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終於和我們見面了。
豆瓣開分7。6,雖然不算特別驚豔,但水準依舊線上。
它用最絢麗的色彩,為大家在春節期間製造了一場幻夢。
不愧是曾經打造出《大聖歸來》的田曉鵬,這次7年磨一劍,對得起大家的期待。
但它在春節檔的票房一度墊底,略顯悽慘,令人扼腕。
圖源:貓眼電影
其實,大家不只是為《深海》和田曉鵬惋惜,更是遺憾又一部國漫與大爆擦肩而過。
可能很難有一種文藝作品,能像國漫一樣,承載著我們複雜的感情。
我們曾見它光芒耀眼,也旁觀過它的鏽跡斑斑,為它起高樓歡呼,也為它樓塌了消沉。
而這部跌宕起伏的歷史,還要從幾十年前說起。
昔日輝煌
我們總說“國漫已死”,或是國漫正在崛起。
但鮮有人記得,它一出場,便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1940年,《白雪公主》在中國上海上映,藝術家萬籟鳴一邊驚歎怎麼可以拍得這麼好,另一邊又惋惜中國尚且沒有一部能與之比肩的動畫。
萬氏兄弟在之前經歷過《大鬧畫室》等動畫方面的嘗試,積累了一些經驗。
聯合自己的兄弟萬古蟾,萬籟鳴下決心要製作中國人自己的動畫。
在沒有電腦繪圖的年代,完成這一壯舉需要的工作量是驚人的——繪製畫稿近二十萬張,用紙四百多令,消耗的繪圖鉛筆上百籮筐。
1941年,中國第一部,也是亞洲第一部長篇動畫電影《鐵扇公主》橫空出世。
日本的“漫畫之神”,《鐵臂阿童木》的作者手冢治虫,就是被這部電影震撼,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從成為醫生改成漫畫家。
1957年,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後文簡稱上美廠)成立,聚攏了一批頂尖的藝術人才,其中就有創作《鐵扇公主》的萬氏兄弟。
開啟黃金時代大門的鑰匙,在這一刻鑄就。
無數我們在今天聽來還覺得如雷貫耳的作品,在那時井噴而出。
有《大鬧天宮》。
對於這部影片,美國媒體給出了極高的評價:
“這部影片惟妙惟肖,有點像《幻想曲》,但比迪士尼的作品更精彩。美國絕不可能拍出這樣的動畫片。”
而與它並稱“中國手繪電影雙壁”的《哪吒鬧海》,則成為第一部在戛納電影節參展的國產電影。
奧斯卡的評委曾推薦《阿凡提的故事》參加了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獎的評選,但因為時長超了十分鐘,再加上離提交期限只剩三天,來不及修改,最後沒能入選。
事後,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獎特地發了一個證書,表達對這部動畫片的認可與尊敬。
這可能是中國動畫電影離奧斯卡最近的一次。
其餘大大小小的獎項,更是數不勝數。
不客氣地說,那時國產動畫就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中華悠悠上下五千年,就是一座挖掘不盡的寶藏,曾經的這些動畫,就紮根在這片廣袤而富饒的土地。
《豬八戒吃西瓜》吸收了中國傳統的剪紙藝術,開創了剪紙動畫這一門類。
《小蝌蚪找媽媽》則取材於齊白石筆下的魚蝦形象,彷彿把水墨畫卷搬上熒幕。
《南郭先生》從漢代畫像磚中汲取營養,讓剪紙有了平面浮雕的效果。
《九色鹿》脫胎於敦煌壁畫,從鹿的造型到湖水和陸地的色彩,都對壁畫進行了高度還原。
這才是真正屬於中國,走向世界的動畫。
即使暫時拋下傳統文化的“濾鏡”,我們仍能從那些經典作品中感受到力量。
