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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別電影,正在殺死好奇心

型別電影,正在殺死好奇心

型別電影,正在殺死好奇心

“今天人們確實是一邊以人類從未有過的密度娛樂著,一邊深深地感受著娛樂後的空虛和無聊。娛樂的生活是扼死好奇心的,是“改變”的敵人,是一間舒適的“空調房”,那裡面不光提供快感,也提供自我陶醉。但娛樂確實並不讓人真正滿足,它是一種永遠吃不飽的假糧食,是安慰劑。”

型別電影,正在殺死好奇心

電影在今天對我們意味著什麼(上)

文 | 李厚辰

上一篇,我提出一個觀點:“2011年《一次別離》後沒有好電影”,有讀者難以認同,也因此希望我給出我的一份影單推薦。

但我覺得僅僅提供一個影單實在意義不大,現在各種電影推薦鋪天蓋地,比起這些電影是什麼,“這些電影為何好”可能更值得一說。

另外,“為何好”當然與“電影”在我們生活中的角色高度相關,以及我是如何看待“電影”這種媒介形式。

我的核心觀點是:珍惜電影,因為電影是少有的能讓我們“改變”的契機,而“改變”在今天實在是太難太難。

看到這裡,我想一個很直覺的疑惑就是:你說的是什麼“改變”?為什麼我們要“改變”?

1.電影熱時代的“冷眼”

不需要列舉票房或銀幕資料,電影無疑已經成為最主流的娛樂方式,在當今城市人的生活中,電影實在扮演重要角色。但這個“角色”是什麼,是一個值得好好思索和玩味的東西。

有一次我在星巴克不小心聽到旁邊一對男女聊天,他們大概是相親見面,正在交換彼此的生活,當然不可避免聊到電影(我想這也是電影扮演重要角色的一個旁證)。

他們很快就電影的問題達成了共識:都不喜歡文戲,不喜歡文藝電影。當時正是《地球最後的夜晚》上映之時,他們也都各自看過了這部電影,也是一致地大呼上當。他們還談到對漫威電影的喜愛,還談到在B站(嗶哩嗶哩)以高倍速觀看電影的經歷。

你可能認為我又要來進行一番現代性娛樂批判,那實在沒有必要,也陳詞濫調了。批判人們“缺乏耐心”或“過度娛樂”的文章很多,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人們點贊並轉發這些文章,在人前聊著電影大師,經典老片,回家還是以高倍速在B站刷娛樂電影。

所以今天完全不是要寫上一篇佔據“鄙視鏈”高位的電影文章,然後我們大家在這裡擊掌相慶,過過癮。我要說的比這更復雜一些。

在星巴克聽到的這個例子很直白,在今天的主流語境下,也是一種“消極文化”的敘述方式。但換個敘述方式,立即就是個更好接受的版本,就是上一篇《寄生蟲》文章最高讚的評論,評論的內容是:

“作者(注:指的我)應該不是電影行業從業者,商業電影編劇有固定模式,這個片導演自己說了,是個型別片,也就是商業片,本身沒指望拿獎,背後資本一來二去拿獎不能怪電影本身,型別電影不該引來這麼大偏見。”

言下之意,我上一篇對《寄生蟲》的批評過分了,這片的定位就是“型別片”,為何要以非型別片的方式來要求?這就如同說,我用日料的標準來評價川菜,嫌川菜口味太重,是有失偏頗的。

2.型別片——電影業曾經難以啟齒的“配角”

那就從型別片開始聊聊電影這個話題。

這是我們今天看到的絕大多數電影的特徵,是司空見慣的。很多在今日司空見慣的東西,遠沒有它看上去那麼平常合理。

型別片當然是好萊塢產物,其起源早自1930年代,那正是大蕭條的前夜,很快第二次世界大戰將因為大蕭條而打響。

我們也明白,在蕭條來臨的前夜,人們總是最強烈地感受到強盛和欣欣向榮。

彼時好萊塢一片繁榮,競爭激烈。精明的發行方想出一個在今天依然有效的促銷策略——“買一贈一”,即Double Feature發行制度:一張電影票,可以看兩部電影,第二部短小一些,預算較低,但是依然精彩。

