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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世安民第一卷潛龍在淵

各卷釋名

本小說的卷名都是借用《易經》裡的象辭,但也會略有修改。

如第一卷的卷名是“潛龍在淵”,其實是將“潛龍勿用”和“或躍在淵”合二為一,因為這一卷裡的李世民還只是一條“潛龍”,而且是“潛伏”在父親李淵的身邊。

第二卷“見龍在田”描寫李世民開始深深地捲入隋末的戰爭之中,其軍事才華被人所見。第三卷名為“亢龍有悔”描寫李世民主持的三場滅亡西秦的戰爭,因為其中第二場是大敗,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敗仗,所以用“悔”字表達他對這場敗仗的痛悔之情。

第四卷是“龍戰於野”,描寫李世民主持的先後滅亡劉武周的定楊軍、王世充的鄭國、竇建德的夏國這三場唐初最重要的統一戰爭。

第五卷以“飛龍在天”命名,主要是描寫李世民爭奪太子之位的宮廷鬥爭,因為最終結局是他成功登上天子之位,所以如此命名。

第I卷潛龍在淵

第1章無名

隋仁壽四年,岐州郊外。

已是炎夏的時分,但在這林蔭茂密的山野之上,人們渾然不覺夏日的酷烈,倒是陽光普照著爛漫的花草散發出清幽的泥土氣息,涼爽的山風拂面而來,是說不出的暢快。

山間一片開寬的空地上,兩個婦人閒散地聊著天,身邊圍著一堆少年與孩子,他們或者也是坐著聊天,或者奔跑嬉戲,好一幅樂也融融的景象

然而,在這一堆歡樂的人群之外,遠遠的卻坐著一個孤零零的男孩,背對著眾人,冷冷地遙望著遠方雲封霧鎖的山林深處。他獨自一個遠離眾人,小小的背影顯得格外的落寞孤清他臉上的神色森冷陰沉,更是與他的年紀大不相稱。他那眼神幽深,又似籠罩著一層迷霧,讓人看不透他內心轉著些什麼念頭。

他就這樣孤獨一人默默無言的坐著,直到聽見身後響起“嗒嗒嗒”的細碎的腳步聲。他猛一回頭,卻見一個比自己年紀更小的孩子正向這邊走來。他仍是冷冷地看著那小孩,看著他走到自己身前,張著一雙好奇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自己。

忽然,他粗魯地大喝一聲:“看什麼看?滾開!”

他這一聲怒喝,聲音極大,立時把那兩個聊天婦人那邊的人都驚動了。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轉頭往他這邊看來。

其中一個婦人連忙站起來,飛奔到這兩個孩子身邊,俯身抱住那年紀更小的小孩,一邊向他意示安慰,一邊就申斥面前的男孩,道:“君集,你又在發你的什麼臭脾氣了?李家二郎又沒招你惹你,你幹嘛一開口就兇他?”原來她就是那個叫君集的男孩的母親。

另外那個婦人也走了過來,卻是溫言的道:“姐姐別急著就罵君集,是我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這裡,沒人陪他玩,才叫我兒子過來跟他說說話的。不過也許君集是想一個人清靜一下吧,倒是我兒子打擾他了。”

君集的母親道:“他哪裡是喜歡什麼清靜?這死小子從來就是這樣孤僻古怪的性子,誰受得了他?哪會有人願意跟他說話玩鬧?我剛才坐在那邊,遠遠的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二郎還沒開口跟他說一句話,他就已經在那裡罵人了,這關二郎打擾了他什麼事?“那小孩的母親轉頭望向自己的兒子,問:“兒子,你還要不要跟君集哥說話?”

君集的母親以為那小孩必定是要搖頭的了,誰知卻見他明確無誤地點了點頭,道:“要。她不覺愕然,只好放開了那小孩,轉頭看著男孩,告誠他道:“你不要再兇二郎啦!那叫君集的男孩負氣的扭過頭去,只在鼻孔裡“哼”出一聲,一副桀驁不馴之態,氣得他母親舉手就想揍他。小孩的母親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好了好了,小孩子之間以吵嘴也是常有的事,我們大人就不必摻和在裡面,由得他們在這裡玩耍吧,我們還是回去那

邊坐著說我們的事兒。”說著就拉開了君集的母親。 君集等母親走遠了,才轉回頭向著那小孩,卻仍是一副惡狠狠的姿態,低聲道:“你有

什麼話要說就趕快說完了滾蛋,別煩你少爺我。 那小孩卻在他身前盤腿坐了下來,竟是擺出一副要跟他促膝長談的架勢,道:“你為什

麼一個人坐在這裡,不跟大家一起玩?“

“為什麼我要跟他們這幫蠢貨混在一起玩?”

“哦,原來是你不要跟他們一起玩,不是他們不要跟你一起玩嗎?“

這話刺到了君集的痛處,他幾乎又想衝著那小孩大吼大叫,可是一瞥眼間,看見自己的母親雖然坐在遠處,卻仍是一直緊緊地盯著這邊,顯然是擔心著自己又會兇這小孩。他只好忍下滿腔的怒火,故意學著那小孩的神情,張著雙眼往他身上上下的打量,問:“你這多管閒事的小鬼是誰?”

“我是李家的二郎。”

“我當然知道你是李家的二郎,我是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

這回答完全出乎君集的意料之外,他不覺呆了一呆,道:“什麼?你沒有名字?”“是啊。我父母一直還沒有給我起名字哩。”

君集又再上下打量了一次這小孩,這回卻不是故意模仿對方的動作,而是真的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問:“你都多大了啊?”

“去年冬天剛過了四歲。”

“都過了四歲啦?連名字都還沒起?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就是沒名字啊。爹孃說,他們還沒想到好的名字,就一直等著,要等到想出了好名字才給我起名。”

“那平日人家怎麼叫你?你有小名嗎?”

