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小學，雖然物質條件比以前好多了，但是不論老師還是學生，都活得挺累的。
教學任務重，週考、月考、期中考，各種評比，壓力山大。此外，老師還需要承擔太多非教學任務，尤其是這幾年。
小學生哪，小小年紀就已經開始品嚐到了內卷的痛苦。
這相對於我們上小學的時候，到底是進步了，還是倒退了，真不好說。
1、
我的朋友老餘，有兩大愛好，一個是養犬，一個是打彈弓。
這天他給我展示他買的彈弓子彈，一袋子的彈丸。
老餘說，這都是花錢在網上買的，很好用。而且，都是從你們老家那裡發來的。
我一看，這不就是小學同學路華當年做的泥巴球嗎，精緻了一點而已。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路華父母不給他零花錢，買不起玻璃溜溜球。這傢伙竟然利用自己家裡燒窯的條件，自己做出來很多泥巴球，不光自己玩，還賣了不少。
結果這種燒製的泥巴球，被玩彈弓的看上了，用量飆升。很多小窯口看到這個也能賺錢，也跟著燒這東西，最後差點惹出來禍事。（參見《數學老師是灌籃高手，家傳一陽指，專治各種不服，指下從無冤死鬼》）
沒想到，泥巴球真的成了一個產業了。用現在的流行語來說，真是世事無常，大腸套小腸。
這麼說來，路華不就成了這個彈弓泥丸業的鼻祖了嗎？
這事真是無法考證，估計路華本人也想不到自己誤打誤撞開創了一個產業。
當時的男孩，能玩的東西不多，絕大多數都喜歡玩彈弓。這似乎是血脈裡面帶來的，不光是我們，我們的上一輩甚至再上一輩，很多都是彈弓老玩家。
這就是男人，玩，就是一輩子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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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擊類的技能，在我看來，是需要看天分的。
彈弓也是一樣，有些人怎麼練也打不好，有些人上手就是高手。我就是那怎麼打也打不好的，馬東就是那天生的高手。
可能小時候老是躺著看書，三年級就近視了，眼睛聚焦不準，我老是打不準。
馬東就不一樣，這傢伙有絕對的天分，玩溜溜球他就是全校的殺手，贏得溜溜球能鋪滿一張大床。
打彈弓，更能展示他的天分。
平常我們比彈弓，都是跑到學校操場西北角，那個地方離教室遠，樹多，比較隱蔽。
學校圍牆挺高，這樣不會打到學校外面。我們都是撿樹葉當標靶，用小樹枝穿過樹葉插到磚縫裡面就可以固定住。
那時候的學校圍牆沒那麼講究，就是用一層青磚加洋灰壘起來的，外牆就不再進行精細化處理，省錢。
至於子彈，沒有了泥巴球，就只能撿路邊的小石子。因為走路老是低頭找石子，沒少挨父母罵。他們的理由很封建，叫做娶妻不娶仰頭女，嫁漢不嫁低頭男。
按照他們的理論，仰頭女就只能嫁低頭男了，這世界還能因此翻了天？
插好七八個樹葉，高低不同，大小不一，哪個地方好插就插哪裡。在大概我們二十步遠的地方劃上一道線，這個距離不會反彈傷到自己，還有一定的難度。
各人用各人的彈弓，各人用各人的子彈。
小孩用的，沒有那麼講究。一般就是樹杈做的彈弓架，還有一些用硬鐵絲彎曲而成，皮筋用的都是單股大皮或者氣門芯軟管，威力都不是太大。
規則也很簡單，每一輪一人打三次，誰打的樹葉小或者誰打得靠近中間，誰就贏了。贏了的，每人給他三個子彈。
這大概是我們最快樂的運動。
喜歡射擊，應該是原始祖先遺留給我們的本能。上古有歌謠曰：“斷竹，續竹，飛土，逐宍（肉）。”描繪的，就是引弓投石打獵的場面。
捏著子彈包，用力拉開皮筋，有正握弓，有斜握弓，沒有固定標準。閉上一隻眼，慢慢調整，穩住心神，鬆手，皮筋啪的彈射出去，子彈嗖的一聲劃破空氣，打在磚牆上，四散炸開。
