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遊戲/ 正文

魯迅誕辰141週年 | 誤解魯迅,是“遺忘”他的另一種形式

先知書店

我們的歷史教育、歷史記憶,某一面被誇張變形,另一面卻給藏起來,因此總是充滿了各種誤解和誤讀。

尤其對於魯迅,當所有了解他的人都一一死去後,憑藉歷史書上的隻言片語,我們全都將他誤解了。正如陳丹青所說:魯迅的被扭曲,是現代中國一樁超級公案。

誤解,是“遺忘”的另一種形式。

魯迅身上一向揹負著各種高大上的形容詞,提起他言必稱偉大的鬥士、文學的天才、民族的脊樑、不朽的豐碑……

對於這些詞,魯迅先生未必高興,他早就說過,當一個人只剩下偉大時,他早已成了傀儡。

因此,歷史書上的魯迅,從來都不是真實的魯迅,我們其實從未真正親近過魯迅。

9月25日是魯迅先生誕辰141週年紀念日。我們紀念魯迅先生,不僅為了不遺忘,也為了我們自己——魯迅的精神從未過時,他

思想中的鋒芒,至今絲毫沒有消散;

他的思想無疑可作為一種支撐我們在荒誕世界中活下去的力量——只要眼中有光,何懼長夜茫茫!

魯迅誕辰141週年 | 誤解魯迅,是“遺忘”他的另一種形式

▲魯迅墓園 | 上海市虹口區四川北路2288號

▌年少讀不懂魯迅,讀懂已不再少年

人生最痛苦的事,就是在夢醒之後無路可走。所以有人說,“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突然讀懂了魯迅”。說出此話的人大概經歷了太多社會摧殘,看了太多世態炎涼吧。然而,哪一個成年人不是如此呢?

年少時讀魯迅先生的文章總是覺得晦澀難懂。他筆下活潑可愛的閏土,迂腐善良的孔乙己,勤勞能幹的祥林嫂,都是難以理解的角色。

魯迅先生的文字不適合太小的孩子讀,讀不懂,最後都是食之無味,如同嚼蠟。少年總是直來直往,懷揣著一腔熱血,又怎會讀懂魯迅先生的思想。

當時間慢慢推移,少年成長為大人時,再回首看魯迅先生的作品,才忽然懂得其中蘊含的道理。

年少時不懂父親的低聲下氣,不懂母親為幾毛錢與攤販子討價還價,不懂這社會深藏的潛規則,只有在成為成年人後,猶如醍醐灌頂般知曉父母的不容易。

因為不懂,才會與家裡人產生嫌隙,錯過了那麼多陪伴家人的時間,也正是因為懂了,才是正式與過去天真的自己告別,成為真正的大人。

沒錯,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突然讀懂了魯迅。然而,成年人最大的幸運,也是突然讀懂了魯迅。

無論魯迅的敵人還是戰友,甚至於利用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認——

國的問題魯迅看得最準,魯迅關注的,不只是他生活的那個年代的具體問題,而是讓他絕望的一種文化、一種文明如何突圍。

因為讀懂了魯迅,所以讀懂了社會,讀懂了文化,讀懂了這個世界的荒誕;同時,也在魯迅的文字中汲取力量,勇敢地活下去——正如魯迅在《紀念劉和珍君》裡所寫的那樣:

真正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從來如此,便對麼?”

魯迅先生最厲害的地方,是把人生的真相撕破給人看。魯迅的《狂人日記》是中國第一部現代白話小說,語言直白簡潔,卻雋永而飽含深意。魯迅在文中描寫了這樣一段對話:

“沒有的事……”

“沒有的事?狼子村現吃;還有書上都寫著,通紅斬新!”

他便變了臉,鐵一般青。睜著眼說,“有許有的,這是從來如此……”

“從來如此,便對麼?”

“我不同你講這些道理;總之你不該說,你說便是你錯!”

試想,當“吃人”成為一種“從來如此”的傳統,多少人能夠如魯迅筆下的那個“我”一樣清醒,問出這樣的問題呢?“從來如此,便對麼?”

吃人這麼血腥的事在現代社會中或許已不存在,但卻人們總喜歡說“存在即合理”。黑格爾的名言“存在即合理”,到了中國就成了為現實開脫的一句“萬金油”式的理由,成了一句偽哲學的謊言。

然而黑格爾的原文意思卻是——“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這裡“合理”的“理”,並不是指道德上有正當性,而是指黑格爾哲學話語裡的“絕對精神”。

現實中,當我們剛開始思考一個不合理的事物時,“存在即合理”這句不容懷疑的格言就會跳出來,徹底打消掉我們懷疑的念頭,並將僅有的一點獨立思考,消滅在萌芽狀態中。無非就是像《狂人日記》中的吃人者一樣告訴你,“你說,便是你錯”。

懷疑是人的天性,新知識、新思想往往是從懷疑開始的。用事實判斷取代價值判斷,會嚴重危害人類社會的道德基礎。

而魯迅的作品中所展現的最重要的精神之一,正是懷疑精神。面對極不合理、不符合人文精神的事物,就是需要勇敢地去懷疑。當生活中再次有人對你說“存在即合理”時,不妨用魯迅的口吻懟回去:

“存在,便對麼?”

