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劉小念
01
大家好，我是李老師。
上次講完李慧的故事後，很多家長在評論區裡說，老師講得大多是學霸的故事。
事實上，學霸只是鳳毛麟角，普通才是大多數孩子的人生。
所以，大家更關心，面對一個註定普通的孩子，我們能做些什麼。
今天，我就講一個普通孩子的故事吧。
02
她叫王雯，王雯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活潑開朗，課堂發言特別積極。
而且，課後作業也完成得很好。
可是，她的成績並不理想，是屬於語文可以考到優秀，但數學、物理不及格的那種。
曾經有一節自習課上，面對做不出來的數學題，一向愛笑的王雯急哭了。
她無助地跟我說：“老師，太難了，數學對我來說，真的太難了。”
我當時安慰她，慢慢來，並告訴她，遇到不會的題，可以向老師同學請教。
後來，他爸媽還幫她請了一對一的數學家教。
可是，最終家教也知難而退了，並且留下一句話：“沒見過這麼不開竅的孩子。”
我眼見著，天真無憂的笑容慢慢從王雯臉上消失。
尤其是每次公佈數學、物理成績時，她都恨不得把頭埋到書桌下面。
說實話，我見了，心裡也很難過。
因為我知道，她的確盡力了。
而比起成績，我更不希望她因此變得封閉自卑。
03
有一天放學時，王雯的爸媽找到我。
我以為他們會像很多家長那樣，大倒苦水焦慮，說些諸如“這孩子就交給你了”之類的話。
但，並沒有。
整個談話，他們向我傳達的資訊是，王雯真的是一個很要強，在數學物理方面盡了全力的孩子。
可是，數學物理的確是她的短板，不是努力就能改變的。
“老師，比起成績，我們更害怕孩子因此丟掉了信心，覺得自己很差勁。所以，在家裡，我們對她儘量賞識教育，她的人生不是隻有學習這一條路，成績不好不代表她一無是處，所以，懇請老師在學校裡，儘量幫我們給她打打氣，別讓她因為學習不好，就喪失了所有的信心。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也應該有無盡的可能……”
說這些話時，王雯爸媽的態度讓我動容。
教學多年，我遇到了太多焦慮的父母。
他們因為孩子成績不好殫精竭慮，說得最多的就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錢也花了，老師，我們真的是無能為力了。”
一紙成績，成為親情粉碎機，成為許多父母的中年危機，讓孩子與家長都心力交瘁。
而王雯爸媽，他們很清醒地意識到，讀書很可能不是孩子唯一的出路。
比起成績，他們真正關注的是孩子的心理健康，自信養成，自尊的免於傷害。
我敬重這樣的父母，他們的出現對我也是一份提醒：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應試教育下，也要關注那些終將過不去橋的孩子。
畢竟，他們是大多數。
就算他們終將成為一個普通人，那麼，也理應成為一個自信而快樂的普通人。
而不是在校園時代，就早早被一個個標準抹煞了所有的個性與鮮活。
04
打那之後，我格外留意班裡那些跟王雯相同境遇的“普通生”。
就拿王雯來說，她擁有特別強的觀察力，善良且幽默。
班裡那些綠植，我從來沒有指派誰去養護，但她默默承包下來，澆水、剪枝，虎皮蘭長斑了，她各種查資料，從家裡帶來藥和噴壺，細心地給治好了。
班級後面的板報，學校要求每月更新一次，但她主動地每週給重畫一次，而且每個星期的主題都不一樣，成為班級一個不斷出新的風景，時常被各種參觀與表揚。
我跟她說辛苦啦，她特別幽默地自我解嘲：“老師，我學習不行，也就只能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上，給你長點臉。”
05
這樣一個樂天派的孩子，一到上數學課，便成了霜打的茄子。
她聽得很認真，可是，一到做題環節，公式是公式，她是她，完全缺乏把學到的公式應用到解題中的推理能力。
數學一張大卷一共26道題，她基本上只能把選擇和計算題勉強做出來，成績自然不盡如人意。
每次公佈成績，數學老師都會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她，偶爾氣急了，也會說上幾句重話。
不僅僅是王雯，班上還有好幾個孩子，數學是他們的致命短板。
而被批評多了，他們乾脆破罐子破摔。
要麼在數學課上做別的作業，要麼乾脆睡覺，甚至還有人跟老師對著幹。
有一次，數學老師批評王雯時，說了一句比較尖刻的話，從前只會埋頭難過的王雯突然爆發，當著老師的面，把卷子撕得粉碎……
06
也因為這件事，我佔用了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給他們開了一場班會。