每一輪都很激烈，石子不斷啪啪炸開，樹葉紛紛落地，很有一種戰場硝煙瀰漫的感覺。那時候視力也好，那麼遠都能看到哪顆子彈打到哪裡。
總體來說，馬東第一是無人能撼動的。對於我們來說，爭老二才是目標，老二可以贏剩下的每人一顆子彈。
我們可以一直玩到天擦黑才回家，家長一般也不擔心。走的時候，馬東兜裡都是鼓鼓的，其他人各有勝負，石子輸了再去找唄。
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出了學校，還可以高唱一首《打靶歸來》，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
有多少男子漢，就是這樣種下了自己的軍旅夢。
2、
我們小孩用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彈弓。
任何一種遊戲或者運動，門檻可能很低，但是要玩好，總會想辦法提升器械的層次。
就像釣魚，以前有個竹竿、魚線、魚鉤，弄幾段鵝毛杆當浮漂，就可以盡享釣魚的快樂。
但是現在就不行了，沒個幾千塊錢都置辦不了像樣的裝備。
彈弓也是一樣，我們玩的檔次都得太低。當時家裡的老男孩們，很多都有珍藏的好彈弓，當個寶貝一樣藏著。
不過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防不住兒孫像豺狼。
老男孩們的寶貝彈弓，經常被兒子孫子偷著帶到學校來展示。
按照約定，這天是路華和大眼李玉華帶家裡的寶貝給我們看的。課間的時候，我們就圍在後面桌子上，準備大開眼界。
路華的這個，是老榆木的彈弓架，上面已經磨出來厚厚一層閃光的釉，拿在手裡沉甸甸的，現在想這就是歲月的厚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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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華說這個彈弓架是他爺爺做的，已經用了幾十年了。我們都不信，說這個是剛換的雙股新皮筋，還帶著膠皮味，哪能是以前的。
路華說沒錯啊，昨天我爺爺剛換的，老頭打了一天的麻雀，晚上炸了吃的。
在他爺爺那一代人眼裡，麻雀曾經是四害，打麻雀不當回事。雖然以後平反了，但是平反得還不夠徹底，應該列為保護動物才對。
頗有這位河南大爺的風采
今天老頭出去了，所以路華才抓到機會拿來。
有道是，馬瘦毛長蹄子肥，兒子偷爹不算賊，何況是偷爺爺的。
我們試了一下，這種從汽車內胎上剪下來的雙股皮筋的拉力太大了，我們根本沒法全拉開，不由得對老當益壯的路老頭很是崇拜。
看來，路華這傢伙能玩，會玩，完全是祖上遺傳下來的。
另一個是大眼李玉華拿來的，這傢伙沒事光擠眼，家裡是做電氣焊的。
他拿來的彈弓不一樣，是用細鐵棍彎曲成型的。他爸倒是開明，說別作事就行。
手柄這個地方，用麻繩纏了很多層，增加摩擦係數，拿在手裡很是穩當。
基本和這種差不多
李玉華他爹也是個玩家，皮筋是醫院用的乳膠輸液管，這個比輪胎大皮耐用。而且乳膠管彈力很大，我們能拉開，打得還遠。
看著看著，心裡就癢癢了，就想試試。
不過今天沒有特別準備，誰兜裡都沒有幾個石子。有槍沒子彈，還試個什麼勁。
馬東就問路華，你的泥巴球呢？還有嗎？拿出來我們試試。
路華就很鬱悶，說一個也沒有了，最後一袋子都被數學老師收走了，到現在也沒有還給我。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說，誰收你的了，誰收你的了，你說送給我的，你忘了？
