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羊史記。看新鮮的歷史
撰文：喬西
編輯：吃硬碟吧
插畫：發達蚊
#01。
賀若敦的一生在北周保定五年（565）之前，是相當輝煌燦爛的。年少時期的他就展露出了非凡的才幹和氣魄。當他的父親賀若統還在東魏和西魏之間舉棋不定時，他果斷站了出來，勸父親投靠西魏，為全家指出了一條光明的道路。
後來年紀稍長，他武藝愈發精熟，跟隨河內公獨孤信作戰勇猛，逐漸得到了宇文泰的賞識。有一次，他跟隨宇文泰在甘泉宮狩獵。但包圍獵區計程車兵們數量有限，陣容不整，導致野獸紛紛逃竄，這讓宇文泰大動肝火。在場眾人都膽戰心驚，唯恐宇文泰怪罪下來，唯有賀若敦面色鎮定，主動請纓，躍馬追趕，最終將野獸抓了回來。宇文泰很高興，更加覺得賀若敦與眾不同，決心對他委以重任。
從那以後，賀若敦就成了宇文泰身邊的大紅人。他常奉宇文泰之命，披掛上陣，在一次次戰役中施展自己的才華。等到北周保定五年（565），賀若敦已官拜中州刺史，奉命鎮守函谷。按理說，做了大官的賀若敦應該感到高興，不過他對這一現狀並不滿意。原來他的許多同輩已經遠遠超過了他，成為了大將軍，這讓他憤懣不平。
也許是被怨氣衝昏了頭腦，賀若敦看著朝廷派來的使者，心中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他對著使者大發怨言，指責朝廷的不公。使者則默默記下了他的話，回朝便迅速上報。當時的掌權者晉公宇文護聞之大怒，馬上下令召賀若敦回朝，並逼他自盡。在宇文護看來，這種帶有挑釁意味的行為，絕對不能姑息。
賀若敦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話居然會招來殺身之禍，這讓他後悔萬分。然而木已成舟，一切都無可挽回。臨死之前，他把自己的兒子賀若弼叫來，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我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平定江南，如今這個願望是完不成了，你一定要替我實現。另外，我這輩子就毀在舌頭上，多說多錯，惹來大禍，你必須要引以為戒。”
賀若弼連連點頭，但是賀若敦還是不放心，他太瞭解這個兒子了，他簡直就是自己的年輕版，不管是能力還是性格。為了讓兒子牢記教誨，他命人取來錐子，強迫兒子張開嘴，用錐子朝他的舌頭一陣猛戳。賀若弼疼得渾身發抖，鮮血從嘴裡瘋狂地湧出。看著兒子痛苦的模樣，賀若敦堅信，這個教訓他永生難忘！
然而，後來的事情表明，如果賀若敦泉下有知，一定會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割下兒子的舌頭。
#02。
一開始，賀若弼還是牢記著父親的教誨。當時的皇帝是北周武帝宇文邕，宇文邕雄才大略，治國有方，北周在他的手中走向鼎盛。但宇文邕也有煩惱，和天底下所有的父親一樣，他始終對太子宇文贇放心不下。事實上，宇文贇此人品行低劣，只知玩樂，但為了保住太子地位，一直在父親宇文邕面前偽裝。
上柱國烏丸軌看在眼裡，急在心頭。他對賀若弼說：“太子這樣的人怎麼能擔當大任呢？”賀若弼深以為然，就勸烏丸軌面見皇帝，揭穿太子的真面目。烏丸軌就跑到周武帝面前，訴說太子的品行，並表示太子難以承擔接班人的重任，還補充說賀若弼也是這麼認為的。周武帝聽聞，趕緊召賀若弼入宮。
誰知賀若弼見了周武帝，突然換了說法，也許是想起了父親臨終前的教誨，他說道：“皇太子德行操守每天都在進步，臣並沒有看出他有什麼缺點。”烏丸軌知道後非常生氣，大聲指責賀若弼出賣了自己。賀若弼卻不緊不慢地說：“君主如果不有所隱藏，就會失去臣服的大臣，臣子如果不有所隱藏，就會丟掉性命。”果然，周武帝駕崩，宇文贇即位後，烏丸軌慘遭誅殺，而賀若弼則安然無恙。
除了謹守父親的“錐舌遺訓”，賀若弼也沒有忘記父親的另一個願望。其實在那個年代，北方的所有有識之士，都把平定江南當做自己的理想。