這就是所謂的B級片,“B”的命名來源於電影記錄磁碟的A面B面,當時附在正片B面的短小刺激、用於搭售的電影,是型別片的起源。

型別電影,正在殺死好奇心

早期B型片海報,多為驚悚科幻、暴力恐怖題材

這些電影預算少,時長短,但必須娛樂性十足,不然也無法完成搭售價值。請注意,“高效地提供具有娛樂價值的內容”,幾乎必然地意味著“套路化”,早期的電影套路(型別)由此產生,例如西部片、驚悚科幻、恐怖片,這就是最早的型別片。

在好萊塢的體系內,與B-MOVIE型別片相對的,是Arthouse Film。這裡“art”沒有“藝術”的意謂,實際上在西文傳統裡“art”更多是指“技藝”,像人文教育之“人文”就是“liberal arts”,在這個詞彙裡面與藝術完全無關。

Arthouse Film就是指那種技術精湛,具有開創性的電影,可想在1930年時代,還未有成熟的電影工業,凡是大手筆投資的電影,都具有極強的開創性。

例如迪卡普里奧主演的《飛行家》,所描繪的就是美國航空大亨霍華德·休斯,他在1930年極盡奢侈的電影《地獄天使》就是一部極具開創性的電影,可以說是今天“戰爭”型別片的開創者。

型別電影,正在殺死好奇心

《地獄天使》海報

所以對於電影,大概可以由一個簡單的二分法作為我們進一步探究的結構。

電影確實可以分作“型別片”和“非型別片”,在娛樂性電影受眾最多的地方,當然需要批次性地生產“型別片”。我們熟悉的例子是印度寶萊塢,更熟悉的例子是前兩年風靡的“網大(網路大電影)”,各影片網站的網大都是十足的型別片,在其中甚至可以單獨列出“西遊魔幻”這一細分型別。

型別片就是這麼一種低風險,觀看門檻較低的,適合於商業推廣的電影型別。

3.挺直腰桿的型別片——消遣與嚴肅成了“平行”的趣味

型別片本是電影序列中的“低階產物”,我們聽過不少B級片出生的導演,摸爬滾打也要進入Arthouse的序列。之前觀看型別片,也是難登大雅之堂的,這是人們不值一提的消遣和愛好。(我知道現在有很多B級片愛好者,看到這裡肯定已經要暴跳如雷的為B級片正名了,你們先等我再多說幾句。)

但今天,“型別片”儼然已經是可以為一部電影“正名”的概念。

電影再不是“具有開創性的電影”到“搭售的娛樂電影”這樣從高到低的序列,在今天,“提供娛樂價值的型別片”和“提供所謂思想價值的非型別片”不過是兩種平行的類別。

這是消遣與嚴肅平等的時代,消遣和嚴肅僅僅是兩種平行的趣味,或是一個人不同時期的不同需求。

還是用飲食的比喻,就像是一個人這段時間好吃鹹,下一段時間好吃甜,甜鹹並無高低之分。

在這裡,我是何種“偏見”就清楚了,這就是一種“非型別片更好,非娛樂性電影比娛樂電影更好”的偏見,類似於一種認為“日料一定比川菜好”的偏見。

可以看出,從一種高低序列,到平行序列,其原因不是因為80年過去,“娛樂”發生了什麼變化,獲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價值。

