鞋子踩在木板上的吱呀聲。
突然,一陣風從他身後吹來,他沒有回頭,看見自己的身後紅色的衣襟飛舞,一個人貼上了他的後背,一股蠱惑人心的香味隨之而來。
“裴理城。”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叫到,“你是回來找我的?”
他轉過頭來握住她沒有溫度的手,“對,我回來了,妤華。”
2
若說京城最繁華的地方,重華樓必算得上數,一眼望去或不見奇處,但其中卻有清水樓閣,絲竹悅耳,是京城中最清幽的一座歌舞坊。
湖水中央的小亭中,一女子正用琵琶彈奏著一首幽靜的曲子。她坐在中間,湖中的蓮花剛好襯著她的容顏。其他亭中的客人們也在安靜的欣賞這一切。一曲畢,沒有人大聲叫好,只有陣陣清脆的掌聲。
一群女子端著幾盤珍寶站在了亭前。這些都是那些大人們送她的禮物,只求她去他們的亭中彈上一曲,但這些珍寶卻都是市面上的買不到的,可見她的一曲早已過天價。
妤華掃過這些稀世珍寶,眼睛突然停留在一隻白色的金雀雕花琵琶上。
雲婉在她旁邊說道:“物主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這為了求姑娘一曲,指不定是不是偷了家裡的寶貝來討姑娘歡心,若是姑娘喜歡便也不負了他的一番好意。”
妤華撫了撫琴,點了點頭,這把琴確實為她所愛,而且普通人可不會有這種琴……
“就他了吧。”
“那姑娘是用這把琴演奏?”
“嗯。”
雲婉在前面帶路,妤華緩步在後,直至一座朱月亭。
其中人見到妤華站在亭前並未站起迎接,反而還拿著酒杯倚著一架小桌面帶笑意的打量她。
妤華也在打量他。二十來歲的模樣,行為放蕩不羈,但眉宇之間卻隱隱有一種常人所沒有的英氣與自信,他的面板偏銅色,手上有厚繭,應該是常年練武之人,而身份也不會簡單。
“公子如何稱呼?”
“我姓裴,名理城。”男子笑眯眯的看著妤華。妤華的記憶之中卻沒有姓裴的有名人家。
妤華做了個手勢,雲婉遞上琵琶便已離去。妤華正坐下來,裴理城卻又開口了。
“天仙不必著急,我們可以先說上幾句話。”裴理城笑了笑,黑色的髮絲散了一地。
“裴公子也是世家出身的人,不如先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裴理城做出無所謂的表情,“像那些老傢伙一樣跪坐著哪裡舒服了?”
“這只是禮儀而已……”
最後一個字音未落,裴理城又是一笑,“或者說天仙不如來我懷裡坐坐,這裡更舒服。”
“……”妤華沒有說話。
其他亭中的人看見裴理城對妤華張開雙臂,神色皆有動容,在他們眼中,天仙是容不得被玷汙的,就算是私底下的話語或舉動也不行。
妤華原本就不喜歡輕浮的舉動,她眉頭皺了皺卻一眼瞥見他腰間金色的腰牌,這一刻,她心中就有了安排。
妤華淡淡一笑,“恕妤華難以從命。”
話罷,妤華轉身就要離開。
“哎?天仙,你不彈琴了嗎?”
“不彈了。”妤華的聲音愈來愈遠。
“但你收了我的東西啊。”裴理城也不禁提高了聲調。
“那有機會吧。”
“……”
見妤華走出朱月亭,其他亭中的大人立刻分別派人來詢問狀況,一堆小廝跟著妤華走到水廊盡頭。
這時妤華才徐徐的問道:“你們問原因?”妤華向朱月亭一望,“自然是有人惹了我不高興。”
他們又紛紛告知自家主子會獻上更好的珍寶,望九重天仙賞臉,妤華卻搖了搖頭。
“諸位還請自行欣賞我重華樓的美景吧,今日我乏了。”
妤華拖著裙襬轉身而去,眾人也沒有了興致,皆用憤怨的眼神看著朱月亭,卻不知此時朱月亭中人反而樂著。
“好一個九重天仙!”
……
夜晚,重華樓依舊熱鬧非凡,但熱鬧過後有終於有段時間的寂靜,這正是姑娘們休息的時候,在京城的歌舞坊中也唯有重華樓不整日營業。而且重華樓中的女子也將近一半都是處子之身,可以說重華樓是京城最乾淨的歌舞坊了。
樓上,姑娘們正數著今日趣事,樓下卻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一陣虛浮的聲音傳來,“妤華……妤華姑娘……”
男子拼命的叫著,但做賊心虛,聲音太小,也沒人聽到。
“妤……”男子再一次開口,一盆溫熱的洗臉水卻一頭潑下,連著頭頂都有了幾片玫瑰花瓣。
“……”
“咦?有個小毛賊!”上面的女子說道,卻毫無驚慌的意思。
男子連忙解釋道:“不不不,姑娘,我不是賊,我姓裴,白天的時候來過。”
樓上的女子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哦,是裴公子啊!”
“正是在下。”
又聽見樓上的幾個女子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時不時還傳出一兩聲銀鈴般的笑聲。
裴理城咳嗽了一聲,“姑娘,我找……”
“知道了知道了。”女子不耐煩的道,“妤華姑娘請你上去。”
“多謝!”
領他上去的人正是今日見過一面的雲婉姑娘,雲婉還好心囑咐他:“妤華姑娘有人對她太過放肆,就算你是上頭的人也不行。”
聞言,裴理城才收了他那副紈絝子弟的模樣,正色道:“原來雲婉姑娘也是局中人啊。”
“何止我啊,整個重華樓不都是嗎?”雲婉淡淡的說了一句,“妤華姑娘就在裡面,公子請吧。”
裴理城走進房間,妤華的屋子比他想象的要樸素,不過一張木床,一套桌椅,點了一隻幽香,剩下的便只有幾把珍貴的古琴,包括自己所送的那把金雀雕花琵琶。
“請坐。”妤華從珠簾後端來一壺好茶。
“我還以為姑娘不會讓我進來。”
“裴公子不必客氣,都是自己人。”妤華也坐了下來,一股茶的清香從杯中漫出,縈繞在房間裡。
裴理城眼神精明,自然明白妤華的話是什麼意思,一手端起茶杯,一手將一塊金色的令牌放到了桌上,見到這枚令牌,妤華淡然的神色也凝重了許多。當時裴理城敞開胸懷,就是為了給她看這麼令牌。
“上面有何指示?”
“齊列。”裴理城簡潔的說道,“一年後,去他性命。”
齊列,朝廷中近幾年的紅火人物,在文武百官中的權利不小,但目前是鄭王派系。
“此事與鄭王有關?”
“你不該問這個,按照計劃行事便可。”
妤華眼中閃過一絲狐疑,“為什麼會是你這麼個年輕人來,餘公公呢?”
裴理城道:“這件事非常重要,餘公公的身份太過敏感,暗中盯著他的人可不少,但我的,就不會引的旁人懷疑。”
裴理城的話並非無理,妤華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還不忘誇讚一句,“那裴公子可真是年少有為啊。”自然是說他的身份,又問了一句:“一年後是準確時間嗎?”
