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有一對老夫妻，老爺子今年剛好90歲，老太太也有八十多歲了。老兩口在一起，已經生活了整整65年。

作為村裡雙雙健在的最年長的老夫妻，這麼多年，所有人家辦喜事，無一例外都要請兩位老人過去幫新婚的孩子鋪被窩。

鄉里有個風俗，新房的被窩，一定要請一位德高望重且夫妻和睦的老太太去鋪。

沒有誰，比這位老太太更適合了。

但這鋪被窩的活是女人做的，老爺子又去做什麼？

原來，這老兩口無論什麼事情，都是一起去做的。比如老太太給新人鋪被窩時，老爺子就在邊上幫著理理床單，壓壓被角。這樣一起鋪的被窩，就顯得特別周正、溫暖和喜氣。

我們村的風俗也因此而改變，給新人鋪被窩，得請老太太和老爺子兩個人一起去。

新人婚後做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回孃家，而是

一起去拜見這對老夫妻，聆聽他們對於婚姻的忠告，並親眼看看他們是怎麼和睦地生活了一個甲子之久的。這是一對新人作為人生伴侶所上的第一堂課，終生受益。

彼時，新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老兩口面前，給他們敬茶。老爺子拉著老太太的手說，娘，你給娃們說說。老太太立刻將另一隻手搭在老爺子手背上，說，爹，還是你先給娃們講嘛。

外鄉人看了一定忍不住笑：這對老人家該不是老糊塗了吧？怎麼她喊他爹，他喊她娘？

而本村人不會笑，我們早聽慣了老兩口這樣互稱：我是你爹，你是我娘。我們都知道，這正是他們相濡以沫65年的全部秘密。

聽老輩人說，他們的命運並不順當。他是個孤兒，靠村裡的百家飯才活了下來。在他們二十多歲成家後不久，她的父母也相繼過世。這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們倆——結婚幾十年也沒能有個一兒半女的他倆，就此相依為命。

有人問過老爺子，怎麼想起來喊自己的老伴“娘”？這如何能喊得出口？老爺子一點也不難為情，他說自己一輩子沒有見過親孃，自然也沒有機會喊一聲“娘”，這個字眼，對他來說既渴盼又無法出口。

有一次，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喝多了酒，回家之後吐得一塌糊塗。半夜醒來，迷迷糊糊看到守在一旁不停地幫他擦拭的妻子，忍不住脫口喊了一聲“娘”。

這一輩子也沒被人喊過孃的她，被那聲“娘”喊得心都化了。她清脆地應了他，半晌也喊了他一聲“爹”。

那一夜，就這樣，他喊她一聲“娘”，她喊他一聲“爹”，兩個人又哭又笑，折騰了半宿。

他說，他有了“娘”，她有了“爹”，這個家就完整了。

於是，她不僅是妻子也是一個娘，他不僅是丈夫也是一個爹。他在她面前可以是任性而孝順的兒子，她在他面前也可以是個時時需要呵護的小囡囡。這樣的家，有父母，還兒女雙全，多完美啊。

她是妻子也是娘，他就像疼妻子一樣疼她，像孝順娘一樣依著她順著她；他是丈夫也是爹，她就像愛丈夫一樣愛著他，像照顧爹一樣照顧他。

他生病了，她就將藥和溫水端到面前，小姑娘一樣地說，爹，你要是倒下了，我們這個家可怎麼辦呢？老爺子一聽，再不固執地硬挺，乖乖將藥吃了。

過年，他想給她買件貴的新衣裳，哄她，娘，這衣裳暖和，多好。

她捨不得。

他急了，喊，誰過年不穿新衣裳，這不丟我的臉嗎？

在丈夫、兒子和爹幾個角色間轉換得極其順手。

她不再言語了，穿上新衣，身上暖，心裡甜。

他們當真沒有過矛盾嗎？當然有，牙還咬著舌頭呢。可是，兒子能跟娘真鬥氣嗎？爹能跟自己的閨女過不去嗎？或者，一個女兒能不原諒爹嗎？做孃的還能揪著兒子的過錯不放嗎？生活中的小矛盾，就這樣一一化解了。

你在村裡總能看到這對手牽著手走路的老夫妻，他們互為柺杖，相依相伴，走過了半個多世紀的時光。

現在，這對老夫妻已經成了我們全村的寶貝。每次回鄉，我都能在村頭聽到那一聲聲叮嚀，“爹，你等等我。”“娘，你慢一點。”

那是我聽過的最美的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