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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不能寫黃帝,為何還不得不寫?司馬遷與父親、皇帝的分歧

漢二年,劉邦與項羽打了一架,被項羽收拾得一敗塗地,劉邦歸關中,問群臣:“秦帝王祭祀何帝祠廟?”

群臣答道:“以前尊四帝,有白、青、黃、赤帝的祠廟。”

劉邦說:“奇怪,我怎麼聽說上天降了五帝,如今只有四個,為什麼呢?”

群臣面面相覷,不知劉邦在說什麼。本來就四個嘛,哪裡來的五個?

劉邦話鋒一轉,說:“我知道了,第五個是等我補齊呀。”

明知不能寫黃帝,為何還不得不寫?司馬遷與父親、皇帝的分歧

於是一道命令,設立黑帝祠,命曰北畤。而且燒香祭拜的時候,劉邦不親自去,把秦王朝那些祝官,也就是管祭祀祠廟的,都召了回來,再給制定一個老大,太祝、太宰,然後其他的都依照秦的方法。

劉邦說,自己非常重祠而敬祭。所以,凡是“上帝之祭及山川諸神當祠者”,都得按時、依禮祭祀如故。

(按:見《史記·封禪書》)

劉邦所立的黑帝,實際上就是顓頊(zhuān xū),是黃帝的孫子。

由此可見,所謂“五帝”,都是後世造出來的,並且是慢慢地分門別類。

其實以前這五帝,就統稱為皇帝。

皇,即輝煌如火,形容功績之煌煌。所謂“號之為皇者,煌煌人莫違也”。

帝,就是締造者。

這是表示行為的,秦、周之前的殷商之所以稱“帝”,是因為帝可為人主代稱,實際上也是天神。天神即上帝,人主為下帝,人和神共用同一個名號。殷商重神,自然沒問題。周則避開,稱王。

皇帝,就是偉大的、莊嚴的締造者。

皇是形容詞,帝是位號。

後來帝王,因為給自己加名號,所以要區分以前的這些“皇帝”,皇帝太多了,無法分別,就按五行來分。

於是東方青帝,屬木;南方赤帝,屬火;北方黑帝,屬水;西方白帝,屬金。為首的就是黃帝,位居中央,屬土。

黑帝是劉邦加上去的。

其他的則早就有之。秦並天下之後,秦始皇稱帝,推演五行之德,臣子們上奏:

“黃帝得土德,黃龍地螾見。夏得木德,青龍止於郊,草木暢茂。殷得金德,銀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烏之符。今秦變周,水德之時。昔秦文公出獵,獲黑龍,此其水德之瑞。”

所以,大秦是水德,並且把黃河的名字叫作“德水”。

這些事情,現在看來頗有些莫名其妙,以為封建迷信,其實在當時非常重要。

劉邦為了招兵買馬,壯大軍隊,先有“斬白蛇”的營銷事件,接著,是為蚩尤立祠廟,旗幟顏色為紅色。秦是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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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劉邦打敗仗,又把秦的黑色推出來,實際上是再一次收攏人心,以備再戰。

這個用意非常簡單,打敗仗,則人亡兵散,急需人馬。而他的大本營在關中,要人來參軍打仗,只能從秦地招人,那麼選擇尊秦風俗是個比較好的方法。

何況,這也是樹立敵對面,項羽是滅秦的大敵,劉邦激發秦人觸景生情的怨恨,等於是聯合多方,對抗項羽。

漢高祖劉邦開國後,定的制度,是以十月為歲首的。

其實秦就是以十月為歲首的,秦始皇則把這條曆法給御定了。而且,也並非劉邦稱帝后才定這個曆法的,他在漢元年十月到達灞上之時,稱漢王,就定了以十月為歲首。

(按:見《史記·封禪書》《史記·高祖本紀》)

我們知道,如今的農曆是以一月為歲首的,這是漢武帝之後才施行的。

在此之前,多以十月為歲首,春秋戰國時,各有不同。秦始皇御定的目的就是為了統一。

大概解釋一下,什麼叫“以十月為歲首”:

春季: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夏季:一月、二月、三月;

秋季:四月、五月、六月;

冬季:七月、八月、九月。

所以,在《左傳》等書中如果見到六月飛雪什麼的,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尊誰,祠誰,其實都是有目的,並非鬧著玩。

明知不能寫黃帝,為何還不得不寫?司馬遷與父親、皇帝的分歧

現在,比較重要的是司馬遷的態度。

《史記》的開篇,即《五帝本紀》,五帝又以黃帝為首。也就是說,司馬遷的歷史,是以黃帝開始的。

但《封禪書》《太史公自序》中,司馬遷反覆說“堯以來”、“陶唐以來”。

陶唐,即堯。

也就是說,司馬遷其實更注重以堯為中華歷史的開端。

關於黃帝是否為開端,《史記》很多記載都表明原先是沒記載的,秦襄公為侯,也設祠廟,有人就搞出來很多神,並說是黃帝之時的人,晚周之時也被祭祀。司馬遷一語斷定,

“其語不經見,縉紳者不道”。

這話沒有見什麼書記載過,正人君子也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

然則司馬遷是否對黃帝時期的事情存疑?

