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聖二年四月十一日，蘇軾在廣東惠州吃下第一顆荔枝，從此便愛上荔枝，也愛上嶺南。在《食荔枝二首》中，他寫下了那句“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嶺南，古時指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這五嶺以南的區域。很長一段時間內，這裡都被視作充斥瘴癘之氣、聖人不入的蠻荒地，時至近代，文化的交融讓這裡萌生出諸多創新思想與變革實踐，可以說，當談及複雜與鮮活度，國內少有哪個地域能與嶺南媲美。
在即將到來的三月，經緯出行將帶大家一起，用一個小週末開啟探索多面嶺南的序幕。
在此之前，讓我們先來領略一番這坐擁多元璀璨文化特質的文明發源地的獨特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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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雜的嶺南
位於長江和珠江流域的五道嶺，為中華文明劃下了一片多元又自由的空間。以自西向東的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為分割線，是湖南南部、兩廣、江西南部與中原的劃分。這也是一條重要的人文地理分割線。五嶺以北，是荊楚文化區；以南，屬於嶺南文化。
嶺南地區很廣，它東起廣東汕頭市，西到廣西西林縣，包括兩廣、海南、香港和澳門五個地區。
嶺南文化很雜，它包含了廣府、客家、潮汕、雷州和高涼等數種地方文化。
在先秦時代，中國南方沿海一帶的各族人民被統稱為“百越”，“嶺南”也屬於“百越”的一部分。
這裡負山險阻，瘴氣繚繞，居民斷髮文身，同中原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觀念相左，因此直到明清以前，都被視為蠻荒之地。
公元前214年，秦始皇以“伏屍流血數十萬”為代價，攻陷廣東和廣西，將其納入版圖，在此設下“桂林、象、南海”三郡。他令50萬中原人遷居至此，與嶺南本地居民形成最早的大規模文化融合。
而“嶺南”一詞的正式出現，是在唐朝。貞觀年間，唐王朝在五嶺以南設嶺南道和嶺南節度使起，“嶺南”便一直被叫到了今天。
這注定了嶺南文化的多變、靈動和新穎。
最迷人的是嶺南建築。
這裡有中國傳統造園藝術的三大流派之一的嶺南園林。18世紀末期到19世紀初期，廣州海珠區、西關一帶曾湧現出由十三行商人興建的規模宏大、雍容華麗的私家園林，是嶺南園林的巔峰之作。
餘蔭山房小巧精緻，梁園佈局奇巧，可園玲瓏典雅，清暉園集嶺南園林於大成。院內建築運用了大量如磚雕、灰塑等地方特有的民間工藝，精緻但不乏膩，樸拙但不俗鄙。
這裡還有象徵著官帽兩耳，具“獨佔鰲頭”之意的鑊耳屋，還有被稱為譽為“東方的古羅馬城堡”的客家圍屋，和堪比皇宮的潮汕民居。
鑊耳屋
客家土屋
在特別的時代，還誕生了特別的嶺南畫派。
一面吸收了西洋畫的精髓，一面保留了國畫的“沒骨法”。嶺南畫派雖以地域命名，但最大的特點便是“新”。開放和自由是嶺南的靈魂，“新”便是這樣靈魂下的產物。
居廉繪
以居巢和居廉為始，嶺南畫派出現瞭如高劍父、陳樹人和關山月等著名畫家，他們讓傳統畫更加明快，且充滿新意。
陳樹人繪
在嶺南，舊與新達成了和諧，也就處處充滿了變化與驚喜。一條車水馬龍的街走到盡頭，或許就正有一座古樸的寺等待著你。
伍嘉陵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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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觀的嶺南
據《水經注》記載：“古人云：五嶺者，天地以隔內外。”
在遠離政治中心的嶺南，曾是歷朝的文人政客流放之地。嶺南收留了失意的文人們，文人們也將滿腹經綸和達觀精神回報給嶺南。