隋開皇七年（587），文帝楊堅與諸臣多次集會，商議平陳之策。大臣們踴躍進言，賀若弼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他呈上“平陳十策”，文帝閱後，十分欣賞，還特意賞給賀若弼一把寶刀。當然，這只是在策略上的貢獻，真正能發揮賀若弼才幹的地方，還得是炮火紛飛的戰場。開皇八年（588）十月，文帝在壽春設淮南行臺省，準備南下滅陳。賀若弼此時為行軍總管，率領軍隊在長江北岸集結。
開戰前，賀若弼命人賣掉老馬，大量購買船隻。然後又把船隻都藏起來，把另外買的五六十艘破船，舊船停泊在小河上。這就讓陳軍產生了一種錯覺，即隋軍沒有像樣的船隻。此外，賀若弼還多次下令換防士兵，故意弄得大張旗鼓，讓陳軍以為隋軍沒有進攻的意圖，他們只是單純地駐兵防守。
開皇九年（589）正月初一，隋軍趁著陳軍歡度佳節，開始準備渡江。雖然大軍約好的進攻時間還沒到，但賀若弼憑藉著自己敏銳的軍事嗅覺，判斷出時機已到，他提前發動進攻，陳軍根本沒有準備，被打得狼狽逃竄。賀若弼乘勝追擊，連戰連捷，一路殺向建康。賀若弼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他一定要第一個破城，然後活捉陳後主，拿下頭功。哪知西路軍的韓擒虎比他更快，率先殺進皇宮，活捉了陳叔寶。賀若弼聽說韓擒虎搶了頭功，十分生氣，差點與韓擒虎動起手來。
天下平定後，隋文帝論功行賞。他親自召見賀若弼，賜御座，進位上柱國，封爵宋國公，真食襄邑三千戶。這些還不夠，文帝甚至把陳後主的妹妹賜給他做妾，他的兄弟親屬也跟著雞犬升天，紛紛當了大官。
#03。
然而更大的財富往往伴隨著更大的風險。功成名就的賀若弼心態逐漸發生了變化，他體內潛藏已久的驕傲基因開始發揮作用。和老父親賀若敦一樣，賀若弼不知道什麼是滿足。他認為自己功勞卓著，本領無雙，天下人沒有一個比得上。看著自己平陳戰役的同事楊素已經當了宰相，賀若弼犯起了父親賀若敦犯過的毛病，他很不服氣，憑什麼楊素能當宰相，我賀若弼不行？
他開始發牢騷，開始抱怨，這讓文帝楊堅心生不快。開皇十二年（592），文帝下詔罷免賀若弼。幾年後，越想越氣的文帝乾脆把他關進監獄。在監獄裡，文帝問賀若弼：“我任命高熲和楊素為宰相，你總是到處胡說，說他們倆是酒囊飯袋，你幾個意思？”賀若弼面對文帝的指責，依舊振振有詞，說道：“高熲是我的老朋友，楊素是我的舅子，我對他們可是相當瞭解，我的這些話實在是有理有據。”文帝聽了更加生氣，找來大臣詢問處理意見。大臣們一致表示賀若弼口出怨言，誹謗宰相的同時，其實是在諷刺皇上用人不明，罪大惡極，應當處以死刑。
但文帝還是冷靜了下來，考慮到賀若弼平陳有功，決定免他一死，除名為民。幾年後，文帝又把賀若弼叫了回來，恢復了他的爵位，但是已經不再重用他了。不過每次宴請賞賜，還是會給他很高的禮遇。然而賀若弼並不領情，他依舊滿腹怨言，甚至在宴會上作詩公開表達自己的不滿，他想不通，他賀若弼這麼牛的人物，憑啥不能當宰相？好在文帝已經想通，不再和他計較，一笑置之。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文帝那樣對賀若弼念著舊情。文帝駕崩後，太子楊廣即位。楊廣對賀若弼一直印象不佳，當年平陳時，賀若弼不聽號令，率先出擊，楊廣認為他不守紀律，一度要求文帝降罪於他，只是文帝沒有采納。如今登基，不教訓賀若弼就算好的了，自然不可能重用他。然而賀若弼還是不依不饒，他早就將老父親臨死前的遺訓忘在了腦後，雖然身居閒職，卻依舊喜歡對朝政指指點點。
後來，楊廣北巡草原，用極其盛大的禮儀招待啟民可汗。賀若弼看了很不爽，他認為皇帝太過奢侈，就和另外兩位老臣高熲、宇文弼聚在一起發牢騷，大談朝廷的亂象，皇帝的胡鬧。隔牆有耳，有人把他們聚在一起諷刺朝政的事情報告給了楊廣，楊廣聽後勃然大怒，他本來就看這幾個老臣不順眼，這下聽到他們居然批評自己，更是生氣，於是下令將賀若弼等三人處死。
自命不凡的賀若弼最終還是因為說錯話而引來殺身之禍，與其父親賀若敦的命運如出一轍，看來當年錐子扎舌頭還是扎得不夠疼啊！也許真應了那句話：人類從歷史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沒有從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訓。曾經發生的錯誤，以後還會發生，甚至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