確實如此。

司馬遷是比較重視《尚書》的資料的,但孔子編過的《尚書》就是從虞(舜)時開始的,虞之前,一概不論。

也就是說,沒資料。

明知不能寫黃帝,為何還不得不寫?司馬遷與父親、皇帝的分歧

那麼《五帝本紀》為何從黃帝開始?

其實,到此地步,司馬遷在學術上已經和父親司馬談有分歧了,雖然司馬遷口口聲聲說寫《史記》是繼承父志。但這是繼承父志,並非完全繼承學術觀點。

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是主張黃帝為首的。其《論六家要旨》也是比較重黃老而輕儒家的,所以,班固才批評《史記》的時候,一概而談,說《史記》“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

司馬遷也只在《五帝本紀》中對黃帝做了記載,其後文中,凡涉及黃帝的,都很謹慎,自己不怎麼說。甚至,在《五帝本紀》中敘述黃帝,也很謹慎,至少不會寫得那麼“仙”。

他認為黃帝的主要功績在於,順天地之紀,幽明之佔,死生之說,存亡之難,也就是在現實中理出了自然秩序,而後,教人們按時節“播百穀草木”,另外就是馴獸——“淳化鳥獸蟲蛾”,並且,教人“勞勤心力耳目,節用水火材物”。

一句話,黃帝只是讓人們知道,“勞動光榮”。

黃帝之死,司馬遷也不亂扯什麼羽化登仙之類,只說,“黃帝崩,葬橋山。”

他的疑問很多,尤其對黃帝是否存在的疑問非常大,在《五帝本紀贊》中,他就把這種疑問寫了出來:

“學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

可見說黃帝事情的,都是那些“學者”,諸子百家說得最過分,各種神仙鬼怪事情——“其文不雅馴”。

但司馬遷找不到比較合適的資料。即便孔子時期跟弟子宰予討論的五帝德及帝系姓,後來的儒者都不說。

司馬遷走了很多地方,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所到之處,老年人都說黃帝、堯、舜。但也都是不遠的事情。

所以,司馬遷把《尚書》所缺的這部分關於黃帝的“軼事”,補出來。

但補出來歸補出來,司馬遷還是做了手腳的,就是有些明顯不合理的傳聞,就不寫。而後,他期待別人能用心讀,“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難為淺見寡聞道也”。

明知不能寫黃帝,為何還不得不寫?司馬遷與父親、皇帝的分歧

那麼完全不寫黃帝,直接從堯開始行不行?

行!

但似乎不合時宜。

不僅僅是司馬遷父親司馬談的原因。

漢王朝自漢高帝劉邦開始,就祠黃帝於沛庭。再到竇太后,“好黃老”,文景之治,基本就是以黃老無為為主的。

漢景帝、漢武帝父子都是愛讀關於黃帝的書籍的,漢武帝更為重視,他甚至感嘆李少君的進言,說“嗟呼,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屐耳”,意思就是想像黃帝那樣成仙,把妻子兒女都像脫鞋那樣甩掉。

人家說,“黃帝且戰且學仙”,漢武帝也就終生打仗,一邊打仗一邊學仙。

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常恨不能跟隨漢武帝封禪泰山,他作史之年,恰好是漢武帝太初元年明堂改建,天地諸神都從祭祀,用的推演時日的方法,恰恰就是黃帝迎日推筴(同策)法。

司馬遷不先尊黃帝也沒法子,既不孝,又不忠。

但司馬遷有司馬遷的辦法,除《五帝本紀》中黃帝記載之外,其他文中,皆不自道黃帝。

於是有人說,《五帝本紀》中的《黃帝本紀》,就是司馬遷的諫書,意思是讓漢武帝少修仙練道。

當然,也很有可能此篇就是司馬談所寫,司馬遷有過修改。不得而知。

但,我們仍然可以看到司馬遷求實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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