孫權的謀臣如虞被流放南海，卻在這裡講學不倦，收門徒數百人。
北宋詩人鄭俠被遣英州，卻深得到英州人的尊敬，紛紛讓子弟求學於鄭俠。
劉禹錫被貶連州，柳宗元發配柳州，二人在這裡看破俗世利祿，優哉遊哉。
連州湟川三峽
在一眾被流放的文人中，影響力最大的要屬韓愈和蘇軾。
韓愈曾三下嶺南，被貶謫為連州陽山縣令和潮州刺史。但思國憂民如韓愈，即便身處僻壤，也未停止勤政造福。嶺南做官加起來不足兩年的時間，卻讓兩地的山水都跟著他改了姓。直到今天，在潮州的韓文公祠上，還寫著“不虛南謫八千里，贏得江山都姓韓。”
潮州湘子橋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是蘇軾在《自題金山畫像》中的一句。這三州，歷史上都屬於嶺南地區，他人眼中的疾苦之地，在蘇軾看來卻是自洽的天堂。
他尤愛惠州，既為這裡的好山好水而沉醉，又為當地風土人情而感動，稱這裡“萬戶皆春色”，彷彿曾在夢中來過。在惠州，蘇軾遊羅浮山，品荔枝，看淡了人生悲苦，是極致的超脫和達觀。
惠州西湖
祥和的嶺南，曾是古代文人的第二個故鄉。貶謫本是苦事，但來此地的文人卻將嶺南作為追尋自我價值的地方，甚至在此超越了精神上的悲喜。
就如蘇軾所說，“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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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嶺南
最為人熟知的，是近代的嶺南。
1851年1月11日，嶺南人洪秀全在廣西金田村起義，建號太平天國。
1898年6月11日，光緒皇帝頒佈了“明定國是”詔書，戊戌變法正式開始。其中主要策劃人康有為和梁啟超皆為嶺南人。
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發，它的領導人孫中山，也是嶺南人。
嶺南是近代的思想重地，不僅三大重要革命源於此，在中日戰爭期間，避難的知識分子也會來此定居。
雖然近代中國從嶺南開始，但嶺南的歷史不止一百年。早在秦末漢初的南越國時，嶺南就在接受海外文化的影響。它同時包容了本土、中原和海外三種文化，很早就埋下了自由的種子。
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嶺南人，是不拘一格的。
出生於廣東新興縣，目不識丁的禪宗六祖慧能，以那句“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為人所熟知。他提出的“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讓頓悟的可能惠及每個人，也讓禪宗走向世界。
直到今天，慧能大師的出生地新興縣的聖地眾多，仍香火不斷。
南華寺 慧能大師圓寂處
到了明朝，程朱理學陷入僵化，嶺南出了足以比肩王陽明，卻更為低調的白沙先生陳獻章。他是心學的奠基人，提倡“宇宙在我”和“靜坐中養出端倪”。
後來他在山上隱居十年，將“靜”追求到了極致才肯出山辦學。
到了近代，能最先吸收到海外文化的嶺南自然成為了人才輩出之地。若選擇一個最有代表性的，大概是梁啟超這個承上啟下的人物。他以無畏之態從事變革，嚴謹之態研究學問，開明之態將新詞彙和文法引入中文。
這便是嶺南人，他們身上既有峻山秀水養育的靈性，也有相容幷蓄文化所賦予的開放，同時又有中原流放文人所帶來的澀辣和硬氣。
有人說，“如果你有幸生活在嶺南，會發現自由、平等的觀念會深入骨髓，伴你終生。”
正是因為如此，嶺南是自在的。不受拘束的嶺南，始終是時代的港口，一面承受著風雨，一面握著屬於自己的寧靜。
讀懂嶺南並不難，它只是太開放，太自由。新與舊，內與外，在嶺南文化面前都能很好地融合。
隨著時代的發展，嶺南成為一個正在消逝的詞語。嶺南文化在今天，已被更細的文化派別所分割。
但仔細看來，無論是開放而務實的廣府，還是富有民間活力的潮汕，又或是團結而奮進的客家等，順著脈絡尋到根源的，始終是兩千多年來的嶺南文化中所形成的自由、包容和革新。
《嶺南紀行》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