會上，我給了他們各抒己見的機會，講講學習有什麼用。
事實上，不出所料，全班56個孩子，有20多個說，讀書沒用，至少他們看不出來有什麼用。
甚至有人直接說：“我就是給爸媽學的。”
而這20幾個，都是成績靠後的孩子。
儘管他們很多人平時表現出對學習好壞很無所謂的樣子。
可是，從他們的發言裡，我看得出，他們說無用，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一份自我解嘲以及無可奈何。
就像一個孩子說的：“老師，咱班56個人，總有人成績墊底吧，不能人人考第一吧，那墊底的同學就沒有活路了嗎？成績不好就不配活著嗎？”
王雯也發言了，她說：“不是所有的學習不好都是不努力導致的，我學習不好不代表我懶惰愚蠢沒有上進心……我就覺得，每天上學跟上墳一個心情，太壓抑，太傷自尊了！”
07
少年的困惑與傷心，在那個班會上淋漓盡致。
哪怕是那些成績很靠前的孩子，也很無奈地表示自己完全是為父母學的，“學習使我媽快樂。”
那一刻，我心裡特別沉重。
如果他們在少年時，就泯滅了對知識的渴望，失去了學習熱情，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於是，那天我在總結髮言時一語驚人：“你們說得很對，學習真的沒什麼用。”
聽我這麼說，臺下那56雙眼睛一個瞪得比一個大。
“未來走出校門後，你們中間的大多數人，這一生都可能不會再用到一次函式，畢業後再也不必寫任何文章，生活裡除了說拜拜，再也不必說半句英文，所以，現在這麼辛苦地學這些有什麼用呢？”
那些眼睛瞪得更大了。
於是，我丟擲答案：“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要學習。除了升學，學習有一個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培養我們做事的專注力，自律精神。學過的知識可以派不上用場，但學習的方法、路徑卻可以讓你們終身受用。簡單地說，今天你在學校裡放棄了自己，那麼未來到了社會上，你也很容易在任何事情上半途而廢，知難就退。因為你的信心和毅力沒在青春期裡發育出來，沒有這兩樣東西，那才是真正的沒能力，能理解嗎？”
臺下，是依然帶著困惑的半搖頭，半點頭。
“厭學也是一天，熱愛學習也是一天。老師不要求你們人人上清北，但老師希望，在學校坐冷板凳的每一天，你們都能給自己定一個小目標，哪怕是多記一個單詞，哪怕是上課不走神，哪怕是體育課1000米跑快2秒，哪怕是寫出一首小詩——不要跟別人比，你們就跟昨天的自己比，每天進步一點點。試想想，這樣下去，未來的你們，還有什麼事難得倒？做什麼事，能不成功？”
08
那天，餘下的時間，我讓他們每人寫下了自己的小目標。
我答應他們，每十個人完成小目標，我就帶他們去學校的小花園裡上一次語文室外課，或者週六帶他們郊遊一次。
教室裡，一時間被他們的各種歡呼聲佔據。
而他們的“小目標”也真的是五花八門。
有人的目標是期中考試要在英語上碾壓年級學霸，有人表示每天按時完成作業，有人寫下：不再跟媽媽頂嘴，還有人說：“上課不睡覺，”，有人說，一週看完一本初中必讀名著，有人發誓不再爆粗口……
王雯的目標也很具體：用一週的時間，做50道題，徹底搞明白平方差與完全平方的區別。
09
何為目標？
它既是導航，也是目的地。
自從有了這些親筆寫下的人生行進小箭頭，孩子們整個精神狀態都不一樣了。
就連一直跟我吐槽“他們是我教過最差的一屆”的數學老師，也驚喜地發現：“課堂上居然很少有溜號的了，咱不說成績上沒上來，這些孩子好像一夜之間懂事了呢。”
或許，這就是目標的意義吧。
也許有些目標永遠不能實現，可是，為之付出的努力會成為他們身上最寶貴的部分。
以及，他們會在實現一個又一個小目標裡，累積出自信與成就感，從而為自己找到更大的目標與人生方向。
10
而我，也沒有食言。
我把56個孩子分成5組，每個小組完成他們的階段性目標後，我就會找校長特批，去操場邊的小花園裡給他們上語文課。
他們席地而坐，我站在亭亭如蓋的櫻花樹下，給他們講課文。
記得有一次，我們正在講《桃花源記》，一陣風過，櫻花花瓣飄飄灑灑地落下來。
我停下來，和他們一起靜靜地享受著那場花瓣雨。
孩子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小美好感動了，誰也不說話，就那麼仰著頭，感受著那輕柔的風、那粉色花瓣，那藍得像夢一樣的天空……
11
後來，他們一次又一次把這次經歷寫進作文、日記，有人說，這件事，夠自己回憶一輩子。
而有了最切身的體會，詩歌也就從少年的心裡流淌出來：“那場花瓣雨，落在肩上，落在莽撞的青春裡，我真怕弄疼了它的美麗。”