當然是因為“非娛樂”在過去有巨大的價值,到今天,這個價值我們已經感受不到了。

4.嚴肅 VS 娛樂 “潛移默化”的作用也無法為嚴肅遮羞

嚴肅的東西有什麼價值?在今天有一種流俗的觀點,認為嚴肅之物,或是藝術,對人有一種潛移默化的作用,藝術的功能是一種薰陶和感染。

可是在我看來,這是“藝術無用論”最後的遮羞布,實在編不出嚴肅之物與藝術的作用,就辯稱雖然你看不到摸不著,但其實在悄悄地發揮著最大的作用。

人們有沒有接受這套說辭呢?我想大家已經用腳投票,徹底地證明了。在藝術從業者還羞羞答答地主張這種隱秘的、感應式的作用時,人們早已拋棄了這套玄學。

現代生活充滿了可以立即起效之物,娛樂電影可以讓人當下感受樂趣,遊戲、美食亦是,而且它們越來越快,越來越密集,密集到抖音這樣的程度。

也別覺得“娛樂”一定是嘻嘻哈哈,“娛樂”也可以讓你哭哭啼啼,很多極盡煽情能事的災難、愛情型別片,在裡面聲光電全開,讓人哭出來,同樣是一種娛樂。

也別覺得“娛樂”一定是笑或哭,很多極盡“符號搬弄”能事的犯罪、劇情型別片,在裡面起承轉合,讓人看完大呼“燒腦”,感覺自己智商似乎比旁人高出幾分,同樣是一種娛樂。

也別覺得“娛樂”一定是一種完全自利的情緒,很多看上去揭露社會問題的電影,在裡面悲傷的疾呼,讓人看完大呼“天道不公”,感覺自己社會責任心雄雄,同樣是一種娛樂。

這些都不需要“潛移默化”,都是直來直去的情感,不管是哭是笑,是聰明還是一種自感偉大的陶醉,娛樂可以給人這麼多東西。哪還輪得著“潛移默化”來發揮作用。

5.哪裡還有“新東西”?

你可能開始覺得我胡攪蠻纏了,為什麼把“燒腦的”,“感動的”,甚至“責任心”的,都叫做“娛樂”?

我想更進一步,提出一個有點難接受,但非常典型的例子了。《我不是藥神》為什麼是一部徹頭徹尾的娛樂片,和《寄生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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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藥神》劇照

人人都知道病痛的可怕,生命的可貴,在嚴格的法與情感的人命之間,主角給病人帶來“生”的可能,這是一種“善”,和這種“善”相比,走私的“惡”顯得並不重要。

這是看完電影后,人們會得到的新觀念,還是看電影前,人們就早已經知道的東西?

電影僅僅是將這個東西以更激烈的衝突和更煽情的情節予以呈現。《寄生蟲》也是一樣,富人看不起窮人,窮人也非善類,有道德瑕疵,這是人們看電影得出的新感受,還是看電影前,人們早就明白的?

這就是為什麼我說這類電影都是“娛樂”的原因,《前任》中的“愛情真苦”和《我不是藥神》中的“病人真可憐”,“小人物真偉大”才是平行的東西,這是人們在生活中最表淺的“擔憂”和“自我感動”,電影將其呈現,讓人在影院高潮連連,像是得了人生的大感悟。

然後呢?有什麼新東西嗎?請問《我不是藥神》中有任何令人困惑的情節嗎?哪一處劇情讓人難以理解?

如果所有這一切都是早已經被我們理解透了的“社會現實”,裡面自然不會有新東西,沒有新東西,當然我們也很難從中有任何改變。

我想請諸位回想,你可曾看過什麼讓你有些疑惑的電影,不是那種故弄玄虛的cult片。如果看過楊德昌電影《一一》的人,應該明白我說的那種疑惑,那種模糊但確鑿存在的,一片龐大氤氳的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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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娛樂的生活扼死好奇心