“是,也就是明年初夏的那段日子,而這一年裡我負責和你聯絡。”
妤華點了點頭,“妤華明白了。”
隨即,裴理城滿意的點點頭收起腰牌,這次的對話算是結束。他轉過身去抱起那把金雀琵琶。
“我記得天仙似乎還差我一首曲子。”裴理城笑道,“姑娘不是說‘有機會’嗎?”
妤華沒有言語,但琵琶已經遞了過來,最終還是無奈的笑了笑,接過琴來。
3
裴老爺帶了個和當年的九重天仙一模一樣的女子回來的事已經在京城裡傳開了。裴老爺算不得什麼大人物,只不過有在二十年前有過傳聞說他與九重天仙早已情投意合,而且他身份神秘,可能與重華樓的那場大火有莫大的關係。
重華樓的一場大火帶走的不僅是天仙,更有幾位曾經朝廷中的重要官員,甚至包括鄭王也離奇的死去。從那天起朝廷黨派統一,卻外敵來犯,裴老爺便不見了蹤影,等他再次出現,已是戰爭過後的事了。
而自打那位“九重天仙”進了裴府,裴理城便如同著了魔般為她尋求她所想要的一切,有時甚至是天價他也心甘情願。而這位妤華姑娘又有兩大癖好,一是收集各種絕世古琴,二十收集各種奇傘。
裴府的下人們曾說過,妤華姑娘不喜陽光,出門就算只有幾步距離也要打傘,否則她寧願不出去。而且她也不喜歡火焰,屋子裡永遠都是一片漆黑,也從不靠近廚房,冬日裡也不需要用火取暖。
服侍她的人曾碰到過她的面板,冰冷的與死人無異。而裴理城對這一切都理所當然,沒有絲毫懷疑,好像每天能見到那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便足矣。
這般,一年後,他們成親了。
那天,妤華嫁衣如火灼燒著她的臉頰。
“一拜天地——”
兩人對天而拜,這時妤華卻捋了捋自己耳邊的秀髮,又擺弄擺弄硃紅的頭紗,然後忽的揭開,對著裴理城淡淡一笑。
裴理城穿著新郎服無奈的笑了笑,替她放下頭紗,道:“別鬧,今天我們成親。”
“二拜高堂——”
“那又何妨?”妤華再次彎下身子,卻並未再任性的揭開頭紗。
“夫妻對拜——”
兩人相對而拜,妤華突然又問了一句:“你怎麼就知道我是妤華?”
“因為你出現在重華樓啊。”裴理城道,“我知道你沒死就一定會在那裡等我。”
“你就這麼相信?”
兩人站直了身子。
“送入洞房——”
“我一直都這麼相信。”裴理城溫柔的一笑,含情脈脈的看著妤華,“小華,若你想要,我定會為你奉上世間一切。”
“真的?”
“自然。”
妤華埋頭笑道:“可他們都說,你是中了我的媚術。”
“就算是媚術,我也心甘情願,這是我欠你的,妤華。”兩人相對一笑,裴理城突然揭開了面紗,將自己的唇貼上妤華的唇。
四唇相接,有什麼火熱的東西鮮紅欲滴。
曾經,九重天仙收盡天下珍寶,如今亦是如此,裴理城有足夠的資產給她揮霍,或許並不夠,但只要他有的,皆都獻給了妤華。
如此人們便是感嘆:裴老爺果真是被鬼迷了心竅!
4
重華樓中,夏日已過,亭亭玉立的蓮花也只剩下了一朵朵乾枯的蓮蓬掛在湖面上,和妤華一樣,有些氣息奄奄的模樣。
一曲過後,裴理城拍了拍手掌。
“你今天似乎興致不高。”裴理城靠著朱月亭的亭柱問道。
這幾個月裴理城常常來與她聯絡,就算不是為了公事,就算是花天酒地他也常常往這兒跑,他的行為被很多人不齒,但也只有重華樓裡知道他身份的人才不會說什麼。
妤華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過是想到一些事情,自己憂傷罷了。”又撫弄著琴絃自己給自己配上一曲悲樂,喃喃道:“且是絕顏千骨枯,一曲江水淹桃花……”
裴理城沉默了兩秒迴應道:“繁世只剩一剎華,何不追請此瞬中?”
妤華笑著搖了搖頭:“我心中所想,你豈能明白?”
“你心中所想若不告訴我,我怎麼能夠明白?”
“呵,這就好比如你剛剛鼓掌,但你聽不懂我琴聲又怎麼明白我彈得好不好?”這句話終於說的裴理城啞口無言,妤華又自己抱怨道:“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模樣。”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高興,我閉嘴還不行麼?”裴理城無奈的說,然後默默的從懷裡遞了個木匣子給她。
“這是什麼?”妤華問道,自行開啟木匣子,瞧見一件鮮紅的華裙,“衣服?”
裴理城不答。
“你沒事帶見衣服來幹嘛?勾引齊列的衣服上面都會研究嗎?”妤華又問,心中驀地一想,原來皇上也好挺女色的。
裴理城翻了個白眼,依舊不語。
妤華見裴理城的表情才想起什麼,不禁一笑,“好了,說話吧你。”
“哼。”裴理城從鼻子裡發出一個聲調,“一定是要上頭的指令才能給你東西嗎?我自己送的不行?”
“你送的?”
“對,我送你禮物,難道你就不開心?”
妤華摸了摸衣服的布料道:“有什麼好開心的,每天都有人送我禮物,送我衣服的人都是數不甚數,而大部分衣服我都分給重華樓的姑娘們了。”
裴理城摸了摸鼻子,“這可是宮裡妃子們的專用布料……”
“這種東西我還少嗎?”妤華滿不在乎的說道。
“可我覺得紅色才配你啊。”紅色代表的是肆意,是火熱,在他的眼中,妤華理應穿這種顏色。
妤華看著他愣了好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隨即眼中抹上一層灰暗,“但這種顏色又怎麼合適穿給別人看?就算我喜歡,但九重天仙可不喜歡。”
九重天仙的形象是固定的,妤華只不過恰好擔當了這個戲子罷了。
“人人都羨慕我的張臉,我也因此擁有這世間珍寶無數,每天也不用總是看著別人的臉色說話,確實比宮裡的那些女人好多了,但我還不是被捆在這京城中飛不出,套不開!”妤華又望了一眼琵琶上的金雀,好像她自己就是這金雀,就算再生動,也不過一件精美的死物。
“宮牆可不止你我看到的那麼高,有些人可以爬到那牆的頂端,而我們這些被困住的人卻永遠也爬不上去,說得不好聽,我們這種人再優秀也是一枚優秀的棋子,你我都是,而且我一定會比你先一步作為棄子。”
這番話說的裴理城也有些動容,心知自己還是不瞭解妤華,同時也同情起妤華來,宮裡的人不知道自己是金絲雀自然快活,而當金絲雀看到了囚住自己的籠子,那才是真的可悲。
裴理城安慰道:“不要緊,等這次事情辦完你我就是功臣,雖然上不的什麼檯面,但若你執意如此我會勸一勸皇上讓他放你離開。”
妤華眼中有異樣的色彩,“你願意?”
“我們好歹朋友一場,到時候你想去哪就去哪不是很好,也免得老是在重華樓上望啊望。”裴理城說道。
妤華沒事的時候總是獨自一人站在窗邊,就連她的屋子都在重華樓的最高層,今日他又瞭解了她的想法,想到這些不難。
妤華沉吟了片刻,吐出一個字:“難!”
