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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註定的(完)

第一章

臨懷市迎來了初雪。

南嘉站在落地窗前靜靜看著,唇邊不禁染上些笑意。

突然,她眉心一蹙,緊接著就劇烈地咳了起來。

她捂著胸口踉踉蹌蹌走到辦公桌旁,顫著手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個藥瓶,然而藥瓶裡卻空空如也。

南嘉心中一緊,咳得更劇烈了些。

這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一身筆挺黑色西裝的裴行妄走進,見她狼狽的模樣,眉毛微皺:“藥沒了不知道去拿?”

說著,他將手裡的藥瓶遞到南嘉眼前。

南嘉匆忙吞了兩粒,喉間和心臟的不適很快消失。

片刻,她整理好自己的狼狽,站在裴行妄面前微微頷首:“抱歉,少爺。”

“每次拿來的藥只夠你吃半個月,自己記好時間。”

“是,少爺。”南嘉恭恭敬敬回道。

她患有一種特殊的遺傳病,只能靠裴行妄給她找來的藥壓制病情。

但其實靠裴家的勢力,怎麼會一次只弄來半個月的藥量,不過是居高者謹慎多疑,怕她這個知道最多的人背叛,所以用藥牽制。

但自己根本就不會背叛他!

窗外大雪紛揚,寒氣偷溜進來,將室內的空氣都凍結。

寂靜無聲中,南嘉先開了口:“少爺來是有什麼事要交給我做嗎?”

裴行妄背靠沙發,漆黑眼眸似是看不到底,不答反問:“南嘉,你跟了我多少年?”

“回少爺,十五年。”南嘉垂眼回道,心裡卻打著鼓。

“十五年,這麼久了。”裴行妄說著,食指在扶手墊上敲了敲。

他語氣間聽不出真實情緒,南嘉悄悄抬頭看向他。

眼前男人面容俊逸清雋,修身的黑襯衣顯得他面板冷白,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漠氣質。

裴行妄是裴家最小的兒子,在裴父去世之後,以一己之力打壓了兩個哥哥,成為了裴家企業的掌權人。

人人都道裴行妄心狠手辣,為家產與兄弟反目,為金錢不擇手段。

但沒人知道,南嘉對這樣的他一見傾心,晃眼竟已十五年!

而裴行妄不知道她心裡所想,淡淡抬眸。

剛才吃藥,南嘉嘴上的口紅無意間被擦去不少,整個人也褪去了往日的魅惑,多了幾分清純。

裴行妄瞧著,倏地低聲說:“確實是像。”

南嘉不明所以,眸底一片茫然,但沒有追問。

十五年前,是裴行妄將她從冰天雪地救起,撿回了家。

那時的他不過比她年長几歲,卻讓她跟著他一同學習,從文理九科到潛水柔道,步步跟隨,從未落後。

這些年,她一直在為他做事,以前是照顧日常起居,後來便是助他掌權,為他在腥風血雨的商場上打拼,替他參加他不喜的各種場合,完成他不好出面的事。

也慢慢學會假面對人,將一顆真心藏得分毫不露。

正當南嘉出神之際,一直靜坐的裴行妄驀地起身。

他走到南嘉身前,抬手鉗住她下顎,拇指擦去了她唇邊殘留的口紅痕跡。

南嘉渾身僵硬的不敢動作。

而裴行妄卻只是慢悠悠的開口:“半月後,我們結婚。”

第二章

裴行妄的如雷轟頂一般。

南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卻難掩心中迸發出來的欣喜!

少爺要娶她?!

早已習慣掛上一副虛假笑容的臉上此刻有些僵硬。

她呆呆的望著裴行妄,有些回不過神來。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南嘉看著裴行妄眼裡從未融化過的冰冷,欣喜漸漸退去。

她意識到了什麼,嘴角的笑慢慢褪去:“少爺,我能問一句為什麼嗎?”

南嘉能看出,裴行妄並不愛自己。

然而裴行妄只是說:“婚禮那天,你就會知道了。”

話落,他鬆開手,捻去指腹的口紅,神色淡漠。

這一瞬間,南嘉嘴裡有些發苦。

也是,少爺是什麼身份,她又是什麼身份,天上地下,雲泥之別。

他高高在上,而她連這條命都是少爺撿回來的,他又怎麼會真心想要娶她?!

可那又如何呢?

眼前的人是裴行妄,是她的少爺,是她放在心裡敬重,愛慕了十餘年的人!

管他真心與否,只要能留在少爺身邊繼續照顧他,為他排憂解難,不管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

想到這兒,南嘉低聲道:“是,少爺。”

辦公室內又恢復了寂靜。

南嘉不知道裴行妄在想什麼,她抬起眼眸,忽然從玻璃窗上看見自己唇上無色,便拿出口紅準備補一下。

她面容清淡,這些年全憑正紅色的口紅增加氣場,才能服眾。

曾經,裴行妄從未說過什麼,可這次,他卻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

南嘉有些不解。

裴行妄冷淡的聲音響起:“以後不用塗了,你素顏也很好看。”

南嘉怔了下,一時間竟琢磨不透裴行妄此時的語氣。

但還是緩緩應了聲:“是。”

話至此,裴行妄起身離去。

南嘉跟在他身後,送人進了總裁辦,才重新回到辦公室處理公事。

然而這天之後,好像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一樣。

過往十五年,裴行妄向來是走到哪兒,就把南嘉帶到哪兒。

然而這次他出差一週,卻給她放了假。

這幾天的空閒生活讓南嘉十分不適應,整整七天,她沒見到裴行妄,也沒聽到他的聲音。

有好幾次,她差一點就要撥通他的電話,可就在按下的那一瞬間收回了手指。

她怕打擾到裴行妄。

終於,這天她從別人口中得知裴行妄回來的訊息,再也按捺不住想見他的心情,自顧去了裴家老宅。

積雪沒化,月光下顯得清冷蝕骨。

南嘉看著停在院子裡裴行妄的私人車,不禁加快了腳步。

不想剛走到院內,就瞧見別墅門開啟,一個捂得嚴嚴實實的瘦弱女生被管家送出來,坐上了裴行妄的車。

倉促之間,南嘉只來得及看到女生的半張側臉,在雪色中竟更白。

南嘉確定自己沒見過這人,卻莫名地覺得眼熟。

這時,關上車門的管家瞧見南嘉,忙開口:“南小姐,怎麼這麼晚過來了?”

南嘉笑了笑:“王叔,剛才那位是?”

王叔卻只說:“這小少爺的客人我哪認識啊,快進來吧,外面冷。”

聞言,南嘉心裡閃過些異樣,但沒再多問。

可不想,剛要邁步,手機卻忽地一震。

她開啟一看是裴氏集團公關部負責人發來的連結。

南嘉點進去,上面碩大的黑字令她心一窒:“裴氏集團總裁裴行妄先生將在11月9日與閔氏集團千金閔南溪小姐舉行婚禮!”

第三章

閔南溪?

看到這個名字,南嘉愣了下,少爺要娶的人不是她嗎?關閔氏千金什麼事?

心中疑惑不減,但南嘉還是很快做出了判斷。

“把熱度降下來,立刻澄清,聯絡一下爆料出來的人,查清背後有沒有人指使。”

將處理方法發給公關部負責人。

南嘉快步走進客廳,迎面正好看到裴行妄:“少爺。”

裴行妄微怔,眉心皺起:“你怎麼來了?”

南嘉頓了頓,將剛才的事給他重複了一遍:“我已經讓他們去把訊息壓下來了。”

然而裴行妄卻說:“不用壓,放出去。”

南嘉愣住,下意識脫口而出:“可……”

她話音剛冒頭,裴行妄看來的目光裡滿是冰冷。

南嘉知道自己僭越了,不該質疑他的決定,立馬低頭:“抱歉,少爺。”

可心裡疑惑還是不得解,最後只能問:“少爺,那之後的婚禮……”

“照常舉行。”裴行妄冷冷說完,抬步往外走去。

南嘉回過神,立刻跟上並出聲喊住了他。

裴行妄回眸淡淡看她:“還有事?”

南嘉目光落到院中那輛車上,猶豫再三,還是沒能問出那女生是誰。

沉了沉心,她緩了口氣:“您要去哪兒?有什麼事我可以為您安排。”

“不用。”

裴行妄直接拒絕,而後收回視線,直接上車離去。

寒風刺骨。

南嘉眼看著黑色的勞斯萊塞緩緩駛遠,越來越喘不過氣。

她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破土而出,可她想不出,也無從思量。

這之後,南嘉銷了假回到裴氏工作,可卻還是見不到裴行妄。

轉眼便到了婚禮。

休息室裡,幾個化妝師圍著南嘉轉,但南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卻覺得好陌生。

鏡中人沒了平日的利落素練,多了幾分憔悴感。

化妝師給她塗了淡粉色的唇彩,南嘉遲疑道:“換紅色吧,畢竟是喜慶的日子。”

卻被化妝師拒絕:“南小姐,這是裴總的意思。”

聽到裴行妄的名字,南嘉不再說話,任由她們。

婚禮現場來了很多媒體和商界的人,多是虛偽諂媚的笑容。

但南嘉走在紅毯上,卻虔誠真心。

只因盡頭那人是裴行妄。

她這些年跟在他身後,一點點讓自己變得更強,渴望與他並肩。

而此刻,走到他身邊時,南嘉莫名有些鼻酸。

望著裴行妄伸出的手。南嘉只覺得心臟彷彿快要爆炸,在胸腔裡炙熱滾燙,狂跳不止。

這些年,她想象過很多次和裴行妄牽手擁抱,卻從未想過會實現。

緩緩將手放在他掌心,

南嘉極力地剋制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握著裴行妄的手卻不自覺收緊。

兩人一同轉身面向神父,剛要起誓。

然而就在這時,會場的大門突然被推開。

一個身穿白色毛呢連衣裙的女生從紅毯上跑過,最後氣喘吁吁地停在了南嘉和裴行妄面前。

她面色蒼白,一雙眼通紅,帶著哭腔說:“行妄哥哥,你要娶的人不是我嗎?為什麼你會和別人站在這裡?!”

話音落下,現場靜默片刻,隨即一片躁動。

議論聲,拍攝聲和驚呼聲此起彼伏。

而南嘉大腦瞬間空白,只是怔怔地看著她。

眼前人一身白裙,帶著股病弱的美。

可最重要的是,她竟然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第四章

南嘉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身邊的裴行妄卻先動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將女生打橫抱起,神色無奈:“南溪,你身體不好,堅持不了整場婚禮,我這樣做也是為你好,你不乖乖待在家裡等我,誰讓你出來的?”

閔南溪抿了抿唇,極小聲說:“誰讓你不提前和我說,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你啊……”裴行妄嘆了口氣,眼底卻滿是寵溺。

一旁,南嘉站在那兒,周遭賓客的目光投來,她覺得自己此刻像極了小丑!

她陪在裴行妄身邊十五年,從未見過他對誰如此溫柔過。

南溪……

想起裴行妄剛剛喊出的名字,南嘉不自覺想起之前他不允許撤掉的新聞!

她……就是閔南溪嗎?

南嘉有太多話想問了,為什麼閔南溪會跟她長得一模一樣?這一切只是巧合嗎?

驀的,她忽然想起裴行妄曾說過的話:“確實是像”

“你素顏的樣子也很好看。”

……

每一句,都震得南嘉說不出話。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就聽閔南溪問:“那她是誰?!”

“我的下屬。”裴行妄回答,但卻看都沒看南嘉一眼。

這個身份,南嘉意料之中,可心還是不可抑制的犯疼。

她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

可不等開口,就見閔南溪摟著裴行妄的脖子嬌聲說:“行妄哥哥,我要自己和你舉行婚禮。”

“行,你之前說喜歡的那件婚紗早就備好了,我帶你去換。”裴行妄柔聲應著。

轉身時看著還站在原地的南嘉,不悅皺眉:“你還站在這幹什麼?”

這一刻,南嘉忘了自己剛剛要說什麼,也再不能待下去:“抱歉少爺,我這就走。”

說完,她快步逃離,余光中卻瞥見閔南溪並不善意的眼神。

回到休息室,裡面空無一人。

南嘉定定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半個小時前,她還滿心歡喜想著自己是為裴行妄穿上婚紗,想著他們會一同在神父下宣誓……

而不過片刻,美夢被打破,一切回到原點。

灰姑娘在午夜十二點恢復原樣,丟失了水晶鞋。

然而她不是灰姑娘,而是那隻被丟棄的水晶鞋,存在的意義就是指引著公主和王子走向幸福未來!

想到這兒,南嘉有些喘不過氣來,緊接著喉間一陣癢意,止不住地咳了起來。

鐵鏽味霎時充斥了口腔。

她抬手捂唇,卻還是慢了一步,鮮紅的血吐出來,沾染了純白的婚紗。

無力襲來的很快,南嘉甚至來不及去拿包裡的藥,就重重倒在地上。

失去意識前,她眼前莫名出現了婚禮上裴行妄懷抱著閔南溪的畫面。

俊男靚女,西裝白裙,怎麼看都比自己要般配!

……

醫院。

南嘉醒來時已經是深夜,身上的婚紗被換成了病號服。

說不出的失望擠滿心底,她無力地合上眼,撥出長長一口氣。

倏地,病房的門被推開。

南嘉猛地睜眼,很難說心裡沒有一絲期待來人是裴行妄。

但卻讓她失望了。

來人是霍尋,裴行妄的另一個助理,大部分時候他都在國外為裴行妄處理事情。

見她醒了,他不冷不熱地開口:“感覺怎麼樣?”

“習慣了。”南嘉臉色蒼白,卻還是想問:“少爺他……”

“少爺在陪閔小姐,你該知道她的身份。”

南嘉當然知道:“閔氏集團的千金。”

孰料,她話音剛落,霍尋的聲音緊跟著響起:“那你知不知道,她也是你的雙胞胎妹妹?!”

第五章

病房裡沉寂了很久,像是一潭死水。

南嘉扯了扯嘴角,之前的那個埋藏心底的猜想終於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她張了張嘴,聲音微啞:“其實從一開始見到她我就隱約猜到了,但我還是抱著一點希望,希望只是巧合。”

可老天偏不遂她的意。

她最愛的男人和她的親生妹妹在一起,她該恨嗎?又該恨誰?

霍尋瞧她失魂落魄,剩下的話就無法說出口了。

但南嘉卻垂著眼問:“這件事少爺早就知道了,對嗎?”

霍尋沒有隱瞞:“是,見到你的第一眼少爺就知道。”

他的聲音那麼輕,可卻如同千斤重,壓得南嘉的心喘不上氣。

“為什麼不告訴我?”南嘉輕聲問。

霍尋與她也相識十幾年,見她這樣有些不忍。

但還是說:“閔家不缺一個女兒,但少爺需要一個得力助手來幫他從群狼奮起的商業戰場上奪下獵物,況且閔南溪自小身體虛弱,聽說是在母胎時姐姐吸收了太多養分才導致了這樣的情況。”

聽完,南嘉心裡五味雜陳。

她怎麼也沒想到,到頭來在他人眼裡竟然是自己虧欠了閔南溪?

而她的少爺也騙了她!

半晌,南嘉低低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聲音卻越來越啞。

胸腔中斷斷續續的疼,但總歸是疼不過心臟。

霍尋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

南嘉一個人坐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半掩的門,不知道在等待著什麼。

而直到她出院,裴行妄都沒有來過。

出院這天是難得的好天氣。

南嘉獨自一人辦理了出院後,來到了裴氏集團。

總裁辦。

南嘉敲門進來時,裴行妄正坐在辦公桌前,婚禮策劃師在一旁介紹著婚禮的每一個細節。

從場地到佈景,事無鉅細。

她愛的男人將所有的愛都給了別人,南嘉想到這一點只覺得撕心裂肺的疼。

而裴行妄見到她,便讓策劃師先出去。

辦公室內只剩下兩人,南嘉嚥下苦澀,率先開口:“少爺,我出院了。”

裴行妄眼神閃了閃,將一份檔案推到她面前:“那就去把這個辦了。”

南嘉看著那漆黑的資料夾,沒動。

從前她生病,裴行妄不說關心,也會問一句,如今卻是問都不問。

南嘉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到最後還是拿起了檔案。

窗外暖陽照進來,打在裴行妄身上凝成道道光暈。

南嘉看著有些失神。

這時,裴行妄抬頭,語氣不耐:“還有事?”

南嘉抿了抿唇,當做什麼都不知的問:“少爺,為什麼我和閔小姐……一模一樣?”

裴行妄卻說:“你們不一樣。”

南嘉頓住:“哪裡不一樣?”

“你比她堅強,她需要照顧。”裴行妄回答的坦然。

南嘉卻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堅強也可以成為被人傷害的理由。

她不禁想,如果當初裴行妄把她送回家,她現在也是會被很多人愛的,和閔南溪不會有區別。

但南嘉也知道,如果當初裴行妄沒有救她,幾歲的她早就在雪地裡凍死了。

她一直念著這份恩情。

沉默半晌,最後南嘉輕聲說:“我明白了,少爺。”

然後離開辦公室,走出大樓。

外面陽光炙熱,她卻莫名覺得冷。

不過半天時間,南嘉便完成了裴行妄佈置下來的收購任務。

她拿著簽好的協議回到裴氏集團總裁辦,將協議遞給裴行妄。

“少爺,辦好了。”

然而,裴行妄接過後就隨手放在一邊,看都沒看一眼。

只說:“我明天有事,你去閔家接南溪過來試婚紗。”

南嘉怔了怔,第一次對他的指示有了拒絕之意:“少爺,霍尋也在。”

“他也有事。”裴行妄皺起眉。

南嘉心中五味雜陳,到底還是應聲:“是。”

她轉身欲往外走。

卻聽背後,裴行妄淡漠的聲音響起:“你就在門口等著,不準進閔家,更不要讓閔家人看到你。”

第六章

南嘉下意識回頭,話脫口而出:“為什麼?”

聞言,裴行妄的目光變得凌厲:“我最近是不是對你太放縱了,讓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語氣已經是隱忍著怒氣,將要發作。

南嘉垂下眼簾,暗自咬了咬唇:“抱歉,少爺。”

裴行妄不耐地揮了揮手,讓她離開。

南嘉僵硬著身子走出去,帶上門。

門關的一瞬間,她身上的力氣瞬間被抽空,再也支撐不住她的堅強偽裝。

第二天。

南嘉還是到了閔家的大門外。

剛停好車,她就看見閔南溪和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正才別墅裡緩緩走出。

婦人溫柔地笑著,閔南溪模樣乖巧聽話。

好幸福的一幕。

南嘉看著鼻尖有些泛酸。

她知道那婦人是閔南溪的母親,也是……自己的母親。

收斂情緒,南嘉開啟車門,看著走上前的兩人:“閔小姐,少爺讓我來接你。”

說話時,她目光卻是落在閔母身上。

四目相對,南嘉屏住了呼吸。

她和閔南溪長得那麼像,母親一定會認出自己吧?那她會高興嗎?