但現在的人不愛水氣,愛驕陽。今天的人最好談好奇心,怕是我們確實最缺乏好奇心。

多瞭解幾個漫威英雄恐怕算不上好奇心,開頭我描述的那段星巴克對話,對文戲的缺乏耐心和所謂“文藝電影”的厭惡,其實是對“理解門檻”的厭惡。

美隊和敵人大打一架沒啥難理解的,滅霸要毀滅一半的人,因為人多了就容易沒了秩序(甚至有人認為這也挺深刻的)也很好理解。

在我的觀察中,今天的人的確沒有好奇心,稍有理解門檻的東西,不管是書籍還是電影,甚至一篇公眾號文章,他們都不想投入精力。

當然,你也無法在流行著抖音、多倍速播放、網路小說的氛圍裡,苛求人們竟然還可以保住好奇心。

這當然回答了2011年後好電影消失的原因,答案非常簡單,因為我們失去了對新東西的興趣,不再重視好電影帶來的價值。

型別片與非型別片僅僅是兩種平行的“趣味”,沒有高下之分,後者沒有市場,前者名利雙收。拍好電影“太不划算”。

正如另一個我們經常聽到的例子一樣,我想觀眾也只會獲得他們配得上的電影,沒有好電影的真正原因,是觀眾不配,喪失觀賞好電影觀眾的時代,自然是好電影消失的時代。

我想我的觀點沒那麼難接受,今天人們確實是一邊以人類從未有過的密度娛樂著,一邊深深地感受著娛樂後的空虛和無聊。

這是一種深深的矛盾。

娛樂的生活是扼死好奇心的,是“改變”的敵人,是一間舒適的“空調房”,那裡面不光提供快感,也提供自我陶醉。

但娛樂確實並不讓人真正滿足,它是一種永遠吃不飽的假糧食,是安慰劑。

當然我們也明白,在我們每一個熱血上腦,每一個自我陶醉,每一個深感快樂的空虛時刻背後,也都有一個數錢的人,在我們的墮落和惡習上,構築他的權力和王國。

7.電影的“作用”

作為生活單調無趣的現代人,電影能夠有什麼作用?當然回答這個問題的思路已經蘊含在其假設中了,當代人經驗極其單調,被封閉在資本主義晚期文化中,城市多彩紛呈但千篇一律。

人們不真誠地在無聊中渴求著“新東西”。

但它可能是電影嗎?電影能不能為我們帶來“新東西”?且不是一種“潛移默化”的難以感受的衝擊,而是一種實質的影響。

在我看來,不僅是可能的,而且電影是我們最可以依靠的“新東西”。

福柯有一部文集,中譯本出版名為《福柯看電影》,在其中,他也表達了相當類似的看法(這將是下一篇文章的內容了)。

型別電影,正在殺死好奇心

《福柯看電影》,[法] 帕特里斯·馬尼利耶/[法] 道爾·扎班揚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我在最後推薦了十部電影,這些電影都對我起到了立竿見影的實際影響,很多甚至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選擇。

這裡面沒有特別偏門的電影,都是比較經典和膾炙人口的,肯定會有鐵桿的電影愛好者認為這個推薦的“逼格”太低,不過我個人確實沒有涉獵太過偏門的小眾電影,也就很誠實地推薦這些吧。

本期影單推薦

《潛行者》安德烈塔克夫斯基 1979

《永恆和一日》西奧安哲羅普洛斯 1998

《背靠背,臉對臉》黃建新/楊亞洲 1994

《末代皇帝》貝納爾多貝託魯奇 1987

《絕美之城》保羅索倫蒂諾 2013

《皮羅斯馬尼》格奧爾基申格拉亞 1969

《殺人回憶》奉俊昊 2003

《一次別離》阿斯哈·法哈蒂 2011

《竊聽風暴》弗洛裡安·亨克爾·馮·多納斯馬爾克 2006

《一一》楊德昌 2000

型別電影,正在殺死好奇心

後 記

“電影在今天對我們意味著什麼”這個主題,在我下筆之後,發現這個問題要說明白比我想象得更為複雜,所以如前面題目中所見,我將分上、下兩期,用一種遞進的方式闡明我的觀點,包括關於“改變”的論述。

這個話題很重要,畢竟電影已經成為我們生活中不可缺乏的關鍵要素。

在下一篇文章之前,我希望你可以把前面推薦的電影看上兩三部,因為下一篇文章中肯定會引用一些例子,看這些電影會幫助你更好地理解。而且所有這些電影,都值得一看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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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編輯:貓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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