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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力喜歡過,但聚散不由我

我盡力喜歡過,但聚散不由我

十二月的某個夜晚,凜冽的寒風調皮地鑽進了我的胸膛,我打了個冷戰,抱起雙臂裹緊衣服,把自己縮成一團。

凱子背對著風和我,努力地點燃了一支菸,猛地吸上一口,吐出一束長長的憂傷,隨風飄走。

1.

2018年的冬天,十二月份的天氣格外地冷,身在東北的老媽每天都在叮囑我穿棉褲,而那時的我還在蘇州,身邊的朋友頂了天的也只穿了一條薄絨褲。

而凱子更甚,連秋褲都沒穿,一條灰黑色的牛仔褲,陪他走過了一年四季,因為洗的次數多了,很多地方已經開始泛白。

我真怕哪天他被凍得小便失禁,而他總是說自己年紀輕火力壯。

那時我也只有二十五六歲,但和凱子比,我覺得自己更不像一個東北人了。

凱子這個人怎麼說呢?

性格和長相一樣稜角分明,隨便打理的頭髮時而五五分,時而三七分,下巴上常年垂著幾根稀疏的鬍鬚,衣服只有黑白灰,硬朗中有些許隨意,散漫中又透著幾分精明。

凱子是蘇州本地人,而我是2017年年初換工作去的蘇州,當時租的房子只是凱子名下的其中一套,那時候我賊膈應他,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紀,憑什麼他這麼富有。

我和他變得熟絡起來,完全要歸功於他家的馬桶,修了不下5次,還是漏水,最後按照凱子的話說:“咬咬牙,給你換一個新的”。

我心想有好幾套房的人,差一個馬桶?要不是他這個老房子租金便宜,老子早就捲鋪蓋走人了。

認識凱子的前一年,我們大多沒什麼深入的瞭解,每天我都是早出晚歸的上班,只有到了交房租的時候,我們倆會聊上一會兒。

凱子萬年不變的開場白:“房子住的怎麼樣,有沒有啥需要修的”,而仇富的我一想到自己如此貧窮,卻還要按時按點地給他送錢,每次就都愛理不理的說上一句:“不是我的房子,不操心”。

在開始的一年裡,每到重要的節日,凱子都會給我送一些應景的禮品,說是對租客的回饋,算是有良心的房東,也是在那一年,我第一次吃到了陽澄湖大閘蟹,可能我口味獨特,感覺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好吃。

要不怎麼說“拿人家的手段,吃人家的嘴短”,慢慢地我也能心平氣和地和他聊一聊生活、工作、還有感情這些事兒。

凱子在我們成為朋友之後跟我說:“也就能跟你這樣文縐縐的人說說心裡話,大部分人可沒這個耐心”。

我一聽合計說我閒的啊~剛要發作,他又說了句“謝謝”。

當時我不懂,年紀輕輕的人,為啥說起話來總感覺愁雲密佈,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用一句:“不經他人事,不知他人苦”來作為答案。

我真正開始瞭解凱子,是在租他房子第二年,也就是2018年,從那一年的端午節起始。

端午節那天我還在加班,在我臨近下班的時候,凱子毫無預警地叫我跟他一起去他爸媽那裡吃晚飯,理由是大過節的,怕我一人孤單。

我剛想推脫,一來有工作沒完成,二來也沒準備什麼東西,空手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而凱子急切地催促我,說他就在我公司樓下,讓我快點,沒辦法,我只好收拾收東西,六點準時下班。

坐上凱子的車之後,我扭頭看了一眼後面的座位,那裡散亂地放置了一些禮盒,其中一個好像是五芳齋的粽子。

我心想這應該是凱子帶給他爸媽的,又琢磨著要不要從中借一件應應急。

我問凱子晚上吃飯都有誰,他說:“只有你我和我爸媽,爺爺奶奶回鄉下老家了”。

一路上凱子不似平常那般說笑,這反而讓默不作聲的他稍顯沉重。

我忽然間也變得有些侷促,開啟車窗透透氣,避免讓空氣凝結。

而在我意料之外的是,因為這次晚飯,我逐漸窺視到了凱子真實生活的一角。

2.

那天晚上我和凱子快七點到了他爸媽那裡,那是一個離市區稍遠的老小區,小區連線著大門的是一條主道,將整個小區一分為二,兩邊種植了有些年頭的梧桐樹,茂密的枝丫互相糾纏。

我問凱子:“這和孫先生為宋女士種的梧桐樹是一個品種不?”他不答我,而我卻在想,夏天在這下面乘涼應該很不錯吧!

凱子的車停在了一棟樓的門前,我下車藉著還沒有黑透的天環顧四周,整齊的六層建築,灰白的牆面,周圍的幾棟樓上都爬滿了植被,可惜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我看了看凱子,發現他正扭頭看向對面的那棟樓,不知道看的是幾樓,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提醒了他一句:“車上的禮物忘拿了”,凱子隨口說了句不用,然後自顧自地走進樓棟。

進入樓棟,毫無意外的水泥臺階,有的臺階被磨得在燈光下發亮,不知道承載了多少人忙碌的生活。

上了二樓,站在右手邊的那一家門前,沒有門鈴,凱子敲了三下門,就聽見屋裡有稀疏但急切的腳步聲朝門口走來,為我們開門的是凱子的媽媽。

我立馬像一朵急於綻開的花一樣,滿臉堆砌著笑容說了句:“阿姨好”,凱子媽也特別熱情地迴應我說:“你就是林凱常提起的小賈吧~”我點了點頭,凱子媽邊說“快進屋、快進屋”邊拉著我的胳膊把我們迎進屋內。

屋內沒有什麼現代化的裝修,盡是一些實木打造的老舊桌椅,進門右手邊的陽臺上擺放著我不認識的花花草草,頂上晾曬著剛洗過的衣服,房間裡充滿了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