“有什麼難的,若不出意外,就可以,你以為上頭就沒有接替你的人了嗎?”
妤華神色一動,臉上有了光芒,似乎讓她整個人都變得更漂亮了一分。裴理城竟有些意動。
“到時候若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帶你踏上最高的山峰去眺望,然後再慢慢走過一切我們目之所及。”
“你帶我去?”妤華彷彿聽見了某種笑話,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不行?”裴理城打趣的問道。
“再說吧。”妤華站起身來,“裴公子,今日的時辰到了。”
說罷,一揮長袖,抱著琵琶和木匣子轉身離去。
裴理城坐在朱月亭裡撇了撇嘴,回想起剛才的話他自己的也覺得莫名其妙,果然漂亮的女人是會迷人心竅的。
屋中,妤華望著那件紅裙勾了勾嘴角,她不是不喜穿這種衣服,而是不能,但又覺得偶爾一試也未嘗不可,而且,送她裙子的還許下了一個從未有人對她許下過的諾言。
5
山林之中,妤華指了指最高的那座山峰問道,“理城,那裡如何?”
裴理城仰頭望了望,“想去?”
“嗯。”妤華點了點頭,但又有些猶豫轉了轉手上的傘柄,“不過好像太遠了。”
“那是菩提峰,上面有座菩提寺,我們今晚剛好在那裡過夜。”裴理城說,“反正我們也離家太遠了。”
如此,妤華臉上才有一絲笑意。兩人是出來遊玩的,全靠步行一直走到這深山中。
“可太遠了。”妤華又提醒了他一句,臉上的表情卻淡然,似乎只是隨口一說。
裴理城淡淡一笑,“沒事,你累了我揹你好了。”說著裴理城便蹲了下來,妤華笑了笑,爬了上去還幫他打這傘。
“累了就放我下來。”妤華在他耳邊說道。
“好。”
裴理城答應了便只是答應了,並沒有任何行動。妤華只感覺自己睡了一小會醒來時天已經暗了下來,只剩絲絲的白雲還隱約可見,裴理城一步步踏在青石臺階上,他知道她醒了,卻沒有叫她,只是把她的傘還給了她。她是離不開傘的。
到了菩提寺,妤華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我下來了。”
妤華站在菩提寺門前看著那塊殘破的門牌,裴理城站在旁邊微微喘氣,他終究也是比不得年輕的時候了。
妤華轉過頭來,看見山下的風景時眼前一亮,“真漂亮。”
向下望去,是零星的幾個村落,天黑了下來,村落裡燃起了火把,如汪洋中紅色的星光。這些場景是在京城的繁華中所看不見的。
裴理城彷彿回憶起什麼,從背後抱住妤華,微熱的氣息就在妤華的耳邊,“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妤華也露出回憶的眼神,淡淡一笑,“帶我走過一切目光所及,是嗎?”
裴理城的臉貼在妤華的脖子上,心中的喜悅不言而喻:“你還記得。”過了十多年了,她還記得。
“記得的。”
那夜,他們寄宿在菩提寺住在寺中的悟濟大師與裴理城有些交情,第二天她對裴理城說道:“裴老爺可是動了心?”
裴理城道:“我對妤華的感情大師是知道的。”
“九重天仙已經死了。”悟濟微笑著說道。
裴理城突然轉過頭來看著他。
“但她也是妤華。”
“大師的意思是……”
“由你結的因,就該由你自己來結這個果。”
“……”
妤華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理城,回家了!”
6
京城,今日齊列齊大人不知何故在重華樓中設宴,眾賓客皆來赴宴,有人有意巴結,有人也無意於齊列,那些人自當是為了九重天仙而來。
重華樓的二三層已經佔滿了,隨著優雅的樂曲想起,眾人都伸長了脖子,少頃,一襲妖冶的紅色以優雅的姿態旋轉而出。
天仙一舞人間幾聞。
妤華邁著精妙的步伐輕盈的遊走在方桌之間,人人都向抓住她那紅色的綢緞,但每次妤華卻只撫過他們的面龐,身上的香味讓他們浮想聯翩,有的人想要留住這芬芳也是有心無力。
不知不覺,妤華已經舞到了一張方桌邊,紅裙四綻,還多看了那人一眼,那人一激動終於也忍不住站起身來應和著妤華起舞。而且令他欣喜的是妤華既然沒有拒絕,至少沒在眾賓客的目光下拂了他的面子。
在整個京城中還真沒有人敢這麼做,但這個人這麼做了,其他人也不敢多言沒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現在齊列身為鄭王的左膀右臂正是人生得意之時。
大約是在半年前,妤華在齊列亭中彈奏了一曲,齊列便對妤華一見傾心,以前只是仰慕因為妤華從接受高官的邀請,但自從有了那麼一次例外,齊列就忍不住開始熱烈追求妤華,妤華的不理不睬和高傲自潔的態度愈發激起他心中的佔有慾,妤華愈是清淨素雅,他愈時候感覺到妤華與尋常女子不同。
如今半年下來,他也逐漸收斂自己,對妤華以禮相待想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收服她,終於她沒有那麼排斥自己了。他也逐漸大膽起來。
“哼!”坐在遠處一方不起眼的座位上的裴理城突然冷哼一聲,“兩個月前我送她的那件衣服她第一次穿竟然是為了給別人看!”
“裴公子何必在意,不過是為了任務。”雲婉在他旁邊用圓扇遮著臉說道。
“唉,也是。”裴理城嘆了口氣,喝了一大口酒,看著妤華的舞姿竟有些痴迷,又喃喃道:“真不愧是九重天仙的美人計啊!”
若是半年前妤華大大方方的接受了齊列的邀請齊列可能早已不把她放在心上,女人的容貌不是最能討男人歡心的東西,對於她們這些女人來說,容貌不如說是一種武器。
然而妤華的這把武器在她手上不僅是鋒利,最重要的是,妤華還有腦子,知道如何用這把鋒利的武器殺人。這也就是她的厲害之處,她知道什麼時候應該讓一個男人生氣,什麼時候該讓他高興。
所以說妤華的任務做的幾乎完美……但裴理城就是有那麼一丁點不高興。
“嗒!”終於,裴理城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的樣子,重重的將酒杯放在了桌上,戴上一張面具就奔著妤華去了,雲婉在在後面望著裴理城的背影咯咯的笑著,現在是明白了什麼。
三人共舞,其他人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裴理城與妤華四目相對,妤華用唇語問道:“你來做甚?”
對於裴理城的闖入,齊列非常不滿,直接將裴理城撞開,但你顯然是裴理城舞技更高一籌,隨意的一個動作就又把妤華拉了過來。
“我送你的禮物我當然要親自過來看看效果。”又是唇語。
“你看完了,可以走了,別擾了我的計劃。”妤華又回到齊列身邊向他解釋了一句,“一個不知道哪冒出來的小子而已。”
齊列點了點頭,妤華沒有計較的意思,他便也沒有計較的意思,舞罷,齊列直接拉著妤華上了樓,妤華也不反抗,只是大有深意的看了裴理城一眼,眼中竟然有些不捨,她也不知為何自己會平白的生出這樣的感情。
而裴理城看見這柔柔的目光心臟竟然猛地一跳,像是有什麼撞擊了一下他的心房。妤華已經上樓去,他在原地愣了愣不由的傻笑一下,最終坐回雲婉身邊,四周皆是諷刺的眼神。
“唉……”雲婉在他旁邊嘆了口氣,“妤華姑娘曾說裴公子聰明。”
“哦?”裴理城眼睛一亮,“她還說什麼了?”