“小名也沒有。平時爹孃就叫我‘兒子’,兄弟姐妹就叫我’二弟’或‘二哥’,其他人就叫我’二郎’。”

君集有如聽著天方夜譚一般:“你父母一大堆的兒子,一叫‘兒子’豈不是一大堆的孩子答應他們?怎麼還能用’兒子’來叫你?”

小孩眨巴著眼睛,道:“不會啊。兄弟們都有名字,爹孃叫他們的時候就喚他們的名字。叫‘兒子’的時候就只會是叫我這沒名字的兒子嘛。”

“哈哈哈哈……居然有這麼好笑的事,’兒子’這樣普遍的稱呼,在你家反而就是專用於叫你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一向陰沉著臉難得一笑的君集,這時禁不住捧著肚子開懷大笑起來,笑聲之大直傳到遠處的眾人都聽見了,大家又是停下了一切動作,奇怪地望著這兩個孩子的方向。

君集的母親詫異地對那無名小孩的母親說:“你家二郎還真有辦法,我可從來沒見過那死小子會跟別的孩子談得來,還能笑得那麼開心的。”

無名小孩的母親微笑道:“小孩子嘛,一起談談說說的就會放開胸懷的。君集這孩子,我看他其實並不是天性孤僻冷漠的人,只怕是因為你們一直在孤立著他吧。”

君集的母親這時卻忽然滿臉浮起了愁容,壓低了聲音,道:“妹妹,你不知道君集的事所以會覺得我們對他狠心。這孩子,是帶著大凶之兆生下來的……“

“什麼?大凶之兆?這是什麼意思?”

“妹妹,我跟你親近,這些家門不幸之事,也就不怕跟你說了。君集生下來的時候,背上有一塊胎記……

“胎記?很多人也有這東西,這不算什麼大凶之兆吧?“

“不是的!那胎記長得很怪,樣子就像一把劍,劍尖呢,卻正好就在後背的心臟相應之處,像是劍尖直指心臟,隨時要取他性命一樣。”

“哦……”小孩的母親沉吟起來,“這麼聽起來,確實是有些古怪呢。

“是吧?所以我們當時就覺得心裡很不安,特地請了個術士來給他看看。誰知那術士一聽我們報出他的生辰八字,立時就嚇得面如土色,說他是個大凶之子,日後將會為我家帶來滅門之禍……”

小孩的母親皺起眉頭,道:“他該不會是聳人聽聞的吧?”

君集的母親嘆氣道:“我們也但願如此啊,可是後來又找了幾個術士來看,雖然沒說他是大凶之人,但也都說他的八字古怪,命途難測。所以我們一家人,生了君集後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心裡反倒是沉甸甸的難受。當時我甚至就想把這孩子扔掉算了,反正我們前面都已經有四個兒子了,這男孩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我們也無所謂。”

“嗯,只是僅僅因為後背的一個古怪胎記,再加上一個術士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的危言聳聽,就這樣把他扔了,他也未免太可憐了吧?我看君集這孩子長得還算一表人材,挺聰明伶俐的樣子,跟我家那三胡(按:李世民的四弟李元吉的小名)可是完全不同啊……”

“所以到了最後,我們還是不忍心這麼做,到底是自己生的兒子嘛,就把他留了下來一直養到現在。可是我們只要一看見他,就會想到他背後那胎記,想起那術士的話,心裡就總是不大舒服,所以對他就難免特別的冷淡乃至厭惡了。他那幾個哥哥,在他出生時年紀比較大了,是已經懂事的人了,所以都知道他的事情,也跟著我們一起迴避他。久而久之,連他自己也知道是什麼回事了,結果他自己也刻意地迴避我們。所以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小孩的母親體諒地點了點頭,道:“那就難怪你們對他是那樣的態度,他又是那樣的態度對你們了。”

君集的母親又道:“所以呢,你還是把你家二郎叫回來吧。讓他跟這有著大凶之兆的君集呆在一起,我只怕他會把黴運傳給了二郎。我知道二郎是你的心肝寶貝。你們生了大郎之後,等了十年之久才好不容易盼來了這麼個兒子,你們都把他如珠如寶的疼著寵著。他生下來到現在都有四五年了吧?聽說你們一直沒想出好的名字,就寧願等著,連隨便給他起個小名都不肯。”

小孩的母親笑了起來,道:“姐姐對我家的事知道得還真清楚。是的,我們一直都在想著給他起名,但就是想不到好的,這樣一來二往的,就給拖了下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兒子,他運氣強得很,跟他在一起的人,都會沾了他的光,變成好運氣的。君集也不見得真的就是個黴運的孩子,就算是,那就更該讓我兒子和他呆一起,給他改改運。”

君集的母親聽得哭笑不得,搖頭道:“我還想著你那麼疼愛二郎的,只道你會把他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呢。沒想到你啊,還是一如既往那樣的信心十足的,好像天底下什麼事都不用怕,什麼事都能被你改變的一樣……”

(按:根據侯君集之母竇娘子的墓誌所提供的資訊,侯君集的母親也姓竇,而且與李世民的母親竇氏同屬扶風平陵的竇氏,所以小說裡安排她們二人姐妹相稱,這並不是說她們之間一定有直接的血緣關係,只是同族之間的親暱稱呼。

侯君集的身世,他進入秦王府之前的事情在史料裡完全找不到痕跡,《舊唐書》只是很含糊地說“性矯體,好矜誇,玩弓失而不能成其藝,乃以武勇自稱。”這裡關於他有大凶之兆的胎記,被家人孤立等,都是本小說的虛構。關於侯君集的年齡,他母親孃子的慕志顯示,她死於貞觀六年的九成宮(當時李世民在那裡避署,如果不是因為沾侯君集的光,就可能是真的她與李世民的母親竇氏有比較密切的血緣關係,算是重親國成了)年八十歲,由此看來,似乎侯君集的年齡很可能比當世民大很多,但他是第五子,也有可能是她高齡之時才生的。這小說裡安排侯君集比李世B

