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雙眼睛也在說話，睛光裡蕩起心泉的秘密。
——徐志摩
病房
1965年4月3日，在上海華東醫院一間普通的病房裡，一個60多歲的老婦人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迎接死神的到來。在病痛的折磨下，她的眼神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是呆呆地盯著天花板，彷彿是在回望著這一生。
舞會
時間來到上世紀的20年代，在北平的交際圈裡，時常活躍著一個外交部的年輕女翻譯。傳聞中的她不僅能歌善舞，能詩能畫，並且熱情、大方，在談吐和舉止上也體現出一種超乎年齡的敏慧。靚麗的外表、婀娜的體態、柔美的聲音加上才情不凡，都讓見過她的人驚豔不已，印象深刻。
她就是名門陸家的女兒—陸小曼。
陸小曼
陸小曼名眉，別名小眉。1903年陰曆九月十九，出生在十里洋場的大上海。據說這天恰巧是觀音菩薩的生日，而她又生得眉清目秀，嬌嫩可人，於是家裡人又戲稱她為“小觀音”。母親吳曼華曾生過九個孩子，但都沒能存活下來。所以，陸氏夫婦對她寵愛有加。或許正因為如此，既成就了她的千金氣質，也造就了她奢侈任性的性格，為她日後的遭遇和行為埋下了伏筆。
上世紀上海灘
父親陸定，上海人，是當時少有的知識分子，畢業於早稻田大學，曾師承日本名相伊藤博文，留學期間加入同盟會，國民政府成立後在財政部任職。母親吳曼華，出生於官宦世家，知書達理，不僅文學功底深厚，對琴棋書畫也頗有造詣。
民國女子學校
陸小曼就在這樣的環境下薰陶成長。9歲時，陸小曼跟隨父親前往北平，進入北平女子師範大學女子附屬小學讀書，13歲轉入北平聖心學堂學習法文、舞蹈、繪畫、鋼琴、禮儀等。其父還重金聘請英籍女教師在家中為她補習英文。到了十五六歲時，陸小曼已精通英、法兩國語言。
舞會
先天的天賦加上後天父母精心的培養，使得出落得風儀玉立的陸小曼，才情出眾，秒殺同齡人。所以，待18歲時，剛剛踏入北平社交界的陸小曼，一出現便成為整個上流社會的焦點。
當時曾有報紙這樣記載：“北平外交部常常舉行交際舞會，陸小曼是跳舞能手，假定這天舞池中沒有她的倩影，幾乎闔座為之不歡。中外男賓固然為之傾倒，就是中外女賓，好像看了她也目眩神迷，欲與一言以為快。而她的舉措得體，發言又溫柔，儀態萬方，無與倫比。”
陸小曼
陸小曼一生真正的悽苦是從她的婚姻生活開始的。1922年，19歲陸小曼，離開學校，此時的她美麗大方、婀娜多姿，上門提親的人都踏破了她家的門檻，卻沒有一個人能讓陸家父母滿意的。直到一位叫王賡的無錫人出現，陸家父母才做主，讓陸小曼與其成婚。
年少的陸小曼還沒懂得什麼是愛情，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模樣，更不知道沒有愛情的婚姻存在多少危險。她只是懵懂地按照父母的規劃，踩著婚姻的獨木橋，渴望、憧憬著向美好的生活走去。
王賡
王賡年長陸小曼7歲，先後就讀清華大學、密歇根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普林斯頓大學，後入美國西點軍校攻讀軍事。1918年回國，拜梁啟超為師，1921年升為陸軍上校。他和陸小曼的這場婚姻，是由陸小曼的義父母唐在禮夫婦介紹促成的。陸家父母看中王賡年輕英俊，前途無量，所以，很快就同意了這樁婚事。從訂婚到結婚，還不到一個月。
徐志摩和陸小曼
王賡的沉穩和英俊，讓陸小曼多少有些好感，她終究是在被動中接受了這場婚姻。她和他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無論是性情、愛好，還是生活方式、思想理念都有極大的差異。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三觀不合。在經過短暫的蜜月之後，陸小曼漸漸不能容忍這種生活。她覺得自己就是個擺設，寂寞、不被重視；亦覺自己像個金絲雀，被婚姻這座牢籠束縛著，一時無法適應。