南嘉滿懷期待地等著,然而……

閔母拉過閔南溪的手,對南嘉禮貌一笑:“我家南溪身體不好,希望你開車平穩一些,不要讓她不舒服。”

期待有多高,失望就讓南嘉摔得多疼。

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漏了個洞,冷颼颼的,像結了冰。

沉默半晌,南嘉別開眼,低聲道:“夫人放心。”

話落,便帶著閔南溪上了車。

去往婚紗店的一路上,南嘉沒再說話。

閔南溪坐在後排看著窗外風景,倏地開口:“你這些年在行妄哥哥身邊過得還不錯吧?”

聞言,南嘉下意識攥緊方向盤:“我不懂閔小姐的意思。”

後視鏡裡,閔南溪笑盈盈:“但凡是知道閔家有兩個女兒的,又見過我們的人,都會清楚你的身份,又何必裝糊塗?”

南嘉緊抿著唇。

“不過就算你是我姐姐,我也不希望你回來,也不希望你繼續呆在行妄哥哥身邊。”閔南溪身子往前傾,還是笑眯眯的,“所以,你離開他吧。”

“不可能。”

南嘉沒有一絲猶豫,“除了他,誰也沒資格讓我走。”

閔南溪愣了一下,斂了笑:“行妄哥哥能為了我取消和你的婚禮,也能為了我把你趕走,你不信我們就來試試?”

南嘉心中一緊。

但還沒等她說話,閔南溪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南嘉轉過頭,就看見她指縫漏出來的血:“你怎麼了?!”

不管怎樣都是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她連忙打轉方向盤駛向醫院。

醫院裡。

南嘉給閔南溪辦完住院手續就往病房走。

可不想剛到病房,就看到裡面站著的裴行妄,

她愣了下,剛要開口,卻被他攥住胳膊,直接扯出了病房。

毫無防備之下,南嘉腳下不穩,腰重重磕在長椅的把扶手上。

劇痛襲來,她臉色一白。

裴行妄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厲聲質問:“你到底對南溪說了什麼,導致她發病!”

南嘉咬住牙關,硬是將破碎的痛呼嚥了回去,而後艱難地站起身:“少爺該去問問,閔小姐對我說了什麼。”

聞言,裴行妄眼底晦暗不明,隱約猜到什麼。

但仍說:“不管她說了什麼,你都不該刺激她!”

南嘉疼得背後冒出冷汗,心裡陣陣澀苦。

片刻,她將那些單子輕輕放在長椅上:“閔小姐的住院手續都辦好了,既然少爺怕我傷害她,那我就先走了。”

說完,她轉過身便走,第一次沒有等裴行妄把話說完。

南嘉記不清自己是怎麼離開醫院的,她的腦袋亂成一團,完全是靠身體本能回到家。

窗外天色漆黑。

她窩在沙發上怔怔地坐了好久,一旁手機卻倏地響起。

南嘉拿起,卻發現竟是裴行妄發來的訊息:“來這裡,我找你有事。”後面附著他名下的一處房產。

想到下午的不歡而散,南嘉有些遲疑,但還是趕了過去。

她到時,別墅房門大敞,裡面漆黑無光。

南嘉一隻腳踏進去,疑惑地喊了聲:“少爺?”

卻沒人迴應。

就在這時,一股大力襲在背後,直接將她推進了房子。

還不待南嘉反應,只聽“咔嚓!”一聲,別墅門被鎖上了!

第七章

南嘉連忙回頭去拍打門,然而門外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不是不慌的,她再怎麼樣也是個女生,害怕黑,害怕一個人被關起來。

南嘉匆忙掏出手機,給裴行妄打去電話。

聽筒裡冰冷的嘟聲在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很快,電話接通。

南嘉的心也慢慢落回了原位:“少爺!”

南嘉紅了眼眶,聲音在輕顫:“少爺你在哪兒?我被人關起來了!”

電話那頭,裴行妄聲音淡漠:“我知道。”

聞言,南嘉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全身的血液都被凝結。

他知道?

所以自己會被關起來,是他的意思?!

不等南嘉問,裴行妄繼續說:“你這幾天就在這裡好好待著,等我這邊的事辦完,會放你出來。”

他的語氣平淡到好像把她關起來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樣。

南嘉握著手機的手不斷收緊:“……少爺要忙什麼事?我也想在您身邊幫您。”

“不必。”

裴行妄冷硬拒絕,隨後結束通話了電話。

忙音中,南嘉覺得自己的心被活生生挖出來,然後扔在地上被人碾碎。

不知在原地癱坐了多久。

南嘉藉著手機微弱的光,摸黑找到了開關。

燈亮起的瞬間刺眼,好像有淚從眼角滑落。

落地窗前。

南嘉望向不遠處的海線,滿眼茫然。

跟在裴行妄身後十五年,她緊跟著他的步伐,不敢鬆懈,唯恐他失望。

可卻沒想過,在自己提出幫忙時,裴行妄給出的答案竟是不必!

那她這十五年來的努力是為了什麼?!

晚風從海面而來,帶著鹹澀,又從南嘉身邊略過,帶走了她眼裡的熱意。

之後幾天,南嘉幾乎就是呆坐著。

她的手機沒再響過,連一條資訊都沒有。

她感到迷茫,離開了裴行妄,她的人生都失去了方向。

直到這天,南嘉坐在床上出神,突然聽見一樓門鎖響動。

她一怔,隨即反應。

是裴行妄嗎?是他忙完了來接自己出去嗎?

南嘉匆忙起身,快步朝一樓跑去,腳步混亂險些摔倒!

可不想,等來的人不是裴行妄,而是霍尋!

南嘉眼裡閃過抹失望,但轉念一想,少爺那麼忙,可能是沒時間吧。

她又打起精神:“是少爺讓你來接我的嗎?”

霍尋將帶給南嘉的換洗衣服放下,搖了搖頭:“少爺的事沒辦完。”

南嘉眸底掩不住的失落:“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少爺到底在做什麼?”

霍尋看了她一眼,喉嚨輕微:“是和閔小姐的婚禮。”

南嘉呼吸滯住。

別墅內一片寂靜。

詭異的沉默蔓延了片刻,南嘉才垂下眸,掩飾自嘲:“原來……是這件事。”

怪不得,裴行妄會說不必。

他就是怕她破壞這場婚禮,才將自己關起來的吧?!

原來在裴行妄眼裡,她就是那樣的人嗎?

霍尋見她的樣子無聲嘆了口氣:“等明天婚禮結束你就能出來了,再忍忍吧。”

說完,他便離開。

南嘉站在原地,豆大的眼淚一顆一顆的砸在光潔的地磚上。

她孤站了好久,腦袋裡也閃過了這些年好多事。

垂在身側的手指甲摳著掌心,南嘉眨了眨眼,抬眸望著窗外吹進來的海風。

然後轉身上了二樓。

以前為了跟上裴行妄的腳步,她學了格鬥,攀巖等等,卻沒想到第一次用竟然是為了逃出裴行妄給自己的牢籠!

從二樓跳下去,放倒看門的保鏢。

南嘉攔了輛車,直奔裴行妄的別墅。

有些事,她還是想親口問一問他!

裴家別墅有人看守,南嘉從別墅後面翻牆而進,剛繞到客廳陽臺門時,就瞧見坐在裡面的裴行妄。

而他身邊還站著之前給她看病的醫生。

南嘉遲疑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該等他們聊完再進去。

卻不想,下一秒醫生的聲音響起“:“裴先生,能讓閔小姐痊癒的藥已經研究出來了,只要吃下就不會再病發……還是多虧了南小姐的捨己為人啊!”

第八章

捨己為人?

什麼意思?!

南嘉怔站在原地,心裡的不安卻越來越重。

緊接著,就聽裴行妄說:“她是南溪的同胞姐姐,她們患有同樣的遺傳病,總得有一個人犧牲,這是她欠南溪的。”

之後兩人再說了些什麼,南嘉已經聽不到了。

她眼前模糊,耳鳴不止,只知道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霍尋曾說,裴行妄在見到她的第一面就知道她是誰,他為什麼知道?因為認識閔南溪。

而他不將她送回閔家,原因真的是想要一個得力助手嗎?

霍尋的能力並不比她差,甚至知道更多的秘密,到底誰才是裴行妄真正的心腹一目瞭然。

所以自己存在的意思……

想到這兒,一個骯髒的陰謀在南嘉的腦中逐漸清晰起來。

可她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但胸腔裡如萬蟻噬心的疼讓她避無可避。

慌亂下,南溪轉身想逃,卻碰到了一旁的盆栽。

“嘩啦”一聲,惹來屋內人的注意。

裴行妄看著那抹熟悉的身影,先是一愣,隨即慍怒:“誰準你出來的?”

南嘉腳步一頓,背對著站了很久才轉過身來,一步步走進客廳。

若是從前,她一定會認錯,可現在她做不到。

南嘉整個人都在發顫:“這些年我吃的藥,都是為了治好閔南溪做的準備,是嗎?”

裴行妄沒說話,眸色深沉叫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而這樣的他反而更刺激了南嘉:“為什麼不回答我?!”

這是十五年來她第一次大聲質問他,足以證明她的崩潰。

然而裴行妄仍是面無表情。

他輕啟薄唇,給南嘉最後的那點希望判了死刑:“是。”

南嘉清晰地聽到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為什麼……?”她問,聲音輕似呢喃。

裴行妄瞧著她通紅的眼眶和脆弱的眼神,心裡閃過抹異樣。

但只一瞬就壓下,隨即淡漠開口:“因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也是唯一的人選。”

南嘉怔怔地看著他,突然覺得這個她陪伴,追隨了十五年的人竟是如此陌生。

她好像……從未了解過他。

“所以從一開始你救我……也是因為閔南溪?”南嘉喃喃問著。

“是。”裴行妄回答。

聽到這一聲,南嘉下意識的閉上了眼,原本咬著唇的貝齒不覺用力。

腥甜的鐵鏽味充斥了口腔。

南嘉再說不出話,她望著裴行妄,一步步後退,眼淚一滴滴落下。

裴行妄眉心慢慢擰緊:“南嘉……”

“少爺!”

南嘉打斷了他,“我陪在你身邊整整十五年,你這樣對我,心裡就沒有一點愧疚嗎?”

裴行妄沉默。

半晌,才開口:“我讓人送你回去,明早我會把藥拿給你,你有什麼想要的可以和我說,全當給你的補償,當然,也包括自由。”

裴行妄說的大方,南嘉卻只覺得心裡荒涼。

倏然,她笑了起來,但同時,眼淚也掉得更兇。

“如果我說我什麼都不想要,只要你呢?少爺,你說過要娶我的。”

裴行妄眸色一暗,一如往常冷漠絕情:“我的妻子只會是閔南溪。”

第九章

多完美的一句情話。

可在南嘉聽來,卻如噬心毒藥。

這之後,她無話可說。

裴行妄也派人送回了海邊別墅。

別墅裡。

南嘉站在窗外目送著那輛屬於裴行妄的車逐漸遠去,最後再也看不見。

夜風拂過,很冷,但南嘉覺得這冷還不及心裡的萬分之一。

從前只聽人說,心痛才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無藥可醫,無計可施,如今她將這滋味體會的明明白白。

一夜未眠,流盡淚水的雙眼乾涸澀痛。

南嘉坐在陽臺上,整個人憔悴無神。

裴行妄推門而入時,看到就是的這副場景。

他說不出心裡什麼感覺,只走上前將藥放在她手邊:“你想好要什麼了嗎?”

南嘉抬頭看他,聲音沙啞語氣卻認真:“我什麼都不想要。”

裴行妄被她的眼神看的呼吸一窒,有些惱怒:“你是聰明人,該知道什麼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你再好好想想,希望下次我聽到的不是這個答案。”

他說完便走。

重重的關門聲在屋子裡迴盪,像是摔在了南嘉心口上,震得發麻。

南嘉收回目光看著手邊的藥瓶,片刻後拿起擰開瓶蓋,裡面只有一顆白色藥粒。

南嘉扯了扯乾裂的唇角,就是這麼小的東西,讓她的人生步入錯誤軌道。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可以死在七歲那年的雪地裡。

沒有被救起,她就不會愛上裴行妄,不會成為一個犧牲者,不會用自己的人生給他人的幸福作鋪墊!

藥瓶扛不住掌心的用力,慢慢被擠扁。

南嘉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她下意識的想去拿之前那些抑制藥,卻在服下那一刻停住了。

手裡藥片花白,能救她的命,卻救不了她的心。

像是自棄般,南嘉將那些藥一股腦的扔進了馬桶,然後按下了沖水鍵!

手邊只剩今早裴行妄送來的那一粒。

南嘉緩緩拿起,看了很久,剛要鬆手。

一旁手機倏地響起,螢幕上赫然一串陌生號碼。

現在還有誰會找她?

南嘉不知道,但還是接起。

話筒那邊,一道客氣疏離的女音傳來:“南嘉小姐,我是南溪的母親。很抱歉打擾你,我託人要來了你的號碼,是有件事要跟你說。”

閔南溪的……母親?

南嘉的心跳倏地加快速度,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下一瞬,閔母的話響起,也讓她不用再糾結斟酌。

“南嘉小姐,我知道你這些年吃了不少苦,走到今天的位置也不容易。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離開裴行妄。”

閔母聲音依舊溫婉:“當然,我會給你一筆錢作為補償,也望南嘉小姐體諒我身為母親的苦心,我不希望他們的感情遭到任何威脅,畢竟我只有南溪一個女兒。”

聽到最後一句話,南嘉如遭雷擊。

“你只有……一個女兒?”

她失神恍惚地重複,喉間血腥氣湧上來,連呼吸都帶著辛氣。

半晌,南嘉將那血嚥下,艱難開口:“可我怎麼聽說,閔家還有一個走丟的女兒。”

閔母沉默了幾秒,才淡聲說:“南嘉小姐,你記錯了。”

第十章

短短几個字生生鑽進了南嘉的血肉裡攪拌著。

蔓延的疼痛,一點一滴地侵蝕她全身。

而閔母好像不知她的痛苦,只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古語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這人的命啊,從一開始就被決定好了。南嘉小姐,我話盡於此,如果你想好了,就聯絡我。”

說完,她便結束通話了電話。

聽筒裡機械的忙音一波一波衝擊著耳廓。

南嘉心緒翻湧,原本壓下的血氣再度湧上。

她再也忍不住,衝進衛生間,嘔出一大口鮮血。

血濺在瓷白的洗手池中格外刺目,南嘉看著,莫名又想起那件被她弄髒的婚紗。

“我的妻子只會是閔南溪。”

“我只有一個女兒。”

裴行妄和閔母兩個人的聲音在腦海中不斷重複迴響。

南嘉緊捂著喘不過氣的心口,又吐出一口血,整個人無力的滑坐在地上。

從被救起後的十五年,她最在乎的人就是裴行妄和父母,她那麼努力,就是為了能在裴行妄心中有一席之地,為了能夠回到父母身邊。

可是他們只在乎閔南溪,她成了多餘的,成了不該存在的那個人!

那自己這十五年來所做的一切到底都是為了什麼?她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

南嘉自問著,找不到答案。

這時,握在手裡的手機又驀地響了一聲。

南嘉垂眸就瞧見裴氏集團的官博直播推送。

上面只有一行話:“裴氏集團線上直播裴總與閔小姐婚禮現場……”

南嘉眼睫微顫,發抖的手輕觸點開。

只見螢幕中,閔南溪身著著潔白的婚紗,美若天仙。

而她身旁,裴行妄一身定製西裝高不可攀。

他們緩緩走在紅毯上,怎麼看都是天作之合,一對璧人。

南嘉看著,眼裡的光越來越黯淡。

裴行妄從不穿白色西裝,但今天卻為了閔南溪穿了、

也不知道是那個記者問了句什麼,影片中的閔南溪揚起一抹燦爛的笑:“我和行妄是命中註定。”

命中註定!

南嘉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經被染紅的白裙,笑的悲惘。

命,什麼是命?

她愛的人不愛她,她的親生父母拋棄她,這就是她南嘉的命。

她永遠都配不上那乾淨純潔的白色。

心慟之間,南嘉又咳了起來,像是要將心肺都咳出來。

而手機裡,婚禮主持人的聲音從未停下。

南嘉只覺得越來越冷,眼前也越來越模糊。

她強撐著無力的手,退出了直播,然後撥通了她熟記於心的那個號碼。

隨著接通,裴行妄淡漠的聲音響起:“有事?還是說你想好要什麼了?”

他的聲音明明很近,可南嘉卻又覺得好遠。

她感覺好累,只能輕輕的笑了聲。

只是那笑輕而虛,怎麼聽都不真實。

“我想好了。”

南嘉緩慢說著,每個字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唇邊,鮮血依舊不停留著,她卻好像感知不到,只是一字一句道:“我什麼都不要。”

她說著,看向衛生間門口的那個攝像頭,微微勾起嘴角:“少爺,新婚快樂。”

話落,南嘉眼前一黑,重重倒地。

而電話那頭,婚禮休息室裡。

裴行妄聽著那一聲悶重聲響,瞬間眉心緊鎖,心底湧上不安:“南嘉?!”

但,只剩死寂。

這時,休息室門突然被推開。

霍尋拿著平板快步走到他面前,神色焦急:“少爺,南嘉出事了!”

裴行妄呼吸一窒,低頭看去,

平板上赫然是海濱別墅的監控畫面。

而畫面裡,南嘉正倒在血泊中,像一朵凋零的玫瑰花,再無聲息……

而他親自送去的那一粒藥,也浸在紅色的血中,白的刺眼!

第十一章

裴行妄猛地起身,椅子腿在大理石地面劃出一陣極刺耳的聲音。

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慌潮水般席捲了他,而慌亂的理由被迷霧遮擋。

“還在等什麼,送醫院!”裴行妄厲聲道。

“我已經叫人去了,少爺。”霍尋眸色灰暗。

片刻,監控畫面上出現幾個醫護人員,將南嘉抬上擔架,很快又離開。

裴行妄忽地覺得呼吸不暢,單手扯開領帶,把西裝外套丟在一邊,抬步便往外走,步伐又大又急。

霍尋頓了頓,立刻跟上,神色卻是欲言又止。

而剛走出一段距離,他沒說出口的事就發生了。

一襲婚紗的閔南溪站在裴行妄,眉心微微蹙起:“行妄哥哥,你這是……要去哪兒?”

她的出現像一把大錘,瞬間敲醒了裴行妄。

是啊,他要去哪兒?還有一場盛大的婚禮正在進行,他是主角之一,他不能走。

但裴行妄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很強烈的感覺,如果現在不去醫院,他會再也見不到南嘉。

然而這個念頭剛浮現,就被裴行妄自我否定。

南嘉是他的下屬,她的存在就是為了讓閔南溪痊癒,他要結婚的人是閔南溪,那他現在的情緒到底是為什麼?

驀地,南嘉在別墅裡撕心裂肺說的那句話在裴行妄的耳邊響起。

她說:“十五年,你這樣對我,心裡就沒有一點愧疚嗎?!”