大三歲,即這時是七八歲的年紀。)

君集捧腹大笑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終於止住了笑。那無名小孩這時問:“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我剛才聽你娘和我娘都叫你‘君集’那君集自小就被家人孤立,從來人願意跟他多說一句話的。這時卻被這小孩纏著說了

是你的名字吧?“

好一陣子,漸漸的不由得生出與他親近的意思來了。越是孤獨的人,其在內心深處就越是渴望著與別人溝通。君集只是個普通的孩子,他一直都多麼的希望能像其他兄弟一樣,在父母身說著笑著鬧著玩著……可平日大家見到他都像見到瘟神一樣,避之唯恐不及,他也就只好用堅冰一樣的冷漠和兇惡來包裹起自己這會兒跟這小孩談談笑笑了一會兒,他那一直總是繃得緊緊地戒備著外界的心,慢慢地放鬆了下來。他聽那小孩這樣問他,卻不急於回答,而是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寫了三字,然後反問那小孩:“會不會認這些字?”

小孩探頭過去,端詳了半晌,終於還是搔搔頭,搖頭道:“都……都不會啊。“

君集得意洋洋地指著三個字逐一的解釋:“這是’侯’字,公侯、侯爵的侯,是我的姓。明白了嗎?”

小孩點了點頭。

他繼續指點著第二個字:“這是‘君’君主、君王、君子的君。”再指著最後一個字:“這是’集字來是我的姓名-君!”小孩羨慕的說:“你真厲害,懂得寫那麼難的字。”

侯君集臉上一紅。其實他會寫的難字並不多。父母平日都冷落他,他雖然也跟著其他兄弟一起習文,但他哪會用心學?久而久之家裡請回來的教書先生也罵他笨,更是令他無心向學了。但這畢竟是他自己的姓名,如果連這都不會寫,也實在太丟侯家的臉,所以父母還是著教書先生無論如何得教會他寫這三個字。可是超出這三個字以外的,簡單的字他還應付得來,稍微複雜一點的就不行了。

他只怕這小孩會再追著要他寫更難的字,連忙把話題岔開,道:“你不是沒有名字嗎?這樣吧,我送一個字給你。”說著,胸膛中霎時湧起一股豪情勝慨,只覺自己真是大方闊綽把名字都能送一個字給對方這麼個才認識了自己一會兒的小孩。

小孩奇道:“送一個字給我?什麼意思?”

侯君集指著地上的字,道:“這裡不是有三個字嗎?第一個字是我的姓,可不能送你。餘下還有兩個字,我可以送其中一個給你,做你的名字。你自己來挑吧,挑到哪一個就送你哪一個。”他這麼說著,越發的自我感覺豪氣干雲。

小孩又探過頭去把地上的字端詳了半晌,終於指著中間的“君”字,道:“那我要這個字。”

“為什麼要這個字?”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這個字的意思是君主、君王什麼的,這個字好,我要。”

侯君集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小孩好一會兒,忽然伸手一把按下他的小腦袋,另一手就去摸他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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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小孩掙扎起來,叫道:“幹什麼了你?”雙手一齊往外用力的要推開他。

君王了?“

侯君集道:“我要看看你腦後是不是生著反骨,怎麼這麼個年紀就已經想著要做君主、

“什麼嘛?你不是說‘君’也可以是指’君子’嗎?我想做君子,不行啊?”

侯君集轉眼看見遠處的母親向他用力的伸著手指,臉上一副兇巴巴的神色,大概是看到他按著小孩的腦袋,以為他又在欺負這李家的二郎,離得遠遠的也要作出罵他的姿勢。侯君集放開小孩的腦袋,撒嘴道:“明明剛才你就只記得說君主、君王的,哪有說什麼君子?你這小鬼轉風還轉得真快。”

小孩抬起頭來,一手理著自己被弄亂了的頭髮,道:“還不是你自己說要讓我選的麼?現在我選了你又不肯認賬。算了算了,就知道你是說話不算數的人,我不要你的名字了。“

侯君集急道:“誰說我說話不算數的?說話不算數的是小狗!你要這‘君’字就拿去給你就好了。”

小孩歡然拍手,笑道:“好啊好啊,那我以後有名字了,就叫……”他一時不知該怎麼把那“君”字當自己的名字。侯君集介面道:”以後你就叫’小君’好了。“

小孩——小君——又一次探頭去看地上的字,指點著地面說:“那現在你把‘君’字給我了,就只剩下這’集’字了。你的姓名就變成……侯集、侯集……猴子、猴子……哈哈哈哈……你是猴子……你以後叫猴子了……”

侯君集大怒,喝道:“胡說八道!我不叫猴子,不準叫我猴子。小君卻仍是拍手大笑:“猴子、猴子、猴子……”

侯君集跳起來往前一撲,把小君撲倒在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叫道:“不準叫,不準叫!”

