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小木

首發 | 李小木的小江湖（ljtdxzg）

王靜畢業那一天，是她22歲的生日。同一天，她結束了與男友長達6年的愛情奔跑。

原因是男友要回家鄉小城發展，而王靜不想回到那個連地鐵都沒有的地方，她的目標是光華璀璨的大都市。

遞出簡歷後，她在學校逗留了幾天，收到了一家電子器材廠的聘用通知。這個通知就像大都市拋給她的一隻橄欖，象徵著友好和接納，正伸開雙手擁抱她。

王靜上的是商學院，會計專業。人長得也漂亮，同學們都說她長得像周迅，眼神中透著機靈勁兒。

面試的時候，她和另外一個女孩子分數一樣，都是商學院的，面試官幾乎沒用幾秒鐘，就在兩個人中選了王靜。王靜為此感到竊喜，命運果然優待長得好看的人。

上班的地兒不算遠，坐地鐵半小時就到。

王靜每次用手吊住拉環，像浮萍一樣被推搡得左搖右晃時，心裡就萌生出一個大大的夢想：一定要在這座城市買套屬於自己的房子，真正有個紮根之地。

可是憑她現在的工資，每個月4千塊，連半個平方都買不來。但她還是願意為此奮鬥。

工作之餘，她報了英語輔導班。有人告訴她，如果去外企，待遇比現在要高几個檔次。王靜腦瓜子靈活，她決定省吃儉用，用好不容易攢來的一萬塊錢，報班學習。

王靜很勤奮，即便是坐地鐵時間，她都在聽英語。

她坐地鐵1號線，從一隻船上車，到蘑菇雲站下車。和她同一條線，同一個時間點的還有一個人，叫姚亮，在附近的一家食品公司上班。

他每天上下班總是碰見這個女孩，很漂亮又很好學，在她每次低頭銘記單詞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多看一眼。

有一次，王靜在地鐵上遇到了小偷，正當她的手機被一個小偷用長長的夾子夾出來的時候，眼疾手快的姚亮看見了，一把握緊小偷的手。等王靜發現時，姚亮已經把手機奪回來了。

這讓王靜很感動，從那一天，王靜認識了這個白淨挺拔的小夥子。為了感謝姚亮，她特意請他吃飯。兩個人都是外向型性格，一頓飯的功夫，聊得像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巧的是，他們不僅工作單位離得近，就連住的也在同一個小區。

王靜平時懶得做飯，常常在外面瞎湊合。姚亮以前當過兵，在部隊那幾年，當過炊事員，廚藝相當了得。

他經常做好美食喊王靜過去品嚐，剛開始，王靜還不好意思，姚亮就送過去。

時間長了，王靜發現姚亮性格好，廚藝贊，人勤快，不禁對他有了好感。兩個人很快發展成了情侶。

王靜的家在外地，一年回去一次。

姚亮是本地人，家住城郊。前年趕上新城區開發，他家的房屋和一部分土地被政府徵用後，補償了一套120平的大房子、一個臨街鋪面和一百多萬。

五一放假的時候，姚亮帶著王靜去見父母。當王靜看見那套大房子，心裡格外歡喜。

更讓她歡喜的是，姚亮的母親看起來很喜歡她。自打進了他家門，姚亮的母親笑意盎然，一直握著王靜的手，噓寒問暖。

離開的時候，姚亮的母親給王靜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竟然有五千塊。

回到住處，姚亮故意說，女孩子接受了男孩子家的紅包，就意味著同意嫁給他。王靜聽到這個“嫁”字，滿臉嬌羞。其實，她心裡早已經想好，要和姚亮共度一生了。

沒多久，王靜就答應了姚亮的求婚。她自己也沒有想到畢業還不到一年，就找到了如意郎君，而且，按照自己之前的心願，她真的可以在這個都市紮根了。

當她把這個好訊息告訴遠方的父母時，母親也格外開心，還一個勁在電話裡說，我女兒就是優秀。

婚禮很氣派，王靜在眾人的羨慕中，嫁給了有房有車的拆二代姚亮。

結婚後不久，姚亮家的臨街鋪面修建完畢了。當他拿到鑰匙的時候，就開始琢磨，是該把鋪面租出去？還是開個小超市，讓爸爸看管？

聰明的王靜早已看出了姚亮的心思，直接挑明說，爸爸媽媽年紀大了，就讓他們休息，鋪面裝修一下，咱們開一間精品店。姚亮一想，新城區有兩家綜合性大學，在這裡開精品屋確實有前景。