“自然是誇你,說你年紀輕輕,不僅聰明,而且能文善武,以後必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裴理城不由的笑了笑,“那你說我這樣優秀的人,討不討姑娘喜歡?”
“討姑娘喜歡又如何?不討姑娘喜歡又如何?你還不是搶不過人家。”雲婉道。
“任務是人物,私情是私情嘛。”
“任務是任務,私情是私情?”雲婉拿出一張白色的錦帛,“瞧瞧咋們天仙半年前的大作。”
裴理城開啟錦帛,上面的詩如火花一般點燃了他的記憶:
且是絕顏千古枯,
一曲江水淹桃花。
繁世只剩一剎華,
若問追情此瞬中?
萬事哪可得意盡?
不染塵埃怎人間。
“不染塵埃怎人間?”裴理城反問道,讀懂了詩意心中竟感到失落。
“不然呢?你以為我們重華樓還真乾淨?重華樓本就是皇上的地方,這種地方能有多幹淨?”雲婉說道。
裴理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也是。”
雲婉看著他似乎還想說什麼。
“雲婉姑娘有話直說。”
沉默了半響,雲婉道:“妤華姑娘不讓我說……不過我提醒你一句,你不上去會後悔的。”
“後悔什麼?”
“你喜歡妤華姑娘不是嗎?”
裴理城一愣,“沒啊。”
“那你就等著吧。”雲婉頓了一下,“女人最強大的武器,一輩子都只能動用一次,只是看對什麼人而言了,也只有妤華姑娘才能夠有這樣的待遇。”
裴理城思量著雲婉的話,突然明白了什麼,全身一顫。
……
妤華充滿清香的屋子裡,齊列碰了碰妤華的手,妤華只是笑而不語,然後為他倒了一杯酒。齊列見狀又忍不住向她靠近了一分,他知道妤華一向不喜歡有人對她動手動腳,也不敢冒進。
這時妤華卻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又立刻挪開了,這番小姑娘般的嬌羞惹的齊列心直癢癢,他在樓下本就喝了不少酒了,現在在妤華面前臉上的紅暈又重了幾分,“妤華姑娘……”
妤華抱著琵琶問道:“齊大人可要聽曲?”
“額,不,我有事想和妤華姑娘商量……”齊列說道。
妤華放下琴。
齊列知道妤華這是允了,道:“妤華姑娘賢良淑德,實為奇女子,但卻流落在這種地方,不如和我回去,如今我府上也只有一妻一妾……”
“大人不必再說了。”妤華打斷他的話,“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但您這不是折了我的翅膀嗎?再說您位高權重,我也不想摻和進什麼事情當中,妤華還沒有活夠,還是在我的重華樓裡逍遙。”
妤華故意表明自己的態度免了齊列的後顧之憂。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勉強你,但我依舊希望我能夠作為你背後的那個人。”
齊列說著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妤華有心,伸手用自己隨身的絹帕幫他去擦,聞著妤華的味道,齊列握住了她的手。不知為何,他等了這麼久,今日竟感覺有些壓制不住自己心裡的慾望。
“妤華,今天我想我們……”
妤華看著他的表情側過臉去,臉頰微紅:“齊大人非要如此嗎?”
齊列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這樣是否正確。
意外的是,妤華居然道:“我明白了……”
沒有人比妤華更清楚她在酒裡放了什麼。
齊列全身顫抖,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頭子竟然把持不住一頭埋進了妤華身前的兩團酥軟之物上。妤華全身一顫,整個人都在發燙,呼一聲急切的喘息。這聲喘息彷彿戰爭的號角照應著齊列繼續深入。
這時,某人卻站在他身後,一記手刃將他打暈在地。
但看清來者,妤華心裡卻莫名的安下心來,此刻她才知,自己這半年來的勾引和冷靜是多麼虛偽。
妤華苦笑:“你怎麼在這兒?”
“我不在,他就把你上了!”裴理城面色陰沉的揭開酒壺的蓋子聞了聞,顯然聞出了什麼,“至於嗎?自己害自己?”
妤華自嘲的一笑:“任務需要罷了,我心甘情願。”
裴理城一臉不悅的看著妤華,然而在這絲不滿之下的卻是濃濃的心疼之色,沉默了幾秒,突然將舉起酒壺喝下一口酒來。
妤華看了看他,卻還是要裝糊塗,“我去給你找個姑娘來。”
裴理城抱住她,一語道破,“妤華,你別裝傻。”
妤華的聲音悲涼,“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裴理城遞上最後一口酒。
妤華臉色平靜,淚水卻突然忍不不住的流,她猛的將最後的酒一口飲盡,“我們不會在一起的。”無所謂了,她的這輩子也有一次命運是由她來掌控了。
裴理城抱她上床,一邊吻著她的唇,一邊脫去她的血紅色的衣衫,手一揮,火燭已滅。
那晚,她在急切的喘息中問他:“裴理城,你愛我嗎?”
他的胸膛起伏,但聲音清晰,每一個字都落入她耳中:“妤華,我愛你……我愛你……”
一夜纏綿。
齊列從床上起來,只見床上硃砂一樣的血紅還有妤華泛紅的雙眼,他還記得一些昨晚的最後一幕,心中一喜。
“妤華姑娘,昨晚我……”
妤華一臉疲憊的看了他一眼:“不用說了,你回去吧。”說完,走出了房間。
7
自從裴府多了這位奇怪的新夫人,京城表面有段時間沒出過什麼事了,但今年年底的時候那位夫人卻突然病倒了,裴老爺又四處尋醫,除了宮中的御醫,這京城的名醫都被他請過了,但依舊查不出那位夫人究竟得了什麼病,裴老爺當即下了豐厚的賞令,京城一時間又變得沸沸揚揚。但依舊沒有什麼作用,倒是引來不少騙子。
裴理城只好又去找悟濟大師,這才得知妤華夫人的病可由一種名為骨樹的樹的樹根醫治。骨樹世間鮮有,而妤華則需要長期服用這骨樹樹根續命。
裴理城花費重金派人尋找,自家生意也不顧不問,剛好遇上上一場拍賣會上有,裴理城花費天價買下,拿回家去熬了湯給妤華服用,第二日妤華就榮光煥發。
“你去哪裡找的這東西?”妤華問他。
“自有機遇。”裴理城沒有將事情的原本告訴她。
私底下,他開始派人尋找骨樹,大量的資金從他手中流走,很快,府中便只是他們和幾個婢女了,他依舊沒有告訴她,她身邊的這些人都是裴府僅存的婢女了。
後來人們都說,裴老爺瘋了!
半年後,他終於有了骨樹的訊息。
“你要去哪?”離開的那天妤華問。
裴理城向哄小孩一樣柔聲說道:“當然是去幫你找藥,我很快就回來。”
“你是要拋棄我了?”妤華憋住眼淚說道。
“不,你不會有事的,等我回來。”
當裴理城揚鞭踏起最後一縷塵埃時,妤華也打翻了婢女送來的藥。
“拿走拿走!我不喝藥!”
“可夫人,老爺吩咐了……”
“太苦了,我不喝,端下去!”