孩子之間哪怕只是差上幾歲,力氣都會差很遠,因此侯君集本來以為自己年紀比小君大。肯定輕而易舉就能制服了他。誰知小君屈肘往他腰間一撞,也不知道是碰巧還是怎麼的,他只覺得一陣痠軟,全身乏力,被小君雙手一推,竟然就給推到一邊去了。

侯君集歇了一下,力氣才漸漸回到身上,轉頭一望,卻見小君已一個骨碌的爬了起來,雙腳分開與肩同寬,兩腳尖擺作八字形,雙掌一錯,一前一後地護在胸前,竟是一副會武之人的姿勢。這下子侯君集才明白過來,這小孩年紀雖小,竟然已經是習過武藝的,剛才他在自己腰間那一撞,能撞得自己全身痠軟,絕非僥倖,而是他懂得人身上的要害部位。

侯家也是武家,侯家兒郎平日也是習武多於學文,但侯君集一直被家人孤立,沒有人主動教他武藝,他也不屑去學,因此雖然年紀較大,力氣較強,卻竟似還打不過這練了些武術的小君。他想到這緣故,又羞又氣,卻哪肯就此認輸?大吼一聲,又飛身撲了上去。

小君看他撲到跟前,忽然身子往左一側,讓他撲了個空。但侯君集去勢一時不止,身形從他右側衝過。小君右腿橫掠,往他小腿處向後一掃。侯君集本來就是向前撲的去勢,給他這麼一掃,更是穩不住身形,劈啪一下摔倒在地。

侯君集接連受挫,卻也激發了他性子中的狠勁。他一翻身從俯伏翻成仰臥,卻不爬起來,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氣。小君看他沒爬起,還以為他摔痛了起不來,走上前去伸手想拉他起來。忽然侯君集雙腿連揮,直掃向他的下盤。小君沒防他突然發難,果然中招,也是站立不穩,卻是向前摔倒在侯君集身上

侯君集再一翻身,把摔倒在他身上的小君又按在地上。這時他學精了,兩手一左一右把小君的兩隻手腕都牢牢地壓制在地上,讓他沒法重施故技屈肘撞向自己的腰部。誰知小君這次卻是飛起一腳,向他胯部直踢過去。二人相距既近,這一踢又來得極快,侯君集心裡只暗叫得一聲“不好!”卻已來不及躲開。可是小君顯然深知人身上的要害部位,也懂得拿捏分寸,堪堪就要踢到侯君集那要命之處時,卻是腳尖微側,掠過那要命的部位,踢上了他大腿的內側。饒是如此,大腿內側畢竟還是脆弱的所在,侯君集一聲叫痛,手上不由得一鬆,被小君乘機身子一滾,再次從他的壓制下掙脫了出去。 侯君集眼見自己明明力氣比對方大,卻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使巧勁打敗,心中是越發的氣

惱。他顧不上大腿上還痛得厲害,乘著小君用手撐起身子正想從地上起來,他雙腳一蹬,前一撲,又撲到小君身上,把他壓住。他吸取上兩次的教訓,除了兩手按制住小君的兩手雙腿也向內屈曲,就像青蛙後腿的姿勢,架在小君的下身之上,大腿著他的膝部,兩腳則扣住他的小腿,使他再也無法起飛腿踢自己。這下子小君兩手兩腳都給壓得死死的,看來是不可能再使出什麼招數了。侯君集得意的大笑起來,看著身下用盡全力掙扎卻仍是動彈不得一張小臉脹得通紅的小君,喝道:“認輸了沒有?還敢不敢再叫我‘猴子?”

小君緊緊咬著下唇,一聲不圓對。君集這時雖然成功地壓制了對方,但他自己也是兩手兩腳都給牽制住了,見到小君這副不肯服輸的樣子,卻也不知道正想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的時候,小君忽又猛力掙扎起來,搖得侯君集身子一晃,差點沒怎麼才能再向他施壓,逼他服軟。

能壓住他。侯君集只好把身子壓得更低,以便放低重心、加大壓制的力量。這樣他的臉就跟小君的臉靠得更近。忽然,小君的頭用力往上猛的一抬,兩人的額頭“砰”的一聲大響撞在一起。侯君集痛得“哎喲”的大叫著,不由自主又鬆開了壓制著小君的兩手,伸手去摸疼痛欲裂的額頭。小君兩手一得自由,又是將他用力往旁邊一甩,自己身子骨碌一滾,第三度從他的身下襬脫了出來。

小君這一招雖然撞得侯君集額頭疼痛,可是同樣猛烈的力量也作用在他自己的額頭上,他滾身出來之後,也是禁不住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額頭。侯君集按著還在生痛的額頭,抬頭看著也在地上痛得直打滾的小君,氣得破口大罵:“你這瘋子!我真沒見過像你那樣打架不要命的小鬼!”

兩個孩子打得翻翻滾滾,二人的母親在遠自然早就看見了。侯母一看到自己的兒子把小君撲倒在地的時候,就已經想站起來跑過去制止,卻又給小君的母親竇氏一把拉住,笑道:“姐姐,你就不要老是插手管他們孩子之間的事。他們愛打架就讓他們打架去,這只是男孩子在玩耍而已。”

侯母心焦地說:“我那死小子不懂分寸的,如果傷著了你家二郎,那可怎麼辦?“

竇氏卻是語氣輕鬆的道:“我們先在這裡看著吧,只要打得不狠,我們就不要管;真的打出火來,失了分寸的時候,我們再上前阻止也不晚嘛。”

於是二人遠遠看著兩個孩子打架。三招兩式之後,侯母越看越是驚奇,道:“看這樣子。二郎可是半點沒落下風啊。他已經學過武藝了吧?舉手抬足都有板有眼的,不是亂打一氣的樣子啊。”

竇氏仍是微微的笑著,道:“其實我們還沒有當真教過他武藝,他父親本來是想等他長到五歲的時候再教他的。可是你也知道吧,我家那三丫頭阿瑛,雖然是女孩,卻比男孩子還好舞刀弄槍,一學武藝就上了癮,到處找人跟她對打練習。毗沙門(按:李世民的大哥李建成的小名)年紀比她大太多,又是懂事的孩子,哪會跟她一個小女孩動真格的打,總是百般的讓著她,她反而覺得不過癮。可是如果找會武的家人呢,又有誰敢在三小姐身上動手動腳?自然是誰都躲著她了。她想來想去,居然就想到找上我這兒子,跟他說什麼她要教他武藝,問他好不好。男孩子聽說要學武藝哪會說不好的?於是他三姐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騙上了賊船……”

侯母聽得笑彎了腰,道:“原來還有這等事情!怪不得二郎才那麼小,就已經有武藝的根底了。”

