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大時代道德篇(六十五):談山林之樂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厭名利之談者,未必盡忘名利之情。
民國五年,直隸按察使朱家寶密呈“五將軍密電”,加上廣西一省也倒戈一擊,兩廣“護國軍”聲勢驟起,袁世凱方才明白已陷入眾叛親離、四面楚歌的境地。但是這位宦海強人不願意坐以待斃,他妄圖力挽狂瀾,著手收拾爛攤子,為此不惜恢復“洹上釣遊”的生活。袁世凱沒有顧及自己的臉面,而是親筆寫好幾封密函,在是年三月二十一日,交由承宣廳派遣專人分別送交段祺瑞、黎元洪以及徐世昌,同時還捎帶口信:“請看多年的老交情,今天務必發駕。”袁世凱力邀的這三位廟堂大腕,卻在接下來的會議上保持沉默。袁世凱主動提出退位,段、徐兩人表示“除此以外,別無辦法”。
其後,袁世凱卻一針見血地點明:“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如果仍然不肯罷兵,那就是彼曲我直,就不怕他們繼續搗亂了。”參加會議的安徽督軍倪嗣沖,眼見著故主如此沮喪,不禁站起來大聲表示反對意見,稱“願意帶兵去打西南”,袁世凱把朱家寶告密的五將軍電文交給他,說了句:“丹忱,你看。”倪嗣沖也無話可言。在袁世凱一套“老朋友不願意幫忙誰來幫忙”的說辭之下,對於袁世凱妄圖力挽狂瀾,與倪嗣沖的莽撞相比,曾經的心腹北洋三傑的表現,卻是迥然各異。復任閣臣之首兼陸軍總長的段祺瑞,這位曾經唯袁馬首是瞻的“北洋之虎”,對於袁不願意交出兵權耿耿於懷。
但是,袁世凱發覺若想力挽狂瀾,自然離不開這些老夥計的幫助,所以不宜使出往日的威嚴,以免激怒眾人,他先是搬出王士珍去段祺瑞那當說客,這位“北洋之龍”是閱世很深的“黃老”一脈,知道徐樹錚是袁、段兩人的間隙所在,所以奉行一個拖字訣。袁世凱於是指示張國淦:“你去跟芝泉說,徐樹錚是軍事人才,就叫他再任陸軍次長吧。”張國淦偷眼看到王士珍坐在同一個房間裡,“不開口說一句話,臉上也沒有一點與平時不同的表情”,不由不佩服這位北洋之龍的處世之道。當張國淦來報:“總統想用又錚再任陸軍次長”時,段祺瑞氣得將嘴裡的菸斗扔到老遠的地板上,切齒地說:“他到了今天,還是不願意放手。”這裡的他,自然是指袁世凱。
雖然對袁有成見,段祺瑞仍認為袁對其有知遇之恩,斷然不會出面倒袁,更不會允許讓西南軍閥打到京畿來“倒袁”,而北洋三傑中屬馮國璋對袁世凱的威脅最大。張國淦曾對袁建言:“時局不在於西南,而是東南。”作為虎踞東南的“長江三督”之首,馮國璋已經看出袁世凱的末日將近。早在袁世凱行動之前的三月九日,裝病多日的馮國璋忽然“銷假視事”,暗中與北洋各省軍閥加強聯絡,希望在袁與西南之間再造就另一陣營。這一態度完全是“偷師”袁在武昌起義之後所為,想要一邊利用西南軍閥倒袁,一面再借助北洋軍閥圍獵西南,使其能夠取袁代之,又不會落得忘恩反噬之名。當“北洋三傑”都開始貌合神離,袁世凱開始明白力挽狂瀾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自我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