“你在教《桃花源記》的時候，我以為陶淵明騙我。直到，櫻花從天而降那一刻，我突然相信，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桃花源。”
不僅如此，每年春天，他們就會紛至沓來地向我彙報：“老師，學校裡的櫻花開了。”
看著他們開心的樣子，我內心充滿了感動。
我相信，N年之後，他們也許會忘記初中所學的所有知識，甚至忘記我，可是，他們永遠不會忘記那場下在青春裡的花瓣雨，和那突如其來，與其撞個滿懷的詩意。
而經過愛，見過美，他們的人生也就和惡趣味保持了永久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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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最重要的是，實現了一個又一個小目標之後，他們變得越來越自信，越來越快樂。
哪怕依然成績不理想，但他們知道自己進步在哪裡，也很清楚自己還能抵達什麼地方。
這也是我希望他們習得的能力。
未來的未來，當他們走向社會與生活，既不會好高騖遠，也不會妄自菲薄。
他們清醒自知，把做好每一件小事當成習慣，而生命最好的狀態不就是如此嗎？
怕什麼路途遙遠，進一步自有進一步的歡喜。
不積矽步，何以千里！
教育就是一種習慣的養成。
也許，這就是校園生活和學習的底層邏輯吧。
13
就拿王雯來說吧。
初中畢業後，她並沒有考上高中。
後來，進了一家職校學習酒店管理。
可是，入學一年後，她發現並不能學到真正的東西，而且自己也志不在此。
於是，在父母的支援下，她去了上海闖蕩。
先是跟朋友一起開服裝店，後來，偶然間幫顧客改衣服腰身時，發現自己對剪裁服裝好像很有興趣與靈感。
於是，沒事時就潛心研究，先是給自己做些小披肩，改改襯衫的袖口、衣領之類的。
結果每一款都被顧客橫刀奪愛。
這給了她極大的信心，一邊開店，一邊設計服裝，且漸漸有了自己的風格調性與顧客群。
14
每次回家，她都會來看我。
當然，每次見面時她都會跟我說一個小目標：“老師，我想開一個服裝店。”“老師，這輩子，我想做出一件自己剪裁、自己縫製的衣服。”“老師，我想去義大利看一看。”“老師，我想有自己的工作室。”
她就這樣一步一個腳印，從每一個小目標出發，一步步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成為快樂自洽的大人。
每次，她的小目標實現後，都會給我打來電話，像當初上學時一樣，詳細地彙報。
每次都不忘跟我說：“老師，謝謝你，是你教會我人可以不聰明，但不能不努力，也是你教會我，學習是一輩子的事。”
於是，我告訴了她當年她爸媽來學校找我的事情。
真正成全她的，其實是她有一對開明理性的父母，以那樣不同尋常的方式，接受孩子的普通，並默默守護著她的自尊與自信。
從這一點而言，無論是王雯，還是我，以及我的學生們，都是王雯爸媽教育理念的受益者。
接受我們自己和我們孩子就是普通人，這種認知重建與心理建設，是人生的必修課，也是教育從業者需要面對的人生現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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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那一屆的孩子畢業幾年後，有人建立了同學微信群，還把我拉了進去。
我發現，那一屆孩子的口頭禪是：“先給自己訂個小目標……”
這個梗，他們百用不爽。
而我作為他們的老師，最開心的就是看著他們如今走向社會，當年教給他們的方法依然還在生活中奏效。
他們在做成每一件小事，達成每一個小目標裡，認知努力的意義，持續不斷地獲得勤奮與堅持的複利。
而他們也成為我最好的教材，讓我可以沿用他們的例項，繼續教育現在的學生們。
16
如今，每年櫻花開的時節，我都會帶著學生們，上一堂櫻花樹下的戶外《桃花源記》。
這，是我和一屆又一屆學生們的約會，是一場美學的現場課，也是一個教育工作者最開心快樂的時刻。
教育的確是一個複雜而又艱辛的大工程。
但有時，這樣一個最美的瞬間，一個終生難忘的儀式，就可抵人間無數。
而這樣的養育，其實是可以從家庭開始的。
所以，所有看到故事的家長朋友們，我們一起努力吧。
作者：劉小念，一個寫故事的手藝人，也是一個二胎媽媽，專寫婚姻內外那些事兒，著有作品《二胎時代》《煮婦煉愛記》《創業情侶》等，開設公眾號：寫故事的劉小念（ID：xgsdlx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