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空氣人偶》：

小望是一隻充氣娃娃，她的主人是一個在西餐廳當服務員的中年男人。白天的時候，男人出門工作，到了晚上，男人會把小望當成自己的女朋友，慰空虛的肉體和精神。

直到有一天，原本沒有生命的小望突然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她走出家門，在城市的街頭漫遊，尋找人生的意義。在一家音像店，小望遇到了一見鍾情的愛人。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空蕩蕩的充氣身體裡有了心……

1。這天清晨，充氣娃娃有了一顆心

小望是一隻充氣娃娃。她的主人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在一家西餐廳當服務員，過著灰頭土臉、沒什麼出息的生活，每天都是在店裡忙到天黑，才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裡。可是，當他開啟燈，看見屋子裡靜靜坐著的這個充氣娃娃，面板白皙，有著甜美的短髮，穿著可愛的女僕裝，就像在等候自己的主人一樣安靜而溫順，男人身上的疲倦就會一掃而空。

到了夜裡，男人在這隻空氣人偶身上發洩自己的慾望，直到精疲力盡的那一刻，這個看上去既孤獨又脆弱的中年男人，抱著小望矽膠的身體，沉沉地進入夢鄉。疲憊又平淡的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可是第二天，事情變得不同尋常起來。

男人還是像往常一樣，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出門上班去了。當他離開的那一刻，被子下的身體突然動了起來。小望僵硬的矽膠手臂，像有了生命那樣舒展了起來，慢慢地，她整個人都站了起來。那個清晨，這個突然活過來了的充氣娃娃，就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兒一樣，睜著懵懂而純潔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世界。

她看到陽臺上透進來的光，伸出手感受著光的溫度，還有輕盈的微風，這一切都是這麼新奇，又是這麼美好。她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家門，外面的世界更是讓她覺得眼花繚亂。早上的陽光是這麼美好，馬路、橋樑、河水、草地，還有路邊手拉著手的幼稚園小朋友，所有的一切都是這麼有意思。

就這樣，小望一路走走停停，就像是命運的安排那樣，走進了一個叫做馬戲團音像店的地方。這是一個售賣和出租電影DVD的商店，裡面的展示架上堆滿了電影碟片。小望不知道這些帶封面的盒子裡裝著什麼東西，只是新奇地在貨架間穿梭，直到最後，她看到了櫃檯後面站著的，一個乾淨而憂鬱的年輕男孩。

這個叫做純一的男孩聽到了動靜，抬起頭，也看到了小望。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小望知道了，她跟以前不一樣了，她有了一顆心。

2。我們的生命，像蜉蝣一樣空虛

那天以後，小望的生活分成了兩半，晚上的時候，她依然是那個中年男人的充氣娃娃。

小望的身上寄託了這個落魄的中年男人對於生活和感情的渴望，他會給小望買最新流行的洗髮水，會用輪椅帶著小望去公園裡散步，怕小望覺得冷，還給她裹上圍巾，用自己的手溫暖小望的手。

而小望呢？有了心的小望，開始排斥充氣娃娃的生活，她靜靜地看著男人對自己做的一切，任由這個男人擁抱她，親吻她，握住她的手，抱著她一起睡覺，也假裝她自己依然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充氣娃娃。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扒開男人放在自己胸口的手臂，偷偷躲到浴室裡洗澡，彷彿要洗掉這個中年男人留在自己身上的氣味和痕跡。

到了白天，小望有了最真實的生命，越來越像一個人。

她在馬戲團音像店裡和純一一起打工，她知道了好多好多電影的名字，她快樂地重複著那些新鮮的詞彙，戰爭、卓別林、歌舞劇、聖誕節……她用打工賺來的錢打扮自己，在美妝店的櫃檯用遮瑕粉蓋掉身上矽膠產品的縫合線，塗好看的指甲油，燙甜甜的小卷發，買自己喜歡的小裙子，就像任何一個普通而快樂的人類女孩一樣。

還有最重要的，那些和純一在一起的美好時光。當小望在音像店的螢幕裡看見海的時候，她發出了不可思議的驚歎。於是純一帶她去看海，兩個人一起坐電車，來到東京附近的海灘，第一次來到海邊的小望就像一個天真的孩子一樣，連海灘上沒有人要的波子汽水瓶都覺得美麗，珍惜地撿起來放到自己的包裡。

純一在小望的身邊，用一種溫柔而憂鬱的眼神看著她，兩個人的相處就像第一次出門約會的男女一樣，平靜、美好，流淌著淡淡的幸福的味道。

後來，小望開始思考自己的生存意義，她找到了一個自己的包裝盒，上面有自己的產品資訊，“凱蒂甜心”，售價5980日元。

小望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茫然的小望在街上走啊走啊，她不明白什麼是生命，因為她只是一個充氣娃娃，她的身體裡什麼都沒有，沒有血肉，沒有骨骼，沒有心臟，只有空氣，她能感受到的只有空虛和匱乏。

直到小望走到了河邊，有一個孤獨的老人坐在哪裡。這個老人告訴小望，有一種叫做蜉蝣的生物，出生一兩天就會死去，所以它的身體是空的，沒有肚子和腸胃，卻裝滿了蟲卵。它的生命就是為了誕生而存在的，沒有任何意義。人類的生命也是如此，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意義。

小望說，我也是這樣，我的裡面也是空的。老人說，好巧，我也是。你不是唯一的空心人，最近大家都是。

老人的話對小望的內心世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以前小望以為只有自己是特別的，她的身體裡面是空的，而別的人不這樣，可現在小望漸漸地發現了，生活在她周圍的那些活生生的人，他們的心，或許真的也是空的。