裴行妄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成拳,手背上甚至有青筋突起。

就在這時,霍尋的手機響起,他接起,聽那邊說了什麼,神情凝重。

結束通話電話後,他上前一步在裴行妄耳邊低語:“少爺,醫生說……太晚了。”

如同一道響雷。

裴行妄的大腦第一次出現空白,失去了所有冷靜和理智。

他忽視聚集在附近的所有人,直接向外跑去!

霍尋緊跟他身後。

閔南溪臉色一白,伸手要拽住裴行妄的手腕,想問個清楚。

然而……裴行妄用多年來的敏捷,避開了她的手。

霍尋在經過閔南溪時,余光中清晰地看到她通紅的眼眶和顫抖的嘴唇。

今天她本該是最幸福的女人,但很快,她將會成為全城的笑話。

霍尋收回視線,面容冷峻。

裴行妄在眾目睽睽之下上了車,隨後絕塵而去。

所有人面面相覷,議論聲此起彼伏。

而另一位主角閔南溪被媒體鏡頭包圍得嚴嚴實實。

“閔小姐,請問裴先生去哪裡了?他是逃婚了嗎?”

“閔小姐,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裴先生什麼都不說就離開了?”

“閔小姐……”

閔南溪死死地咬住嘴唇,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才剋制住自己的崩潰。

丈夫從婚禮上跑了,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

不,她不會給別人這個機會的。

閔南溪強扯出一抹淡笑:“他只是有急事,等下就會回來,請大家不要亂猜。”

說完,她擠出重重包圍,回到休息室,將門關得震耳欲聾。

醫院。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走廊裡由遠及近。

裴行妄西裝褶皺,頭髮散亂,汗水從額間順著臉頰滑進前襟。

他從未如此狼狽失態過。

他攔住路過的醫生,目光凌厲:“南嘉在哪兒!”

這醫院是他的私人醫院,沒人不認識他。

醫生顫顫巍巍地說:“裴總,南、南小姐已經轉到地下,地下一層了。”

裴行妄狠狠愣在原地。

地下一層……那是停屍間!

第十二章

裴行妄覺得全身的力氣被突然抽光,他雙腿一軟,身子就向後倒去。

幸虧霍尋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才沒讓他摔倒。

他憂心忡忡地看著男人,忽然覺得這些年他似乎也不瞭解裴行妄。

“少爺,我們先去……”

話未說完,被裴行妄冷冷打斷:“誰允許你們把她轉到地下一層的!”

他恢復常態不過片刻,但霍尋看得清楚,他的手正竭力地控制不顫。

醫生嚥了下口水:“裴總,南小姐送來的時候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我們真的盡力了……”

“我要你們把她帶回來,再給我治!”裴行妄瘋了一般,眼底滿是血絲,“為什麼她會吐血,為什麼?!”

霍尋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少爺,那邊來訊息,已經確認那粒藥就是您送去的藥。”

也就是說,南嘉真的沒有吃藥。

那一顆算是用她的人生換來的救命藥,就那樣輕易地被她丟棄了。

裴行妄失了魂般地重重跌在長椅上。

他雙肘杵在大腿上,手指插進頭髮,久久垂著頭。

霍尋站在一邊,凝視著裴行妄痛苦的樣子,說不出心裡什麼感覺。

他是裴行妄,他從沒有為誰低下過頭,他對自己的親兄弟都心狠手辣,他的驕傲和自負都是刻在骨子裡的。

可是現在的裴行妄,竟然露出了這樣的一面。

為什麼?因為南嘉?

但南嘉會一步步走到今天,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嗎?

充斥著消毒水的走廊裡沉默寂靜了很久,靜得讓人下意識放輕呼吸。

裴行妄終於緩緩抬起頭,而那原本深邃的雙眸變得有些渾濁。

他失神地看著前方,聲音沙啞低沉:“霍尋。”

“我在,少爺。”霍尋微微頷首。

“你去……”裴行妄頓了頓,“她的後事,你來安排吧。”

霍尋怔住:“少爺,您不去見南嘉最後一眼嗎?”

裴行妄垂眸搖頭,嗓音帶著不明顯的苦澀:“她應該,不想見我。”

他親自去給她送藥,是希望她好好活著,就算過去的十幾年都是蓄謀已久,未來總歸是好的,他可以給她一切。

但是她說她什麼都不要,不要自由,不要留下,不要名利,甚至……不要自己的生命。

南嘉,大概恨透了他。

霍尋撥出一口氣,應了聲後轉身離開。

裴行妄又坐了片刻,才緩緩起身,極慢地踱步離開。

站在樓梯間裡,他清楚地感受到來自地下一層獨有的氣味和寒意,心臟猛地一疼。

南嘉最怕冷,她躺在那冰冷的地方,會不會害怕?

裴行妄憶起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十二月,正是最冷的時候,冰天雪地裡卻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小女孩,而她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價值不菲。

裴行妄讓霍尋把人扶起來,剛看清小女孩的臉,他便皺起眉:“這不是閔家的女兒嗎?”

霍尋說:“前幾日,閔家聲稱走丟了一個女兒,但似乎並沒有要尋找的意思。”

“原來是被拋棄的那個。”裴行妄冷笑。

閔家區別對待兩個女兒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突然,還在昏迷的小女孩呢喃道:“媽媽……我疼……”

裴行妄眼底閃了閃。

片刻,他作了決定:“既然這樣,就撿回去吧。”

霍尋猶豫:“小少爺,這……”

“她可以成為我利用閔家的棋子。”裴行妄淡淡說。

不管她為什麼被閔家拋棄,他都能發現她的利用價值。

在家族的薰陶下,裴行妄早就明白,人只有價值最重要。

第十三章

小女孩被裴行妄安排到私人醫院裡,高燒41度,燒了一天一夜,醫生寸步不離,終於讓這燒慢慢退了下去。

而燒退之後又過了一夜,小女孩悠悠轉醒。

她醒來時,裴行妄就坐在一邊。

原本自然不該是他來,但巧的是那天他剛好和家裡吵翻天,便和霍尋一起出去了。

最後還是來了有暖氣的醫院。

小女孩醒了之後,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在看到裴行妄之後還縮了縮:“你是誰?”

裴行妄反問:“那你知道你是誰嗎?”

聞言,小女孩愣住,在想了很久之後,她搖了搖頭:“我不記得我是誰。”

裴行妄叫來了醫生,檢查結果就是這場高燒“燒壞”了她的大腦,導致記憶喪失。

一個沒有記憶,被徹底拋棄的小女孩,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價值。

但裴行妄從不做虧本的生意,於是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說:“我救了你,所以你的命從現在開始屬於我,等我成為掌權人,我自然會放你自由。”

“從此之後,你的名字叫南嘉。”

……

裴行妄回過神時,人坐在公園的噴泉旁,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

手機在兜裡震個不停,拿出來時正好自動結束通話,而上面已經有幾十個未接來電。

大部分都是閔南溪,還有些是閔母。

記錄滑到最下面,‘南嘉’兩個字猝不及防地落入裴行妄的眼底。

他感覺身體的溫度漸漸抽離了,呆在冰天雪地的極川,被萬箭穿心不過如此。

裴行妄俯下身,咬牙忍受著這萬蟻噬心的疼,喉嚨裡溢位低沉的一聲。

為什麼,為什麼一想起南嘉,他就這麼疼?

這感覺從沒出現過。

疼痛往上蔓延,很快他的腦袋也傳來刺痛。

耳邊忽然響起虛渺的聲音。

“少爺,我怕疼,可不可以不打針?”

“少爺,我不喜歡吃胡蘿蔔……明明少爺也挑食,還說我。”

“少爺,那些情書我都幫你丟掉了。”

“少爺,你學理科嗎?那我也學理科好了。”

“少爺,我永遠站在你這邊!當然是因為少爺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少爺,就不會有我的現在。”

“少爺,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少爺說我不會死,那我肯定不會死……在我眼裡,少爺的確是無所不能的。”

“少爺,你吩咐我做的事我都完成了。”

“抱歉,少爺,是我越界了。”

“少爺,你救我是因為閔南溪嗎?”

“少爺,我在你身邊十五年,你這樣對我,你有沒有過一絲愧疚?”

“如果我說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你呢?”

“裴行妄,祝你新婚快樂。”

新婚快樂?

裴行妄眼眸晦暗不明,低聲自語:“南嘉,你是故意的。”

你分明就不希望我快樂。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裴行妄都沒有再回到婚禮現場。

在場的人幾乎都走了,只剩下幾個媒體還堅持著等待第一手訊息,再就是閔氏夫婦和閔南溪。

閔南溪的妝已經花了大半,黑色眼線被眼淚暈開,在臉上留下滑稽的痕跡。

閔母緊牽著她的手,止不住地埋怨閔父:“到底怎麼回事,你的人查到沒有?”

閔父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今天丟的人比前幾十年都多,煩躁程度並不比閔母輕:“裴行妄是什麼人你不知道?他想隱瞞蹤跡,他老子活過來都查不到!”

剛說完,會場的大門就被推開。

閔南溪立刻抬頭看去,眼底帶著些期待。

但讓她失望了,來的人並不是裴行妄,而是霍尋。

霍尋面無表情地走到三人面前,神情冷淡:“閔先生,閔夫人,閔小姐,我是代替裴先生來的。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所以婚禮的事要暫時擱下,還希望你們可以諒解。”

閔父怒道:“還有什麼事能比他和我女兒的婚禮更重要!你知不知道今天來了多少人?!”

霍尋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我想三位可能並不想知道這件事。”

閔父一怔,似乎在他臉上看見了嘲諷之意,但再仔細看時,卻已經沒有了。

他又說:“你倒是說來聽聽,總得給我女兒一個交代!”

霍尋看向他:“既然您想知道,我自然是知無不言。”

第十四章

寂靜的會場在靜默幾秒後,響起霍尋沒有感情的聲音。

“裴先生身邊的南嘉小姐,於今日上午九點二十分病發身亡。”

閔家三人皆是一怔,但要說臉色最白的竟是閔母。

她此刻很想拿出手機看看自己給南嘉打電話是幾點,但她不敢動,她知道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會被霍尋看到。

但下一秒,霍尋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閔母身上:“閔夫人,過兩天裴先生會和您見一面,還請您做好準備。”

閔南溪詫異地看了看霍尋,又看了看母親:“為什麼要找我媽?”

霍尋卻稍一點頭:“裴先生要我交代的事都複述完了,先告辭了。”

他轉身離去,只留下各懷心事的三人面面相覷。

閔南溪抓住母親的手,眉心緊鎖:“媽,到底為什麼行妄哥哥要找你?”

閔母目光躲閃,含糊道:“我……裴行妄的心思我怎麼會知道?倒是囡囡你,既然婚禮推後了,我帶你回家休息吧。”

回家的路上,閔母始終魂不守舍,失神地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另一邊,海邊別墅。

大門是開著的,院裡站著四個黑衣人看守。

裴行妄站在門前,仍隱約可以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他喉嚨輕微。

那是南嘉的血……

然而他卻連踏進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半晌,裴行妄雙手攥得胳膊上血管暴起,終於抬步走了進去。

進去便是客廳,入眼便是血跡。

那些血已經乾涸,在沒開燈的屋子裡看上去就像被打翻的墨水。

裴行妄按下開關,燈光瞬間照亮地板上的紅褐色。

而他帶來的那顆藥就靜靜地躺在其中,已經全都被染紅。

裴行妄走過去,想將藥拿起來。

但因為血液乾涸,藥粒和地面粘在一起,用力才摳了下來。

裴行妄將藥攥在手心裡,緩緩背靠牆,胸腔裡疼得要命。

十五年,近六千天,他和南嘉分開的時候屈指可數,她早就成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忽視的一部分。

只是他被家庭教育薰陶的觀念使他不能重視感情,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在他這裡都是一樣的,他只看得到能獲得的價值。

原來失去之後,真的會後悔。

外面突然淅淅瀝瀝地下起雨,豆大的雨滴被拍在窗戶上碎成無數水漬,而後順流而下。

裴行妄怔怔抬眸看過去,又想起清晨南嘉就站在那個位置,雙眼無神。

他那時還在想,她身形單薄地似乎風一吹就會消失,而太陽落於西山後,她也真的跟著離開了。

至少家族裡有一條說的是真的,人的命太脆弱。

裴行妄在這裡待到深夜才出來,臨走前,他讓人把這裡封住,不必清掃。

霍尋在第二天去到裴行妄的常住別墅,帶了一個大箱子。

“少爺,這些是南嘉的遺物。”

裴行妄坐在沙發上,眼下烏青,淡淡應了。

沉默片刻,他又問:“她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今天下午就會火化。”霍尋垂首說。

裴行妄幅度極小地點頭:“火化之後,送到我這裡來。”

霍尋一怔,眼底閃過什麼:“是,少爺。”

走出別墅後,霍尋回眸看了眼緊閉的大門,眼神複雜。

其實他很想問,為什麼要把南嘉的骨灰帶回來,他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甚至現在不敢提起她的名字。

但和南嘉一樣,裴行妄對他同樣有救命之恩和再造之恩,就算裴行妄做錯了,霍尋還是會站在他身邊。

霍尋想起最後一次見到南嘉,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如果我不在,請你帶著我那份,永遠站在少爺身後。”

第十五章

看清自己的心,需要多久?

十五年都沒能讓裴行妄看清自己心中所愛,但看到桌上的那個骨灰盒,他才明白,什麼是心如刀割。

那個跟在他身後,心甘情願站在他影子中的小姑娘,會說會笑活潑的小姑娘,如今成了一捧灰。

輕得可以隨風飄散,輕得可以與土共眠。

裴行妄一隻手放在骨灰盒上,另一隻手止不住地輕顫。

他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他不能做到的,現在才恍然醒悟,他再厲害,也不能讓人死而復生。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

聽到應聲後,霍尋推門而入,臉上帶著遲疑:“少爺,閔夫人和……閔小姐到了。”

裴行妄眼都未抬,冷淡道:“只請閔夫人進來。”

“是。”霍尋應答。

幾分鐘後,雍容華貴的閔母在霍尋的帶領下走進辦公室,身後並沒有閔南溪的身影。

閔母在裴行妄的對面坐下,表面上看著鎮定,實際上到底還是有些忌憚。

二十幾歲就在商業戰場上混的風生水起,手段和心思自然不是常人可及。

裴行妄卻沒看她,仍盯著面前的骨灰盒,語氣好似平常聊天:“今天請伯母過來,是有件事想問。”

閔母喉嚨動了動:“什麼事?”

“你想讓我問?”裴行妄緩緩抬眸,眼底藏著戾氣,“我覺得還是你自己說比較好。”

在他可怖的眼神下,閔母莫名地打了一個冷顫。

她給南嘉打過電話的事,他一定知道了。

閔母緊抿唇,片刻才緩緩道:“我的確給南嘉小姐……”

“說點我不知道的。”裴行妄冷聲打斷她,眸底情緒已然是不耐煩。

閔母頓了頓,再不敢對上他的目光:“我和南嘉小姐說,希望她可以離開你,不要影響你和南溪的感情。”

聞言。裴行妄冷笑一聲:“閔夫人作事的態度真令我大開眼界。”

他微眯著眼,狹長的眼中露出危險的氣息:“什麼時候,你也能來管我的事了?!”

最後一個尾音裴行妄咬的很重。

閔母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但還是強撐著:“話不能這麼說吧,好歹你也要和我們家南溪結婚了,身邊怎麼還能有別的女人?”

“呵。”裴行妄譏諷地扯起嘴角,“我和閔南溪的婚事到底是什麼,別人不清楚,閔夫人就不必裝了吧。”

“先是要我找最好的醫生給她治病,後又要我娶她,你真以為你們手裡的東西值這麼多!”裴行妄忽地厲聲。

閔母沉默了。

她自己很清楚,要不是裴行妄母親的遺物意外落在他們手中,裴行妄自然不會任由他們擺佈,但她到底還是想的太美好了。

“不管怎麼樣,你要是想要這東西,就得把婚禮先辦完。”閔母緊緊攥著手中的包,剋制著自己不漏出愜意。

裴行妄的神色愈來愈沉。

他盯著閔母,就像雄鷹盯住自己的獵物,不動則已,動則使之斃命。

半晌,裴行妄薄唇輕啟:“我不要了。”

“什麼?!”閔母狠狠愣住。

裴行妄往後一靠,笑意冷而諷刺:“我和閔家的交易終止了,那塊玉你們隨意。能把自己女兒丟棄的人,不值得信任。”

聽到這兒,閔母臉色一變,倏地拍案而起:“她不是我女兒!我只有一個女兒!”

裴行妄擰起眉:“你跟南嘉也說了這句話?”

閔母像是突然驚醒,緊閉上了嘴不說話。

裴行妄心底未滅的那團火燒得更烈,他的神情已經不單單是狠厲陰沉。

南嘉在他身邊十五年來有多麼想找到自己的父母,沒有人比裴行妄更清楚,而正是知道閔家對她的拋棄,他才自私地瞞著。

他瞞了這麼多年,現在卻比眼前這個所謂的親生母親給破壞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要自殺……

裴行妄冷冷地站起身,眸底晦暗不明,深不見底。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原因能讓你這麼討厭自己另一個女兒?”

第十六章

閔母在裴行妄威懾的目光下重重坐回椅子。

她閉上眼,撥出長長一口氣。

紙包不住火,她早知道這件事瞞不住。

閔母的思緒往後倒了好多年。

“我懷她們兩個的時候,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等到臨產,醫生卻告訴我說肚子裡的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很虛弱,另一個則有些太健康。”

“說的更明白點就是,健康的那個搶走了虛弱的那個的養分。”閔母低聲說。

裴行妄冷嘲:“這種事情是一個沒有自主意識的胎兒的錯?”

閔母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接生的時候,健康的那個因為頭稍大了一些,所以用了很久,險些把虛弱的那個憋死在我肚子裡,我也差點死了。”

兩個女兒誕生下來,妹妹又被搶救,好不容易才保住命,而隨著一點點長大,妹妹因為身體虛弱,經常生病,全家人都不禁更疼愛妹妹一點。

相對的,姐姐總是被忽視,甚至有一次從樓梯上摔下來昏過去,都沒人發現,直到好久家裡的保姆才發現她。

所幸的是傷得不重,只是在後腰留下了一塊疤痕,若是傷到要害,被忽視的那麼久早就沒命了。

而看到姐姐躺在病床上的閔母,竟然出現一個荒唐的念頭,她當時在想,為什麼這個女兒的命就這麼大,為什麼不直接死掉?

她害的母親和妹妹都這麼苦,憑什麼她就一點事沒有?

然而這個想法就像是黑夜裡肆虐的惡魔,到了白天,就被壓了下去。

只是閔母忘記了,惡意像是一顆種子,只要被埋下,經過無數個日夜的蟄伏,就總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兩個孩子七歲那年,有一天閔父閔母都有事不能去接,就讓家裡的僕人去接,但是兩人悄悄自己走了,誰也沒找到。

在消失了幾個小時之後,保鏢們終於在一個小巷裡找到了其中一個。

而小女孩被找到時就開始哭,哭著說:“姐姐把我丟在這裡自己走了!”