陸小曼
此時她才算明白，自己最需要的仍舊是那光彩飛揚的生活，那種活在眾人視線中成為焦點的生活。於是，她又回到了那個曾經贏得無數美名的交際圈，每天她都沉浸在權貴、太太、小姐的奢華生活中。這個行為惹怒了雖然接受過新思想教育但本質上還是封建傳統的王賡，他大罵她不守婦道，兩人最終在結婚半年後失和。
徐志摩
陸小曼對這段感情充滿了怨恨和痛苦。但她很驕傲，永遠不會讓人們知道她是個失意的。所以，在那段時間裡，她過著一種隱藏情緒，帶著面具的生活。或許命中註定，此時徐志摩就像一縷陽光，照亮了陸小曼的世界。孤獨的陸小曼遇到了愛情失意的浪漫詩人徐志摩，他們各自孤寂的情感世界蕩起了久久難以平靜的漣漪。
有人說愛上一個人只是一瞬間的事。當徐志摩眼睛看著陸小曼時，她從他深情的眼睛裡看到了愛情，也看到了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所以她毅然決然地為這段愛情犧牲一切，甚至不惜承擔所有罵名。
陸小曼
王庚和徐志摩是朋友。1924年，一場舞會把陸小曼推到了徐志摩面前。這時，徐志摩正因為林徽因的拒絕而滿懷傷感。驚鴻一瞥中，兩人演繹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此後，徐志摩成為王庚家的常客。一個是“有夫之婦”，一個是“離婚第一人”，他們的戀情鬧得滿城風雨，遭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阻礙，王庚甚至拔出槍威脅陸小曼。徐志摩也遭到老師梁啟超責罵，說一個人的幸福不應該基於別人的痛苦，弄得徐志摩無地自容。此外，陸小曼的父母也堅決反對他們。
徐志摩與陸小曼成婚照
儘管外界多麼反對，他們依然不管不顧。在兩年的努力和爭取中，王庚終於妥協了，陸小曼如願以償。1926年8月14日，那年的七夕節。24歲的陸小曼和36歲的徐志摩在北海公園舉行了一場他們渴望的婚禮。有意思的是，在熱鬧非凡、親友集聚的婚禮現場，除了無數的祝福之外，有一段特殊的證婚詞，他出自證婚人梁啟超之手：
徐志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學問上面沒有成就；你這個人用情不專，以致離婚再娶……以後務要痛改前非，重做新人。徐志摩、陸小曼，你們都是離過婚，又重結婚的，都是過來人了，這全是由於用情不專，以後要痛自悔悟……希望你們不要再一次成為過來人，我作為你徐志摩的先生—假如你還認我作先生的話—又作為今天這場婚禮的證婚人，我送你們一句話：祝你們這次是最後一次結婚。
徐志摩和張幼儀
梁啟超的話讓徐志摩哭笑不得，也讓認真聽著的陸小曼眼淚婆娑。但不得不說，這些話是一個理性長者的忠告。婚後，陸小曼擁有了渴望的愛情，但仍然不能忘記那些奢華的生活，這注定了她和徐志摩的幸福只能曇花一現，轉瞬即逝；註定了她和他堅定的愛情只能是繞指柔，變得蒼白和無力。
徐志摩和陸小曼
1926年11月，新婚後的陸小曼隨徐志摩離京南下。在徐志摩的家鄉硤石，他們過著世外桃源般的婚姻生活。可惜只持續了1個多月，12月中旬，江浙戰爭爆發，陸小曼和徐志摩被迫搬到上海。來到上海後的陸小曼如魚得水，沉迷於十里洋場和歌劇舞廳。結交名人、名伶，每日穿梭於不同的玩樂場所。很快，有著詩人太太頭銜和才貌雙全的陸小曼，成了上海灘極負盛名的人物。
徐志摩動漫圖
她花錢大手大腳，沒有節制。因為徐志摩的父母已經切斷了他們的經濟來源，生活並不是想象中的奢侈和美好。徐志摩逐漸體會生活的艱辛，為了滿足陸小曼的生活享受，他只能埋頭創作、努力教書，奔波在北平與上海之間。儘管如此，還是顯得捉襟見肘。“貧賤夫妻百事哀”矛盾和怨言也在這樣的環境中不斷滋生。