房子是中規中矩的兩室一廳,進門向左看擺放著一張紅木方桌,那就是我們今天晚上吃飯的地方。

凱子媽喊了一聲:“老林,兒子和小賈到了,把飯菜端上來吧!”只見老兩口你來我往了三四趟,餐桌上變出了八菜一燙,外加幾個粽子,這樣顯得桌子格外地擁擠。

我們四個各佔據了方桌的一邊,兩兩對視,在昏黃的燈光下,有幾分正式,又有幾分溫馨。

在外漂泊的這幾年,我第一次在一個重要的節日裡面找到了些許家的感覺。

凱子媽依舊熱情的為我夾菜,我一邊感謝一邊仔細的端詳著她,看上去跟我媽的年紀差不多五十歲左右,鬢角有些泛白,頭髮挽成一個髻,額頭隨意散亂幾縷頭髮,臉上的皺紋並不明顯,一雙溫柔的眼睛,讓整張臉看起來特別慈祥。

而凱子爸呢,乍一看有些嚴肅,可能是因為眉毛過於濃密的緣故,但頭髮卻有些地中海的趨勢,讓我不禁為凱子的未來深深擔憂,鷹一般的眼睛讓整個人看起來精氣神十足,下巴上同樣垂著幾根稀疏的鬍鬚。

我再看向坐在我右手邊的凱子,突然間覺得哪裡不對,仔細想想,從一進門開始,凱子好像都沒怎麼說過話。

意識到這件事之後,我的神經稍有緊繃,整個餐桌的氣氛也變得有些許微妙,心想怕不一場“鴻門宴”吧!

3.

老人們常說:“怕啥來啥”,正當我邊吃邊琢磨的時候,凱子媽笑盈盈地問我:“小賈,多大了,處女朋友了沒?”

我回過神應了句:“比凱子大一歲,還沒找女朋友呢”。

凱子媽又給我夾了一塊排骨說:“哪天見著合適的,阿姨給你介紹介紹啊!”。沒等我回應,凱子媽接著說:“之前林凱總是說起你,說你是寫字的,性格好,人也有趣,租那個老房子也不嫌棄不找事兒,還總是開導他,真是謝謝你了”。

我一時間有種被捧殺的感覺,斜眼看著凱子,而他只是自顧自地啃著豬蹄。

我面帶羞愧地說:“也沒啥,主要是凱子人好,比我小一歲還對我特別照顧,能結識小凱,還能來家裡和二老吃飯,是我該謝謝你們才對,你看我這還空手來的,怪不好意思的”。

凱子媽笑意更盛,就連一旁的凱子爸也笑呵呵地說我這孩子招人喜歡。

接著又問:“你從東北跑這麼遠來這邊,家裡人不擔心麼?”

我想了想說:“也會擔心吧!但可能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沒怎麼在家裡待過,他們也就習慣了,再說我這麼大一小夥子,在外面也不容易吃虧”。

當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二老像是預謀一般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然後齊刷刷地看向正在和豬蹄筋較勁的凱子,凱子媽說:“林凱,你看看人家小賈多懂事兒,不像你這麼大了還讓我們操心”。

凱子剛想反駁,凱子爸接起凱子媽話的尾音說:“要不你就回來住吧,我和你媽還能照顧你,把你現在住的房子租出去還能得不少錢”。

凱子放下啃得乾乾淨淨的豬蹄說:“我不回來,在那邊住得挺好的,這邊又遠又不方便”。

一聽這話,凱子媽音量稍高一度說:“你那哪是嫌不方便,是不是還惦記著周小雨,怕回來我們管著你,不讓你去找她”?

提到“周小雨”這個名字的時候,一時間觸及到了我的知識盲區,但我很明顯地看到凱子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目光也有些許的暗淡,然後凱子淡淡的說了句:“放心吧,答應你們的事兒說話算話”。

我沒有不要命的在這種場合問周小雨是誰,只是看著氣氛有些尷尬就接過凱子的話說了句:“凱子這點最好,從來都是說到做到,每次說什麼時候給我修馬桶就什麼時候修”。

當我說完這句話之後,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兒,看了看凱子,他的臉好像又黑了一度。

之後飯桌上再沒人提起過周小雨,老兩口開始跟我們說著東家長西家短的各種閒人瑣事,誰家的孩子考上清華了,誰家的媳婦跟別人跑了,誰家的老人去世了,誰家的狗咬人了……。

我恍惚間在凱子媽的身上看到了我媽的影子,她也是這樣滔滔不絕地給我講一些我不關心的事兒,有時候我聽煩了,會跟她說一句:“這件事兒,你都和我說了十遍了”。

而我媽會立馬變臉,然後說上一句:“不願意聽滾犢子,我還不願意跟你說呢,小兔崽子”。

4.

時間來到晚上九點鐘,這頓飯算是接近了尾聲,我感覺自己吃進去了一頭豬、一隻雞、外加一條魚,以至於最後再三拒絕了再吃一個粽子的提議。

飯後凱子爸泡了一壺茶,我們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而凱子媽開始忙碌的收拾那一桌子的狼藉。

凱子爸問我有沒有想過考公務員,福利好,還穩定,我藉口說想趁年輕多出來闖闖,其實我覺得我一點都不適合,重點是考不上。

凱子接過話說:“別聽我爸的,他整天想讓我考公務員,考公務員有啥好的,看人臉色,一年年的熬不出頭。”

凱子爸聽不過去,細數了當公務員的各種好處,從過年過節發柴米油鹽,到買房補貼政策,大大小小十來條,然後還不忘數落一句凱子:“你就知道啃老,等我和你媽不在了,這點家底都得讓你敗光”。

凱子不服氣小聲嘟囔了一句:“那也是我爺爺奶奶的家底”。

我就聽著這對父子倆你一言我一語的掰扯,感覺像兩個吵架的小孩兒,誰也不服誰,卻又總想把對方說服。

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長輩們都是如此,總希望我們聽話,聽從他們的安排,而我們又總是對他們老套的做法和頑固的思想嗤之以鼻。

快十點鐘的時候,我感覺凱子有點坐立不安,反倒是我開口跟凱子爸媽說:“叔叔阿姨時間不早了,也不耽誤您二老休息了,明天我這打工人還得去上班,就先回去了,感謝今天的款待,飯菜特別好吃。”說完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凱子爸見我起身要走,忙喊著:“老婆子別忙活了,小賈要回去了”,我也不知道凱子媽究竟在忙些什麼,快一個小時了,都沒從廚房裡走出來,可能這就是不下廚房的人永遠不懂的辛苦吧!