找到小女兒的慶幸之餘,閔母對大女兒也充滿了怨恨。

她帶著小女兒去了醫院檢查,將另一個女兒還沒找到的事完全不放在心上。

病房裡,小女兒看見母親的第一句話就是:“媽媽,姐姐是不是不喜歡我?”

閔母被這句話點醒,一直以來的偏愛讓她的大女兒產生了嫉妒之心,才會做出丟掉妹妹這種事。

她憐惜地抱住小女兒安慰:“媽媽只有南溪一個女兒。”

之後大女兒也沒有回家,而閔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做了表面功夫,沒有真的要把她找回來的意思。

那顆埋了七年的種子,終究還是在閔母的心中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聽完這一切的裴行妄卻皺了皺眉。

腰上的疤痕,他不知道閔南溪的身上有沒有,但他記得南嘉的腰後的確是沒有的,乾乾淨淨,肌如白玉。

裴行妄把南嘉撿回來的那天,護士們給她換衣服,他正要出去時小南嘉柔柔地喊了一句什麼,他下意識看過去,正好看到她裸露的背。

雖然只有一秒,那還是給裴行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後來這麼多年,南嘉也在他面前穿過很多次晚禮服,那背依舊白玉一般乾淨無暇。

一個荒唐的猜想在他心底悄然露出頭。

裴行妄鬼使神差地問:“閔南溪的身上沒有疤痕?”

閔母怔了一下,擰起眉頭,下意識反駁:“當然沒有,南溪是我的小女兒,身上怎麼可能有疤痕。”

但剛說完,她就想起,自從七歲那天被找到後,閔南溪就變得自理起來,最先變化的就是她不用別人幫她洗澡或者換衣服,房間的門也經常上鎖。

閔母一直以為那是她受到刺激後的自我防備的表現。

“我很確定,南嘉身上沒有你說的疤。”裴行妄淡淡道。

第十七章

閔母瞳孔微微放大,出口的聲音都變得尖利:“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怎麼會看到她的腰,你,你……”

裴行妄挑起嘴角,卻沒有任何笑意:“因為這十五年她都在我身邊,她的命是我救的。所以我瞭解她,所以就算你是她的母親,也沒資格跟她說那些話。”

“我,我是說你剛剛說的話什麼意思。”閔母臉上的優雅知性蕩然無存,滿是恐懼,“不,她身上沒有疤痕說明不了什麼,說不定是那疤癒合了。”

“我有個問題。”裴行妄往前邁了一步,“你怎麼區分兩個女兒?”

閔母看向他,怔住了。

從小到大兩個人都長得那麼像,而她只忙著照顧一個,還算可以區分,可是當兩個孩子無差別地站在她面前呢?

沒有那塊疤痕,要怎麼區分?

裴行妄見他不欲,將霍尋叫了進去:“你派個人把閔夫人送回去,但不要讓人發現,然後把閔南溪叫進來。”

霍尋頷首:“是,少爺。”

而後他轉向閔母:“夫人,這邊請。”

閔母嘴唇輕顫:“你要做什麼?”

“我做什麼,你都管不了。”裴行妄淡淡地掃她一眼,將骨灰盒小心地放到旁邊。

當一個人沒有軟肋的時候,就是最可怕的時候。

閔夫人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霍尋攔住。

片刻後,閔南溪推門而入,看起來楚楚可憐:“行妄哥哥……”

裴行妄背對著她站在落地窗前,聞聲轉身回眸,卻沒說話。

閔南溪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四周環顧一圈,柔聲問:“我媽媽呢?”

“她身體不適,我讓人送她回去了。”裴行妄回。

閔南溪剛要點頭,抬眼卻又看見桌上的骨灰盒,心裡一咯噔:“這,這是……”

裴行妄挑起一邊的眉毛:“不認識了?是南嘉。”

剛說完,閔南溪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似是真情實意地哭道:“昨天我才知道,南嘉就是我的姐姐,行妄哥哥,我和她還沒來得及相認……”

“昨天?”裴行妄無動於衷地看著她,“她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你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不知道?”

閔南溪微怔,哽咽著說:“我,我一直以為我姐姐死了,以為只是巧合。”

裴行妄深邃的雙眼似乎劃過什麼:“你母親說,幼時你受盡寵愛,你姐姐嫉妒你,所以她把你丟在巷子裡,差點讓你喪命,你不恨她嗎?”

“我們,”閔南溪垂眸,緩緩說,“我記不清小時候的事,但我們畢竟是同胞姐妹。”

但裴行妄在她低頭的那一瞬間,將她臉上轉瞬即逝的憤恨和得意看了個清清楚楚。

他靜默了好一會兒,一雙眼像是蘊著化不開的墨,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閔南溪抽抽搭搭,實際上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哪一句話說錯了。

裴行妄抽了張紙巾,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走過去,動作輕柔地給她擦去淚痕:“好了,叫你來是想商量婚禮的事,怎麼還哭個沒完了。”

他突然轉變的態度讓閔南溪愣了愣,怔怔地注視著他,滿臉的疑惑:“你還會和我舉辦婚禮?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我是要娶你的,上次事出突然,我不能不管,別亂想。”裴行妄笑了笑,伸手將人圈在了懷中。

他的手不偏不倚地落在閔南溪的腰部,隔著一層薄薄的意料,他似乎什麼都沒感覺到。

閔南溪卻在他剛覆上去時縮了一下。

“怎麼?”裴行妄在她耳邊低聲問。

他的聲音低沉磁性,兩個字就讓閔南溪有些意亂情迷,她小聲說:“我的腰……很敏感,還是別碰了。”

裴行妄低笑:“真的不行?”

第十八章

閔南溪覺得自己快瘋了,這個男人怎麼這麼會撩撥?

怪不得,他是那麼多女人欽慕的物件,誰會不想得到這樣一個男人呢?

不過別人再這麼想也只是想想了,裴行妄馬上就是她的了!

閔南溪靠在裴行妄的懷裡,貪婪地多吸了幾口氣,才說:“真的不行。”

“好吧。”他語氣中滿是遺憾,鬆開了手,但又在她耳邊呼了口氣,“總有你無法拒絕的那一天。”

閔南溪紅了臉,伸手要打他。

裴行妄後退一步,將人從懷中放出來,神情似笑非笑。

他從桌上拿起個名片遞過去:“上次的婚紗已經髒了,就不要穿了,找這個設計師重新做一套,我讓霍尋送你去。”

閔南溪接過,有些猶豫:“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了?我也沒有那麼多要求,之前還有好多備用婚紗。”

她只想儘快辦完婚禮然後領證,夜長夢多,誰知道後面還會發生什麼事?

但裴行妄卻不容置否地說:“不行,我必須給你最好的。”

他這樣說,她再拒絕就是心裡有鬼了。

於是閔南溪只好點點頭,乖巧道:“我都聽行妄哥哥的。”

“這樣才乖。”裴行妄淡笑著說,“對了,這幾天就住到我那裡去吧,我已經和你母親說好了。”

閔南溪的眸底閃過一抹光,但她壓著嘴角,剋制著不表現出自己的喜悅,佯裝矜持害羞的模樣:“好。”

霍尋帶著閔南溪離開,門剛合上,裴行妄臉上的笑意順腳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冷漠。

他拿起和剛才給閔南溪相同的名片,撥通號碼。

“這件事就拜託你了,嗯,放心,你想要多少都行。”

掛完電話,裴行妄的視線落到骨灰盒上,輕聲低喃:“雖然有點晚了,但我還是想為你做點事。”

他說著,就緩緩伸手想要覆上去。

然而就在快要觸碰上去的那一刻,他頓住,眉心緊蹙成一團,隨後走向辦公室裡的隱藏休息室,洗澡換衣。

被換下來的衣服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垃圾桶裡。

霍尋將閔南溪從婚紗設計師那裡送到安排好的別墅。

走進客廳,閔南溪絲毫不見多年病態對她的影響,反而一副女主人的姿態:“喂,行妄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霍尋不鹹不淡地看向她:“我會去接少爺回來。”

“你對我這是什麼態度?我可是裴行妄的妻子。”閔南溪皺起眉,她最見不得這些給人做事的對她不尊重。

要知道,在閔家她就是說一不二的存在,有閔父閔母的寵愛,誰敢冒犯她?

像是猜到她在想什麼,霍尋回道:“等閔小姐名正言順地成為裴夫人,裴家上下都會改口。”

言外之意,現在她和裴行妄沒領證,法律不承認,那就別拿出那個樣子壓人。

閔南溪氣不過,但也知道他是裴行妄的心腹,得罪不得,就讓他離開。

霍尋求之不得。

但他剛離開別墅,就接到了裴行妄發的訊息,告訴他不必返回公司接,霍尋便回了家。

推開家門,屋子裡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他緊抿著唇開啟燈,見餐桌上的東西完好無損,嘆了口氣:“又不吃飯。”

霍尋走到客臥門前,伸手敲了兩下,見裡面沒有動靜,扭動把手。

房間裡同樣沒有開燈,只能靠著窗外寡淡的月光才能看到床上一團鼓起。

他按著眉心無奈開口:“命是你自己的,你這樣鬧是要幹什麼?”

第十九章

床上那人本就沒睡,但聞聲也無動於衷,就像真的睡過去了一樣。

霍尋見自己被無視,語氣裡帶了些不耐:“南嘉,你給我起來。”

被點名的人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藉著月光,她臉色蒼白,眉眼疲憊。

這個樣子要是被人看見,誰都會以為她是閔家那個體弱多病的小女兒。

南嘉眼神麻木地看向霍尋,淡淡道:“既然是我自己的命,為什麼由不得我自己作主?”

霍尋喉間一梗:“那你又為什麼要尋死?”

“我樂意。”南嘉移開目光。

她死了一回,是假的,但也是真的。

她沒吃藥,病發劇烈咳嗽吐血,以及暈倒前的冰冷意識都是真的,但她怎麼樣沒想到,霍尋早就把藥兌在了之前送來的水瓶裡。

而咳嗽吐血,則是最後一次副作用。

霍尋在監視器裡看到一切,索性將計就計,讓人把南嘉送到醫院,裴行妄遇見的那個醫生也是假扮的。

但從被霍尋救回來後,南嘉變了很多。

“在少爺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你知不知道我多難?”霍尋說。

南嘉嗤笑:“我沒讓你這麼做,多此一舉。”

然而她心裡卻在慶幸這燈沒有開啟,‘少爺’兩個字讓她心底一顫。

“行。”霍尋氣得點頭,“南嘉,你真行。你有這脾氣怎麼不去跟少爺發,跟閔南溪發,在我面前橫?”

霍尋跟裴行妄的時間比南嘉長,平常也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能氣成這樣也是難得。

南嘉不說話。

裴行妄是少爺,閔南溪是他護著的小千金,她去發脾氣?

兩人好久沒有說話。

半晌,南嘉輕聲道:“霍尋,我知道你把我當朋友,但你真的不應該救我。”

霍尋眼神一凜:“讓我看著我的朋友去死?”

聽到這句話,南嘉卻忽地扯了扯嘴角。

同樣是相處了十五年的人,霍尋都捨不得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但裴行妄卻親手把她一步步逼上絕路。

果然只有心狠的人才能做大事。

“你把我救回來又有什麼用,我能做什麼?”南嘉失魂落魄地坐著,“誰都知道這張臉的名字叫閔南溪,我徹底成為了見不得光的那個了。”

聞言,霍尋身子卻頓了一下。

他沉默不語,看上去像是在糾結著什麼。

片刻,他看向南嘉,目光深邃:“南嘉,你現在還是沒有小時候的記憶嗎?”

這問題來的突然,南嘉愣住:“怎麼忽然問這個?不是你們說我的記憶都在那年高燒裡沒了嗎,我當然記不起。”

霍尋沒回答。

裴行妄做的事很明顯是要查清楚閔南溪和南嘉之間到底哪個才是姐姐,哪個才是妹妹。

如果南嘉才是真正的小女兒……那她這些年真的是承人之苦。

“沒事。”霍尋搖搖頭,徑直走出了房間,“出來吃飯。”

南嘉心有疑問,但終究還是沒問出口。

在霍尋的逼迫下,南嘉不情願、很勉強地吃了點東西。

剛放下筷子,霍尋的手機響了。

他瞥一眼,臉色微變,連忙接起:“少爺。”

聽見這個稱呼,南嘉幾乎是本能地起身就要穿鞋出門。

霍尋應了裴行妄幾句後結束通話電話,匆匆拉住一隻腳已經踏出去的南嘉:“你要去哪兒?”

“當然是去找……”南嘉不耐道。

話還沒說完,她自己先愣住了。

她目前的身份是個死人,裴行妄不再是她必須放在第一位的少爺了。

霍尋見她醒悟,就沒再多說什麼。

他把南嘉拉回去:“你老實待著,別亂跑。”

第二十章

過去的二十幾年裡,裴行妄一直對自己很嚴苛,不管是作息還是習慣,都自我要求達到最完美。

比如說酒吧這種地方,他從來就沒去過。

路過的時候多看了兩眼,裴行妄就腳下一拐,走進了酒店。

酒吧裡燈光暗,人有多,擠到調酒臺一路上也沒幾個人注意他。

只有幾個女的瞧見他的模樣,眼睛一亮想上來搭訕,隨後就被裴行妄的冰冷眼神給勸退了。

雖然他沒來過酒吧,但喝過酒。

那杯威士忌還沒有進口,他就把玻璃杯往桌上一磕:“假的。”

酒保小哥一下就明白這主不是個可以糊弄的,又賠禮又道歉的倒了杯新的。

裴行妄沒計較,一杯接一杯不要命的喝。

連喝了幾杯,酒意稍微有些上頭,但沒有醉,他就倚在椅子上,百般無聊地看著舞池裡跳動的年輕身體。

有些姑娘穿的衣服將腰線完美地展露出來,裴行妄不經意看到立刻就移開了視線,然而腦海裡卻浮現出另一個畫面。

那是幾年前,南嘉十八歲生日,裴行妄讓人給她做了十八套禮服,每一件都是私人尺寸,只有南嘉可以穿。

裴行妄還破天荒的給她買了蛋糕,和霍尋定了個餐廳,包場,只為了給她慶祝生日。

南嘉出現在餐廳時,很難說看了不心中一動。

她穿著十八件禮服之一的淡藍色露背長尾裙,頭髮細心打理過,用一個鑽石髮夾箍住,燈光打在她身上,像是公主來參加舞會。

見兩人沒反應,南嘉還故意轉了一圈,然後笑著問:“不好看嗎?”

霍尋先偏過頭,但一言不發。

而裴行妄迅速調整好心緒,淡淡道:“還行。”

嘴上這麼說,南嘉那白玉般的肌膚卻像是刻在他腦海裡一樣,怎麼都抹不去。

三個人坐在一起,中間放著的蛋糕被插好蠟燭,點燃。

“許個願。”裴行妄說。

南嘉立刻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虔誠地說:“我希望,我可以陪著少爺一輩子,等他變成老爺。”

整個餐廳的燈都被關上,只剩下眼前這點燭光。

霍尋透過這點燭光看見裴行妄臉色微變,以為他是要生氣,連忙打圓場:“你笨嗎,願望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南嘉之前幾年過生日都是裴行妄給她打一筆錢,沒真正過過,臉上驚訝:“真的啊?”

她看向裴行妄,一雙水眸波光粼粼,看起來委屈極了。

他喉嚨輕微,一反常態地開口:“沒事兒,都一樣。”

南嘉開心了,還跟霍尋得意洋洋:“少爺說我的願望會實現,那就一定會實現的。”

兩個人都沒看見裴行妄眸底暗藏的柔情和笑意,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當他看到南嘉時,心底就會冒出些許愉悅。

用晚餐的時候,南嘉因為太高興,總是想講很多話。

而裴行妄第一次沒有阻止她,然後嚴肅地警告:“食不言。”

南嘉一手舉著西餐刀,一手拿著叉子,興高采烈的:“少爺,霍尋,你們說我剛才走進來的時候,像不像仙蒂瑞拉?”

裴行妄怔了一下:“誰是仙蒂瑞拉?”

“童話故事,灰姑娘呀。”南嘉一本正經地給他科普《灰姑娘》的故事。

講完了,她接著說:“每次看到仙蒂瑞拉穿著漂亮的裙子和王子在宮殿裡跳舞,我就好羨慕,那應該是每個女生的夢吧。”

聽起來是個美好的故事,裴行妄卻從裡面聽出了別的意味。

童話故事裡的公主那麼多,但南嘉偏偏選了灰姑娘,一個剛開始經歷苦難最後才獲得幸福的公主,不就是她在暗喻自己嗎?

裴行妄沒再說話。

直到霍尋倏地起身離開,隨後餐廳裡響起悠揚婉轉的鋼琴聲,他才整理了一下儀表,站起身,在南嘉的身邊微俯下身子,伸出了自己的手心。

“南嘉公主,可以請你與我共舞一曲嗎?”

第二十一章

霍尋找到裴行妄的時候,他坐在酒吧門口的花壇邊。

他臉色無異,沒有失態,完全不像是喝醉的表現。

但其實光裴行妄坐在酒吧門口這件事就足以表明他喝多了。

霍尋連忙將人扶上車,眼中止不住地擔心:“少爺,你怎麼突然跑來喝酒?早說我一定跟著你。”

裴行妄靠在車門上,眼眸裡晃過街邊五彩斑斕的景色。

好久才說:“我有點後悔……”

霍尋聽清了,一怔:“後悔什麼?”

“我當初應該,每一年都給她過生日。”裴行妄緩緩說著,撥出一口氣。

這個‘她’是誰?

還能是誰。

霍尋穩住心緒,裝作不在意地問:“少爺怎麼突然想起來這個?”

裴行妄扯松領帶:“之前只給她過了十八歲生日,以後卻只能給她過忌日了。”

他說完最後兩個字,心口狠狠一疼。

霍尋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他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有點後悔,那天騙她……”裴行妄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

其實那天南嘉從海邊別墅跑了之後,他就接到了保鏢的通知,他料到她會來找自己,於是找來醫生,做了一場戲。

他看出她的感情,但考慮利益,他不能讓她破壞計劃,所以想用這種方式讓她死心,也能去為自己活一回。

她才二十二歲,未來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他要還她自由。

但那醫生和身後的團隊本就是為了治癒南嘉的病而被他重金聘請的,南嘉發病的時候是十歲,那個時候裴行妄和閔家還沒有任何來往,自然不會是為了閔南溪。

當他知道閔家人手裡有他母親的遺物時,這場交易才開始。

而之後裴行妄其實是拿剛研究好的藥給閔南溪吃,確定了效果和副作用之後,才換給南嘉,這也是閔南溪終日臉色蒼白的原因。

他沒有說,而她相信他,也就沒有問。

所以當南嘉聽到裴行妄說這一切都是為了閔南溪時,她的絕望心情可想而知。

裴行妄設想了很多結果,卻唯獨沒有想到南嘉會那麼決絕地選擇離開。

微涼的風湧進車內,霍尋問:“少爺,要不要把窗關上?”

“沒事。”裴行妄搖頭,“霍尋,去南嘉家。”

霍尋本能地打了方向盤,之後才問:“少爺怎麼想去那裡?”