回頭一看，高大威猛的朱老師正站在我們後面，感覺像一面高牆一樣擋在那裡。全班人都老老實實趴在桌子上扭頭看著我們，還帶著幸災樂禍的笑。
我們在後面圍著看彈弓，根本沒發現他啥時候過來的。
朱老師確實沒有說錯。那天他等美女楊老師約會，無意中抓到路華帶著拒絕上繳的一袋子泥巴球。路華當時撒腿就跑，確實說了一句，這個送你了。
朱老師和楊老師結婚之後，生活甜蜜得很。本來就不是那種太嚴肅的人，現在心情更是好得不得了，時常和學生鬧著玩。
路華就腆著臉對朱老師說，老師你給我吧，我真沒有了。
朱老師笑嘻嘻地說，行啊，你期中考試能到80分就給你。到了不80，想也別想。
按照路華的成績，一般就是在及格線上下浮沉。聽朱老師這麼一說，就啞火了。
這最後一袋子泥巴球被收走後，路華一直耿耿於懷，總想找個機會要回來，畢竟都是他一個一個團出來的。而且路華父母知道了他差點被學校處分，不許他再燒泥巴球了。
離上課還有幾分鐘，朱老師對桌子上的兩把彈弓產生了興趣，說這兩個彈弓可是不錯啊，誰的呀？
路華李玉華一把把彈弓抓在手裡塞到桌洞裡面，生怕被老師給沒收了。
朱老師說，我又不搶你們的，拿出來看看怎麼了，保證看完了就還給你們。
朱老師接過路華的老彈弓，對著教室後牆拉得滿滿的，啪的一下打出去，雖然沒有子彈，但是那個爆發力也真是驚人。
又試了一下李玉華的彈弓，連連說不錯不錯。
看來朱老師，也是一個玩家，彈弓拿在手裡竟然有點不捨，要不是上課鈴響，他還不願意放下。
大眼李玉華就眨巴著眼睛問，老師你也玩彈弓啊？
朱老師很是不屑地說，我玩彈弓的時候，你們這些傢伙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我們都知道他打籃球厲害，投籃很準，至於玩彈弓，都不信。路華說，老師你就吹吧。
朱老師也不計較路華說話不恭敬，哪天讓你們見識一下。
我們就鼓掌，路華說要不今天行不？您和我們比一下，你贏了我考80分，你輸了把子彈還給我。
路華這傢伙精得很，之所以說我們，而不是我，是因為他有馬東坐鎮，覺得不會輸。
朱老師看了那兩個彈弓，多少也有點手癢。看路華這麼說，竟然就答應了，放學後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叫做馬王爺三隻眼。
3、
放學後，我們先去了學校西北角佈置比賽場地。
路華和馬東嘀咕了半天，把二十步的標準線抹去，又加了五步重新劃了一條線。
馬東用路華爺爺的彈弓有點沉，就用了李玉華的，說實在太好用，打得距離遠，還打得特別準。我們分析是和乳膠管有關，兩邊拉力對等，大皮就很難做到這樣。
我們剛插上樹葉，老遠就看到朱老師來了，手裡提著那一袋子的泥巴球，路華看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還帶著一個人，扛著一個架子。
走近一看，是體育老師劉老師。
把架子放到牆根，從腋下拿出來一卷紙，開啟，上面全是大小的黑圈圈， 一個套一個，竟然是一個靶標。
劉老師用夾子把靶標夾在架子上，指了指我們牆上的樹葉說，這不比你們這些爛樹葉強。
這新鮮啊，我們都聽興奮的跑過去看，上面還有寫的1-10環。不愧是練書法的體育老師手筆，圓圈都是用毛筆畫的，果然是功力深厚，字跡也端正。
劉老師說，他當裁判，先熱身十分鐘，不準打靶，可以打樹葉。
路華把他爺爺的彈弓送給朱老師，朱老師擺擺手，從腰裡抽出自己的彈弓。沒想到朱老師真的是玩家啊，回家拿了自己的裝備。
路華心裡暗叫不好，給馬東使了個眼神，意思是別大意了。
馬東一看朱老師這架勢，這倒也不是凡人啊，趕緊開始練。
朱老師說，為了公平哈，子彈我們都用一樣的，都用路大師的子彈。說完從布袋裡掏出一個，放在子彈包裡，也沒挪地方，側身拉開彈弓，嗖的一聲，泥丸在牆上的樹葉上炸裂，葉子都炸開了。
這就是先聲奪人。