只見凱子媽一邊忙著用手裡的抹布擦著手,一邊滿是可惜的對我說:“怎麼這就要回去了,再多呆一會兒啊,人老了就愛磨叨,受累讓你聽這老傢伙胡說了。”

我微笑著說:“哪有,叔叔說的很多道理對我們年輕人都很受用的,若不是明天要早起上班,我很願意再和叔叔聊上一會兒。”

一旁的凱子見我們你一句我一句的沒完沒了,就催促著說:“快走吧,別耽誤了明天上班”順便跟他爸媽說:“我這也回去了,順路送他一下”,凱子指了指我。

關上門走出樓道的那一瞬間,凱子深深吸了一口,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對面的那棟樓,我再一次試圖順著他的目光探求他究竟看的是幾樓。

在我還沒窺探明白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叫我,我沿著聲音的方向,看見二樓的窗戶處凱子媽探出頭對我說:“有時間常來家裡”。

我笑著招招手說:“一定會的,你趕緊休息吧!”凱子媽又叮囑凱子一句,一定要把我安全送到家,之後關上了窗戶,還有陽臺那盞昏暗的燈。

回去的這一路上,凱子專心開車,沒怎麼講話,我也因為吃的太飽而睏意正濃,迷迷糊糊的在半睡半醒間交替變換,直到完全睡死過去。

從凱子爸媽家到我住的地方大概要45分鐘的路程,車子開到樓下的時候,凱子推了推我說“到了”,我極不情願的甦醒過來,眯著眼確認真的到了之後說:“謝謝啊,你也早點回去吧!”

趁我解安全帶開門下車的功夫,凱子說:“如果你沒意見的話,我上去跟你聊聊天怎麼樣?”

那口氣可一點都沒有讓我覺得是在徵求我的意見。

5.

我住的小區和凱子爸媽住的小區一樣,是個略顯破敗的老小區,一樣的六層建築,一樣的灰白牆面,一樣的沒有電梯,一樣的水泥臺階,只不過位置要好上許多,周圍交通方便,商超齊全。

上了四樓,我開門,凱子在我身後隨我一起進入,剛開啟的燈光有些微微刺眼,房內的大部分裝修依然採用的是帶著些許古樸意味的實木,這也就顯得客廳裡那張七八成新的L型沙發有些格格不入,外加上我自己置辦的各種現代化裝置,整個房間顯得不倫不類。

我招呼凱子隨便坐之後,準備去弄兩杯咖啡,好讓自己接下來能清醒幾分。

我端來咖啡遞給凱子,他似笑非笑地說了句:“睡眠質量真好,你剛才都打呼嚕了,雖然聲音不大”。

我辯解道:“可能最近有點累吧!畢竟每天加班又入不敷出的人,和富二代可比不起”。

他笑道:“可別跟我扯犢子了”我一聽這貨東北話可以啊,順便感慨了一下東北話的魔力和博大精深。

凱子看了看手裡的咖啡,然後又看了看我說:“你這喝了咖啡等下還能睡著麼?明天起得來麼?”

我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沒辦法,吃了別人的飯,總歸要花點時間陪人聊天”。

凱子笑罵了我一句“

裝逼

”,然後在沙發上把自己的身體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之後,開始給我講了一些關於他的故事。

我發現凱子和我聊天的時候,明顯地變得開朗和放鬆,不似他在爸媽那裡的沉默寡言和不苟言笑,我想這其中大部分原因或許會在接下來的聊天中找到答案。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不知道能不能懂得他的內心,但我想,那些想要跟我們分享生活和心事的人,也並非一定要我們去懂得,而他們也只是想找個渠道,清理清理自己的內心世界。

或許這就是人與人之間能夠保持友好往來的關鍵,不在乎能不能為自己的生活帶來改變,也沒有利益上的糾葛,只是一個講述者和聆聽者恰到好處的約定。

凱子開口講的第一句話就引起了我濃厚興趣,以至於替代了咖啡因讓我保持清醒的功效。

他說“你知道今天提到的周小雨是誰嗎?”

6.

關於凱子和周小雨之間的故事,大概是我那些年聽到的最無奈的一個,沒有轟轟烈烈,反而平淡的有些乏味,但其中的各種緣由卻時時刻刻透露出生活的真相,也讓我明白,兩個人的感情有時候也不併能由兩個人決定。

林凱和周小雨同歲,打小兒就相識,在凱子10歲之前,兩個人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鄰居,那時候周小雨家,住在凱子爸媽住的那棟樓的對面三樓。

為此那個我曾兩次窺探無果的疑惑,終於得到了標準答案。

凱子打記事兒開始,就和爸媽就在那裡,說是當年單位的福利房,只花了很少一部分錢拿到的,也沒怎麼裝修,就一直住到現在。

而周小雨家同樣如此,她的爸爸和凱子的爸爸曾是一個單位裡的老同事。

凱子說他不記得第一次見到周小雨是在幾歲了,總感覺自他出生開始,就認識這個小女孩。

因為兩個人的爸爸是同事且又算得上鄰居的緣故,大人們經常聚在一起吃飯喝酒,而兩個小鬼自然而然地嬉鬧在一起,偶爾玩笑間,大人們也會說給他們倆定個娃娃親。

凱子是獨生子,周小雨上面還有一位哥哥,小時候也會偶爾和他們倆一起玩耍,只是因為比他們早一年上學,而擁有了更大的交友圈,也不怎麼待見和他們兩個幼稚鬼玩。

雖然他只比凱子大一歲多,但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凡事都要凱子聽他指揮,然後還不怎麼稀罕凱子,凱子當時也不明白為什麼。

周小雨的爸媽在那個年代,多多少少會有些重男輕女,以至於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哥哥優先,周小雨兒時的大部分玩具和衣服都是撿哥哥的二手貨。

又因為常年修剪的齊耳短髮,經常被其他大人們誤以為是男孩子,但周小雨每次都會瞪大了眼睛倔強且大聲地告訴他們“我是女孩子”。

每當這時候,凱子就會覺得周小雨左眼角的那顆小小的痣,也變得張牙舞爪起來,可即便如此,在凱子的眼裡,周小雨依舊可愛至極。

因為是三代單傳的獨生子,凱子從小就擁有比周小雨更多的疼愛,所以會把自己的零食、玩具拿給周小雨,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如此。

在凱子的印象裡,小時候唯一一次收到周小雨的禮物,是在凱子八歲生日那年,周小雨送了他一個白雪公主的文具盒。

後來凱子問過周小雨,為啥送給男生一個白雪公主的文具盒,周小雨告訴他,那是她過生日的時候,媽媽送給她的。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唯有把自己心愛的,保管的幾乎跟新的一樣的文具盒送給了他。

就這樣兩個人慢慢長大,成為了彼此兒時最好的玩伴。

7.