“……”
妤華不喜歡喝藥,性子也越來越怪,她的容顏越發的憔悴,整個人都是青白色的病態,她讓人把自己的琴都搬到她房間裡去,整日看著這些琴,但從來沒人聽她彈過。她看著這些絕世好琴也只是發呆,似乎是知道自己壽命將盡,卻還捨不得這些自己從未碰過的琴。
裴理城回來的那天,妤華第一次對著那些琴伸出收,但此時她卻連波動琴絃的力氣都沒有了。
“夫人,老爺回來了。”
妤華半響才點了點頭。她整個人都蒼白無力,連話也說不出,但她看得見那個人和他沾滿血汙的雙手,手上,是他親手挖出的骨樹樹根。
喝了藥,第二日妤華便有了力氣,整個人已經完全瞧不出病態,彷彿又變成從前那個重華樓的九重天仙。
裴理城立刻帶上妤華啟程,他沒有告訴妤華,他們的裴府,早已被他出售了。
從那之後,他們住在了一顆銀白色的骨樹之下。
妤華問他:“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你病好了,我們就回去。”
“那就是永遠回不去了。”妤華微微皺眉,“那乾脆就買間大房子,我們就一直住在這兒吧。”
裴理城愣了半秒,敷衍道:“有空我就去辦。”
“還有我的琴和傘,你得派人給我取回來。”
“好好好……都依你。”
8
五月的某一天宮裡突然又出了一件大事,西域番邦來朝,召妤華進宮獻舞,她將代表整個王朝的女子在大殿上一舞風華。
那天,她站在皇上面前,齊列面前,鄭王面前,穿著全王朝最美的服飾,梳著全京城最流行的髮髻。她站在華麗的舞臺上,心緒絲毫不亂,放眼望去卻不見裴理城,鄭王第一次見到齊列的這位情人,眼中欣賞不已,齊列的眼神中隱藏的貪婪被妤華一眼看穿。西域來的一位二十來歲的黝黑青年一直看著她,妤華從他眼中看到了傾心的色彩。
樂聲響起,天仙起舞。這支舞非常成功,在眾多的掌聲中,妤華看見那西域的男子對她眨了眨眼,她便禮貌的笑了笑以此迴應,然後便看見他對自己的下人說了些什麼,具體是什麼她不清楚。
西域番邦來訪的原因主要是如今他們要與鄰國開戰,希望得到西域外族的幫襯。而今晚就是決定成敗的時刻,所以皇上特意賜了妤華許多東西,也包括鄭王。
那晚她就留宿皇宮,平時宮裡有什麼宴會時也會召她進宮,但留宿的次數並不多。皇宮裡確實繁花,景色比上重華樓也更清幽美麗,但一切都是假象罷了。
“妤華。”不知什麼時候裴理城已經跳到了她身後。妤華猝不及防的被他抱住,他在她脖子上留下一吻,“你今天真美。”
妤華拍了拍他,“你嚇死我了,要是被別人看見怎麼辦?”
“放心吧,我看過了,周圍沒人。”
“剛剛你在哪兒?我還以為你沒來。”
“要是你都能發現我,那我還是皇上培養的密探嗎?”
“行了,知道你厲害。”妤華淡笑,又問道:“怎麼,真的要開戰了麼?”
裴理城的臉變得嚴肅起來,“要的,對方屢次挑釁我們,而且出於某種原因,我們也是被迫與西域番邦聯盟。”
“那對付鄭王的事,皇上他……”
“這個任務照舊。”裴理城說,“皇上的意思是,在外面的威脅來臨之前,一定得先把鄭王這顆毒瘤給拔了。”
“鄭王還敢造反不成?”
裴理城眉頭緊皺,“這個還真有可能。”
妤華臉色一沉。
“如今朝廷中分為鄭黨和皇黨,鄭王是先皇授予的身份,皇上登基時他還表現的忠心耿耿,那時他就已經掌握了半數的兵權,如今的局面皇上每每有機會剝奪他的兵權就會遭到一些鄭黨的抗議。我們不能明著對鄭王動手,就只能先砍斷他的左膀右臂,你也別急,殺了齊列就好,我們放長線釣大魚。”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妤華清楚裴理城這是在擔心她,“但別忘了,我和你一樣,我們都是皇上從小培養的密探,若有機會,我也會為了他這江山,丟了這性命也在所不辭。”
裴理城握著她的手說:“別說傻話,你我都是皇上身邊最優秀的人之一,這次任務一定能平安完成,到時候我們就遠走高飛,皇上不同意,我們就跑,去天涯海角待上一輩子。”
“你這不是傻話?”妤華依偎在裴理城懷中,“我們可以皇上的獵鷹,唯獨不可能飛出這高牆。”
“會的,遲早有一天……”
裴理城的唇貼上妤華的唇,四瓣唇立刻就熾熱起來,妤華的雙手按在他胸前,裴理城將她推到假山後面,他的手指開始遊走。
“別,別,今天不行。”妤華突然鬆了嘴,“宮裡隔牆有耳。”
裴理城看著滿面通紅的妤華,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你說得對,是我的錯。”又笑了笑,在妤華的額頭留下了蜻蜓點水般的一吻,“那你回去吧,免得別人懷疑。”
“嗯。”妤華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裴理城說。
“嗯。”
裴理城卻不走。
妤華不禁笑了笑,轉過背去,剛走沒幾步又回過身來,裴理城不見了蹤影。
“神出鬼沒的。”妤華低聲抱怨道,但就連抱怨時,臉上也帶著微笑。
她又自行把衣服理了理在小河邊洗了個臉才回去。
她的屋子裡充滿了清雅之味,沐浴時她將所有婢女都遣了出去,思考著接下來對付齊列的事,漸漸的睡意來襲,她本只打算小憩一會,卻夢見了裴理城。
半途,她腰間傳來敏感的癢感,突然醒來感到這不是夢,面前似乎有一個真實的人影,“理城,我不是說過……”
剛說一半,她卻發現這是一張陌生的面孔,似有些熟悉,妤華頓時想起,他就是今夜舞臺邊的那位西域使者。
妤華慌了神,“你,你是誰?出去!”
“嘿,天仙脾氣還挺大。”男子用生澀的漢語說道,“你不知道?你們皇上剛剛已經下令把你賞賜給我了。”
妤華臉色一白,這話宛若雷擊。她知道這話是真的,對於皇上而言,她的表面身份不過一個舞女,暗地裡,她確實皇上的密探,送她去西域只是有利無害,為了兩國戰爭,一個舞女失了便是失了也沒什麼。
“你說的是真的?”妤華不再反抗,眼睛不禁通紅。
男子自信的點了點頭,道了句:“我叫鐵煉。”然後便向妤華壓下身去。妤華心中已然絕望,上一次裴理城救了她,那麼這次無論如何也是無力迴天了。
皇宮浴池中,呻吟和哭泣聲響了一夜。
次日清晨,皇上手諭,封九重天仙妤華為重華郡主,出嫁西域。
9
琴樓之中,一隻茶杯突然被打翻在地,蘭兒的新衣服上被潑滿了茶水,琴樓掌櫃面露尷尬之色。
“夫人,我們回去吧,不然老爺會擔心的……”蘭兒壓抑住心中的怒火用懇求的語氣說道。
“不!”妤華臉色蒼白,語氣也毫無說服力,“回去除了讓我吃藥就是吃藥,咳咳!你是有心想悶死我嗎?”