裴行妄輕闔上眼,像是累極了:“以前從來沒去過,她邀請了我好多次。”

想起被他攔在家裡的南嘉,霍尋抿了抿唇。

不知為什麼,他竟然有些不安。

到了南嘉家,裴行妄走下車,對霍尋揮了揮手:“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等會讓老張來接我。”

霍尋欲言又止,顯然是不放心:“少爺,我還是在這兒等你吧。”

“回去。”裴行妄語氣不容置否。

霍尋只好答應。

裴行妄的步伐稍微有一些亂,走到大門前,他在密碼鎖上按下自己的生日。

‘叮’的一聲後,綠光亮起,南嘉的聲音忽然就在耳邊響起:“少爺,我家的密碼是你的生日,如果你要找我,隨時都可以找到我哦!”

那聲音在夜色裡是如此的不真實。

裴行妄知道自己有醉意,是幻聽,但他還是冷笑一聲,自語:“騙子,現在我就找不到你。”

說完,他按下門把手,走進了屋子。

一百五十多平的複式公寓,是南嘉用自己在裴行妄那掙來的錢買的,裡面出奇地很乾淨,簡單的裝修,必備的傢俱,若不是桌面上一層薄灰,都要以為她還在。

裴行妄脫了鞋,一腳踩在地板上,白襪子底變成了灰色。

他開啟客廳的燈,想要好好看看,一抬眸卻怔在了原地。

只見客廳牆上——掛著曾經她穿的那件婚紗!

第二十二章

那件婚紗的裙襬上還隱隱有著淡紅色的痕跡。

裴行妄狠狠愣住,想起那天霍尋給他打電話,說南嘉病發吐血,已經在去醫院的路上了。

而他當時身邊還有閔南溪,就冷冷地問了一句:“有生命危險嗎?”

霍尋頓了兩秒:“暫時沒有。”

“那就不用告訴我。”裴行妄說完,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而現在看見婚紗裙襬上那些沒洗掉的血跡,裴行妄才知道那天南嘉到底吐了多少血。

他做的太過分了,只是當下沒有察覺,事後才後悔。

南嘉最初幾年發病的時候,裴行妄看著還心疼,叫人給她做吃的補血,後來似乎是看慣了,竟然也麻木下來,南嘉似乎也沒再給自己好好補過身體。

而這一刻,那消失了好多年的心痛感回到了裴行妄的身體裡。

好疼,好疼……

只是月光寶盒只存在於電影中,現實世界的時光永不倒流。

寂靜的空氣中,什麼東西掉落在地,發出清晰一聲。

裴行妄怔怔垂首,看見地板上一滴破碎的眼淚。

他抬起手在臉上摸了摸,竟摸到一片溼潤。

原來是他哭了。

“南嘉……”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挽回你?

裴行妄捂著胸口,依靠著沙發緩了好久,那疼痛感才少了些許。

他是真的醉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擺,模糊不清。

他踉踉蹌蹌走到臥室,周遭滿是灰塵沉積的味道。床單被鋪的沒有一點褶皺,但床邊處卻有一個微微凹陷下去的印子。

裴行妄緩緩在印子旁坐下,伸手輕覆上去。

這是南嘉留下的痕跡嗎?

冰冷的。

好像那天他在醫院走廊裡感受到地下一層的冰冷一樣。

裴行妄的面前就是衣櫃,他起身拉開櫃門,入眼便是被封起來乾淨的十八套禮服,一看就知道是被小心地保護起來了。

而衣櫃裡的其他空位,放在都是他曾經送給她的禮物,還有些只是隨手送的。

看到這些的那一瞬間,裴行妄的心底湧過一股難以言說的暖意,但這點暖意並不能化解他內心的悲涼。

他從未把南嘉對自己的在意看得太重,如今才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會把另一個人當成自己的信仰,當成自己的神明。

裴行妄迅速地關上了櫃門。

他不敢再看一眼,每看一眼,他都會後悔沒有去見南嘉最後一面。

衣櫃是雙開門,裴行妄凝視著沒開啟的那一扇,猶豫了。

這扇門之後又會是什麼?

裴行妄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拉開了櫃門。

然後……他就狠狠地怔在了原地。

片刻後,裴行妄捂著眼苦笑一聲,向後退了幾步,重重坐在床上。

他低喃:“真的是喝多了,都出現幻覺了。”

他一定是太想南嘉了,不然怎麼會在衣櫃裡看見她?

她還穿著離開時的那件白裙子。

裴行妄慢慢放下手,重新抬眼看去,嘴邊淡淡勾起:“南嘉,你是不是恨我?”

坐在衣櫃裡的南嘉心跳如雷,但好在裴行妄沒有聽見。

聞言,她微怔,知道他是喝醉了分不清現實幻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見她不語,裴行妄站起身,卻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南嘉面前。

兩人之間的距離一瞬縮減。

南嘉本能地往後縮了縮,但身後沒有地方,她無處可躲。

裴行妄雙頰微紅,怔怔地伸出手,覆上了她的手背,眼神悲傷,聲音沙啞:“南嘉,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南嘉看著兩人疊在一起的雙手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她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騰。

裴行妄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低下頭,眨了眨眼:“好真實的觸感……”

第二十三章

南嘉像是從夢中驚醒,連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然後對裴行妄厲聲道:“是,裴行妄,我恨透你了,我不想見到你!”

聞言,這個一向冷漠無情的男人的臉上竟然出現了受傷的表情。

他的眼眶漸漸紅起來,還似乎有淚水湧上來。

南嘉看愣了,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裴行妄喉嚨輕微:“是我的錯,南嘉,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他的語氣是那樣的卑微,他竟然在乞求著她的原諒?

身體裡方才沸騰的血液好像又被凍結上了,南嘉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裴行妄,手足無措,無計可施。

半晌,她鬼使神差地開口:“你錯在哪兒了?”

裴行妄此刻的樣子可以說是狼狽至極,那西裝皺皺巴巴,頭髮也亂成一堆,而眼睛下面的烏青更是清晰可見。

他沒有好好休息嗎?為什麼?

因為她的離去,還是閔南溪的婚禮?

裴行妄的眼角卻流下一滴淚,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南嘉的手背上。

“我想要給你過生日,我不該騙你,不該對你說那些話……南嘉,我做錯的事情好像太多了,我數不過來。”裴行妄咬住牙關,神情痛苦。

手背上的那一點地方彷彿不是被眼淚砸到,而是被火星崩到,炙熱無比,像是要燒出一個洞。

裴行妄還在說:“我最大的錯處就是,我沒有認識到我愛的人是你……”

如同一道炸雷,南嘉聽到這句話,全身僵住,連瞳孔都在放大。

騙人的吧,裴行妄會愛她?

他為閔南溪做了那麼多事情,現在卻對她說愛?

一定是因為她們有一樣的臉,他既需要一個妻子,又需要一個助手,他不愛她,一定是這樣!

南嘉回過神,一把狠狠推開裴行妄,然後從衣櫃裡往外跑。

裴行妄渾身綿軟無力,被推了之後就躺在地上,偏著頭看向她離開的背影。

愛而不得,得而不惜,猶如抽筋剝骨,猶如天堂地獄的毀滅,他嘶啞的低聲笑,眼角沁了冰稜稜的霧。

活該,裴行妄,你就是活該。

而另一邊落荒而逃的南嘉一路跑遠,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只剩下一盞盞路燈,暗黃色的光照在她身上,卻顯得更加寂寥。

她不要命地跑,向前跑,沒有目的地,彷彿身後有一隻可怖的怪獸在追趕她。

的確也是一直可怖的怪獸,親手將她推下絕望深淵的裴行妄,對她說他愛她,還有什麼事比這更可怕?

胸腔裡的每個器官都開始隱隱作痛,終於,南嘉不小心才踩到一顆石子,腳腕一歪,整個人摔倒在地。

但她就那樣趴伏在地,很久都沒有起身。

而等她慢慢爬起來時,她的臉上早已是淚痕交錯。

霍尋找到南嘉時,她抱著自己坐在冰冷的路邊,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一把甩上車門,走過去怒氣衝衝地拉起她訓斥:“你是不是瘋了!誰讓你一個人在外面瞎逛了?!”

南嘉緩緩抬頭,眼神卻是空洞的,就像那沒有靈魂被人操縱的木偶一樣。

她的粉唇一啟一合:“霍尋,他說他愛我。”

霍尋怔了好幾秒,眉心皺成一團,猛地抬高了聲音:“你和少爺見面了?!”

南嘉搖頭,又點點頭:“他把我當成幻覺了。”

說完,她扯了扯嘴角,挑起一抹譏諷的笑。

幻覺,多好笑啊,人還在的時候用盡一切辦法傷害,人不在了,卻對著幻覺說情話。

如果一個人的心都要靠另一個人付出代價才能看清,這世間的愛情都是悲劇。

第二十四章

裴行妄醒來時就躺在南嘉的床上,身上還蓋著薄毯子。

他睜開眼,頭疼欲裂,緩了好一會兒才坐起身。

這是哪兒?

裴行妄回憶了好一會兒,想起自己是被霍尋送過來的。

忽然,他的腦海裡閃過南嘉的面孔,渾身一震,掀開被子就衝出屋子。

客廳裡坐著個人。

“霍尋?”裴行妄腳步一滯,眉心微蹙。

見到他,霍尋站起身,微微頷首:“少爺,您醒了。”

“昨晚我給老王打電話,發現您並沒回去,因為擔心所以我就來找您,沒想到您在臥室的地板上睡著了。”霍尋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

裴行妄聞言垂眸,低聲應了。

他看著自己的手,手指輕捻,稍稍出神。

果然昨晚的只是幻覺……

霍尋端來一杯水,裴行妄在沙發上坐下,喝了點水,火燒的胃裡才好受一點。

“您一夜未回,閔小姐已經快把我電話打爆了。”霍尋有些無奈地翻出來電記錄,

“還有閔夫人,她也在問我什麼時候才能讓閔小姐回家。”

裴行妄捏了捏眉心:“那件事辦的怎麼樣了?”

霍尋說:“估計今天就能知道結果了。”

“嗯。”裴行妄點頭,拿出手機,又對霍尋說:“你下去等我吧。”

“好的,少爺。”霍尋抬步就要往外走。

裴行妄卻又喊住了他,面色十分不自然:“這裡……找人打掃一下吧。”

霍尋怔了幾秒,答應下來。

他離開後,裴行妄撥通了閔南溪的號碼。

那邊幾乎是立刻接起:“行妄哥哥,你怎麼才接我電話?我擔心死了。”

“臨時出差,我身邊有霍尋,你擔心什麼。”裴行妄聲音含笑,但若是閔南溪就站在他面前,就會看到他的臉上其實並沒有表情。

閔南溪被安慰到了,又撒嬌道:“那行妄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

裴行妄站起身,視線不禁又落在客廳中的那件婚紗上,眼神一冷:“已經回來了,我等下接你去設計師那裡。”

“好,那我等行妄哥哥!”閔南溪雀躍道。

結束通話電話,裴行妄走上前,輕輕摸了摸淡紅色的婚紗裙襬。

南嘉,等等我……

裴行妄先回了公司,在休息室裡洗澡換衣服後,才和霍尋一起回到別墅。

閔南溪一早就聽到汽車轟鳴聲,見裴行妄從車上走下來就一路小跑撲到了他懷中。

“行妄哥哥,你終於回來了,是不是都把我忘到腦後去了?”

裴行妄接住她,手臂環在她身後也沒有撤離,但他的眉心皺了一瞬。

“怎麼會,這不是來接你去做婚紗了,我還不是為了給你一個最完美的婚禮?”

閔南溪一臉幸福滿足:“我就知道行妄哥哥對我最好了。”

裴行妄將她鬆開:“走吧。”

目視她坐進車裡的時候,裴行妄的目光不露痕跡地掃過她的腰後。

這位婚紗設計師名為顧蕾,是他曾經幫助過的人,可以說沒有裴行妄,顧蕾就不會有今天。

到了顧蕾的工作室,裴行妄和她對視一眼,誰也沒有說什麼,但一切已經不言而喻。

顧蕾親暱地拉過閔南溪:“閔小姐,我這裡有幾件樣品想讓你試穿一下,這樣我才能知道你最適合什麼風格。”

閔南溪不疑有他,點頭答應。

顧蕾笑了笑,又說:“不過這些婚紗的價格也很貴,要不是裴總親自聯絡我,我說什麼也不會拿出來的,所以還希望你可以跟我去清潔一下身體。”

聞言,閔南溪皺起眉:“什麼?”

第二十五章

閔南溪這過激的反應惹來了裴行妄的注視:“南溪,怎麼了?”

“啊,沒,沒事。”閔南溪乾笑。

但顧蕾接過話頭:“裴總,你也知道我手裡那些婚紗的價格,要是弄髒了,恐怕這十幾件就算是你也得皺皺眉頭啊,不過你的未婚妻小姐似乎很想讓你花錢的樣子。”

閔南溪臉色一變:“當然沒有!不就是跟你去嗎,走吧。”

說完,她就先一步往裡面走。

身後的顧蕾對裴行妄眨了下眼,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裴行妄倒是沒有什麼反應,平淡地收回了視線。

“浴室在這邊,裡面什麼卸妝的東西都有,還麻煩閔小姐將全身上下的化妝品都洗掉,如果有一點沾到婚紗上,裴總就要給我全額賠付了。”顧蕾笑著說。

閔南溪的神色完全說不上太好,她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誰會往身上化妝啊?”

顧蕾完全不慌:“來我這的基本都是有權有勢家的小姐,所以她們的形象就很重要,我可見過太多往身上塗遮瑕液的姑娘了,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缺點都遮起來,這有什麼的。”

她拍了拍閔南溪:“女生都愛美,這是天性,不用害羞。”

見她說的真誠,閔南溪內心的那點不安降下去了一些。

閔南溪很快洗了澡,用新的浴巾裹著走出來。

顧蕾過去牽她:“走吧,婚紗我都讓人放在試衣間了。”

兩人很快到了試衣間,除了顧蕾這個設計師,還有兩個助理在場。

“試婚紗要這麼多人嗎?”閔南溪緊攥著浴巾,神情緊張。

“有幾件婚紗比較繁瑣,我一個人不能幫你。”顧蕾耐心解釋。

閔南溪還是猶猶豫豫,半晌,她輕扯過顧蕾,低聲說:“那個,顧姐姐,你也知道我很愛行妄哥哥,所以不想讓他知道我身上的缺陷。”

顧蕾一邊在心裡翻白眼,想:誰是你姐姐。一邊又挑眉問:“什麼缺陷?我幫你瞞著,你放心吧,我永遠都是咱們女生隊的。”

閔南溪鬆了口氣:“就是我腰上有個疤痕,不太好看。”

顧蕾眸色一沉,帶著星星冷意。

裴行妄想要的,不就是這條腰部的疤痕?

“這哪算缺陷啊,就你瞎擔心,放心,我一定瞞著裴總。”顧蕾眉眼彎彎地說。

兩個小時,才終於把所有婚紗試完了。

顧蕾幫著閔南溪脫掉最後一件婚紗,吩咐助理:“去把閔小姐的衣服拿來。”

沒一會兒,小助理卻忙忙慌慌地跑回來,說:“顧,顧總,我不小心吧閔小姐的衣服弄髒了……”

她手上拿著閔南溪的衣服,已經不是弄髒的程度,大部分都被果汁浸染。

“你怎麼做事的?”顧蕾先怒起來,“讓你做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你還能幹什麼?”

小助理一個勁地低頭道歉:“閔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沒看見那桌子上有瓶橙汁……我,我賠給您吧。”

“得了,閔小姐這衣服你一年工資都賠不起。”顧蕾揮揮手,“先去給閔小姐那別的衣服。”

說著,她又轉向閔南溪:“閔小姐,實在是不好意思,這件衣服我賠給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閔南溪也不好再說什麼為難人家,就點了點頭。

然而小助理拿回來的衣服卻是吊帶短褲,正好露出腰腹那一圈。

“閔小姐,店裡只有這套衣服是新的了。”

閔南溪只看一眼就斬釘截鐵道:“不行!”

這時,另一個助理走進來,說:“顧總,閔小姐,裴總說有事先回公司了,會讓霍先生送閔小姐回家。”

顧蕾扶住閔南溪的肩膀,笑起來:“這樣就沒事了,你穿著裴總也看不到,回家後換衣服就行了。”

閔南溪在內心糾結了很久,終究還是接過了那套衣服。

換好衣服之後,她摸了摸腰後的那條疤痕,眼底劃過一抹陰狠。

若沒有這條疤痕,沒有那天被所有人遺忘的回憶,她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片刻,她斂了神色,跟著助理往外走。

然而閔南溪剛走過走廊,踏進會客廳,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三個人。

臉色瞬間慘白!

第二十六章

那沙發上坐著的,竟是閔父閔母和裴行妄。

閔南溪欲轉身就跑,但又想起自己腰上的疤,只能改為後退,出口的聲音都是顫的:“媽,爸,你們怎麼來了?”

但那兩個助理擋在了她身後,斷絕了她的後路。

閔母站起身,走向閔南溪:“囡囡,你往後走幹什麼?”

閔南溪抿了抿唇:“我,我想起我還有東西落在裡面。”

一個助理說:“閔小姐,我們檢查過了,您沒有東西落在裡面。”

“你說沒有就沒有?!”閔南溪怒道。

“南溪。”閔母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你轉過去,讓媽看看。”

閔父和裴行妄同樣臉色嚴肅。

閔南溪還在想辦法搪塞:“看什麼啊媽……”

閔母深吸了一口氣:“看看我的小女兒,為什麼腰部後面會有一條不該有的疤。”

此話一出,閔南溪渾身一僵,手裡的包直直掉落。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顧蕾:“你故意的?!”

與此同時,一個念頭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她愣了片刻,緩緩看向了裴行妄:“不……你們一塊算計我?”

裴行妄冷冷出聲:“比起七歲就能把親生妹妹丟掉的你來說,這算什麼算計?”

“我才是被弄丟的閔家小女兒!”閔南溪目眥盡裂地喊道。

“那你轉過去,給你的父母看看你的後腰。”裴行妄說。

閔南溪不吭聲了。

閔母又抬起步子靠近,閔南溪看見,還是要往後退。

其實已經不用親眼看見那條疤痕來證明什麼了,閔南溪的反應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閔母眼底滿是失望:“囡囡,你太可怕了,那時候你才七歲啊!你怎麼做出那麼狠心的事情!”

那淡淡的眼光射過來,閔南溪覺得臉上是潑了一盆冷水。

但更多的是憤怒,隱忍了二十幾年的委屈和怨恨全都在這一刻迸發。

“可怕?狠心?你對自己親生的女兒都能那麼冷漠,你有什麼資格說我?!”閔南溪冷嘲,“我從生下來到七歲,我還是個孩子,你又是怎麼對我的?!”

閔母怔住,身子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氣憤還是震驚。

閔南溪卻還在說:“你以為我不記得了是不是?七歲那年我從樓梯上摔下去,失去意識之前我看見你了!可是醒來之後,他們告訴我,我是很久之後才被發現送到醫院的!”