3。她只是人類情感和慾望的替代品

儘管充氣娃娃的身體裡面是空的，小望的生活還在繼續，因為她不同尋常的生命裡，還有她最喜歡的純一。

有一次，意外發生了。小望的手臂被割破了。隨著空氣從她的身體裡流失，她的四肢越來越乾癟，漸漸地倒在了地上，動彈不得。這一幕，恰好被純一看見。

那一刻，尷尬甚至是絕望的情緒，湧上了小望的心頭。她不敢想，如果純一知道自己是個充氣娃娃，他會怎麼想？純一會不會露出嫌棄和鄙視的眼神？純一會不會頭也不回地走掉？

可是下一刻，彷彿是奇蹟一樣，純一不僅沒有露出任何嫌惡的表情，甚至著急地撲了過來，用膠帶貼住傷口，把頭貼到小望的肚子上往吹氣口裡，拼命給她吹氣。

這種體驗對小望來說是新奇的，從來沒有人這樣做過。小望感受著自己空虛的身體，慢慢被純一吹進來的氣給充盈起來。這種感覺，是愛嗎？小望不知道，但在那個瞬間，她被深深地打動了。作為一隻充氣娃娃，小望是無法從人類的愛方式裡體驗到快感的，她只是一個被男人使用的工具，在被使用的過程裡，麻木地接受這一切。

可是氣從身體裡面漏掉，然後又被充滿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感受著空氣迅速離開自己的身體，伴隨著逐漸癟掉的身體而來的，是在無限瀕臨死亡的痛苦和恐懼，可就在這瞬間，身體再一次被心愛的人吹進來的氣給填滿，死亡的痛苦和重生的歡愉迅速地交織在一起，這種奇妙的感覺，或許就是小望所能體驗到的高潮吧。

充氣娃娃的身體確實是空的，裡面什麼也沒有，但是有純一在的世界是美好的。小望喜歡純一，小望喜歡這個世界，小望喜歡像一個真實的人一樣活著的感覺。

然而純一也是這麼想的嗎？那個讓小望念念不忘的吹氣的美好體驗，也讓純一感受到同樣的幸福了嗎？答案是否定的。相比於吹氣的過程，純一更關心的是，當氣體從身體裡流失的時候，小望感受到了什麼？是痛苦，還是絕望，抑或是非常接近死亡的感覺？

原來，純一愛的從來都不是小望，而是自己那個已經死去了的前女友。他帶著小望一起騎摩托車，和小望一起散步看電影，帶小望回家做客，在這些美好的時光裡，純一始終活在前女友的陰影裡。他跟小望在一起，只是想從小望的身上尋找前女友的影子。原來，連純一的心，都是空的。

而更悲哀的事情是，小望的主人買了一個新的充氣娃娃，小望被替代了。

悲哀的小望終於走到了這個中年男人的面前，她說，我有了心，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有一顆心。你喜歡我嗎？你喜歡我哪裡？你能告訴我嗎？是了，你說不出來，對不對？對你來說，我只是你前女友的替代品，連小望這個名字，都是她的。

面對小望的問題，這個男人覺得又是慌張又是恐懼。最終他說，我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情，回到之前的樣子吧，當回一個普通的充氣娃娃。

小望愣愣地看著他，說，所以你的意思是，讓我不要有心嗎？

男人說，是的，心這個東西實在是太麻煩了。你還是變回普通的充氣娃娃好了。

那一刻，小望絕望地逃離了這個家。

4。

愛慾之死，我們都是空心人

之後，小望來到了純一家裡，她像一個墜入愛河的少女一樣，向純一表白，說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沒想到，純一真的向小望提出了一個願望，他想要再次放掉小望身體裡的氣。

如果放掉氣又吹滿氣的過程，對小望來說是性的高潮和精神的愉悅，那麼對純一來說，他感受到的只有死亡的虛無，放掉氣，就像生命從身體裡脫離，再一次吹滿氣，就好像生命再一次回到身體。因為失去前女友的痛苦一直折磨著他，他的心是空的，一直在渴求著死亡的感覺，他想在小望身上宣洩這種感覺。

那個夜晚，小望或許是幸福和滿足的，純一一遍又一遍放掉她身體裡的空氣，然後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氣吹進小望的身體。小望沉浸在痛苦和歡愉不斷迴圈的情緒裡，感受著純一的身體把自己緊緊包圍的親密。

小望也想讓純一體驗到自己的快樂。她以為純一跟自己是一樣的，身體裡面是空的，所以她在純一的肚子上割了一刀，想要給他吹氣。但是小望沒有找到吹氣口，眼前只有噴湧而出的鮮血，怎麼都止不住。而純一呢，他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沒有掙扎，沒有反抗，彷彿活著對他來說早就是一種負擔，如今他終於可以擁抱死亡了。就這樣，小望抱著純一逐漸僵硬和冷卻的身體，看著天漸漸地亮了起來。

她把純一的屍體裝進了垃圾袋，放在可燃垃圾的區域。這是之前那個做娃娃的人告訴她的，如果娃娃壞了，沒人要了，是不可燃的垃圾；而人呢，如果人死了，人的身體是可燃的垃圾。看著純一再也沒有生機的軀體，小望的心終於徹底死了。

她自己靜靜地走到堆放不可燃的垃圾區，緩緩地倒下，最後，她終於變成了一個無人問津的垃圾。

特約撰稿人：Elinor，華東師範大學比較文學碩士

編輯：涼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