魯迅誕辰141週年 | 誤解魯迅,是“遺忘”他的另一種形式

▌他90多年前揭開的“傷疤”,至今還在“流膿”

在中國提起魯迅二字,是如雷貫耳,沒有讀書人不知道;

網際網路時代後,魯迅先生更紅了。在各種社會熱點的留言區,在各大平臺的雞湯文學裡,魯迅語錄隨處可見;無論搭不搭邊,“魯迅曾經說過”就在那裡。

因此,提起魯迅,今天的人似乎再熟悉不過了。

然而,

大量追捧魯迅的人裡,真正讀過魯迅作品的人極少,真正懂得魯迅之價值的人恐怕也極少。人們單知魯迅偉大,稱他民族的脊樑,卻又不知其所以然。

詩人林賢治說,魯迅死於二十世紀而活在二十一世紀。直到今天,

他的聲音仍然環繞耳邊。

為什麼魯迅在今天這個時代,仍能爆紅?

因為,他於90多年前揭開的社會“傷疤”,至今還在“流膿”。

因此,他的洞察至今依然如雷貫耳。比如談全職媽媽和婚姻自由,魯迅稱:

為“娜拉”計,錢——高雅的說罷,就是經濟,是最要緊的了。自由固不是錢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

人類有一個大缺點,就是常常要飢餓。為補救這缺點起見,為準備不做傀儡起見,在目下的社會里,經濟權就見得最要緊了。第一,在家應該先獲得男女平均的分配;第二,在社會應該獲得男女相等的勢力。

談“鍵盤俠”,魯迅評價:

假使有一個人,在路旁吐一口唾沫,自己蹲下去,看著,不久準可以圍滿一堆人;又假使又有一個人,無端大叫一聲,拔步便跑,同時準可以大家都逃散。真不知是“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然而又心懷不滿,罵他的莫名其妙的物件曰“媽的”!

他的書,充滿了對中國社會的深刻洞察。對照今天的現實來看,更覺得魯迅之偉大,不在其名氣,而在其對國民性的深刻洞見。

讀魯迅的作品,不是在讀別人的事情、遙遠的事情,而是此時此地此刻的事情;魯迅筆下百年前的問題,仍然是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問題。

每個成年人,都應該再讀一次魯迅。那些至今糾纏我們的問題,魯迅早已在他的作品裡給出了回答。

魯迅的文筆,在中文圈依舊是頂好的

人們表面稱讚魯迅偉大,背後裡卻又對他敬而遠之,不願讀他的作品,彷彿他的文字是極守舊,極無聊的。

曾在全國各地的中學裡流傳著這麼一句話:一怕文言文,二怕寫作文,三怕周樹人。這便是對魯迅“陰奉陽違”的明證。

但是,魯迅的文字其實是頂好的。尤其是在短篇小說的領域,他要比同時代的作家,要高出好幾個段位。

餘華說,他上學時一直不怎麼讀魯迅的作品,但幾十歲後,當他重新以作家的身份認真閱讀時,他驚呆了:

當天晚上,我開始在燈下閱讀這些我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作品。讀的第一篇小說就是《狂人日記》——我已經完全忘記了裡面的內容。

小說開篇寫到那個狂人感覺整個世界失常時,用了這樣一句話:‘要不,趙家的狗為何看了我一眼。’我嚇了一跳,心想,這個魯迅有點厲害,他只用一句話就讓一個人物精神失常了。

此後的一個多月裡,餘華沉浸在魯迅的作品,如痴如醉。他說:“魯迅的敘述在抵達現實時是如此的迅猛,就像子彈穿越了身體,而不是留在了身體裡。”

這個時代,碎片化表達越來越多,流行語越來越多,氾濫的情緒越來越多。背後則是一個可怕的現象——網際網路時代的所有語言,

讓我們越來越失去美感、深邃和想象力,變成一個個簡單粗暴的刺激針孔。

毫不誇張的說,語言的墮落,就是思考能力墮落的先兆,而有毒語言的病變式傳播,正在製造膚淺的一代人。

每一個人仍對這個時代有所思考的人,其實都應該好好看看魯迅的作品,在大師的文字筆法裡浸染,學到的不是花拳繡腿、咬文嚼字的功夫,而是一針見血的深刻洞察力,這才是今天娛樂至死的環境下,最應該補上的那一課。

魯迅誕辰141週年 | 誤解魯迅,是“遺忘”他的另一種形式

▌魯迅是百年來中國第一好玩的人

陳丹青說:“就文學論,就人物論,魯迅是百年來中國第一好玩的人。”

陳丹青談道,所謂“好玩”一詞,就是能夠超越意義、是非,超越各種大字眼,超越層層疊疊油垢一般的價值判斷與意識形態,直接感知那個人。

當年一位與魯迅打過筆仗的老先生,50年代談起他年輕時為文撩撥魯迅,魯迅迴應幾句,那老先生到晚年還得意洋洋地說:

“好哉,我就給魯迅先生一槍刺下馬來!”說罷,哈哈大笑。

章衣萍太太回憶有一天和朋友去找魯迅玩,瞧見老先生正在四川北路往家走,於是隔著馬路喊,魯迅沒聽見,待眾人攆到他家門口,對他說喊了你好幾聲呢!於是老先生“噢、噢、噢……”的噢了好幾聲。

問他為什麼連聲迴應,魯迅笑說,你不是叫我好幾聲嗎,我就還給你呀……

接著進屋吃栗子,周建人關照要撿小的吃,味道好,魯迅應聲道:“是的,人也是小的好!”