蘭兒的手有些發抖,裴家如今只剩下她這麼一個侍女,若不是她跟隨了裴理城十年,裴理城又好言相勸,她也不會留在此處。
自打她妤華進了裴府,裴理城對她的愛意全府上上下下有目共睹。曾經的裴府在京城雖不是什麼名門貴府,但裴府積蓄萬貫,裴家只做小生意,但全府就裴理城一個人當家,這些錢也夠他花幾輩子了。連帶著他們這些下人都跟著沾光。
可從他們老爺接了新夫人回家,再到與她成親,為她耗盡所有,不顧生意,最後現在竟然賣掉整個府邸為她治病,裴府早已完了。
大家都勸過他,蘭兒也勸過,但裴理城早已入魔,一個曾經最優秀的密探,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可他偏偏還瞞著她,就算是虛幻的幸福,他也要盡力為了她去維持。
“我就要這琴!”妤華指著一把華琴說道,“難道我裴府還買不起一把琴嗎?”
蘭兒軟聲說道:“夫人,蘭兒未帶銀兩,不如我們先回去……”
“我裴府的婢女出門也會不帶銀兩嗎?我看你就是藏著不想交出來,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訴老爺嗎?咳咳!咳咳!”妤華一邊咳嗽著,一邊就向一邊倒去。蘭兒一驚,趕忙扶住妤華,拼命的呼喊,但妤華卻真的昏了過去。
最終還是琴樓老闆看她們可憐,幫她們租了輛馬車送她們回去。路上,蘭兒的臉早已漲的通紅,因為在這個小城鎮中更本沒有什麼裴府。
骨樹下的小庭院中,裴理城端著一碗湯藥急的團團轉,他看見昏迷不醒的妤華時,手中的藥碗立即掉落在地。
“妤華!”裴理城從馬車上抱下妤華,滿臉的心疼。
“蘭兒,去呈碗藥來!”他緊握著妤華的手,感受她身體上僅有的溫度,她的心跳越來越弱。
這幾月,妤華瀕臨死亡的時候越來越頻繁,骨樹根也越來越少,骨樹將死,他的頭髮也已花白,面如老者般蒼老,他已經沒有更多的精力和財力去尋找下一棵骨樹了。
“妤華……不管你是不是她,我求求你,千萬不要又一次離開我……”裴理城在妤華的床邊落淚。
蘭兒辦事利落,一碗湯藥給妤華服下,看著妤華臉上漸漸有了血色,裴理城才鬆了口氣。
踏出門外,裴理城的腳有些發軟,他眼神迷離,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蘭兒說道:“這樣下去不行……”
蘭兒在旁邊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老爺,不如告訴夫人吧。”
裴理城搖了搖頭,“不,不能讓她自責,我答應過她,會讓她一直幸福。”
“那這樣您幸福嗎?裴府還是裴府嗎?”
裴理城苦笑了一下,“這個無所謂,她開心就好了,蘭兒,你可別告訴她,你是我附中的老人了,我還記得你剛到裴府時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小丫頭……”
“老爺……”蘭兒突然抬起頭打斷他的話,嘴角滑過一滴眼淚,“對不起,我要離開了。”
裴理城一臉驚愕的看著蘭兒。蘭兒走了,那他就真的只剩下她了。
屋中,妤華聽著他們的對話,心中有種複雜的感情在翻騰,可她又不停的反問自己: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
她早已猜到裴府的財蓄已空,可當她親耳聽見真相時卻為何如此的傷心自責,她看見裴理城的模樣又為何會心疼呢?她趴在一把琴上獨自落淚。
“‘妤華’,我該怎麼辦?”
……
10
突然有了機會,妤華要出嫁的前幾日,鄭王突然秘密在重華樓舉行宴會,實則是與他身邊的幾位商討政事,並邀請了妤華。
皇上親自下令,火燒重華樓!只救出妤華!
妤華如今貴為重華郡主,她沒有去面聖,早在皇上把她賜給鐵煉那天,她的心就已經冷了,她唯一請求他的事,就是讓裴理城不要來見自己。因為她已經沒臉見他。
重華樓曾經是妤華唯一的藏身之所,唯獨在重華樓,她可以感覺到她還是她,她還可以是妤華,沒了重華樓,他只不過是帝王的工具,所以現在有沒有重華樓都是一樣了。
皇宮裡的某處暗室中,室壁上一條條都是刀劍滑過的溝壑,室中的人一頭散發頹廢的坐在角落裡,眼中無神,劍掉在他旁邊。終於,不知過了多久,室門終於開啟。
裴理城的瞳孔動了動,看著來著,張了張嘴:“我要見皇上。”
徐公公看著他嘆了口氣,“你這是何必?你是皇上手下難得的人才,若是好好辦事,皇上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裴理城不說話。
“皇上要見你,跟我來吧,你有新的任務了。”徐公公還不忘加上一句:“是關於九重天仙的。”
裴理城心中一震,跟上了他的步伐。
皇宮隱秘之處,皇上在那裡等他,徐公公退下,整個假山後只有他們兩人,裴理城看不見人影,但他知道,那人就在前面的陰影中。
他雙膝跪地,“皇上有新任務?”
陰影中傳出聲音:“過幾日鄭王要在重華樓與他旗下的幾個大臣密會,這是個好時機。”
“皇上要我殺了他們幾個?”裴理城問道,語氣中沒有一絲情感。
“不。”皇上又說,“朕要你燒了重華樓,救出妤華。”
裴理城半響不語,正當寂靜之時,他終於用不可置信的語氣的問道:“你要我燒了重華樓?重華樓是妤華的安身之地你要我燒了它?”說道最後,裴理城已經在冷笑。
“……”皇上愣了愣又說,“理城你要明白,你和妤華生來就是我棋子,雖然我答應你此事過後讓你們遠走高飛,但那鐵煉的要求來的突然,我也不能不應,況且妤華非常優秀,由她盯著西域那邊我也放心。”
“我明白。”裴理城淡淡說道,“我們作為你的棋子是不是就不配擁有感情?”
皇上眉頭微皺,“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應當明白,萬事以國為重,犧牲你們的私情,換來大局的穩定這必要的。”
“顧行山!”裴理城突然大叫一聲,“我們還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走出來讓我看看你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
“……”陰影中的男子走了出來,雙手負在背後,一對劍眉颯爽,就算穿著便衣,他身上的帝王之氣也不言而喻。頭如今是一方天子,顧行山。
然裴理城看著這張臉龐,卻當即給了他一拳,兩人都不出聲,一個打了,一個捱了。
“裴理城,我是絕不會收回命令的。”顧行山依舊那樣說道,“妤華要嫁西域,重華樓也要永遠消失在京城中,你怎麼鬧都沒用!”
裴理城道:“我知道你是皇上,但我還是要問問,當我的那個好兄弟是不是做了皇上,就把自己的一切誓言都忘記了、”
“我從來沒忘,只是現在才明白,這天下永遠都不可能有仁慈的天子,她只是個女人,我的江山大業,這黎明百姓難道還比不上她重要嗎?”