回頭跟父母商量時，姚亮的母親一口答應，還不住地誇讚，兒媳婦的眼光真不錯。

王靜打心眼裡更喜歡婆婆了。可她不知道，婆婆的盤算是，正好兒媳婦不用去上班了，弄個精品店，好給他們生個大胖孫子。王靜的肚子也很爭氣，很快就顯山露水了。

她的妊娠反應大，每天吐得天翻地覆。

婆婆看了很心疼，每天變著花樣，給她燉雞湯，燉魚湯，生怕孫子餓著。還好，終於熬到5個多月，王靜反應小點了。

這時，婆婆提議姚亮帶王靜去做個B超，是個女兒。姚亮兩口子倒是開心，女兒是爸媽的貼心小棉襖。可是，姚亮的母親不高興了，她想要的是個孫子，男孩，繼承香火。

不過這是第一胎，她認了。她還是精心照顧兒媳婦，但是，那股子熱情慢慢減退了。

王靜生了女兒，姚亮的母親每天做各種滋補湯，讓姚亮端進去，自己從來不進那間房。王靜知道了婆婆的心思，心想，等以後一定要給姚家生個胖兒子，也算回敬他們的這份情誼。

之後的一年多，婆婆也幫忙帶孩子，但她的笑容明顯比以前少了很多。

女兒星星快兩歲的時候，王靜又懷孕了。這一次，婆婆想要孫子的意願表現得更加強烈。

就在王靜剛顯身孕的時候，婆婆讓姚亮帶著去做B朝，檢查結果出來，一家人又陷入了沉默。

這回又是女兒。

姚亮無所謂，他大大咧咧地說，兩個千金也挺好，都是招商銀行。

婆婆聽了這句話，臉都綠了，生氣地說，姚家現在不需要招商，要的是兒子，頂天立地，為姚家傳宗接代。

一家人開始為這個肚子裡的寶寶定奪乾坤。婆婆說，王靜看起來那麼順溜，怎麼只會懷丫頭片子，還是打掉吧，休息好了再要。聽到這句話，姚亮一驚，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呢。

王靜此刻非常牴觸婆婆和老公的談話模式，但凡有點文化的都知道，生男生女的決定不在於女人，而在於男人，可是，婆婆卻不管不顧，把這一切都怪罪於女人的肚皮不爭氣。

王靜一夜未眠。

想想自己這一路走來，一個孤苦伶仃的外地女孩嫁給本地的拆二代。家裡有房有車有鋪面，婆婆對自己像親身閨女，老公也很寵愛自己，這已經是很多同齡女孩子羨慕不已的生活，而自己則輕輕鬆鬆就擁有了這一切。

現在婆婆只是想要一個孫子，這也無可厚非。想到這裡，她慢慢開始動搖。

過了半個月，王靜想通了，她主動跟大家說，這個孩子我不想要了。姚亮聽了，心裡豁然開朗，其實他何嘗不想要個兒子？

晚上，姚亮給麗水市的姐姐姚麗娜打電話，姚麗娜是麗水市人民醫院的護士，幫他們聯絡了一個有實力的婦科醫院。

第二天，姚亮就帶著王靜趕往麗水市。

姚麗娜接到弟弟的電話，當晚就打聽了好幾個朋友。她們都說，現在各大公立醫院禁止做引產術，如果非要做，一定要有孩子發育缺陷等證明。王靜肚子裡的孩子發育正常，沒有人願意冒險給她開假證明。

費了好大勁，姚麗娜終於聯絡到以前的一個同事，現在跳槽到一傢俬立醫院，那個同事的表姐，在一傢俬人婦科醫院當首席婦科專家。

費了很多周折，姚麗娜聯絡到了舊同事，說明情況後，央求她去幫忙聯絡。等了一週，姚麗娜終於得到了訊息，下週二私立醫院見。

聽到這個訊息，王靜心裡有點慌亂，有點茫然。也許，每一個媽媽都會糾結不已，畢竟胎兒已經有6個多月了，如果不是自己狠心，再過幾個月，女兒就要來到這個世界了。

在姚亮和姚麗娜的安慰下，王靜才慢慢穩定了情緒。

“孩子還會再有的，別怕。”

週二晚上六點，雙方如約相見。做了相關檢查後，便開始做手術。

王靜怕極了，姚麗娜陪著。她安慰王靜，周醫生是這行裡的專家，做的手術多，特別有經驗。

手術開始了，麻醉，引產。孩子已經6個月多，引產跟生孩子差不了多少。王靜躺在那張窄窄的產床上，跟著周醫生的指導，屏氣，深呼吸，使勁。

她此時才感到無比疼痛，除了身體，還有內心，骨肉剝離的疼痛。

姚亮和姚麗娜在門外的樓道里，焦急等待。大約過了40分鐘，裡面還沒有動靜，姚亮有點著急了。他生怕有什麼意外，把耳朵貼到那間產室的門口，只聽見裡面妻子的喊叫，一陣勝似一陣。