“那麼請問我的母親,我的親生母親,在幹什麼?你明明看到我摔下來了!你為什麼不救我?!其實你就是想我死對不對?”

閔母沒想到會提起往年舊事,面色隨即一紅一白:“你記錯了,我沒有……”

閔南溪厲聲打斷她:“別為自己辯解了!還不敢承認嗎?最可怕的人明明是你自己,你連自己的孩子都這麼狠心,我不過是學你的而已啊,媽媽。”

最後一聲‘媽媽’喊的是那麼痛苦,彷彿撕心裂肺。

閔母喉嚨一緊,徹底說不出話。

是,她當年的內心就是那麼黑暗,想要拋棄害了自己的女兒。

閔南溪的眼眶已經通紅,但她仍舊扯著嗓子說:“你越是喜歡那個小女兒,我就越恨她。她是多麼喜歡我,我都不用說什麼話,就能把她帶走,然後丟到沒人的地方。”

“沒有她,從此閔家只有我一個女兒,我說我是小女兒,那我就是小女兒。這個秘密被掩蓋了十五年,都沒人發現,但我怎麼也沒想到……”

閔南溪狠狠地看向裴行妄:“那個人竟然沒死,而是被你救了!”

“你!”閔母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直接給了閔南溪一個巴掌,“我怎麼養了你這麼一個女兒!”

第二十七章

這一巴掌聲響徹會客廳,而閔南溪也被打倒在了地上。

閔母愣住,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掌心。

這二十幾年,她從沒動過閔南溪一根手指,是真的把她當成小公主寵著。

現在卻告訴她,這個女兒才是她討厭的那個,她還丟掉了自己的小女兒!

“作孽,作孽啊!”閔母狠狠拍著自己的大腿。

閔南溪卻捂著臉大笑起來:“你寵愛的小女兒不僅流浪在外十五年,還死了!你現在的心情怎麼樣?!”

閔母氣得臉又紅又熱,指著她半天都在說不出一個字。

眼看著她有倒下的趨勢,閔父趕忙上來扶住她,轉頭罵閔南溪:“混賬東西,再怎麼說她也是你媽,養了你這麼多年,還養出仇恨了?!”

“您搞錯了,爸。”閔南溪撐起膝蓋站起,不屑地冷笑,“我對你們從七歲之後就只有恨了,這些年不過是你們應該補償我的。”

閔母在閔父懷中悔恨地痛哭:“我都做了什麼啊,我都做了什麼!作孽,都是作孽啊!”

一想到她對自己的小女兒南嘉說的那一番話,她就恨不得多抽自己幾個耳光。

南嘉的死,跟她脫不了關係啊!

站在門邊的霍尋往後退了幾步,轉身走進陰影處。

他拿出衣兜裡的手機,看著上面還在通話的狀態,不禁皺了皺眉,將手機湊近耳邊。

而電話那邊只有極力忍耐住的啜泣聲。

“南嘉……”他遲疑著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下一秒,南嘉結束通話了電話。

霍尋緊抿著唇,攥了攥手機,把它放回兜裡,準備回去。

然而一抬眼,裴行妄卻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他。

霍尋的心臟猛地劇烈跳起來。

他什麼時候來的?他聽到南嘉的名字了嗎?

“少爺……”霍尋嚥了下喉嚨。

“你在和誰通話?”裴行妄雙手插兜,面色不善。

……

南嘉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才是閔家的小女兒。

之前霍尋告訴她,她是閔母討厭的大女兒,在把妹妹帶走弄丟之後,自己才被裴行妄救起。

不過幾個月,南嘉的世界就被翻天覆地。

且不論閔母對孩子的相反態度,她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本該擁有一切的人明明是自己,她本可以在父母的照顧安生長大,但……

‘閔南溪’這個名字本是屬於她的,父母的愛也應該是屬於她的,可以光明正大嫁給裴行妄的人也應該是她。

這一切都被閔南溪搶走了。

南嘉的頭倏地疼起來,她俯下身死死按著,腦袋裡仍舊傳來針扎一般的疼。

而就在這時,一些破碎的畫面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妹妹,姐姐想穿你的白色外套,可以跟姐姐換嗎?”

“可是我也很喜歡白色……姐姐喜歡,還是給姐姐穿吧。”

“妹妹,你就在這裡等著姐姐,姐姐馬上回來。”

“我跟姐姐一起去好不好,我害怕,姐姐。”

“你煩不煩啊,都說讓你在這等我,你聽不懂話?”

白色外套的姐姐將紅色外套的妹妹推到牆上,妹妹的頭重重磕在石頭上,隨即昏厥過去。

南嘉肩膀起伏著深呼吸,痛感一點點蔓延全身,竟然比那天看見閔南溪和裴行妄結婚的場面還要痛上幾分。

閔南溪堂而皇之地搶走了她的一切,怎麼能一點愧疚都沒有?!

南嘉重新撥通了霍尋的號碼。

她要和閔南溪見面,她要和她好好淡淡!

電話很快被接通,但南嘉還沒開口,那邊先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

“喂?”

第二十八章

聽到對面的聲音,南嘉全身的血液都好像被凍結,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

她怎麼會聽不出那人是誰,她再熟悉不過,那是裴行妄的聲音。

而南嘉也知道,只要自己發出一個音節,他就能知道是她。

於是她迅速掛了電話。

隨著手機螢幕黑下去,南嘉撥出長長一口氣,額間和背後的冷汗真像是劫後餘生。

平復下來的她又開始擔心霍尋的處境。

為什麼裴行妄會接他的電話,難道是被發現了嗎?

……

裴行妄看著被結束通話的童話,眼神冷冽地看向霍尋:“剛接通就結束通話了。”

霍尋嚥了咽喉嚨:“可能,是騷擾電話。”

“騷擾電話嗎?”裴行妄看了看那一串數字,的確沒有印象。

“應該吧。”霍尋暗自慶幸自己沒有給南嘉的號碼搭上備註,不然今天肯定是要暴露。

裴行妄把手機丟還給他,聲音淡漠且藏著威懾:“霍尋,我這些年教給你的東西,最後別是用到我身上了,南嘉不在,我身邊只剩一個你,你要是敢背叛我……”

霍尋的腦後流下一滴汗:“少爺放心,我對你永遠忠心。”

裴行妄掃他一眼:“最好如你所說。”

說完,他抬步往回走,霍尋心中一鬆,跟了上去。

閔家的三個人還處於一個僵持的狀態,裴行妄已沒了和他們繼續耗下去的耐心。

他那雙黑眸裡似乎閃爍著帶著血腥的光芒,讓人不寒而慄:“閔夫人,我幫你認清了兩個女兒,還希望你可以主動將我母親的遺物還回來。”

閔母眼簾微顫,沒有應答。

裴行妄也不在意,又看向閔南溪:“至於閔小姐,你我的婚事早已作廢,今日的事只是一個局,相信你這麼聰明也能看得出來。”

閔南溪扯出一個嘲諷的笑,不知道是在自嘲還是在譏諷裴行妄:“到底還是商人演技最好,這幾個月把深情人設演的淋漓致盡,誰看了會不相信你是真的愛我呢?”

裴行妄卻冷淡道:“不是演的。”

“什麼?!”閔南溪怔住,心底有了點期待。

但那人卻背對了她,說:“每次與你相處,我都把你想象成南嘉,才能繼續下去。”

這句話讓閔南溪如墜冰窖,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氣傳遍四肢。

裴行妄沒再停留,往外走去。

他剛走到門口,聽見身後閔南溪狂笑起來。

“原來你愛上了那個人……不過那又怎麼樣?裴行妄,你以後的每一天,只要想起她,就會想起是你親手逼死了她!”

閔南溪歪了歪頭,表情一如最初的憔悴,但語氣也是無比狠毒的:“我那可憐的妹妹,沒在雪地裡凍死,也不知道是福是禍,如今才見分曉——是禍啊。”

“裴行妄,她遇見你,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悲哀!”

閔南溪猖狂地大笑起來,彷彿她已經是最後的贏家。

但其實她已一無所有,所以再也不用害怕失去什麼。

而停住腳步的裴行妄已經攥緊了拳,額上突起的青筋昭示著他現在是多麼想要發洩怒氣,卻生生地忍耐了下來。

只因,閔南溪句句屬實。

這往後的每一天,只要當他想起南嘉,就會想起自己是怎麼一步一步把她逼向死亡的。

親手殺死自己的愛人,沒有人會比他更痛苦。

裴行妄冷漠回眸:“閔南溪,你最好不要讓我也把你逼到那個地步。”

可閔南溪笑意不減:“我和南嘉長得一模一樣,如果你想要我當她的替身陪在你身邊,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你們不一樣。”裴行妄的眼眸像淬了毒。

“哪裡不一樣?”閔南溪咬牙。

裴行妄的思緒卻回到了那一天,南嘉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你們不一樣,她堅強樂觀,從來不會把自己的苦楚責怪給他人或者命運,她是獨一無二的,長得再像,你也不是她。”

第二十九章

南嘉怔怔地看著手機,呆滯地彷彿都感覺不到心臟在跳動。

她剛才遲疑了一會兒,又跟霍尋打了回去,那邊雖然接起,但傳來的聲音卻還是裴行妄的。

只是這一次,他不是在跟她說話,而是在和閔南溪說話。

手機應該是在兜裡不小心被接通的。

裴行妄從前很少誇她,不管她把他交代的事完成的多好,因為他說驕兵必敗。

就是在這樣的過去經歷之後,南嘉竟聽到了裴行妄誇她。

原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和成績,只是從不提起,一直埋藏於心。

聽著那邊只剩下低低的腳步聲,南嘉悄然結束通話了通話。

青山墓園。

裴行妄讓霍尋在外面等著,獨自進了園內。

在墓園的一處角落,他停下腳步,直直望向面前空白的墓碑。

南嘉的骨灰已經下葬,但還沒來得及刻字。

不過裴行妄也還是打算刻上‘南嘉’兩字,不論她在閔家是什麼身份,她永遠都是他的南嘉,這個名字是他給的。

他伸出手,在墓碑邊沿輕輕撫了撫,好像在揉南嘉的發頂一般,神情難見的柔和。

而這片柔和之下,又暗藏著多少心碎。

……

霍尋回到家時,南嘉還是和以前一樣,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

他擰著眉,敲響她的門:“南嘉,你還好嗎?”

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她一時無法接受也是正常的,但霍尋還是擔心她會又想不開,

出乎意料的,沒幾秒,南嘉打開了門。

她洗過了澡,也換了乾淨的衣服,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我沒事,不用擔心我。”南嘉淡淡笑了笑,越過霍尋走向餐廳。

她在餐桌前坐下,吃起已經冰冷的飯菜。

霍尋走過來攔住她的動作:“我給你熱熱。”

南嘉擋開他的手,搖頭:“不用了,我現在有點餓。”

霍尋微怔,訝異從她嘴裡聽到‘餓’,。

她看起來什麼事都沒有,但反而讓他心底隱隱不安。

“你怎麼了?如果你覺得難受就說出來,不要自己忍著。”霍尋在一邊坐下,凝著的眉毛就沒有鬆開過。

南嘉卻不說話,她始終安靜地垂首吃著,直到吃完碗裡最後一口粥,她才緩緩道:“你曾經跟我說,在國外給我安排好了一切,只要我想,就可以重新開始,對不對?”

霍尋頓了頓,認真點頭:“是。”

他為裴行妄在國外奔波那麼多年,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那我去。”南嘉將勺子放下,瓷器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一聲。

“為什麼?”霍尋脫口便問。

實在不能怪他震驚,這一段時間的南嘉有多頹廢,他全都看在眼裡。

南嘉緊抿著唇,耳邊又迴響起裴行妄的一句句話。

她在聽完之後的第一反應其實是不敢相信。

裴行妄在她面前是一套說辭,在別人面前又是一套說辭,她實在不知道該相信哪一個他。

半晌,她輕扯嘴角,滿是自嘲地說:“這裡已經沒有任何讓我留戀的人和事了,再留下來又有什麼意義?”

而如果她真的留下來,才會更痛苦,倒不如換個環境重新生活。

在裴行妄身邊呆了十五年,她早就該走出這個包圍圈,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南嘉看向霍尋,一雙水眸裡蘊著淡淡的憂傷:“我只剩下你一個朋友了,霍尋。雖然有點晚,但我還是要對你說一句,謝謝你。”

謝謝你救了瀕臨失望的喔,謝謝你還願意成為她世界的最後一根稻草。

第三十章

霍尋用一個禮拜將國外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也買好了機票。

南嘉沒有什麼行李,只背了一個包,裡面裝著她新的身份證明。

期間她還又偷偷去了一次自己原來的家,當看到客廳牆上掛著的那件婚紗時,她的心臟像被一隻大手狠狠攥緊,疼得窒息。

倒也沒有遺憾了不是嗎,至少她曾經穿著婚紗,走過紅毯,站在了裴行妄的面前。

十五年的願望終得實現,哪怕是假的,哪怕只是一場夢。

也該放下這執念了。

南嘉最後去看了一眼自己衣櫃裡的十八套禮服,裴行妄送給她的十八歲成人禮物。

當然,他送的不止這些禮服,還有一個只屬於她的美好夜晚,一支足以她回憶一生的舞。

這些禮服是沒辦法帶走的,南嘉只能一遍遍地摸著它們,一邊擦去止不住的眼淚。

心死如灰的那天,她還以為自己再也沒有眼淚。

然而往昔記憶重現在腦海裡,她還是難以抑制自己的心情。

跟在裴行妄身邊的前幾年,南嘉還會因為學習各種各樣的東西而哭,但當裴行妄每次都嚴厲懲罰她不準輕易落淚之後,她哭得次數就少了很多。

裴行妄總是嚴厲的,對她說哭泣是懦弱的表現,如果被敵人抓住軟肋,那也就是沒命的時刻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對於南嘉來說,她的軟肋就是他。

最親密最熟悉的人才知道刀子往哪裡捅是最疼的。

南嘉在心底不斷地重複提醒自己,該放下裴行妄,該忘記裴行妄了。

從前的那些愛恨情仇,不論是關於他還是關於父母,都和她再沒有一點關係。

過去的南嘉已經死了,如今的她孑然一身。

……

出發的這一天早上,霍尋接到了裴行妄的來電。

閔家在裴氏的步步緊逼之下,終於鬆口要將裴行妄母親的遺物還回來。

裴行妄打電話來就是讓霍尋去取他母親遺物的。

霍尋應下,對南嘉說:“我先去拿東西,再送你去機場。”

時間還早,只要見不到裴行妄,她怎麼樣都行,就點頭。

車子停在閔家別墅的門口,霍尋走下車往裡面去。

門口有人看守,雖然車窗都是防窺的,但南嘉還是往下縮了縮身子,避免自己被發現。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些保鏢裡一直有幾個人不斷地瞥過來,看得南嘉心底一陣不適,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霍尋沒有離開多久就回來了,拿著一個錦盒。

車子開出閔家的視野,南嘉才湊近:“這是什麼?”

“夫人的遺物。”霍尋淡淡回。

南嘉怔了怔,裴行妄的母親,她是聽說過的。

他的母親其實並不是裴父的正妻,對外說是續絃,但其實一直都沒有正式領證,所以裴行妄和他母親在裴家的處境其實很難。

在裴行妄七八歲的時候,母親因為心臟病突發去世,這也是裴行妄仇恨裴家的開始。

因為他母親不單是心臟病突發,更多的原因是她倒在房間裡那麼久,卻沒有一個人去敲門關心一下,導致錯過了搶救的最佳時間。

人人都說裴行妄心狠手辣,對自己的父親冷漠無情,對兩個哥哥更是毫不手軟,但其實一切的事情都是有起因的。

就像閔南溪會把妹妹丟掉,然後調換身份,其實也是因為閔父閔母對她的冷漠態度造成的。

如果沒有偏愛,閔南溪不會嫉妒怨恨自己的妹妹。

如果裴家給裴行妄母親更多尊重,就不會害的一條無辜生命白白逝去。

要說這世界上,又有誰的人生是一帆風順,沒有坎坷的?

都是會遇到需要面對的困難的。

南嘉忍著心底的澀意,緩緩地打開了那個錦盒。

只見絨布之上躺著一枚已經發黑變形的金戒指。

南嘉有些發怔,剛抬頭要問。

就在這時,身側突然襲來巨大的衝擊力!

第三十一章

“嘭——!!”

車體撞擊的聲音震耳欲聾,像是要劃破耳膜。

而霍尋和南嘉隨著車子的反轉,甚至來不及保護自己的身體,更別說去捂住耳朵。

在翻天覆地之後,車子不知道撞到什麼障礙,終於停下。

南嘉全身都是疼的,感覺有好幾處骨頭似乎都骨折了。

一股熱流從她額上緩緩流下,淌進右眼,瞬間一片血紅。

她用僅剩的左眼看到那枚金戒指躺在縫隙中,忍著痛咬牙伸手過去……

不能丟,這是夫人留給裴行妄唯一的念想了。

南嘉傷痕累累的手指伸進縫隙,極力地忍耐著疼,終於將戒指握緊了手心。

太好了……

鬆了一口氣的同事,南嘉也徹底失去了意識。

合上眼時,她隱約聽到玻璃碎掉的聲音,好像是有誰正在砸車窗。

但她再也沒有力氣睜開眼看是誰了。

裴氏集團的每個人都說他們的大Boss最近有些不對勁,每天都在不要命地工作,甚至家都不回。

裴行妄的確是在公司連軸轉了幾個日夜,除了片刻的休息不曾停下,但真實的原因是隻有在忙碌的時候,他才能不想起南嘉。

一旦空閒下來,南嘉的身影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但他也知道這只不過是權宜之計,不能長久,他不能一輩子都這樣用工作麻痺自己。

可要他放下,又談何容易?

早上接到閔家的電話,裴行妄完全不意外,他之前好言勸告過,但是閔家就是死不改性,他就聯絡了幾個閔氏準備簽訂的專案。

閔氏和裴氏相比,聰明人都知道怎麼選。

給霍尋打完電話後的半個小時,裴行妄的手機倏地響起。

螢幕上赫然一串陌生號碼。

裴行妄從不接陌生電話,但剛看到這串號碼的時候,他莫名地開始心慌,有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壓迫感。

他接起,那邊傳來一個陰沉的聲音:“我親愛的弟弟,你有沒有想我?”

裴行妄眉心一瞬緊鎖,眼神狠厲:“裴言?”

裴言笑了一聲,語氣卻滿是譏諷:“你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樣沒教養,不會叫人?”

‘沒教養’這三個字惹怒了裴行妄,他的聲音愈發的冷:“你也配?”

“出來跟二哥敘敘舊吧,弟弟。”裴言說。

裴行妄眼睛微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現在還在服刑。”

裴言大笑起來:“這還是幸虧了啊,我親愛的弟弟。父親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太過鋒芒,樹敵太多,最後成全的還是敵人。”

“有貴人相助,我出來了,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你。”

裴行妄冷笑:“你想見就能見?我還能再把你送進去,你信不信?”