竇氏道:“瑛丫頭也當真是很用心地教他武藝,只怕比他那公務繁忙的父親還要上心。我這兒子畢竟年紀比他三姐小得多,所以雖然是男孩子,力氣上還是不如姐姐的。阿瑛就教URC Mac os

他說,一方面要趕緊把力氣練起來,另一方面就要學會用巧勁,不能只是一味的蠻打。阿瑛是女孩子,本來就是需要多用巧勁的,所以他們姐弟打鬥,也不會是死纏爛打那種路子。”

侯母嘆道:“果然你們的孩子都是將門虎子,連瑛丫頭也是虎女啊。你看我那死小子,就是隻會死纏爛打。明明都已經在二郎手下輸得一塌糊塗了,還是要仗著自己年長力大的亂打一通。”

竇氏又看了一會兒,忽道:“其實君集這孩子,我看他很聰明嘛。““什麼?”

“他確實是沒學過武藝,只會憑著年齡的優勢和本能來打架。可是你看他,也不是完全不動腦筋的亂打。他第一次毫無經驗,對我兒子全無防備;第二次就知道要按著他的雙手;第三次又學會了要把我兒子的雙手雙腳都壓制住。他這不是亂打的,是一邊打就一邊動著腦筋想出法門。”

侯母苦笑起來,道:“還有這樣的講究嗎?我只看到他一而再、再而三都壓不住比他還小的二郎,二郎總有辦法突圍而出。

“不是的,我兒子雖說習過武藝,畢竟時日尚淺,他也就那幾招三腳貓功夫,遇上君集這麼會動腦子的孩子,很快就會招架不住。你看他最後一次掙脫出來,已經要用到兩敗俱傷的法子,再來一次他就要黔驢技窮啦……”

竇氏話猶未了,果見那邊侯君集又一次將小君壓在地上。這回小君卻不是仰面朝天的躺著,而是俯伏於地。侯君集這時仍是向內屈曲著兩腿,但他把膝蓋的位置往前移到能跪壓著小君的兩手上,兩腳及腳背則扣壓住小君的雙腿與膝部,這樣小君的小腿和腳尖雖然未被壓制而能一直用力地往後亂踢,但大腿和膝蓋被壓貼在地面上,也就無法踢得高,傷不著他。

而侯君集的兩手卻能騰了出來,一手按住小君的背心,另一手則按在他的後腦勺上,抓住他的頭髮一扯,扯得他的腦袋往後仰,問:“認不認輸?“

小君用力地搖頭,道:“不認!”

侯君集聞言馬上把他的腦袋往地上一壓,他鼻子被壓在地上,呼吸不暢,引來一陣猛烈卻徒勞的掙扎。壓了一會兒,侯君集又扯起他腦袋,再問:“還認不認輸?”

小君倔強地叫道:“就不認!”

侯君集見他臉上沾著又是泥又是土的,都成花面貓了,心中不覺湧起一陣不忍之意。他只盼小君能趕快說上哪怕只是一句的求饒話,自己也就好順勢放手。可小君的性子卻是那麼犟,怎麼都不肯認輸,反倒是弄得他成了騎虎難下的態勢,好不尷尬。

正這樣僵持著,侯君集忽然覺得頭上一痛,身子不由自主的騰空而起。他雙手亂揮往後打,卻聽到身後傳來母親那熟悉的喝罵聲:“你羞不羞啊你,這樣仗著自己年長力大欺負二郎?“

小君一個骨碌又已爬了起來,伸手臂往臉上一抹,把那滿是塵土的臉抹得更是烏七八糟。侯母把侯君集往地上一摔,掏出自己的絲帕,一邊給小君抹臉,一邊仍絮絮不休地數落著自己兒子的不是。竇氏笑吟吟的也走近前來,卻是拉起給摔在地上痛得齜牙咧嘴的侯君集。

侯母這時問小君:“二郎,有沒有傷著哪裡了?”

小君衝著侯君集做了個鬼臉,道:“沒有,猴子哪裡傷得了我?”

侯君集氣得要命,但當著母親的面又不敢再上前跟他扭打,只好也是衝著小君擠眉弄眼叫道:“你這忘恩負義的小鬼,我送了你那麼好的一個字,你反倒給我起那樣難聽的外號?你再叫我’猴子’,我的名字不送你了,還給我!”

小君毫不示弱的頂撞回去,道:“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拿回來的?我不還!”說著掙開侯母的手,跑了開去。

侯君集也推開竇氏的手,飛奔著追上去,叫道:“還我,還我!”兩個孩子一追一逐,漸漸跑遠。

跑了一會兒,拐了幾個彎,已看不到母親弟們聊天玩鬧的地方。侯君集對這山野的小君見他沒追上來,遠遠停下叫道:“我啊,怎麼停下來了?道路不熟悉,不由得擔心起來,地停下了腳步。

侯君集東張西望,道:裡什麼地方?別跑得太遠了,迷路就糟了。但侯君集還是一屁殷坐到地上,嘴著粗氣道:“累死我了,不跑了!”小君直襬手道:“不怕,我來過很多次了,不會迷路的。“

侯君集氣咻咻的道:“不不是因為你這小鬼剛才打架打得那麼小君一撤嘴,道:“真沒用,這樣幾下就累了嗎?”狠,現在又一陣急跑的,我都累脫力了。”

侯君集看著眼前這個精力旺盛得不可思議的小鬼,不由得哀嘆道:“其實你才該叫做‘猴“總之是你沒用,又不見我會累脫力?“

小君眼珠子一轉,道:“不如這樣,我們玩捉迷藏。你正好坐在這裡休息上一會兒,我子’吧。怎麼你就一點都不覺得累的?