我們會因哪吒剔骨還父時,雷霆與劍光交映中,眼角的那滴淚淚流滿面。
也曾為陷入陷阱的葫蘆娃急得直跳腳。
《天書奇譚》的老狐精,更是成為我們的童年陰影,讓我們在長夜之中瑟瑟發抖。
它立足於動畫這種形式,卻並不低幼,反而經常探討一些深刻的話題。
比如《雪孩子》中對死亡與離別的深刻剖析。
《三個和尚》涉及對人性之中頑固自私的反思。
這是成人拍給孩子看的寓言,更是一群藝術家寫給全人類的情書。
製造黃金時代
國產動畫能有曾經的輝煌,離不開背後一代藝術家們的執著。
拍《山水情》時,主創請來國家級非遺傳承人、著名古琴演奏家龔一先生為動畫演奏古琴。
彈奏古琴右手的指法,常用的約有三十多種,最基本的指法有八種,分別為:託、擘、挑、抹、剔、勾、摘、打。
片中人物的指法,和龔一老師的指法完全匹配,分毫不差。
《哪吒鬧海》中李靖撫琴的片段亦是如此。
那一段只有短短40餘秒,但古琴擺放的方位、徽位細節、李靖的指法都和琴師龔一的動作嚴絲合縫。
在拍攝當天,六位動畫師圍繞龔一,從各個角度畫下他的手法,同時,攝影機則拍下他演奏時的神態,最後再由動畫設計師完成最後的加工。
圖源:空藏動漫資料館
這樣接近一比一地復刻,才有了動畫中帶著滿身仙氣撫琴的李靖。
能較真到這個份上,當時的動畫不好看,那真是天理難容。
而不遠萬里,到藝術的源頭去實地考察,更是當時創作者的基本操作。
《阿凡提的故事》的總導演兼美術設計,為了設計故事中的人物,坐了七天七夜的車,專門到喀什採風。
為的就是參照當地人的樣貌和生活習慣,給動畫中的角色注入真實感。
《九色鹿》製作期間,為了完美呈現九色鹿的神韻,20多位藝術家,從上海出發,沿著古絲綢之路一路西行,長途跋涉2個多月到達了敦煌。
他們縮在莫高窟的洞中23天,沒日沒夜地臨摹壁畫,每一筆每一畫都仔細揣摩。
洞窟裡光線很暗,那個時候也沒有燈,他們就把畫紙豎起來,反射外邊投射進來的陽光。
就這樣他們就畫了2萬多張原畫,最終凝練成24分鐘的傳世經典,為此場景設計者馮健男掉了7斤肉。
那一輩的藝術家們,為了藝術呈現效果達到最優是不計投入的。
開始製作《大鬧天宮》時,萬籟鳴已經年逾60,本該是安享晚年的時候。
但他內心有一團火,正在熾烈地燃燒。
他希望能夠創造出一部偉大的作品,為中國,為觀眾,也為他自己。
為了還原孫悟空的形態,萬籟鳴和副導演、幾位原畫師,每天去跟京劇演員取經。
後來,劇組每個成員都學會了翻雲手、舞花棍、大小亮相等京劇表演的招式,每個人都差不多成了京劇的行家。
在創作過程中,為了保證畫出來的人物神態惟妙惟肖,他們就一遍遍地對著鏡子做著表情和動作,並不斷調整畫稿,直到導演滿意為止。
當時世界動畫片裡的雲,都是美國、蘇聯那種棉花般一團的雲朵,與主創們想要的中國意境大相徑庭。
劇組搜尋了很久,終於在北京西山的碧雲寺一尊南海觀音泥塑的蓮花座下,發現了幾朵完整又立體的泥塑雲。
這才有了片中那一朵朵“中國祥雲”。
《大鬧天宮》中,孫悟空剛封為弼馬溫,它的新官服寬寬大大,並不合身,在騎馬的過程中,它就調皮地把衣服拽起來。
這不僅象徵人性與猴性的衝突,更凸顯了天宮的莊嚴和對待弼馬溫的馬虎。
這是《西遊記》都不曾展現的細節。
這才有了讓世界驚歎的《大鬧天宮》。
沒有這群藝術家的堅守與付出,就不會有中國動畫曾經的輝煌。
內外交困
回首望去,那一部部熠熠生輝的作品,遙遠得彷彿只存在於我們的回憶之中。
如今它們只留給我們一個蕭瑟的背影,和無盡的惋惜。
在萬眾期待中出世的《三體》,自開播以來評分就一直走低,畫風粗糙簡陋,劇情漏洞百出,為了插廣告更是無所不用其極。
在幾十年前如雷貫耳的頂級IP,如今幾乎成了爛片的代名詞,淪為資本圈錢的工具。
這讓人不禁叩問,我們曾深愛的國產動畫究竟怎麼了?