“我信!”裴言笑意不減,“我怎麼能不信呢?不過弟弟,作為哥哥我還是要勸你別輕舉妄動,畢竟你最忠心的下屬和最心愛的女人現在都在我手裡。”

下屬說的就是霍尋了,但……

“你收集訊息的能力這麼多年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都不知道我沒有心愛的女人。”裴行妄淡淡道。

聞言,裴言卻依舊勝券在握:“是嗎,這位閔小姐不是你心愛的女人嗎?”

閔小姐,他果然是抓了閔南溪。

裴行妄斬釘截鐵:“當然不是。”

“啊!”裴言突然誇張地大叫,“真是抱歉,我的弟弟,原諒我沒有說清楚。我說的閔小姐,是閔家另一個女兒。”

裴行妄心中一緊,猛地起身,呼吸一滯。

“真沒想到我這有通天本領的弟弟有一天也會被騙。”裴言那邊傳來沙沙聲,似乎在翻動什麼東西,“弟弟,你真該感謝我,這位閔小姐為了躲你都要出國了,就今天,看我來的多及時。”

閔南溪所做的一切被揭露之後,閔家和她就淡了很多,不可能給她辦理出國的手續。

而他說的另一個女兒,被騙,都讓裴行妄的腦海裡出現一個荒唐的想法。

可是怎麼可能?!那個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裴言似乎已經察覺到了裴行妄情緒的變化,又往火上澆了一瓢油:“根據我知道的內幕,我要告訴你,這位閔小姐的腰後……沒有疤痕。”

第三十二章

裴行妄按照裴言給的地址,找到了郊外一個荒廢的工廠。

直到站在門外,他仍不相信裴言綁架的人是南嘉。

霍尋不會騙他,南嘉分明因為病發身亡,又怎麼會出現,這一定是裴言的陰謀詭計。

然而裴言讓他一個人,他卻真的沒有報警,也沒有帶別人。

工廠腐爛的大門開著,像是在對裴行妄說:“歡迎光臨。”

裴行妄扯松領帶,抬步走進黑暗。

剛走進工廠內部,上方突然亮起刺眼的燈光。

裴行妄遮擋了一下,適應這光線後才定睛看向前方。

只見滿身是血的霍尋被綁在管子上,頭垂著,不知道是昏迷還是……

“霍尋!”裴行妄沉著臉過去,在他鼻息下探了探。

確認只是昏迷後,他稍微鬆了一口氣。

而霍尋似乎聽見他的聲音,竟悠悠轉醒。

“少爺……這是怎麼了……你怎麼在這?”他說著,眉心時不時因為疼痛皺起。

裴行妄按住他的肩膀,沉聲道:“裴言出來了,你們被他綁了。”

霍尋倏地激動起來:“少爺,那你怎麼可以……!”

剩下的話沒說完,是因為裴行妄攔住了他:“我只問你一件事,霍尋,你是我信任的人。”

聞言,霍尋就猜到了他要問什麼,心底不由得一顫。

裴行妄定定地看著他:“南嘉真的死了嗎?”

話音落下,霍尋頓住,而後緩緩地垂下了頭。

他不能說“死了”,既然他被綁在這裡,車裡的南溪也不會逃過一劫,裴行妄遲早會知道真相,他也不能說“沒死”,說了便是承認他欺騙了裴行妄。

他騙了對他有數不清恩情的裴行妄,他感到愧疚。

見霍尋不說話,裴行妄便明白了。

他站起身,卻沒有開口責備,而是說:“等我把南嘉帶回來,以後再和你算賬。”

剛說完,裴言的聲音就在空曠的工廠裡響起:“弟弟,這位閔小姐的傷情似乎更嚴重一些,可能不允許你停留那麼久。”

裴行妄神色陰沉,抬步向更裡面走去。

霍尋想要攔住他,無奈身上每一處都如剜骨般疼:“少爺,你不能去……”

這很明顯就是個陰謀,是裴言設下的鴻門宴,裴行妄只要走進去,裴言就不會讓他活著回來。

裴行妄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霍尋趴伏在地上,抬不起頭,只聽到他說——

“我已經失去她一次了,這樣的痛苦我不能再承受第二次了。”

他的背影挺拔,聲音同樣堅定。

霍尋便明白,裴行妄比誰都清楚他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但誰都不能阻止他往前走,哪怕是南嘉,也不能。

裴行妄一路走進去,終於在一個看似是實驗室的門口看見了裡面的裴言……躺在地上失去意識的南嘉。

大概是因為她傷勢太重,裴言都不屑於用繩子把她綁住。

南嘉。

裴行妄的心狠狠一顫,似有電流穿過,一陣麻。

他往前邁了一步,這間屋子裡就變成了三個人。

但裴行妄很清楚,裴言敢這麼膽大,這工廠裡不知道藏了多少人,他這次是凶多吉少,但他得保證南嘉的安全。

於是他開門見山:“你想要什麼?”

裴言腰頂著一個桌角,聽見這話直起身子拍了拍手:“弟弟這麼爽快,真是讓我可以少繞好多彎子。不過我想要什麼還是等會兒談吧,在此之前我們不如敘敘舊?”

“你想聊可以,先把他們送到醫院。”裴行妄冷冷道。

裴言挑了挑眉,好像要說什麼,又被裴行妄打斷:“你的人應該已經確認過我沒帶人。”

“說的不錯。”裴言點點頭,“不過誰送這兩位去醫院呢?”

裴行妄眼神冰冷狠厲:“對付我需要多少人?”

第三十三章

裴言似笑非笑:“這我可說不準啊弟弟,我到現在才知道你可是學過柔道跆拳道的人。”

裴行妄眸色一沉:“不放人的話,就趕緊說你的條件。”

“看你焦急的樣子,我真的很爽。”裴言忽地斂了笑意,滿眼都是濃郁的恨意,“裴氏落到你手裡,真是整個裴家的恥辱。”

“你和裴允不爭氣,裴氏交給你們又能落得什麼好下場。”裴行妄冷哼,“多虧了你們在公司裡乾的那些齷齪事,不然我還不能那麼快把你們送進去。”

裴言怒上心頭:“你在這裝什麼,你就是為了報復我們!”

“是。”裴行妄坦然道,“我就是為了報復你們,你們兩個,和那位所謂的父親。”

“裴行妄,你看看你自己。”裴言氣極反笑,“你現在這個樣子和當初的父親又有什麼區別?你有信任的人嗎?你敢相信感情嗎?對於你來說,所有人都是被價值標好了價格的。”

“你口口聲聲說恨父親,到頭來不還是和他變成了一樣的人?冷血無情,遲早也會妻離子散!”裴言咒罵。

裴行妄不冷不熱地瞥他,絲毫不像是受到脅迫的那一方。

正是他這個樣子,才更讓裴言惱火。

他忽然蹲下身,一把捏住南嘉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

“你是不是忘了她還在我手中?這麼猖狂。”

裴行妄薄唇緊抿,眸底閃過幾抹戾氣,終究是沒再開口。

那個自稱是父親的人曾經對他說,不可以信任任何人,也不可以對任何人動心,一旦動了感情,就有了軟肋。

從前他殺伐決斷,沒有軟肋,所以刀槍不入。

然而現在,他終是有了軟肋,還被別人攥在手中,隨時準備折斷。

見他這副模樣,裴言心情十分愉悅:“弟弟,看來我還是說錯了,你和父親不一樣,他那人從來就沒有受過誰的威脅。”

“所以他這一生都是悲哀的。”裴行妄不掩譏諷。

裴言將南嘉丟在一邊,站起身對外面說:“進來。”

隨即就走進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圍住了裴行妄。

他剛攥緊拳,裴言笑道:“弟弟,想要救這位小姐,你恐怕要吃一些苦頭了。”

南溪是被拳頭打在身體上的聲音吵醒的。

她緩緩睜開眼,看著水泥地回想了好久才記起自己遭遇了車禍,並且不是意外。

許是昏迷了太久,痛感和感官是一點點恢復的。

南嘉先是聽到一個男人嘴中不乾不淨的罵著什麼,才慢慢抬眸,看向那一片嘈雜。

然而剛看清眼前的一切,她就渾身一僵,瞳孔放大。

那拳頭,來自四五個強壯的男人,而他們正在打的人……卻是裴行妄!

他身上的西裝破開了好幾處,臉上傷痕淤青密佈,而身體的情況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裴行妄咬著牙關,生生地挨下每一拳,哪怕血從齒間溢位也不肯吭一聲。

南嘉的眼眶瞬間被淚水模糊,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可她是多麼地想大聲質問,為什麼不還手?!

“我親愛的弟弟真是硬骨頭,這麼打你都不出聲,這讓我很不爽啊。”裴言摸了摸下巴,一臉陰險。

南嘉費力地仰起頭看向這個說話的男人,在看到那張和裴行妄有幾分像是的面孔時,她微微怔住,但很快想起這人是裴行妄的二哥。

她又看了一眼正在打裴行妄的那些人,這分明是在往死裡打!

不行,她不能看著他這樣!

南嘉動了動,突然感覺到手裡有異物。

她瞬間想起那是金戒指。

可是僅憑著這戒指能做什麼?!

這時,裴言忽然叫停了那些人,然後在裴行妄的腿上狠狠地踹了一腳。

“弟弟,不如你給我跪下,我就送這位小姐去醫院,怎麼樣?”

第三十四章

聽到裴言說出這句話,裴行妄什麼反應都沒有,而南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怎麼可以?!

怎麼能讓裴行妄給他這個渣滓跪下?!

他一定不會答應的,是不是?

然而南嘉卻看到裴行妄在沉默了很久之後,身子忽然一動。

她已經猜到他要做什麼,可她不願意相信。

為了把她送到醫院,他寧願給裴言下跪?!

他是裴行妄,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小少爺,他從來沒和任何人低過頭,怎麼能給他最恨的人下跪?!

南嘉的眼淚無聲地落下,很快在地上聚積成一小灘。

她本以為她再也不會心疼了,可現在心口處又刀剜般的疼。

她不能出聲,只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吶喊:不要跪下,不要給他跪下……

然而裴行妄的一隻眼睛已經腫起,視線遮擋大半,他也沒想到南嘉會醒來。

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一步一步走到裴言面前,眼神卻絲毫未變。

似乎在說,就算折斷了他的骨頭,但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會討回今天的恥辱。

裴言被他的眼神懾到,但他不屑地揚起眉:“跪吧,弟弟。”

裴行妄喉嚨輕微,終是雙膝一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那沉悶的一聲,像是砸在南嘉的心上,砸出一個大洞,鮮血淋漓。

這一瞬間,她甚至忘記了哭,只怔愣地看著這一幕。

裴行妄為她下跪,這比殺了她更讓她痛苦。

裴言沒想到他這個弟弟真的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對他下跪,驀地放聲大笑起來。

他一巴掌按在裴行妄的頭頂,從未如此這樣身心舒暢。

裴行妄咬著牙忍下這恥辱,緩緩說:“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做了,馬上把……”

後面的話沒說完。

因為,他看見本該暈厥的那個姑娘突然起身,手裡拿著什麼刺向了裴言的小腿。

猖狂的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痛呼。

裴言下意識甩腿,南嘉沒力氣躲避,胸口捱了這結結實實的一下。

他轉過身看見是她,罵了個骯髒的詞,上前就要給她一腳。

裴行妄心下一緊,連忙撲過去。

“南嘉!”

在裴言的那一腳踢過來之前,南嘉閉上了眼,但下一秒她就被一個溫熱溼黏的懷抱擁住。

裴行妄護住了南嘉,背上被狠狠一踹。

胸腔裡被震得像是移了位,一口腥甜直衝喉嚨,裴行妄想嚥下,卻終究是湧出口,盡數濺在了南嘉的身上。

她的白色裙子又一次被染紅。

“裴行妄!”南嘉驚慌失措地攔住裴行妄的肩,失控地尖叫起來。

“咳……”裴行妄皺著眉,強扯了扯嘴角,“抱歉,弄髒了你的裙子。”

南嘉哭得更厲害了。

裴行妄用指腹擦去她臉上的淚:“你知道,我沒那麼弱,這次……就讓我保護你。”

裴言罵罵咧咧:“你倆給我演情深意濃呢?行,我現在就送你倆一起去死!”

他拿出刀的同時,裴行妄倏地起身,丟出了一個東西。

刀面泛出的寒光在南嘉眼中一閃,她的心跟著一涼。

兩個東西一前一後掉在地上。

緊接著,一道身影衝了上去。

南嘉定睛看去,這才發現那枚金戒指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裴行妄拿走了。

他用金戒指打中了裴言的手腕,手上力道一鬆,刀就掉在了地上。

而後趁著這空隙,裴行妄揮拳打中裴言,幾乎每一下都用了全力。

誰都沒想到他受了這麼多傷還能站起來,並且攻勢極猛,裴言帶來的那幾個人面面相覷,猶豫不決。

裴言堪堪退了一步,吼道:“還等什麼,給我上!”

隨著他這一聲命令,幾個壯漢終於動了起來,其中一個揮臂便向裴行妄的腦後砍去。

南嘉的心臟將落未落,又被吊了起來。

“裴行妄,小心!”

第三十五章

一場預謀綁架傷人,送進醫院的三個人全是重傷。

霍尋身上多處骨折,腦部輕微震盪,但內臟都沒事,固定好各處骨頭之後就被送進了病房。

南嘉情況不同,雖然只有左小臂骨折,但是身上多出撞擊傷,胃部出血,腦震盪嚴重。

最嚴重還是裴行妄,他兩根肋骨骨折,因為骨折後再次行動和受傷,導致斷骨插進肺部,送到醫院時心率已經在下降。

南嘉醒來時,看見閔父閔母坐在床邊,怔愣好久,才忽地激動著要起身:“裴行妄呢?他人怎麼樣了?”

閔父閔母按住她不准她起來:“你不能起身啊,你腦部受傷嚴重,醫生特意囑咐不讓你動的!”

南嘉掙扎無果,眼底湧上焦急的眼淚:“裴行妄到底怎麼樣了?!”

“這……”閔父和閔母對視一眼,猶豫著沒有說話。

另一個聲音卻突然響起:“少爺已經是第三次進手術室了,醫生說如果這次手術之後二十四小時內沒有甦醒跡象,就……”

南嘉轉過身子,這才看見旁邊病床上的霍尋。

他的話沒說完,但南嘉已經聽懂。

霍尋滿臉愧疚,雙眼佈滿血絲,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南嘉失魂落魄地跌回病床,雙眼失神空洞,低聲呢喃道:“怎麼會這樣呢……”

那個壯漢的一掌沒能砍在裴行妄身上,因為恰好不遠處傳來了警笛聲。

裴言和幾個人幾乎是落荒而逃,而南嘉記憶的最後,是裴行妄動作輕柔地扶起了她,在她耳邊重複著三個字。

對不起。

而其實南嘉在看見他因自己給別人跪下的時候,就再也說不出一個怨一個恨了。

那些她不肯相信的話,都在他心甘情願放下自尊的那一刻無聲證明。

一個男人肯為了一個女人給最恨的人下跪,還能是因為什麼呢?

南嘉掩面哭泣,聲音撕心裂肺,聽者悲慟。

霍尋一拳錘在床上:“都是我的錯,是我太大意,沒有注意到被尾隨。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少爺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突然,南嘉感覺到手指上某處冰涼,她放下手看,才發現那枚被她生生掰直的金戒指竟恢復了圈狀,正套在她右手的無名指上。

她問:“這是怎麼回事?”

閔母愣了愣:“你們被救時,這戒指就戴在你手上了,本來做手術應該拿掉,但是太緊,醫生就給它消了毒。”

一個模糊的畫面出現在南嘉腦海裡。

似乎是在她意識即將沉落之時,裴行妄摟著她,低聲問:“南嘉,你嫁給我,好不好?”

她回答了什麼?

南嘉不記得了。

但不管她當時回答了什麼,此刻她看著眼前的這枚戒指,心中只剩下一個答案。

這十幾年的陪伴,這十幾年的愛戀,這坎坷曲折才互相認清的兩顆心,她還能有什麼答案?

十八歲的南嘉其實在心裡默默地許了一個願望。

她說:“我希望,可以嫁給裴行妄,可以陪伴他更多個十五年,甚至是一輩子。從前我不信神明,因為他就是我的神明,但這次,我願神明佑我。”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第三十六章

裴行妄手術之後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醫生護士拗不過南嘉,讓她坐著輪椅在病房外看著。

南嘉兩隻手都扒著玻璃,也看不清氧氣罩下裴行妄的面容。

只看得到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瘦得每根骨頭都輪廓分明,面板白得甚至能看到底下青紫的血管。

裴行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瘦了?

南嘉泣不成聲,因為醫生的一再囑咐,她連哭的太大聲都不能。

她一直坐到了窗外天色完全黑暗,才被護士強硬地送回病房。

南嘉不在的這幾個小時裡,霍尋同樣如熱鍋上的螞蟻般難安,而看見她黯然神傷的表情,嘴邊那句話就嚥了下去。

他沉默著攥緊了手,南嘉卻突然開口問:“為什麼他會那麼憔悴?”

裴行妄一向自律,飲食上有專門的健康師規劃,每日也會鍛鍊。

按照他之前的身體狀態,總不該變成現在這樣。

霍尋頓了一下,很明顯是不想說。

但南嘉就那樣直直地盯著他,哪怕他偏過頭去,仍能感受到那炙熱的目光。

半晌,到底還是霍尋先一步敗下陣來。

他嘆了口氣:“自從你離開那天之後,少爺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睡眠也不好,更別說鍛鍊。”

誰能想到,裴行妄十幾年的基礎,竟然能在幾個月之間被摧毀。

南嘉的眼睛乾澀痠痛,竟還能湧上淚意:“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幹什麼?”霍尋反問,“你一旦知道,肯定會選擇回到少爺身邊,可那是因為什麼,可憐還是同情?就算是因為你喜歡少爺,這樣對你也不公平。”

“只有少爺也喜歡你,你們是在互相奔赴,你真正原諒了他,你回到他身邊心裡才不會有芥蒂。”霍尋說著,抿了抿唇,“沒照顧好少爺都是我的錯。”

南嘉的確生氣,但霍尋說的每一句都是對的。

如果她知道裴行妄這樣對自己,一定會心軟回去,可她心裡的那道傷疤又怎麼辦,它不會被治癒,反而會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她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南嘉無聲撥出一口氣,望著天花板出神。

一夜無眠,傷口作痛,兩個人各懷心事。

第二天上午,南嘉正準備再去重症監護室看看裴行妄,畢竟只剩下不到十個小時的時間,如果不能醒過來……

她猛地搖搖頭,暗罵自己。

怎麼會醒不過來。

剛要去,兩個警察卻推門而入。

裴言是越獄,而在背後幫他的人,竟然是閔南溪。

原本閔南溪只是想綁架霍尋,讓裴行妄受點苦,沒想到在車裡意外發現了南嘉,她往昔的嫉妒和怨恨再次燃燒了她的冷靜。

於是她聯合裴言,一定要毀掉裴行妄和南嘉。

她不好過,那麼誰也別想好過。

警察來是要做南嘉和霍尋的筆錄,做完後,其中一人看向南嘉:“犯人閔南溪想要見你一面,當然這完全看你的意願。”

南嘉之前也想和閔南溪好好談一次,但現在裴行妄還沒脫離生命危險,她哪裡都不想去。

“等我出院,會去一趟的。”南嘉說。

警察點頭,起身就要走。

然而剛拉開門,走廊裡的嘈雜的腳步聲就傳了進來。

兩個護士經過病房門口時,嘴裡說著:“快快,重症監護室那位不行了!”