裴理城搖了搖頭,“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
重華樓的朱月亭中,妤華抱著金雀雕花琵琶,身穿鮮紅的長裙,看著湖面上一朵朵盛開的荷花,回想著上一次花開之時,他與她第一次相遇,送她一把琵琶,更做出輕浮之舉。
她嘴角露出笑意,整個京城的人除開宮裡的那些人她不敢惹,誰還敢在她面前這麼大膽?甚至那晚還裝作浪蕩公子跑來她重華樓翻窗,明明是出色的暗探,卻又如此滑稽可笑,她第一次覺得他有些意思。
後來他送了她一件紅色的裙子,她從來不穿,只不過是為了保持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其實她是非常喜歡的,這件紅裙她只穿過一次,那次是為了勾引齊列,但實則不過是想趁她還真正乾淨的時候做一件她喜歡的事情。
今天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因為,她已經下定了決心,西域,她是不會去的。
她是皇室陰影中長出的花朵,她看過了皇室中的爭權奪位和黎明百姓的處境,但她無力改變,她只需要聽從命令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她是皇室優秀的棋子,重華樓是她唯一的歸宿,她以為她已經看透了男人的心,看透了自己的命,但到頭來卻又感覺什麼都不過是一場空罷了。
她知道他和皇上的關係不菲,極有可能是皇上從小就更隨皇上的暗子,所以她抱著一絲的希望和一絲的恐懼,可是,皇上終究還是皇上。
忽然,雲婉急促的腳步從她身後傳來。
“妤華姑娘,鄭王以及諸位大人都在等您。”
“我明白了。”妤華低著頭對手裡的琴說道,“走吧,我們再去彈上最後一曲。”
11
裴家小院中一下就只剩下了妤華和裴理城。妤華不能起身,裴理城每天除了給她做飯和她說話,就是挖骨樹的根,他們的資產已經耗空,他只能保證妤華一個人的飲食規律。
“妤華,最近好點了嗎?”裴理城用自己乾枯的手掌握著妤華的手,“最近你都沒怎麼和我說話。”
近日來妤華變了許多,不再鬧著要出去,也不再鬧著要琴,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妤華看著裴理城含情脈脈的眼神,眼圈突然紅了起來。
裴理城急了,“怎麼了,有什麼事你告訴我。”
妤華揉了揉眼睛,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對不起,我很任性,是我讓我們這麼落魄……。”
“你都是聽誰說的?你只要安心養病就好,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回京城。”裴理城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到時候我們還出去玩,我還給你買琴,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別忘了,我們現在是自由之身。”
妤華嗚咽著說道:“我的病好不了了,我比誰都清楚,為什麼你還要一直守著我?你這個白痴,笨蛋!為什麼不走啊?你武功那麼好,有不會餓死,我只是你的累贅。”
裴理城淡淡一笑:“別說傻話,你不會死,我也不會離開你。”
“咳咳!你這個蠢貨!白痴!”妤華咳嗽兩聲,面色急促,突然噴出一口血來,裴理城大驚失色,“妤華,妤華,你不要有事啊!你等我,你等我……。”
裴理城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12
鄭王來訪重華樓是機密。今夜的重華樓與平常無異,但不過午夜,這些人便會喪命在此。妤華一邊撥動著琴絃,一邊冷漠的打量這這幾個大臣們。
一曲畢,鄭王親自給妤華敬酒,“九重天仙果然是九重天仙,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妤華淡淡一笑:“鄭王謬讚了,鄭王能邀請妤華參議,是妤華的榮幸。”
事情非常順利,眾人臉上也都帶著和氣。
鄭王又開口說道:“其實也不瞞妤華姑娘,這次誠邀你也是有要事相商。”他看了一眼齊列,“齊大人對我說,妤華姑娘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聰慧女子。”
妤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鄭王的意思是……”
“我希望妤華姑娘可以做我的暗探,在西域為我傳遞訊息。”
妤華似乎受寵若驚,“鄭王可是高看妤華了,妤華不敢當。”話雖這麼說,心裡卻不禁佩服鄭王的聰慧。
只是再精明一會還是得被大火燒得乾乾淨淨。
“妤華姑娘不必謙虛,現在你是最佳人選,只要你幫我辦事,就算你以後遠在西域我也不會虧待了你。”說著他看了一眼齊列有意暗示妤華。
過了好一會,妤華裝作深思熟慮的模樣,算準時間開口道:“鄭王不愧是鄭王,與皇上鬥了這麼多年還能屹立不倒。”
此刻的妤華臉色已變,淡漠柔情的眼眸裡充斥著譏笑與諷刺。
幾人還一臉平淡,但這時,樓下卻突然竄起一束火光。
“著火了!”
這句話便是暗號,妤華立即起身,一揮手,長袖拂過桌面,燭臺被打翻在地。這層樓包括上下兩層早就被澆了油,遇火即燃!
“上當了,她是顧行山的人!”
有人叫了一聲,但妤華已經開啟門,從走廊上一躍而下。
“大家別慌!隨我一起衝出去!”鄭王一馬當先拔出了佩劍,和安排在酒樓裡的刺客打了起來,這些人都是死士,在鄭王被擊殺那一刻之前,他們都會奮戰到底。
妤華在空中閉上眼睛,面朝天,背朝地,聽著樓上的聲音,她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這樣的結局也不錯。一切的一切都將結束了,此時她身穿紅裙,手抱琴,她已經無憾了。
“妤華!”突然,一隻有力的手卻挽住了她的腰部。
“啊!”妤華下意識的驚叫一聲,用手摟住了裴理城的脖子。裴理城抱著她落到了尖叫的人群中。
“你幹什麼,找死嗎?”
妤華低著頭不說話,漸漸地,她才抬起頭看著這張她朝思暮想的臉龐,她還以為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裴理城見妤華這般望著他,也冷靜下來,心裡一痛,把她擁入懷中,“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走。”
“裴理城!”妤華突然大叫了一聲,緊緊的抱住他。
裴理城安慰道:“沒事的,別怕,我們走,這裡很危險……”
“我們私奔吧。”大火中,妤華脫口而出。
裴理城覺得一切都靜止了一瞬間,但理智佔了上風,他反應了一會才道:“妤華,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暗衛永遠不會背叛皇上,而且……你已經是重華郡主。”
“所以,你是因為我是重華郡主,是西域王子的王妃,是皇上手下得力的棋子才來救我的嗎?”
“說什麼呢,在這之前都是因為你是我最愛的人啊,就算今日皇上不派我來,我會自己也會來的。”
“那就帶我走,我只會站在重華樓上看這座京城,沒有重華樓,就沒有我!”妤華抬頭說道,沒有眼淚,沒有猶豫,“裴理城,我愛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願意放棄榮華富貴,我願意為你國破人亡,你願意帶我走嗎?”
裴理城愣在原地。九重天仙的眼眸如同星辰般閃耀打動著他的心。但沒有妤華,最終兩國的矛頭都可能指向他們,屆時,他們又將如何?可他也明白妤華是個怎樣的人,她說出這番話又是什麼意思,他是她唯一的寄託,唯一的希望,所以……他或許只能愧對顧行山,愧對那些無辜的人。
“妤華……”
妤華突然將他推開,一米遠處,她淡淡的笑了,“早說了,我們不能在一起。”
裴理城莫名的心中一慌,好像突然有什麼東西消失了,“不,妤華,我帶你走!不管你是不是重華郡主,不管會發生什麼,我都和你在一起。”
裴理城上前一步,妤華卻又退後一步。熊熊的火勢在逼近,重華樓搖搖欲墜。
“妤華,到我這裡來。”
“你剛剛猶豫了……”
“不,我答應帶你走,我們在一起,去天涯海角,去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你對皇上有愧,對整個國家有愧,我也有愧,那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們又怎麼可能真正幸福?”她一開始就知道,他們身上揹負著什麼,在整個國家都放在他們的愛情之上,他們都是一樣的自私,這樣的感情,早該結束了。
“妤華,你先過來,只要我和你都在,就有希望。”裴理城徐徐說道,同時伸出手去。
妤華看著他卻搖了搖頭,轉身衝入大火之中。
“妤華!”裴理城想要追上去,“哐當”一聲,一隻著火的木板卻掉了下來,透過木板的縫隙,他只能看見妤華那張傾城的容顏。
“不要!”裴理城忍受著面板的刺痛把一隻手伸進縫隙,“妤華,手給我!”