他實在擔心，一把推開門進去，只見王靜大汗淋漓，臉色蒼白，而周醫生還在用一把長鉗子在王靜的身體裡搗騰，呼啦啦拽出來的全是血腥之物，旁邊放著各種手術器械，一個小桶裡也盛著血肉模糊的東西。

突然，王靜呻吟了一句，我快要不行了，接著失去了知覺，休克了。

周醫生慌了，門外的姚麗娜聞聲衝進來，她看到情況不妙，趕緊給自己科主任打電話，讓她幫忙聯絡麗水市婦產科主任。

掛了電話，姚麗娜趕緊和周醫生搶救王靜，扎液體，吸氧，用藥。大約過了10分鐘，王靜的神志稍稍比剛才清楚一點，但是血壓還是持續往下掉，她一直在出血。

這時，門口傳來救護車的警報聲，姚麗娜叫的救援部隊來了。麗水市人民醫院的急診人員很快把出血不止的王靜抬到擔架上，送到麗水市人民醫院婦產科，此時，婦產科主任已經等在手術室。

應急迅速，基本沒有任何耽擱。

但憑她從醫20多年的經驗，很快判定這是引產術中子宮破裂大出血，只能摘除子宮，方可保住性命。

姚亮顫抖著在知情同意書上簽字後，婦產科醫生和助手立即開始給王靜做另一臺手術，子宮摘除術。

這一次，姐弟兩個人在手術室外面後悔不已，姚亮更是嚎啕大哭。他們都沒有想到，在周主任嘴裡輕輕鬆鬆的小手術卻變成了這一刻的生命大救援。

大約兩個多小時候，婦產科醫生從手術間出來。她說，手術成功了，病人現在在麻醉復甦期，被送到重症監護室。姚麗娜嘴裡說著感謝的話，心裡卻非常不是滋味兒。

那一夜，王靜在監護室裡度過，身上插滿管子，各種導聯線，還輸了血，當她醒來的時候，已是凌晨4點。

此刻的姚亮和姚麗娜，也正經歷著一場煎熬。

第三天，王靜被轉到普通病房，她才知道了自己被摘除子宮的事，不禁憤怒，繼而憎恨。

通氣後，姚麗娜每天換著花樣給王靜做滋補藥膳湯，王靜喝不下，整日處在憤怒之中。

今天的一切全是因為婆婆家裡這些重男輕女的人害的，她恨死她們了。

半個月後，王靜出院了。她說要告周醫生，這是重大醫療事故。

可是，這事不僅是周醫生一個人的責任，還牽扯到姚麗娜。她作為醫院的護士，帶著王靜做非法胎兒鑑定，並在私立醫院實施非法做引產術，整個過程中，她責無旁貸。

姚亮夾到中間不好做人，本來這件事姚麗娜也不想管，要不是看在親情的份上，她費心費力圖什麼。現在出事了，又要責怪她，於情於理也不合適。一頭是自己的妻子，一頭是自己的姐姐，現在勢如水火，情何以堪？

反思良久後，姚亮選擇了私下處理這件事故，周醫生前前後後賠付了28萬。她也覺得很委屈，要不是表妹同事的關係，鬼也給那麼大的肚子做引產。

人情害死人，事情辦好了皆大歡喜，事情搞砸了誰都脫不了干係。

這一場事故就這樣結束了。

而王靜心裡的創傷，和身體的缺口，從此像一股待燃的火焰，只要見到姚家人，這把火隨時就會熊熊燃燒，直到兩敗俱傷。

姚亮的婆婆不願再跟他們住在同一屋簷下了，姚麗娜也和他們斷絕了來往，而姚亮，也開始慢慢對王靜冷漠。

這一年，王靜28歲。

這場重男輕女，讓王靜失去了做一個正常女人的權利，她一生都將處於困頓之中。

可她自己沒有錯嗎？誰都有錯。

如果王靜不去迎合姚家的喜好，堅持保護自己的尊嚴，這場悲劇就不會發生；

如果姚亮那時好好撫慰妻子，和她站在同一條戰線，堅決拒絕拿掉親生骨肉，妻子也許會健健康康陪伴他走過一生；

如果婆婆推己及人去考慮，真正將兒媳當作女兒來看，兒媳也許會感念她的寬容，等老了以後將她當作自己的母親去侍奉；

如果姚麗娜沒有被濃稠的親情綁架，去做違規違法的事情，也不至於將自己生來的血脈親情斷送，揹負一個吃力不討好的罪名。

…

不要忘了，是你自己，給了別人傷害你的機會。

只有自己尊重自己，尊重自己的行為和道德，尊重自己的是非觀和價值觀，尊重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承重能力，才能獲取別人的尊重。

釋出於：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