變故發生在兩人十歲那一年,凱子至今都記得,有一天他爸回到家裡,一直在大聲的跟他媽嚷嚷,嘴裡罵的全都是對面三樓周家那個王八,那個孫子,那個不要臉的東西,連累了他。

當時凱子也沒當回事兒,只是覺得爸爸脾氣不好,說話也難聽,不是個好爸爸。

可是從那以後,每次凱子去對面3樓找周小雨玩的時候,周爸爸一開始會說小雨在學習,改天再來玩吧!再過幾次就變成了以後不要來了。

天真的凱子鬱悶的回到家裡問爸爸:“為什麼周叔叔說以後不讓我去他家找小雨玩了”。凱子爸瞬間暴跳如雷,又是一頓國粹輸出,然後一字一句地對小雨說:“以後離他們家人遠點”。

一晃兒差不多有一個月的時間沒見到周小雨,期間兩家也沒有按照以往的習慣每週聚一次,當凱子忍不住再去敲周小雨家的門時,出來開門的卻是一位年輕的沒見過的叔叔。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們搬家了,就這樣,凱子和周小雨,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說。

凱子講到這裡的時候,我有點走神兒,在想,

是不是在大人的世界裡,小孩子永遠不懂事兒,而小孩子的想法和情感也同樣會被忽略不計。

大人們做著自己認為對的決定,而小孩子唯有依附和順從別無他法。

大人們聽不見小孩子的心聲,也很少能理解他們的精神世界,即便知道,也會裝作若無其事,認為還小,時間長了,換個地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之後的六年裡,凱子也會試圖從爸媽那裡打探一下週家的下落,但幾次無果後,便也漸漸不再提起。

只是每次回家時,都會不自覺地站在樓棟前扭頭朝對面的三樓看一眼,這幾年間,換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可惜依舊沒能換回原來的人。

到了明事理的年紀之後,凱子還是會隱約從爸媽和鄰居的口中得知道當年那件事情的緣由。

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記憶都會變得模糊,過去好像在一點點變得破敗不堪,甚至拼湊不出一段完整的故事,但人終究還是在生長,也會迎來一個又一個嶄新的故事。

8.

開始上高中的凱子,選擇成為了一名住校生,一是因為離家有點遠,二是爸爸自打六年前辭去工作之後,一直東奔西走的做些小生意,而現在想趁著還有些精力和資本去外面搞把大的。

本想著把凱子交給爺爺奶奶照顧,但考慮年歲已大,自己能照顧自己已屬不易,且離學校也不近,商量之下決定把凱子送到學校寄宿,而他們去了不算遠的上海,準備再搏一搏。

高中的生活單調且乏味,住校生比走讀生更甚,整日埋在題海里,腦子都快燒著了。

高一年級一共16個班,每個班大概50到55人之間,凱子被分到了十二班,據說是按照中考成績分的,名次越低,班級數越大。

不過這些都不是凱子真正關心的,雖然住校生有很多規矩,但能脫離爸媽的管束和嘮叨,還能定時拿到一筆生活費,何嘗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兒。

得意忘形,就容易樂極生悲,原本成績就不怎麼樣的凱子,在第一年期中考試考了個802名,按照每個班級50~55的人數來講,他已經是吊車尾的存在了。

成績單發下來的那一天,無聊的凱子就想從頭到尾看一看那些比自己考得好的人都叫些什麼風水好的名字。

時至今日他早已忘了當年誰是第一第二,只記得第108名,是一個一年三班,叫周小雨的同學,和自己只間隔了8個班級的距離。

凱子跟我說:“當時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兒時的記憶突然上湧,但他並沒篤定就是他認識那個周小雨,畢竟打聽了這麼多年都了無音訊,且重名的人又很多,只是有些許的期待和害怕,想要一探究竟罷了”。

期待的是兒時的朋友能久別重逢,害怕的是如果真的是,那麼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麼?如果不是,那以後還會遇見麼?

很多時候,老天爺總是喜歡跟我們開玩笑,讓離開悄無聲息,讓相遇毫無徵兆。我們總是承受著各種各樣的猝不及防,有的是晴天霹靂,有的是意外之喜,但深究下去,又顯得合乎情理。

幸運的是,世界突然變小了,那個三班的周小雨,就是凱子心裡想的那個人。

當凱子拿著成績單站在三班門口喊出:“周小雨,有人找”這句話之後,他的眼睛再也沒離開過那個女生。

和小時候一樣,還是齊耳的短髮,一身臃腫的校服看不出胖瘦,玻璃球般圓圓的眼睛,讓整個人看上去格外可愛。

而讓凱子篤定就是他想的那個周小雨,是因為左眼角那顆比兒時稍顯明顯的痣,如今看來卻莫名地增添了幾分嫵媚。

見到凱子的周小雨卻一時間有些懵,並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只感覺很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好尷尬的笑了笑說:“同學,你找我有什麼事兒?”

凱子想了想用什麼辦法能讓周小雨瞬間想起他呢?靈光一閃,對著周小雨說:“你不記得我了?你還送過我白雪公主的文具盒呢?”

周小雨像是被點了笑穴,捂著嘴樂得身體一顫一顫的。

9.