去找地方藏身。你休息夠了,就來找我”說轉身又往前跑去。

小君回頭卻叫:“喂,你不要偷看我藏到哪裡。轉過頭去,轉過頭去,不準偷看,不準侯君集叫道:“喂,你不要跑太遠啦。

侯君集無可奈何地坐在地上,目送著小君拐過前面的一個彎,身影消失無蹤。偷看。”

本章所說的“三丫頭”、“三姐”、“阿瑛”、“瑛丫頭”是指李世民的嫡親姐姐,即後來的(按:

平陽公主,李瑛的名字是本小說虛構的。

在這小說裡李世民稱呼她為“三姐”,她卻稱呼李世民為“二弟”,這是因為李世民是二兒子,而她是三女兒(但她是李淵唯一的嫡女,即前面兩個女兒是庶出的),也就是說男孩與女孩分別排序。很多有唐史背景的流行小說都搞錯了平陽公主與李世民的長幼關係,以為她是李世民的妹妹,其實應該是姐姐,

雖然沒有明確的史料記載平陽公主是李世民的姐姐,但根據以下兩點可作此推斷:其一,作為次子的李世民與排在他前面的長子李建成在年齡上相差了10年。而李世民與排在他後面的四子李元吉只相差3到4年——據《舊唐書》記載“元吉死時年二十四”,而其時李世民實歲為27,如果史書的記載是實歲,二人相差3歲;如果記載的是虛歲,則相差4歲。二人之間還夾著個三子李玄霸,李世民最多比他大1歲——據《新唐書》記載李玄霸“隋大業十年薨,年十六”,而《資治通鑑》第一次出現對李世民的記載是大業十一年的雁門之圍,“李淵之子世民,年十六”,這裡記載的李世民的歲數肯定是實歲,否則會與後面一系列的記載有嚴重的衝突;問題只在於《新唐書》中對李玄霸死亡歲數的記載是實歲還是虛歲,如果是實歲,則二人相差1歲,如果是虛歲則二人同齡。有人甚至據此而推測,李世民與李玄霸很可能是孿生兄弟(但如果是這樣,李玄霸死時不可能是虛歲16,因為李世民出生於12月末,造成他出生才幾天就已經虛2歲,如果李玄霸與他是孿生兄弟,則應該一樣虛2歲。所以更可能是竇氏才生下李世民沒多久就又立即懷上李玄霸,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李玄霸會身體太弱而早逝)。不管怎麼樣,竇氏在李世民出生之前有10年之久的空檔期,生了李世民之後卻是頻頻生子,所以平陽公主出生在李世民之前的可能性遠遠高於出生在李世民之後。

其二,李氏父子在太原起兵西進長安的時候,平陽公主也在長安附近招撫收羅了大批“盜賊”,組成一支軍隊,掃蕩三輔,所向無敵!以當時李世民才實歲18,如果平陽公主比他年紀還輕,還要是個女子,那就實在是難以想象的神話一般的故事,但如果平陽公主是李世民的姐姐,而且歲數比較接近李建成,也就是有20多歲、甚至25歲以上,雖然仍是甚為難得JRC Mac os

的巾幗少女英雄,但考慮到其出身于軍事貴族世家,還是可以接受的史實。

另外有了解唐史的讀者會指出,後來唐玄宗李隆基的長子名為“季瑛”,鑑於古人講究名字避諱,按理說平陽公主的名字不可能也是“李瑛”。不過我太喜歡“瑛”這個字了,覺得它最能代表我心目中的平陽公主的形象,所以不管這個了。而且李氏胡氣重,陳寅恪考證過,李世民的父親李淵的名字有可能本來是李世淵,就是兒子的名字的一部分承襲自父親,這是當時胡人的風俗(其實從古代的日本,到現在的西方都是這樣,名字要避諱看來是漢文化特有的)。而李世民自己的兒女中,一個庶出的兒子叫“李明”,一個嫡生的女兒叫“李明達”,名字也有相重的情況。

歷史上的侯君集確實是個學習能力很強的人。李世民登基後顯然是有心要重用侯君集,先是讓他向李靖學習兵法,貞觀四年拜為兵部尚書,開始掌握兵權,先後在貞觀八年平定吐谷渾、貞觀十四年滅亡西昌國,是唐初平定西北邊境、開疆闢土、重新打通絲綢之路的重要人物,繼李靖之後成為唐軍之中的第一號人物。貞觀十二年侯君集又拜為吏部尚書,《舊唐書》記載他“出自行伍,素無學術,及被任遇,方始讀書。典選舉,定考課,出為將領,入參朝政,並有時譽”。以侯君集是一個行伍出身的軍人,短時間內透過讀書就將選拔人才、考核績效那麼重要的文職擔任得受到輿論好評的程度,其學習能力之強可見一斑。)

侯君集躺在地上,歇息了好一會兒。雖然還是覺得累,但想到如果時間拖得太久,小君一直沒見他來找,會擔心的,終於還是勉力爬了起來,往小君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拐過那個彎後,他一邊走,一邊仔細地檢視四周有可能隱身的地方。但見空山寂寂,草木芳菲,只有微風吹過搖動枝葉,或者是偶爾有些小動物飛快地跑過,此外就再無動靜了。

剛開始的時候,侯君集還不覺得緊張,只道遲早能找到小君的。可是漸漸的,他越走越遠,景物越來越荒涼,腳下踏著的慢慢已經不是清晰可見的山路,而是變作一片似乎未有人跡到過的草地。也許是因為林木濃密起來,遮蔽天空,他覺得天色越來越暗,剛才還是陽光燦爛的午後,現在卻好像已經時近黃昏。

侯君集漸漸地害怕起來,忍不住叫喚出來:“小君一-,小君——,你在哪裡啊——?快出來吧,不要玩了——”