疑惑和惋惜的不止我們。
1984年,宮崎駿和他的合夥人,日本著名動畫公司吉卜力的核心人物高畑勳來到中國訪問。
與其說是訪問,不如說是朝聖。
中國之行的最後一站是上海,他們懷著滿腔敬意,把《風之谷》的複製送給上美廠。
但上美廠的高層們關心的不是藝術創作理念的交流,而是兩人公司的薪酬制度。
2014年,高畑勳在接受記者採訪的時候,仍然對這段往事耿耿於懷——
“宮崎駿對中國的失望無以復加。我在這一點上也是如此。”
彼時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大地,曾讓中國動畫揚名世界的十年磨一劍的工作方式,早已不能適應快節奏的時代需求。
改革註定有利有弊,但利潤代替藝術追求被擺在了至高無上的位置,又能催生出什麼樣的作品,還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1999年,上美廠第一部市場化的動畫片《寶蓮燈》上映,票房上打敗了迪士尼的《花木蘭》,僅次於《不見不散》。
當時,大家還天真地以為,中國動畫片即將開啟新的篇章,沒想到卻成為舊時代的最後一束榮光。
2001年,某家動畫公司創造了一個月完成片子32集(每集22分鐘)的高紀錄,平均每天完成1集。
這樣的創作節奏對於藝術來說無疑是致命的。
一位上美廠的老員工,甚至用“一群死人在做動畫”形容極端創作模式下的狀態。
在這種創作模式中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動畫人,自然很難與前輩們比肩。
同時,隔壁的日漫崛起,90後的童年回憶,成了《海賊王》和《火影忍者》。
艱難成長的國產動畫,卻屢遭舉報和抹黑。
《我為歌狂》因為“早戀”、“叛逆”、“頂撞老師”等一系列情節,被家長指責為三觀不正,隨後慘遭停播。
《菲夢少女2》因為片中人物染髮被家長舉報,擔心對孩子造成不良影響。
之後,片子被火速停播下架。
一些家長為了讓孩子形成壞的印象,
甚至說《虹貓藍兔七俠傳》裡的人物都是吃屎長大的。
不知道創作者們看到這樣的言論會作何感想。
但幸運的是,儘管內外交困,前行的路上佈滿荊棘,這些年還是湧現了一些令人驚喜的動畫作品。
先是《大聖歸來》成為國漫之光。
《哪吒之魔童降世》,一路衝上中國總票房榜第二名,還代表中國參選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
上美廠最新推出的《中國奇譚》,在豆瓣拿下9。6的高分。
我們彷彿看著國產動畫這株曾經的參天大樹,被一隻只無形的大手打壓,如今在一片荒蕪與混亂之中再次野蠻生長。
當年的《黑貓警長》,播了五集就無疾而終,彷彿象徵著那個時代最後的輝煌也戛然而止。
數十年風雨如晦,風流似被雨打風吹去,但我始終相信,中國動畫早已寫好了王者歸來的劇本,相信這一天,就在不遠的將來。
我們已經做好準備,迎接它的到來。
參考資料:
1。 《30年前的一場劇變,徹底改寫了中國動畫的命運!》 空藏動漫資料館
2。 《了不起的動畫大師》 魯豫有約
3。 《動畫片《九色鹿》場景設計:畫稿2萬張 凝練成24分鐘 》 中國文化傳媒網
4。 《“畫說”中國動畫電影百年發展歷程》 時光網
釋出於: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