再次遇見,重新建立起聯絡,把時間串聯起來,就好像那個人從來都未曾離開過。

讓本以為已經丟失了東西,又重新地回到自己的生命裡。

只不過有些人的離開,就再也沒有重逢,而重逢了的那些人,不知是否早已改變了模樣。

高中三年,自打與周小雨重逢之後,凱子的生活也變得充實起來,兩個人以好朋友的方式相處,彼此互相鼓勵,互相安慰。

儘管文理分班的時候,凱子選擇理科,周小雨選擇文科,也無法阻止兩個人每天都要趁著下課的間隙見上好幾面,說著各自班級發生的趣事。

期間凱子也問過周小雨,為什麼當年說搬家就搬家,也沒跟自己道別。

周小雨跟他講,那時候她也迷迷糊糊的,爸媽好像每天都看管著她一樣,給她和哥哥辦了退學,不讓去學校,也不讓她出去玩,要麼就老老實實在家看電視,要麼就乖乖地自己學習,以至於從她小小年紀開始,就一直認為爸爸媽媽沒那麼喜歡她。

她每天看著爸爸媽媽忙裡忙外的,把各種東西分門別類的裝進不同的箱子,好奇的問過一次:“不用了麼,為什麼都收起來”,得到了爸爸一句:“不該問的別問,該幹啥幹啥去”。

然後周小雨就開始合計這種日子什麼時候能到頭,什麼時候能出去玩,但直到她坐上一輛貨車時才明白,可能以後再也不會到這裡來玩了。

她也很想跟自己的小夥伴打聲招呼,但在爸爸嚴厲的目光下只好作罷,哥哥面無表情地坐在靠近車門的位置,透過車窗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想些什麼。

那時候周小雨想:“一定是爸爸罵了哥哥,他才能看起來如此不滿”。也是到後來她才知道,那天面無表情的哥哥在看著剛剛放學路過車旁的凱子。

一直以來周小雨都不明白為什麼哥哥不喜歡凱子,直到有一次她跟媽媽聊天時才得知。那個白雪公主的文具盒其實是哥哥偷偷攢的零花錢給她買的,並且叮囑媽媽不許告訴她,只說是媽媽送的生日禮物就好了。

媽媽問哥哥為什麼?哥哥不好意思的說:“小凱總是給她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我怕妹妹看不上,不喜歡”。

我是不明白,為什麼小孩子總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相比較下,我感覺我小時候多半是個傻子,不是的話也有些呆。

凱子和周小雨兩個人不斷地分享著缺失彼此的這六年裡,各種發生的那些事兒。

這種無話不說的感覺,讓凱子整個高中時光都變得明亮起來。

當那段空白的時間,逐漸被一個個點連成一條直線的時候,所有的遺憾彷彿都被抹平了。

10.

凱子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週小雨的,唯一能確定的時間點是高考填志願的時候。

他反反覆覆地勸說周小雨和他一樣留在蘇州,經常會說一句:“蘇州又不是沒有好的學校,幹嘛非要到上海去”。

而周小雨開玩笑地對他說:“就你那點分只能選擇本地大學上一上了,我成績這麼好,肯定要出去看一看”。

備受打擊的凱子無話可說,沒辦法學習成績差,可選的學校屈指可數。

不過後來周小雨也安慰過凱子說:“上海又不遠,放假了可以去玩,再說你爸媽不還在上海麼,去的機會就更多了”。凱子想想也是,就不再糾結這件事情。

但心裡總是放心不下,他想把周小雨留在自己想見就能見的地方,害怕離得遠了,又像十歲那年不辭而別,了無音訊。

偶爾也會設想,如果周小雨真的去上海了,那以後兩個人要怎麼相處,什麼時間見面,每次見面去哪裡,聊些什麼話題,吃些什麼美食。

高考後不出意外,周小雨考上了上海名校,而他留在了蘇州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自此兩個人又分開了。

周小雨去上海報到的時候,凱子提前一天請她吃飯為她送行,因為當天周小雨的爸媽還有哥哥全家都會送她去學校報到。

以至於連周小雨自己都覺得備受寵愛,畢竟在考上大學之前,她並不怎麼受爸媽待見。

凱子害怕見到周小雨家人的那個場面,畢竟兩家曾經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儘管凱子和周小雨都不知道具體過程,但還是默契的儘量避免接觸。

而在兩個人重逢這件事上,也各自保守,從不對家裡人說起。

請周小雨吃飯的那天晚上,凱子說他想了很多臺詞,其中包括表白的話術,但最後一句也沒用上,他發現,即便是兩個人一句話都不說,就那麼靜靜地待著,一切也都是好的。

那天晚上,他們吃得很開心,一起談天談地,一起幻想未來的生活。

按照凱子自己話的意思:“我那時覺得一直能這樣就好了,不想打破那麼美好的氛圍”。所以他把很多想說的話都嚥進了肚子。

喜歡一個人有時候就會變得小心翼翼,怕對方不懂,又怕懂了沒回應,心裡滿是期待,又滿是擔憂。

你會害怕錯過對方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卻又總是偽裝著漠不關心。感情的事兒總是玄妙的讓人難懂,卻又簡單通俗。

11.

上了大學之後,彷彿開闢了一個新的世界,形形色色的人,五花八門的社團,沒人逼著你上課,只要不掛科,怎麼著都行,壓抑已久的天性,也可以在這片樂園裡盡情釋放。

凱子很榮幸地被土木工程專業錄取,調侃對他而言,是那種畢業就失業的專業,不是不好找工作,是能找到也不願意幹。

周小雨學的漢語言文學,曾多次和凱子抱怨枯燥無聊,每天都想睡覺。

兩個人開始上大學那會兒,還是如以前一樣,一天到晚地分享各自校園裡發生的事兒。

相同的是,都會有一個不愛乾淨的室友,都會有人偷用自己的洗髮水,都會有人要求幫忙帶飯,都會不約而同地丟過飯卡和暖水瓶。

大學的課程沒有那麼多,所以一有時間凱子就偷偷跑去上海和周小雨見面,周小雨的室友總是調侃兩個人像情侶一樣,而兩個人也都只是笑笑,默契地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凱子一直以為周小雨算是默認了兩人的關係,而周小雨後來告訴他,她一直在等凱子表白,好名正言順的在一起。

只是沒等凱子開口,兩個人重逢且將要成為男女朋友這件事被凱子媽知道了。

按照凱子的猜想,一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媽偷看了他的手機,理由是那段時間凱子總往上海跑,花銷變得一天比一天大,也會經常去爸媽那裡住上一晚,以方便第二天還能和周小雨見面。