妤華無動於衷,她被壓在木板之下,還緊緊的抱著琴。
“裴大人,危險!”幾人突然跑來拉住裴理城。
“讓開,妤華還在裡面!”
“重華郡主?!”
“可,可裴大人,這裡要塌了啊,重華郡主……我們是救不了了。”
“放屁!”裴理城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她不是什麼重華郡主,她是我妻子,是我夫人!誰說救不了了,誰說救不了了?”
突然,一記手刃打在裴理城後頸,幾個人憑藉他們的身手將他抬了出去。
這一刻,就是永別。
妤華聽見外面已經沒有動靜,也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了,心中的悲哀漸漸湧上來,她還是個怕死的人,她用手指輕輕的撥動琴絃,似乎還想要彈奏最後一曲,但不料弦已斷,琴已毀。
她伸手去摸,卻摸出一粒種子,這時她的意識已經模糊,絲毫不知那粒種子已經陷入她的手心瘋狂生長。
妤華已死,她的身上卻泛起了淡淡的光芒。
紅衣灼,琴聲幻;焚心情,執念魂;重華重,千世千;渡紅塵?骨生花。
皇宮內,皇上怒火沖天:“裴理城!你知道這次任務有多重要嗎?”
“我知道……”裴理城頹廢的聲音傳來。
“現在西域那邊提出要求,除非我交出一個比妤華更加優秀的女子,否則他們就要和我們開戰!你來說說現在怎麼辦?”顧行山抓著裴理城的衣領問道。
“皇上……”裴理城道,“請允許我戴罪立功,我願意出戰,不求功名,不求財富,只求十年之後,你能放我一馬。”
顧行山鬆開他,“你不怕死?你敢承擔起所有人的性命嗎?
“我不怕死。”他只怕留在這裡,“若輸了,我的後人世世為皇室之奴。”
顧行山轉過身去沉默了半響,“可以,只要你贏,我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十年後會給你黃金百兩,讓你滾蛋。”
“我的兄弟是顧行山,不是當今皇上。”裴理城走出大殿。
13
骨樹之下,裴理城的手鮮血淋漓,骨樹蒼白的軀幹變得灰暗,銀綠的樹葉也已脫落。地上坑坑窪窪的洞都是他親手挖出來的,而現在骨樹的樹根已經挖盡,骨樹已死,他還在挖。
三天三夜了,他花白的頭髮真正化作了銀絲,面容枯槁,三天都沒有進食,沒有喝水,他的手上血和泥土混在一起,他無論如何都挖不出骨樹根了。
妤華輕飄飄的站在他身後,臉色蒼白,眼中充滿血絲,過了好久他才發現。
“妤華?”妤華坐下來躺在他懷裡。
裴理城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沒事的,妤華,你回去休息吧。”
妤華卻在顫抖。
“別白費力氣了……我要死了,我知道。”妤華把她青綠色的手臂拿給他看。
“不要緊的,妤華,我馬上就給你熬藥,馬上……”
妤華抬頭看著無葉的骨樹,“它已經死了,沒有根了……”說到最後幾個字,她已經快沒有聲音,“你當初……為什麼,為什麼帶我回來,為什麼……。和我成親,明明我,我一直都在拖累你……”
裴理城道:“因為你是妤華,我是裴理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懷中的妤華似乎又縮小了一點,“從我聽說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一定會把你找回來,就算你是她的鬼魂要來找我復仇,我也心甘情願。”
“可,可我不是妤華啊……”
裴理城愣住。
妤華終於哭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妤華,我不會彈琴,也不會跳舞,對不起,對不起……。”
早晨第一縷陽光灑下的一瞬間,“妤華”身上的的青綠褪去,隨即,她整個人也乾癟下去只留下一件漂亮的人皮。裴理城閉上了雙眼,臨死前還握著那雙沒有血肉的手。
後來死去的骨樹旁長出了新的骨樹,裴理城的屍體上開出一朵朵血紅色的花朵,才有人認出此為骨生花。
14
十年前,她還是一粒種子的時候住在一隻琵琶裡,那場大火成全了她,讓她鑽進那個女人的手心,攀上了她的骨骼,讓她擁有了美麗的身軀,她拼命的逃出大火,在一口井裡度過了一劫。
出來時她看見了那個女子若影若現的魂魄,她舔了舔嘴巴,吃掉她的魂魄她就可以真正佔據這具身體擁有她的記憶,否則總有一天她也要開花結的。但她沒有那樣做,在琵琶裡的日子她看見了這個女子的一切。
她懂她的曲子,知道她什麼時候偷偷落淚,更知道她有多愛那個人。
是那個人的錯,口口聲聲說著愛她,口口聲聲說要和她在一起,給予她希望但又不能保全她。
她是不能見陽光的存在,見了陽光她就會發芽,她手腳沒有人的溫度,她沒有吸食魂魄就只能待在寄生者氣息最濃郁的地方。她願意犧牲自己的一點時間去換得這個女子留在世間的唯一一縷殘魂,此後這重華樓便只有她二人相伴。
她們說話,玩遊戲,講故事,她也擁有自己的感情,開心時她會笑,難過時也會哭,見到樓裡他人的屍骸也會被嚇一跳。後來附近的人害怕就搬走了,她們倒落得個清淨。
妤華從廢墟里找到她的琴跟她介紹,她聽的懵懵懂懂,她不會彈琴,但會聽琴聲。她們都沒有去過外邊,卻可以一起相談廣大的世界;她們都沒有見過珠寶萬千,卻可以相談國庫的宏偉,唯獨不曾談那個人。
漸漸的,妤華失憶了,魂魄也沒有永遠存在的那一天,當他們記憶消散完的那一刻,他們就該去他們該去的地方了。
一開始,妤華還認得她的琴,記得自己的身份,後來她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她是重華郡主,也忘記了她,卻只記得那隻琵琶,還有那個叫做裴理城的男人。
“裴理城……裴理城……”她每天都念叨著他的名字。
“為什麼你還記得他?”她問她。
妤華沒有理會。
“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模樣嗎?”
妤華愣了愣,然後茫然的搖了搖頭。
她的日子變得無聊起來,她開始嚇唬行人,故意出現在他人面前,她還是十年前的容顏,十年前的紅裙。她也想過是否要紮根於土,可以有一天,他卻來了。
他站在陰風中尋找著她,卻不知他心中所念之人就在離他不遠處念著他的名字。於是她有了新的想法。她要替妤華妤華報仇。
她出現在了他面前。
“裴理城,你是回來找我的?”
他握住她的手,“對,我回來了,妤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