他的叫聲傳了出去,又再傳回來,回聲疊著回聲,越發地顯得這山野空曠無人。

他忽然發足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叫著“小君——”。他越來越驚慌,越來越有一種大事不妙的不祥之感如大石般沉重地壓在心頭。他忽兒轉身往來路奔回,忽兒離開道路斜刺裡穿過林木,就如一隻無頭蒼蠅一般在山間亂衝亂撞,直叫得聲嘶力竭。不知不覺間,叫聲變成了哭喊聲,可是他全無察覺,只是無意識地狂呼亂跑,驚飛了一群群的雀鳥。可是無論他怎麼呼叫,就是沒有小君的迴應,好像整個山裡……不,甚至是整個世界裡,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侯君集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迷亂地奔跑了多久,忽然覺得一頭撞在誰的身上。抬頭一看,見到的卻是自己的母親,她身後還有小君的母親以及兩家的兒郎們。他心頭一鬆,往後一指只叫得一聲“小君”,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可能只是過了一會兒,他又醒了過來,感到母親把自己抱在懷中,用力地搖著他的身子。他只見到一片慌亂的面孔在自己眼前晃動,七嘴八舌的聲音在他耳邊叫喊著什麼。慢慢地他終於聽清楚自己母親的話音:“二郎在哪裡?你把他丟到哪裡去了?快說,快說啊!“

“我不……不知道。”侯君集一開口說話,就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原來他的嗓子已經沙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來了。

然後,他聽到小君的母親竇氏那凝重但鎮定的聲音響起:“姐姐,不要急,讓君集先定下神來。”

侯母卻還是哭叫了起來:“我都說了,我都說了,這死小子是瘟神,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黴運。說了不要讓二郎接近他,給這死小子害了……”

侯君集耳中嗡作響腦母親給身邊人帶來黴運……帶我果然是帶著大凶之兆降臨人世的瘟神麼?我果然只能給身邊的人帶來麼?從來來罪運……毒運……“

沒有人像小君那樣願意跟我一起玩鬧,可是他只不過跟我玩了還不到一個時辰,我的黴運就侯君集白張著眼,腦子裡這樣胡思亂想著,全身發軟,四像布一樣無力地下重,由傳到他身上,他就給我害死了麼?

著母親亂搖亂晃他的身體,發洩著她對自己的痛恨與對竇氏的內疚……

侯君集好不容易才從驚駭得失魂落魄的狀態中稍稍回覆神志,終於說清楚他們是在玩捉迷藏的時候不見了那李家的二郎,並指認出他們二人最後見面的地點。侯家和李家的幾個年已較大的兒郎和家僕馬上以那一處為中心,發散了人手到處去找。可這時天色真的開始陰日了下來,不但是因為時間已到了傍晚,還因為天邊突然烏雲翻湧,不一會兒竟下起了傾盆雨。

在這境況之下,雖然眾人都心焦如焚,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暫停了搜尋,下山回府。一路之上,侯君集仍是一副痴痴呆呆之態,侯母則一直在不停的又是哭又是罵。反倒是丟了兒子的竇氏一不住地說著安慰侯母的話,一把君緊緊摟在她自己懷裡免得侯母哭喊得激動起來,又要舉手打他。

回到李家,竇氏擔心侯母會一氣之下甚至會把侯君集給宰了,費盡唇才把侯母勸開讓他暫時住在小君的房間裡。

夜。

窗外的雨聲仍沒有止息的樣子,啪啪啪的敲打著窗戶,也敲打著……侯君集的心,敲得裡面一陣陣的發慌,一陣陣的發痛。

侯君集蜷縮在床上,抱著被頭,雙眼圓睜著。鼻端似是聞到淡淡的、若有若無的人體氣息。是小君的氣息吧?這是他的房間,是他的床,是他的被子,自然也就散發著他的氣息。本來,該在這床上躺著的,抱著這被子的,是他。可是現在,他在哪裡呢?還在那荒山之上嗎?被這大雨淋得渾身溼透嗎?他還活著嗎?他是不是正在黑暗與大雨之中,呼叫著“娘一一”,甚至可能呼叫著“猴子——”

侯君集的眼眶忽然一熱,那鹹鹹的液體又湧了出來,順著臉頰流下,被他抱著壓在臉側的被子截斷。

不知道是他真的在喃喃自語,還是心裡暗暗說的話變成一種幻聽傳入耳中,他似乎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叫吧,叫我’猴子’吧,叫我什麼都行,只要你快出來,快站到我面前來,那無論你叫我什麼,我都答應……,我都……答應……”

可是,耳中聽到的,不是小君那倔強而又滿是孩子氣的叫聲“猴子、猴子、猴子……”而是窗外那“譁、譁、譁……”的雨聲。

忽然之間,侯君集從床上撐起身子,眼眸在黑暗之中閃起寒光:“小君……”,他像是向著黑暗中的什麼有生命的東西在低語,“你等著我,我來找你!“

他跳下床,胡亂穿上衣服,閃身出了房門,沿著走廊,貼著牆腳,躡手躡腳地往印象中李府的大門的方向走去。

夜黑如墨,暴雨如注。

李府之中家僕雖多,但這時都躲進房間裡去了。再說,根本沒有人會想到侯君集這孩子白天才受了那樣的驚嚇,又住在這陌生的地方,會在這種雨夜裡爬起來到處亂走,所以他住的地方附近都沒有家僕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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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君集摸索著走了一會兒,卻見前面一個廂房裡還亮著燈,並傳出對話的聲音。他正想往回走,躲開那個有人的房間,卻忽然清楚地聽到裡面的人說了一句話:“到底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兒子……兒子怎麼會給弄丟的?”

侯君集心頭一震。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還把小君叫做“兒子”。他是……小君的父親 ——李淵!

侯君集本想躲開那房間,但聽到小君的父親李淵的聲音,不由得就慢慢地捱了過去,蹲在窗戶之下,悄悄地傾聽裡面的對話。

只聽到還是李淵在說話:“……你怎麼會讓他跑到你看不見的地方去?”