那時候還不懂給手機設定密碼的重要性,說不定在某個晚上,當他睡著以後,被偷偷窺探了秘密。

也正是因為事情敗露,凱子終於知道了,當年爸爸辭職經商,周家搬家的真正緣由。

當年凱子和周小雨的爸爸在同一家單位的不同部門上班,那是一家在那個年代相對來說較大的建材公司,那年頭到處都在蓋樓,所以公司的盈利非常可觀。

凱子爸在財務部門,負責核算成本,核對賬目以及發放專案資金等事宜,而周小雨的爸爸在採購部門,對外聯絡工廠,確認採購材料,價格,下達訂單等事宜。

眼見公司盈利暴漲,周小雨的爸爸動了一些歪腦筋,想從中撈一點油水,跟工廠談的是一個價格,上報公司的又是一個價格,然後吃中間的回扣。

開始的時候膽子不大,報的價格只比談的價格略微高一點點,也不容易被發現,後面膽子逐漸大了,凱子爸也發現了其中貓膩,畢竟他一直負責對接周小雨爸爸的業務。

在凱子爸苦口婆心勸說無用的情況下,事情就這樣敗露了。

周小雨的爸爸認為肯定是凱子爸告的密,而凱子爸認為自己是被周小雨爸爸給連累了,然後就有了那場風波。

12.

凱子自打知道這件事之後,就對錶白的事兒猶豫不決,一來按照他爸的性格肯定不會同意兩個人交往,二來若是周小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會顧及家裡人的想法吧。

但凱子有時候會想,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兒,只要自己願意就好,在乎那麼多幹啥。況且只是談個戀愛,又沒有說成家立業,即便是被雙方家長知道了,現在還在上學,也沒辦法管得住他們。

可又一想,自己和周小雨交往,肯定是奔著結婚去的,但有這件事在,這個婚能不能結成還是兩碼事兒,怎麼也要顧及下家裡人的想法。

再一想,如果實在不同意,那就私奔,帶她去北京,去深圳,去哪裡都行。

他每天都在腦海裡思考各種可行性的辦法。但最後都放棄了,他選擇把這件事告訴周小雨,希望兩個人能一起想出更好的辦法。

周小雨得知後,沒有過多的表情,好像早就知曉,只是陷入了沉思,可能覺得是自己爸爸做的不對,也可能懷疑事件的真偽,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兩個人默契地保持了一會兒沉默。

凱子不知道最後周小雨有沒有向他爸爸求證,只是從那開始,兩個之間莫名地存在了隔閡。

很多事當我們不知道的時候,毫無影響,一旦知曉,顧疑叢生。

我打斷了凱子的話說:“不試試怎麼就不行了,有那麼可怕麼,況且對你們雙方家庭也沒造成多大的影響,這事兒就過不去了”?

凱子皺了皺眉想了想說:“有一次我也是這麼跟我媽說的,但是老一輩人的觀念認為,這是原則問題”。

按照凱子媽的話說:“這個人不行,他的家庭就不行,怎麼就沒多大的影響,若不是周小雨她爸胡搞,我和你爸至於在外面這麼拼命的幹活麼?……。。。”之後就是沒完沒了地抱怨。

“那時候我媽的白髮已從鬢角爬上了額頭,眼角的皺紋逐漸變得明顯,眼神也不似從前溫柔;我爸看起來也沒有以前的精氣神,臉色越來越暗沉,雙手滿是擦傷,就連背都挺不直”凱子嘆了口氣說到。

我抬頭看看時間,已經來到了凌晨三點,凱子一點睏意都沒有,越說越來勁,而我也因為故事冗長沒有太大波瀾而漸漸睏意來襲,我起身為自己衝上第三杯咖啡,問凱子要不要,他把杯遞給了我。

我衝完咖啡回來調侃凱子一句:“你還要講麼,明天我可是要上班的啊!”。

凱子賤笑道:“忽悠誰啊!你早就跟我說過,端午節加班的話後面可以休息兩天,你是不是忘了”。

看著他得意的表情,我一拍腦門,真想兩眼一黑暈死過去。

13.

凱子上大二的時候,他爺爺奶奶住的老房子拆遷,分了三套房,都給了他們家,畢竟老頭老太太也只有他爸這麼一個兒子,再無其他子女,在那個年代可真是少見,畢竟我爸這邊有三個兄弟姐妹,而我媽那邊有六個之多。

房子給了之後,老兩口拿著自己一輩子攢的錢非要回農村老家去生活,覺得城裡沒意思,死也要死在老家。

我插嘴問了一句:“那我現在住的房子是咋來的,也不像拆遷分的房子啊!”

凱子隨口說了句:“是我爺爺奶奶的另一套房子,當時說就是為了留給我而買的”。

我心想,你爺爺奶奶還缺不缺孫子。

自打凱子的爺爺奶奶給了房子之後,凱子爸媽也瞬間輕鬆了,於是欣然決定放棄做生意,回蘇州安穩度日。

而凱子也是極不情願地隔三差五要回家住,除非在快要期末考試的時候,才會被允許住在學校突擊學習。

這樣的情況導致凱子和周小雨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直到大學畢業,他們兩個依舊保持著若近若離,曖昧不清的關係,沒說在一起,也沒說不會在一起。

畢業之後,凱子果然沒有去工地上班,而是選擇成為了“自由職業者”,幫家裡打理那幾套房,偶爾接點畫圖紙的工作,他坦言沒有多大的理想和抱負,這樣的日子也樂在其中。

而周小雨也在上海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日子算是安安穩穩,續起了長髮,看起來更加的漂亮。

當兩個人都算是有能力養活自己的時候,便又重新盤算著要怎樣化解兩家的矛盾,從旁敲側擊,到在各自爸媽面前說了對方爸媽的好話,不斷慫恿著各家的老人主動去聯絡,甚至背地裡以家長的名義互相送些禮物。

而第一次暗箱操作就是2018年端午節的前一天,而在那天之前,在認識凱子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從未跟我提到過周小雨,哪怕是隻言片語。