章太太這才明白又在開玩笑,因她丈夫是個小個子。

魯迅是個極喜歡講“戲話”的人,連送本書給年輕朋友也要順便開玩笑——那年他送書給剛結婚的川島,就在封面上題詞道:

“我親愛的一撮毛哥哥呀,請你從愛人的懷抱中匯出一隻手來,接受這枯燥乏味的《中國文學史略》。”

那種親暱、仁厚、淘氣與得意!一個智力與感受力過剩的人,大概才會這樣隨時隨地講“戲話”。

想必,除了魯迅先生遇見什麼真的憤怒的事,他醒著的每一刻,都在尋求這種自己製造的快感。

魯迅的“好玩”,源自他的天性——率真、坦誠、不做作、不虛偽。

▌魯迅是酷到骨子裡的人

都說魯迅是思想家,其實他是個酷到骨子裡的人。

魯迅的酷是深入靈魂的,他把這種靈魂注入自己的作品之中。詩人

馬雁曾提到,自己十歲上就愛上了魯迅的《野草》,為只為那刻骨的惡毒,還有大作家的名頭。

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奪取它的生存。當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於死亡而朽腐。

像這樣的句子,真是華麗煽情!魯迅的《墓碣文》則更酷,值得反覆誦讀:

……於浩歌狂熱之際中寒;於天上看見深淵。於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於無所希望中得救。……抉心自食,欲知本味。

創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後,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陳舊,本味又何由知?……

待我成塵時,你將見我的微笑!

真是酷斃,“待我成塵時,你將見我的微笑”,魯迅的散文彷彿音樂裡的哥特金屬有著哥特式的恐怖:黑暗、奢靡、鋒利。而這墳墓裡的死屍則“胸腹俱破,中無心肝。而臉上卻絕不顯哀樂之狀,但濛濛如煙然”,連寫死屍都寫得這麼帥!

魯迅也常說,他的靈魂裡太多黑暗是不能拿來與青年人分享的。可是又是什麼樣的黑暗呢?他有什麼罪?他一直想要嘗試的是過一種更正確的生活,卻始終認為自己只是在錯誤中彷徨。他錯誤的原因只是因為事實上並不存在正確,這就是原因。

魯迅誕辰141週年 | 誤解魯迅,是“遺忘”他的另一種形式

▌魯迅不僅是民族魂,更是民族的解毒劑

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曾有一個有趣的發現,那就是每個國家都會選擇一個作家作為它的文化代表,如英國是莎士比亞,德國是歌德,法國是雨果,西班牙是塞萬提斯。

但奇怪的是,這些作家身上卻很少具有所屬國民的典型特徵,或者說,他們往往具有與自身民族性相反的素質。

在博爾赫斯看來,每個民族都需要一位不同於它的人來做代表,這個人是自身文化的解毒劑。

魯迅便是這樣的一個代表。在現代文學史上,魯迅和周作人兄弟都是影響了幾代人的大家。他們都曾接受了現代西方思想,成為新文化運動的主將。但兩人後來的路卻大不相同,各自代表了現代史上兩種不同的文化取向。在周作人,是迴歸中國傳統,於當下中重新找到活著的智慧;而在魯迅,卻是一如既往,始終“別求新聲於異邦”。

因此,當近年有人借用西方後殖民主義話語指責魯迅的國民性批判是出自西方文化時,至少對於魯迅的思想資源,他是說對了。中國文化的固有精神產生不出魯迅這樣的巨人。正如歌德、塞萬提斯一樣,魯迅的活在真實中也從來不是民族的,而是超越了他所屬的民族。

當這位最不具有中國文化意識的作家辭世時,他無疑是懷著深深的絕望的。這絕望在他身後仍在繼續,出殯的行列盛大莊嚴,緩緩穿過上海的繁華街道。在他的棺木上覆蓋著“民族魂”的旗幟。

人群中,也走著許多曾被魯迅批判過的人,他們似乎忘記了這位老人的臨終遺言:一個都不寬恕。當然,他們也不會真的認為魯迅代表了中國文化精神。於是,這顯得就像是一次集體的共謀,透過一種命名儀式,把魯迅變成自己的同類。

但是,如果我們今天還想要站到人的起點上,就必須回到魯迅,從他的身邊出發。原因正如景凱旋所說,“對現代中國人來說,魯迅不僅是民族魂,更是民族的解毒劑。”

開啟App看更多精彩內容

相關文章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