路華一看就知道自己差得遠，趕忙說，老師我拉肚子，沒勁了，馬東替我比。
朱老師想說這傢伙耍賴，想想也沒法和小孩計較，隨你們便，誰都行！
這次朱老師真的看走眼了，這個馬東真不是普通人，這種天才型的射手，萬中無一。
馬東揚手瞄準一彈打出，打中了更小的一片樹葉。
朱老師一看，說不一般啊，你這傢伙。馬東嘿嘿笑，說老師你別怕。
劉老師都沒想到，這裡竟然藏著這麼一個彈弓高手，說朱老師，你要小心了，這傢伙是高手。
比賽開始，雙方都站到標準線後面，一人五彈，輪流打，劉老師計分。
朱老師人高馬大，這個距離對他來說實在太簡單，拉滿皮筋，第一發就是八環。馬東大概第一次打這種標靶，有點緊張，打了個六環。
第二發朱老師九環，馬東八環。
第三發，朱老師大概久疏戰陣，底氣略欠，只打了五環。馬東步步緊逼，九環。馬東領先一環了。
這時候，朱老師的心態就有點變化了，他確實沒想到馬東實力這麼強勁。馬東這傢伙，不光射擊感覺好，心態也超級穩定。
溜溜球之王，不是白叫的。
這個時候，我們就開始給馬東加油，馬東贏了，意味著我們就有子彈了，一大袋子啊。
這時候朱老師額頭都出汗了。
第四發，朱老師九環，馬東八環，兩個人重新回到起點。
最後一發，朱老師穩了一下心神，這時候他真沒有一點遊戲的意思了，完全是當成正式比賽來打。凝神靜氣，打出最後一個九環，再向裡一點，就是十環了。
馬東這傢伙，冷靜的可怕，沒有心理壓力，稍微調整了一下，抬手打出，十環，十環！
朱老師說，厲害！
那時候年代早，我們又是在不起眼的小城市，這種天才就埋沒了。要是現在，這傢伙弄不好真能為國爭光啊。
比賽結束，朱老師認賭服輸，路華伸手就去拿子彈袋子。朱老師把他擋住了，自己把袋子拿過來準備交給馬東，他是輸給了馬東，而不是路華。
後面傳過來一個聲音，等等！
我們太專注於比賽了，誰也沒留意後面多了一個人。這個人讓我們膽戰心驚，是我們的冷麵殺手班主任，楊老師。
楊老師走過來，從路華手裡拿過彈弓，說我來試試。
我們都被鎮住了，楊老師身上自帶殺氣光環，那個氣場讓你覺得身上就發涼，肝膽有點顫。
啪啪啪啪啪，連續五彈，一個十環，兩個九環，兩個八環，合計44環，完勝馬東。
我們都驚呆了。
包括朱老師、劉老師。
朱老師第一時間把子彈袋子收回來，對路華說，現在就等你考80分了哈。
路華就傻了，老師你賴皮，這是班主任打的，不是你打的！朱老師就說，你也沒打呀？哈哈！你能找人，我就不能找人了。哈哈哈哈！
朱老師笑得都沒個老師模樣了。
太猖狂了，接著就有人啪的一下拍了朱老師肩膀，下手還不輕，朱老師嚇了一跳，這個地方還有人敢對我無禮？轉身抓住後面人的胳膊，就要來個過肩摔。
結果看清是誰，馬上就蔫了。
我們美麗溫柔的楊老師杏眼圓睜，柳眉倒豎，你還小啊你，跟小孩比彈弓，趕緊給我回家做飯，啊，不，回家吃飯。
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朱老師提著一袋子泥巴球，乖乖地跟著媳婦，越走越遠。
班主任發話了，路華啊，我可等著你的八十分了。馬東，你也一樣。
馬東一哆嗦，瞪了路華一眼，早知道不摻和了。連連點頭，心服口服，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次是真的見識到了。
我們收拾東西就要走，楊老師說，等等。接著給李玉華說，把你那個彈弓給我，你老師我二十年沒玩過彈弓了。
我再打幾發！！
說這話的時候，楊老師那冷峻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了一點難得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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