端午節前一天晚上,凱子回到爸媽家,手裡提了一箱粽子以及各類補品,開始的時候凱子爸媽誇他懂事兒孝順,知道心疼父母。

可當凱子張口說:“這是小雨爸媽拜託我給你們帶來的,我可沒那份孝心”時,凱子爸媽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東西一時無話。

凱子接著說:“我也以你們倆的名義,給小雨的爸媽送了點禮物,畢竟有來有去,曾經也是很要好的同事和朋友,我怕你們抹不開面子就自作主張了”。

落針可聞的寂靜,彷彿能聽見在某個角落裡蟑螂急切的腳步聲。

不出意外,凱子爸暴躁了起來,大罵凱子是白眼狼,讓他去把東西送回去,看上人家姑娘就連爸媽的臉都不要了。

而那些禮物現在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凱子車的後座上,一如我那天看到的一樣。

而周小雨那邊的情況也不是很妙,說要是真想和凱子好,就不認她這個女兒。

所以我這才理解端午節的那頓晚飯間,凱子媽的那句:“你是不是還惦記著周小雨”。原來前一日觸了黴頭。

都說老一輩的恩怨不應該帶給下一代人,但有時候又不符合傳統思想和道德觀念。我們沒辦法置身事外,可摻雜其中又顯得多餘。

一面是自己愛的人,一面是生我養我的人,若不能兩全其美,那任何一種選擇,都將有所遺憾吧!

14.

凱子在大概凌晨5點的時候才算是講完,然後重重的嘆了口氣,問了我一句:“我是不是挺弱的,不然我們之間也不會感覺如此的艱難”。

我不知道他所指的弱,是因為早些年的不敢表白,還是因之前雙方家長之間的事而對感情產生過動搖,亦或是覺得自己沒能力解決雙方家庭的矛盾?

我只是回他:“有時候我們努力尋求卻無果的時候,順其自然或許仍有一線生機”。

凱子敲了敲腦袋,看了看他那塊勞力士手錶說:“不早了,要不請你吃個早飯吧”!

我無心搭理他,因為我已經快陷進沙發裡了,我起身往臥室走,邊走邊說:“你要走我不留,你要留沙發是你的”。

我一覺睡到下午三點,要不是因為飢餓感來襲,我可能還會繼續睡下去,出了房間,朝著冰箱走去,想看看還有什麼能吃的。

路過餐桌的時候發現,上面放著一份外賣,仔細看還是一家東北餐館,下單時間十點三十三分,我合計著凱子應該是十一點半左右離開的。

我開啟微信給他發了條資訊說:“謝了”,他給我回了一張照片,照片裡是他牽著周小雨的手。我突然不餓了。

接下來的休息時間,凱子再沒找過我,我也清閒的在家躺了兩天,之後還是和以前一樣,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就這樣過了幾個月,凱子也會偶爾找我聊天、吃飯,要麼就分享他和周小雨的一些日常。

蘇州的天氣像極了一個鬧情緒的孩子,前一天豔陽高照,後一天陰雨綿綿,進了十二月份,毛毛細雨,卻如同刺骨的寒冰,凍得我開始想念東北的火炕和地暖。

又是一個週五的晚上,我加班到9點後無精打采的回到家,剛拿出鑰匙準備開門的時候,發現凱子哆哆嗦嗦的站在門前,問我:“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我回他說:“你怎麼在這,咋不跟我說一聲?有啥事兒麼?穿這麼少不怕凍尿了啊”!

他沒接我話,邊往樓下走邊拉著我說:“走,今天晚上請你吃頓好的”。我可能還是不太累,又或者期待他說的好吃的是什麼,就默許的跟他一道下了樓。

凱子開車帶我來到了一家日料店,我之前和同事和凱子都來過,我斜眼看著凱子,意思是就這?

他也不看我,徑直走了進去,我無奈尾隨而入,日料我並不怎麼愛吃,總是不能理解生魚片有什麼好吃的,凱子說我沒有富貴命不會享受。

我隨便點了幾樣我能吃的,然後下意識地問了句:“你和周小雨咋樣了”?

凱子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笑著說:“還行,她快結婚了”。

15.

我們總是用微笑掩飾自己的慌張,也總是輕描淡寫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只是怕心裡想要極力隱藏的痛楚突然跑出來叫囂。

在我的印象裡,這幾個月凱子和周小雨相處得還可以,怎麼上演了一場“她要結婚,新郎不是我的”戲碼。

我一時間有點懵逼問道:“這什麼情況,幾個月前不是還好好的,準備再努努力勸一勸家長的嘛,怎麼就她要結婚了?”

凱子聳了聳肩說:“誰知道呢?我盡力了啊,但聚散不由我啊”!

這頓飯吃的出奇的安靜,只不過凱子會時不時地看看手機,反覆確認有沒有訊息進來。在我們飛快吃完飯準備結賬的時候,凱子終於收到了他心心念唸的訊息,一時間定在了哪裡。

我上前買了單,然後推了一下凱子說:“走了”這時他才回過神來,抱歉地說:“多少錢,等下把錢轉給你,說好請你吃飯,怎麼能讓你買單”。

我隨口說了句:“別廢話了,走吧”!

出了餐廳的門,十二月的涼意瞬間來襲,凜冽的寒風調皮地鑽進了我的胸膛,我打了個冷戰,抱起雙臂裹緊衣服,把自己縮成一團。

凱子背對著風和我,努力地點燃了一支菸,猛地吸上一口,吐出一束長長的憂傷,隨風飄走。

我沒有問過凱子收到的資訊裡面說了什麼?也沒有探究為什麼周小雨要結婚了而不是和他?也不想去安慰他,我怕他強撐起來的偽裝會一瞬間坍塌。

人生的很多事,很多抉擇,終究需要自己默默承受,而我作為一個旁觀者,能做的就只有在他尋求幫助的時候,儘自己所能地拉一把,僅此而已。

我默默地等著凱子抽完了那支菸,然後對他說:“送我回去啊,凍死老子了”。

凱子轉過身,一如往常賤笑地說:“說你是個東北人,我特麼一直都不相信”。

16.