重症監護室?!

那是誰?

還能是誰!

南嘉神色一變,剎那間慘白無色。

她一把抓住身邊的警察,語氣幾近哀求:“拜託,帶我去!帶我去重症監護室!”

警察將南嘉很快裴行妄的病房門口。

幾個醫生護士圍著病床,將那人掩的嚴嚴實實。

南嘉推著輪子就要進去,卻被護士攔在門外:“小姐,你真的不能進去!”

“我就看一眼,你讓我看一眼!”南嘉想要攔開她的手,力氣卻不敵。

兩方僵持不下,而南嘉的心底越來越不安。

突然間,她的右眼皮狠狠一跳。

而緊接著,病房裡傳來刺耳的一聲長鳴。

第三十七章

那聲長鳴來自裴行妄的心率檢測儀。

而那平穩卻令人跌宕起伏的聲音代表著什麼,誰都不會不知道。

南嘉的大腦轟的一聲爆炸開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她怔怔看著病房裡,整個人如置深淵,悲傷和痛苦全都哽在了喉嚨。

模糊的視線裡某個醫生搖了搖頭,表情頹喪,嘴唇一張一合。

他在說什麼?

南嘉本能地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耳朵上。

“病人裴行妄,死亡時間……”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嘶啞絕望的尖叫聲給打斷了。

只見南嘉竟從輪椅上站起,絲毫不顧及身上的傷痛,直接撲到病床邊,一把抓住了裴行妄冰冷的手。

她看見那張毫無生氣的面孔,眼淚止不住地落。

“救救他,你們救救他啊!”

一個醫生不忍,想要扶起南嘉:“裴先生已經沒有心跳了。”

南嘉心裡猛地一顫,彷彿被掏空了一般,茫茫然一片虛無。

她的聲音驚恐顫慄:“我不信……我不信!”

她一把揮開醫生,死死地攥著裴行妄的手,情緒完全失控:“裴行妄!你說要娶我的!是你說要娶我的——!!”

……

三個月後,警局。

清澈的玻璃兩側,是一模一樣的兩張面孔,看起來就像是誰在照鏡子一樣。

縱然是警察們也很少見到這種場景,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南嘉先拿起了電話:“這麼久沒見,你瘦了很多。”

閔南溪扯了扯嘴角:“你以為裡面是什麼清閒的地方?你看起來也沒好到哪裡去啊。”

“拜你所賜。”南嘉的眸底微冷、

閔南溪滿不在乎:“我沒覺得自己能跑,但是沒能殺了你,我真的太狠了。”

她說著,雙拳在桌面上重重一砸。

身後的警察警告她。

南嘉就像是感覺不到閔南溪的怒氣一般,眼神甚至變得憐憫:“我們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雙胞姐妹,到底是難得的。

“只可惜,從在胎兒裡時,你和我就註定不能成為最親的人。”閔南溪冷笑,“你一直都是失敗者,還沒出生就要被我奪走一切。”

南嘉卻沒有接話,而是說:“你那年把我丟掉之後,我發了高燒,失去了是小時候的記憶,最近倒是恢復了不少。”

“我記得那天我很高興,因為一直不喜歡我的姐姐主動說要帶我出去玩,我不敢惹你生氣,甚至把我最喜歡的白色羽絨服給你穿。”

“但是姐姐卻把我狠狠推到,我的頭撞在牆上,很疼。”

南嘉說著,嘴角扯出一抹苦澀自嘲的笑。

閔南溪皺緊眉頭:“你到底想說什麼?現在還跟我一條條闡述我做過的事?”

“不,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那件事你一定不知道,而且……”南嘉斟酌了一下稱呼,“我們的媽媽後來也不會跟你提起。”

“什麼?”閔南溪微怔。

南嘉微微仰頭,看向窗外,淡淡說:“你從樓梯上摔下來之後暈倒,沒有人管你。”

聞言,閔南溪臉色瞬變,那是她最不願意想起的回憶。

然而南嘉接著說:“是我,把你背起來,一直走到門外。我想要帶你去醫院,但剛走兩步就摔倒,父母才會把我們一起送去醫院。”

閔南溪渾身一震,眼睛中是難以置信的驚愕:“怎麼可能……”

但南嘉輕輕笑了笑:“你當然可以不信,我只是把我記得住的告訴你而已。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姐姐是我喜歡卻無法接近的人。”

“我會偷偷把好吃的給姐姐,也會讓姐姐穿漂亮的小裙子,只是姐姐對我還是很冷淡,我看得到姐姐對我的厭惡。”

南嘉緩緩站起身,看著閔南溪震驚不已的神色,心裡五味雜陳。

她不是來譴責閔南溪的內心的,更不是想讓閔南溪對她道歉。

她只是,來和自己二十幾年來的執念和遺憾做一個告別。

時間是回不去的,她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有很多原因,但已經都發生了,那就該都過去,每個人都該學會放下,不要給自己增加無形的枷鎖。

第三十八章

南嘉說完這一番話,目光變得淡然:“不出意外的話,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了。”

閔南溪突然回過神,猛地站起身,整個人都貼在玻璃上:“南嘉,你不準走!你是騙我的吧!怎麼能是你,怎麼可以是你!”

在閔家,是誰救了當年的她都可以,唯獨不能是南嘉,不能是她的妹妹!

如果是她的妹妹救了她,那麼她這麼多年的恨,不就都是錯的嗎?!

她的一切都源於當年的恨,可現在卻告訴她,她恨錯了,她的整個人生都錯了!

閔南溪不能接受。

南嘉沒走:“你從一開始就沒有錯,你是無辜的。可當你也覺得自己有錯的時候,併為此犯下另一個錯,你就已經迷失了自己。”

身為胎兒的閔南溪沒有錯,她沒有獨立的意識,一切都只是生命的本能而已。

物競天擇,如果當初雙胞胎中一個將另一個的養分都搶走,也不是錯。

而已經有了自己的三觀的閔南溪,將妹妹丟棄在外,又調換身份,就是她的錯了。

罪孽從此開始,如今終於得到判決。

其實南嘉會來見閔南溪,就是想把這句話說給她聽。

那種茫然不解的感覺她深有體會,在霍尋告訴她,她是雙胞胎中的姐姐時,她就是這樣的感覺。

所以她來對閔南溪說,當初的一起,都不是她的錯,錯的是她們的父母,是那樣冷漠的人,是自私自利的人心。

南嘉收回視線,往外走去。

剛走了兩步,她停下,又回過眸來,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對了,我就要結婚了,不過不能邀請你來現場了。”

閔南溪還沒從剛才的對話中緩過來,下意識說:“跟誰?”

剛問完,她反應過來,又問:“裴行妄他……”

“他很好。”南嘉打斷了她,語氣中帶了點冷。

這次,她沒再停下過,在閔南溪的視線裡逐漸走遠,直至消失。

就像他們姐妹兩人,從生下來開始,就已經在漸行漸遠。

走出警局,路邊停著一輛黑色的車。

南嘉走過去,直接開啟副駕駛的門坐進去,對一邊的霍尋說:“終於把這件事了結了。”

霍尋卻沒說話。

“你怎麼不說話?”南嘉疑惑地看過去,卻見霍尋直往後使眼色。

她順著他的目光往後看,這才看見後座上的裴行妄。

南嘉瞬間皺起眉頭,話卻還是對霍尋說的:“你怎麼把他也帶過來了?”

霍尋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和他誰是老闆?”

“就算他是老闆,但他現在也是病人,一個病人你還治不了?”南嘉撇撇嘴,又轉過頭對裴行妄說,“我會告訴明醫生你亂跑的。”

裴行妄眼皮一掀,那欠扁的模樣分明是在說;隨你去告狀,我說一個怕字,我就跟你姓。

“少爺現在是病人,總有好的那一天吧。”霍尋嘆了口氣,“災難終究是會降臨的,只是時間早晚問題而已。”

南嘉下意識接話:“那你們倆誰先……”

聲音戛然而止。

車裡三個人,其中兩人的神色皆是一變,凝重下來。

空氣像凝固了一樣,連呼吸聲都輕得聽不見。

終是裴行妄先打破了沉默,他看向南嘉,眉尖一挑:“我不能來?你和霍尋還有什麼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南嘉順勢從副駕駛換到了後座,一把摟住他的手臂,說:“怎麼會呢,我和霍尋是戰友,純潔的革命友誼!”

霍尋從後視鏡裡看了兩人一眼,無奈地笑了笑,啟動了車子。

只是他眸底劃過的那一抹淡淡的憂傷,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面對南嘉的討好,裴行妄仍是原來那副淡漠的模樣,只是現在的他,嘴角總是留著笑意。

吃完晚飯,南嘉牽著裴行妄在外面散步。

他們走的很慢,對馬路上的汽車,路邊的樹,天上的月亮都能聊很多句。

不知不覺,他們走到了一座橋上。

南嘉拉著裴行妄在橋邊停住,她指著前方開心地說:“裴行妄,你看,好漂亮!”

現在是夏天,快七點,太陽也沒有完全落下,還留著一抹餘暉照耀著江面,橘紅色和淡藍色相互交映,的確很美。

裴行妄難得點了點頭:“嗯。”

南嘉偏過頭,凝視著他的側眼,不自覺就沉淪。

“很好看?”裴行妄突然出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她也不躲避,坦然地承認:“好看。”

裴行妄耳後一熱,心虛地撤回視線,還逞強地嘴硬說:“看了那麼多年,還沒看夠?”

“看不夠。”南嘉搖了搖頭。

某人臉上也開始發熱:“哪個女的和你一樣這麼不知羞恥?”

南嘉笑起來:“見到你的每一個女人,都像我一樣迷戀你。”

“不過我和她們不一樣,我離你最近,看得最清楚。”

第三十九章

裴行妄終於受不了,用食指點著南嘉的額頭,把她往後推。

“我真是太慣著你了,南嘉。”

聽起來是很嚴肅的話,但他的語氣裡卻滿是寵溺。

南嘉自然不當回事,等他一鬆手,就又湊近。

她指著他臉上的緋紅毫不客氣地笑:“少爺,你臉紅了耶。”

她喊他少爺,是故意揶揄。

裴行妄目光一凜,但沒堅持多久還是柔和下來。

當真已經不是從前了,現在的他對她是萬分硬氣不起來。

南嘉放過了他,面向江水。

而兩人的手垂在身側,十指相扣,沒有一點縫隙。

他們就這樣靜靜陪在彼此身邊,然而看著夕陽一點點落下,直至黑夜降臨,再也看不到日光。

南嘉手上微微用力,還是看著遠處,語氣卻無比堅定:“裴行妄,娶我吧。”

裴行妄很明顯地僵了一下,他的手指甚至都有些冰涼。

片刻,他神情嚴肅道:“不行。”

南嘉一把撤走了自己的手,轉過身面對他。

裴行妄的手中一空,心也跟著一空,他虛握了兩下,才慢慢攥緊手。

南嘉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直接伸出右手,恰巧路燈亮起,燈光照在她無名指上,泛出一道金光。

“是你跟我求的婚,我答應了,你想反悔?”

裴行妄緊抿著唇,眸底暗潮洶湧,晦暗不明:“南嘉,我現在才發現你是個蠢的。”

南嘉執拗地搖頭:“我不是蠢的,我只是要完成我的願望而已。我十八歲的願望其實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嫁給你,現在這一天終於來了,你卻不肯嗎?”

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面對面站著的兩個人都不知道,此刻的他們同時想起了今天看到的,裴行妄的檢查報告。

三個月前,裴行妄第三次手術之後,出現了心律紊亂,經醫生搶救後仍無效,最後他失去了心跳。

而南嘉趴在他耳邊喊出的那一聲卻奇蹟般地讓他的心跳恢復。

這的確是個奇蹟,是醫學不能解釋的奇蹟,只能說是愛人之間的強烈愛意喚回了裴行妄。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事情會一點點好起來的時候,裴行妄卻被檢查出肝臟有衰竭的跡象,醫生說,這種傷害是不可逆的,所以很可能裴行妄沒有幾年可以活了。

知道這件事後的南嘉躲起來哭了一天一夜,再出現的時候,她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經歷過,還是曾經那個單純的姑娘。

當然,裴行妄和霍尋都知道,她是在盡力不讓所有人都陷於那種絕望的情緒。

就像現在,她明知道他可能會死,卻還是堅持著要嫁給他。

“我不會娶你的。”裴行妄淡淡說完,轉身就走。

然而走了幾步,身後卻沒有傳來南嘉的腳步聲,他回身去看。

在看到女生正在往護欄上爬時,裴行妄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他幾步衝過去將南嘉一把拽起來,控制不住地怒道:“你在幹什麼!”

不知道她是被裴行妄嚇到,還是因為別的,她的眼眶瞬間通紅:“你不娶我,我就去死。”

裴行妄見她這副模樣,再想說什麼也都說不出來了,乾脆就不說話。

而南嘉看他不說話,就繼續說:“反正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根本就不怕、我先死還能提前給你探探路,讓你以後不孤單。”

“你聽聽自己在說什麼!”裴行妄怒不可遏,“我不想耽誤你,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南嘉斂去玩笑神色,認真地回答,“裴行妄,正是因為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而我也已經想好了一切,所以我才這麼堅定。”

“誰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定,就算是你也不行。”

裴行妄深深地看著面前的南嘉,其實心裡早已化成一灘暖流。

……

霍尋坐在裴行妄家的沙發上,看著對面坐著的兩個人,不禁在腦袋裡打出一個問號。

這是提他來受審?

南嘉抱起雙臂,十分嚴肅地咳了兩聲:“這個,這麼晚把你叫過來呢,是有件事要聽聽你的意見。”

霍尋眼皮一跳,預感不妙。

下一秒,裴行妄用手指分別指了指自己和南嘉,說:“關於我娶她這件事,你怎麼看?”

第四十章

有那麼一個瞬間,霍尋對自己的耳朵產生了懷疑。

幻聽?

他遲疑著開口:“少爺,你的意思是,問我,你和南嘉要不要結婚嗎?”

“沒錯。”

“沒錯。”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霍尋覺得腦袋有點大:“在這件事情上,你們兩個持相反的態度?”

南嘉把右手伸過去:“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了,當然該結婚。”

霍尋眨眨眼,正要點頭:“是這樣……”

剩下的話被裴行妄一聲咳嗽給嚇了回去。

他拿出自己幾個月來的檢查報告,往茶几上一丟,聲音冷淡:“我的肝臟在衰竭,醫生說我最多隻能活五年,如果哪一天不小心死了,她就是寡婦。”

一個還在花季的女生成了寡婦,會被別人議論成什麼樣子?光是他們的口水都能把她淹死。

霍尋又要點頭:“少爺說的也很在理……”

“嗯?”南嘉皺起眉,目光凜冽。

霍尋恨不得現在兩眼一閉,先讓他死了算了。

而南嘉和裴行妄已經忽略他,開始吵了起來。

這邊的意思呢,無外乎就是她不管裴行妄會不會死,什麼時候死,反正是一定要嫁給他。

那邊的想法麼,就是他擔心自己那天真的離開,各方面都是虧欠南嘉的,他不願意讓她受這個委屈。

眼看著兩人吵得似乎就要打起來,霍尋連忙站起身喊了句停。

說實話,這兩道威懾的目光同時落在他身上的時候,真是像兩道鐳射。

“你們別吵,不如先聽聽我的想法吧。”霍尋說。

“行。”兩人點頭。

霍尋再次坐下,他先拿起了裴行妄的檢查報告,說:“少爺的情況我仔細問過了,醫生只是說肝臟目前有衰竭的跡象,但不一定會完全衰竭。”

“只能活五年這個說法,其實是最壞的想法,我覺得少爺你還是太杞人憂天,說不定這下次檢查就沒有衰竭了。”

裴行妄蹙眉:“那就等我的身體真的沒問題,再說。”

南嘉一怔,就要開口。

但霍尋攔住她,又說:“少爺你願意等,可南嘉都已經等了你十幾年了,光是生死離別你們就經歷了兩次,她還有勇氣面對下一次嗎?”

聞言,裴行妄頓住了。

他緩緩垂眸,沉默不語。

片刻,他聲音低沉道:“就算我娶她,下一次離別的時候結果還是一樣。”

“但我擁有了你的愛意和陪伴,就什麼都不再怕了。”

南嘉握住裴行妄的雙手,感覺到掌心下的他顫了一下,但這次輪到她給他勇氣了。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裴行妄,在這個世界上,你永遠都是我的信仰。”

……

南嘉的婚紗是顧蕾設計的,因為時間急迫,裴行妄花了大價錢從她那買了鎮店之寶。

不過顧蕾也不是完全利益燻心,給他打了……九折。

婚紗的尺碼她給改成了南嘉的,試穿婚紗的時候,顧蕾眼睛一亮:“哇,這件婚紗我從來沒覺得有誰可以配得上,但是你……你讓我覺得,它本就該屬於你。”

南嘉被誇的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問:“這尺碼也很合適。”

顧蕾笑起來:“不是合適,是隻屬於你。”

南嘉不明白。

“有個人啊,讓我這個婚紗設計師,給他的某位小朋友做了十八件禮服,說是給人家的成人禮。”顧蕾意味深長地說。

南嘉瞬間就知道,這個人是裴行妄。

顧蕾幫她整理了一下裙襬:“裴行妄是個商人,而且是商人中的佼佼者,他能這樣對一個人,我就知道,他遲早會栽在這個人身上。”

“而他的性格,會讓這段感情多吃不少苦頭。不過還好,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嗎?”

南嘉回過神,點了點頭,笑得溫柔:“是。”

那是一場經過了許多年之後仍舊會被當成飯後談資不斷提起的婚禮。

新郎是人人都知道的裴行妄,新娘雖然長著和上次那個新娘一樣的面孔,名字卻不同。

南嘉是以自己的身份嫁給裴行妄的,沒有孃家的支援,就那樣一個人從紅毯上走過,直到裴行妄的身邊。

一如十幾年前,她孑然一身,一無所有,被他從雪地救起。

“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貧窮還是富貴,你都願意終生陪在他(她)的身邊嗎?”

“是的,我願意。”

……

三年後。

裴行妄走進花園,放輕腳步緩緩靠近正在修剪花枝的南嘉。

他走的很專心,但忘了腳下還有影子這回事。

於是在他嚇唬南嘉的前一秒,她突然轉身,做了個鬼臉。

裴行妄腳下一滑,屁股重重跌在地上。

手上的報告也撒了。

南嘉蹲下身笑他,笑完了才撿起一張紙:“這是什麼?”

她一行行看完,臉色瞬息萬變。

裴行妄的臉從紙張後面露出,笑得燦爛:“我可以對你許下忠誠一生的誓言了,太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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