《人間四月天》劇照
愛情在日常瑣碎後漸漸變了顏色，陸小曼開始覺得徐志摩不像之前對她千好萬好，開始有些失望，還和郁達夫的妻子王映霞傾訴：“照理講，婚後的生活應該比過去甜蜜和幸福，實則不然，結婚成了愛情的墳墓。”
胡適
後來徐志摩應胡適之邀，前往北大任教。他讓陸小曼陪同一起，而她卻留戀上海浮世繁華，不肯陪同。無奈之下，徐志摩只得遷就她，北平、上海兩地跑，也為他日後英年早逝埋下伏筆。
《人間四月天》劇照
1931年是他們婚姻生活中最難受的一年，生活的重擔、陸小曼的沉淪、夫妻感情的裂痕，使得疲於奔命的徐志摩苦不堪言。11月17日晚，被陸小曼催促回到上海的徐志摩，正在家中和朋友聊天。喝得醉眼朦朧的陸小曼搖搖晃晃地走來，徐非常的生氣和心痛。
翁瑞午
第二天，想要再好好勸說陸小曼時，陸小曼又當著他的面讓翁瑞午為自己按摩。空氣中的曖昧讓徐志摩大為光火，當場和陸小曼吵了起來。沒想到，陸小曼竟然拿東西砸他，並打碎了他的眼鏡。徐志摩痛苦萬分，摔門而出，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19日，飛機失事，徐志摩的感情和他的才情一起，煙消雲散。
陸小曼畫作
聞聽噩耗，陸小曼悲痛欲絕，昏厥了過去，醒來後更是痛哭流涕，氣若游絲。她和他的愛情，她和他的糾纏，就像煙花綻放，片刻後化為塵埃。
陸小曼畫作
或許是志摩的死給了陸小曼沉重的打擊，也或許是因為翁瑞午對她情真意切，兩人最終走到了一起。翁瑞午與陸小曼早就相識，大約在陸小曼于徐志摩大婚之後。那時，陸小曼患上哮喘、胃痛之疾，發作時疼痛難忍，徐志摩遍訪名醫不得，最後請到了翁瑞午為陸小曼推拿。陸小曼身體經常不舒服，他就教陸小曼吸食鴉片，以此來減輕病痛。他對陸小曼也是照顧有加，投其所好。
翁瑞午與陸小曼
隨著時間的推移，翁瑞午成了她最好的朋友。他逐漸成為她的依賴。徐志摩終日奔波於外，以至於陸小曼和翁瑞午在一起的日子更長。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也引起了外人的關注，各種各樣的八卦、謠言都來了。陸小曼才不理會，仍然如故。徐志摩去世後，翁瑞午便全盤照料起陸小曼的生活。陸小曼越發不能夠離開他，對他的依賴有增無減，最後直至同居。不過心地善良的她還是向翁瑞午約法三章：不許他拋棄髮妻，我們不正式結婚。直到1953年翁瑞午的妻子去世，才正式結為夫妻。
陸小曼與翁瑞午
20世紀60年代初，翁瑞午病重。他還是放不下陸小曼。他讓作家趙家璧和趙清閣來，拜託他們：“我要走了，今後只能拜託兩位照顧好小曼。九泉之下，我也感激不盡”。翁瑞午去世後不久，他們33年的感情終於結束了。
陸小曼畫作
後來，孤身一人的陸小曼，洗盡鉛華，安於平淡。在人們的非議與指責中，收集、整理、編輯和出版徐志摩的文集。在朋友的鼓勵下，她還戒掉了鴉片，思想變得開朗，身體也在逐漸恢復。和年輕時的轟轟烈烈相比，她晚年過著平淡而舒心。當她休息的時候，她喜歡整天靠在床上，看《紅樓夢》和各種武俠小說。
陸小曼之墓
1965年4月3日，一代佳人陸小曼帶著她難泯的幽怨，走完了她的一生，享年63歲。臨終前她希望能夠與徐志摩合葬，但因為種種原因，這個最後的心願，至今也未能實現。直到1988年，她的堂侄才為她在蘇州建造了一座衣冠冢，為她畫上了一個差強人意的句號。
回望她滄桑的一生，有欣喜，有歡樂，也留下太多悲痛與艱辛。她的婚姻與愛情，風光與落寞，都為她的一生蒙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她敢愛敢恨，離經叛道，成了上海灘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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