2019年下半年我離開了蘇州去了上海,臨走時凱子送我到高鐵站,我只背了一隻書包,本不想讓他送我,但他堅持說盡地主之誼。

我留下的東西都打包好了,等我在上海找好住所,再麻煩凱子幫我郵寄過去。

臨走時他問我,蘇州不好麼,為啥非要去上海,我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好像也沒什麼緣由,就自然而然的走到了這一步。

凱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說:“都不想在蘇州,我也都沒能留下”。

當時我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只是說:“挺大個老爺們,別嘰嘰歪歪的”。

當我坐上高鐵時反覆品味了一下凱子的那句話,忽然明朗,他大概是說當年高考時也沒能把周小雨留在蘇州吧,如果能留下,或許又是另一番景象。

等我到了上海之後,和凱子的聯絡越發的少,我依舊早出晚歸,為了三五兩銀子拼命,偶爾會不順心就去罵凱子一句:“可惡的富二代,馬桶天天漏水”。

而凱子總是輕描淡寫地說:“放平心態,有些人從出生開始就有很大的差距”。

我……。emo了,然後就是他那屬於“勝利者”的嘲笑聲。

我也絕非善類,問了他一句:“周小雨的婚禮你去了嘛?”然後他不再說話。

我一邊為自己的機智點贊,一邊又擔心話是不是過分了,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回我說:“沒去,但是我託人送了一個白雪公主的文具盒作為禮物”然後是一連串的哈哈哈哈。

我一時無語,不知道怎麼接他的話,好在他又發訊息說:“現在我可以跟你講,為什麼她跟別人結婚了”。

在那年端午節事件後,凱子和周小雨為彼此下了最後通牒,採用各個擊破的方法來緩和雙方家長的氣氛,如果實在不行,那就只能說明兩個人有緣無分了,沒成想失敗來的如此迅速和徹底。

凱子鼓起勇氣下定決定敲響周小雨家門的時候,門是開了,但也僅限於此,周小雨的爸媽還沒等凱子開口,就直截了當的說了句:“你和小雨的事兒我們不會同意的,我們也不難為你,回去吧~”

凱子站在門外,望著站在門內的周小雨,滿臉愧疚,而周小雨回以同樣的表情。

門漸漸地關上,同時把凱子和周小雨的世界再次分開。

凱子會鬱悶,老人家為什麼這麼不講情面,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怎麼就非要做到這步田地。

也會反思自己,他和周小雨都不是那種可以不顧及家人而肆意妄為隨心所欲的人。

看似沒有多嚴重的矛盾,在時間和各種角色、緣由的堆積下,逐漸壘成了不可逾越的大山,橫亙在凱子和周小雨之間,自此兩人放棄了掙扎。

或許你會感覺他們並沒有多麼相愛,但也要知道,這就是現實中大部分人的愛情現狀。

不是兩個人的結合,而是兩個家庭和眾多觀念的結合。

17.

凱子曾跟我描述過他的不甘,那種心情就好像是他執著於修了五次的馬桶,他總以為只要自己一遍一遍努力地去修補,終究可以修得好。

而他為了這場愛情所做的一切,就如此這般,想盡力做好,卻總是不隨人願。

人生遇到不順的時候,我們總喜歡和自己較勁,和生活較勁,可越是如此,越能體會到自己的渺小和無能為力。

2020年8月的某一天,我午休時刷朋友圈看到了凱子發的結婚照,照片上的他笑容明朗,身旁依偎著他的新婚妻子。

凱子結婚並沒有通知我,可能是因為我們很久沒聯絡的原因,不好一上來就說自己要結婚了,那感覺像是要份子錢。

我開啟和凱子的聊天的介面,轉了1000塊錢當做禮金,他一直沒收,直到晚上九十點鐘,他發訊息給我說:“謝謝”然後又跟我道了歉。

我們之間好像也沒什麼太多可聊的,寒暄一陣之後,他發給了我一張聊天截圖,然後說:“故事要有始有終,錢我不收,幫我寫寫故事吧”!

我心想他倒是會算賬,但更想知道那張聊天截圖上說的是什麼。

那是一張凱子和周小雨的聊天截圖,時間就是我們最後一次吃壽司那天晚上。

凱子對周小雨說:“我們走吧!一起去北京,你不喜歡你媽為你找的那個人為啥要跟他結婚”。

中間間隔了四個小時,在我們那天吃完買單的時候,周小雨回了一條訊息。

上面寫著:“我累了,也不想逃,我們都盡力了,沒辦法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那麼其他人都一樣,別怪我”。

我不知道這近四個小時裡周小雨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在十二月的寒風裡抽菸的凱子在想什麼,總之結局不如人意。

我思索良久,回覆了凱子一句:“一別兩寬,各自生歡”。

他回了我說:“時間是最好的答案”。

那一晚我輾轉難眠,因為凱子,也因為自己。

身邊的很多朋友都陸陸續續的結婚,有的只相識短短一兩個月就急忙領證,我不禁懷疑這樣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能堅持多久,也反思自己為什麼沒有想結婚的衝動。

我曾經問過我媽說:“老家那邊相親沒兩個月就結婚的,能有感情嘛?”

我媽不屑地說:“啥感情不感情的,能搭伴過日子,知道柴米油鹽就行啊!”

對此我不敢苟同,卻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釋。

很多人一生都在尋找,卻總是錯過,到頭來變成了將就和湊合,也有很多人從一開始就選擇將就和湊合,看似相同的結果,卻擁有截然不同的一生,這便是所謂的生活吧~

18.

上學那會兒我特別喜歡做數學題,尤其是最後的解和參考答案完美重合時,我都會暗自竊喜,覺得自己真他媽是個天才。

後來我開始做人生出給我的一道又一道難題,忽然間明白,即使我做過再多的數學題也是無用的,人生的答案總是寫著“略”,而你能解出什麼便是什麼。

我還是偶爾會想起凱子,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也不想去打擾,偶爾從朋友圈裡能瞭解到,他已為人父。

或許他早已變得不再是我曾經認識的凱子,又或許他在時間裡找到了答案。

天又開始冷了,我再一次裹緊衣服,衝進洶湧的人流中,逐漸融入,慢慢消失。

我盡力喜歡過,但聚散不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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