小君的母親竇氏的聲音響起:“確實是我粗心大意了。我還想著,那山上我們已經去玩過很多次,兒子對那裡的地形溪流都很熟悉,一草一木瞭如指掌,應該不會迷路的,所以看他跟君集跑開,也沒太擔心……”

“唉,兒子畢竟才四歲啊。這麼小的孩子,那山裡的地形又那麼複雜,就是大人也不一定能記得清楚啊。再說,就算不是迷路,他也有可能會是失足掉到水裡,或滾落山崖去嘛。

竇氏沉吟著道:“兒子雖然年紀小,但他知道分寸的,不會隨便踏足有危險的地方。當時他只是在玩,又不是遇到什麼緊迫的情況,他對那裡的地形也很熟悉,很清楚哪裡有危險,有什麼理由會慌里慌張的跑進危險的地方去呢?那裡是有條溪流,還有個小瀑布,瀑布處水流是比較深,也比較急,但我們有去看過,並沒看到有什麼人失足落水的痕跡。那附近也沒有山崖,有一片林木挺濃密的,佔地也廣,除非穿過整個林子,是不會走到有山崖的地方去的。兒子這麼小的孩子,腳力有限,不可能走得那麼遠吧?“

“如果他又不會迷路,又不是落水或墮崖,那你說他到底是上哪去了?”

“君集說兒子走丟之前是跟他在玩捉迷藏,大概他是找到了什麼藏身的好地方,躲在裡面不出來,所以我們怎麼找也找不到。只是……兒子平日雖然貪玩,卻不會是這種把玩笑開得那麼大的人。雖說現在是在下雨,但雨沒下出來之前,天色都已經很晚了,他怎麼貪玩也該知道是到了要回家的時間了,怎麼還躲在隱身之處不出來呢?“

忽然,李淵的聲音變得驚惶起來:“你們在山上呆了那麼長的時間,有沒有發現山上還有別的人?”

“別的人?沒有啊。山上挺荒涼的,除了我們就沒見過別的人了。怎麼了?你想到什麼了嗎?你擔心兒子是給別人抓走了?“

李淵的聲音顫抖起來:“有一件事我還沒跟你提起過。最近這岐州城裡潛進了一批做人販子勾當的賊人,拐走了好幾個小孩,苦主都報了官,但案子一時卻破不了,那些父母都圍在衙門前哭,求我務必幫他們把孩子找回來。這些天我為這事是忙得焦頭爛額,所以才沒法陪你們上山玩。要不然的話,本來侯家的竇娘子難得帶著她的兒郎來我們這裡一趟,我是應該好好地一盡地主之誼才對的。”

侯君集聽到這裡,雙手不由自主的緊握成拳,手心禁不住冒出汗來。

只聽到室內的竇氏一直還是相當鎮定的聲音,現在也開始出現了驚恐之意:“你……你說的都是真的?為什麼你不早跟我提這事?我們家有那麼多孩子,不是該防備一下才對麼?可是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有這種事情?我怎麼會留上一個心眼?早知道是這樣,不要說我不會放心讓兒子的身影離開我眼前,就是上山踏青這種事情,我也會好好地重新考慮。”

李淵嘆道:“這確實也是我的大意。因為那夥賊人拐劫的似乎都是七八歲上下的男孩,像我們兒子那麼小的,好像並不是他們的目標。我們家的孩子,只有阿瑛是這個年紀的,但她又是女的,跟賊人拐走的都是男孩子不同。所以我就以為這事與我們的孩子沒關係,也就

室內靜了一忽兒,但就連窗外的侯君集這孩子,也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氣氛變得越來越緊沒跟你提了。”

張。終於,還是竇氏再次開口:“我們也不要先就亂了自己的陣腳。畢竟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麼事,我們都不清楚。要說是這些人販子抓了兒子,但我們在山上那麼久,確實沒見過其他人出現……““可是……”李淵忍不住打斷她的話“許他們看到你們人多,就不敢現身呢?你剛才也說了,那山林佔地很大,他們躲在林木深處,你們也不會看到他們。他們見你們這一行人有那麼多的孩子,肯定高興壞了,恐怕一直就耐心地埋伏在旁,直到看見兒子落單,

才乘機下手。” “要是這樣的話,他一定會叫喚的,我們怎麼會聽不見?他在跟君集玩,不會跑到離君

集太遠的地方去。而且,果少懂得點武藝的,絕不會就此束手就擒地上總會留下打鬥的痕跡,但們那看到些是冷靜地做著分析與房中傳出腳步來回走動的聲音,似乎李淵已是心亂如麻,在裡面踱來踱去,不知如何是斷。

竇氏又道:“現在天那麼黑,又下著那麼大的雨,我們急也沒用,還是得等到明天天亮好。

之時上山再搜,除非兒子是掉河裡或山下去了,如果真的是給那些人販子抓住,這種天氣他們也沒法走遠,我們明早再去搜山還是來得及的。

李淵顫聲道:““可是……可是你也曉得,以我們兒子的性子,他一定不會屈服的,就是拼了命也會跟那些賊有打。那他們……他們現在會是怎麼折磨著他?“

房中又靜了下來,但這次明顯能聽到粗重的呼吸聲。侯君集腦海中一掠而過白天小君跟自己打架時那股狠勁與不肯服輸的倔強脾氣,不由得就開始以此為基礎,幻想出一幅幅賊人正怎麼毆打、鞭笞那抓回來後仍一直拼命掙扎反抗的孩子的可怕景象。

侯君集不由得雙手捂住了眼睛,但幻想出來的景象跟真實存在的景象不同,那是存在於腦海裡的東西,不是捂住了眼睛就能看不見的。

他猛地一甩腦袋,似乎這樣就可以把腦海中的幻象甩掉。然後,他慢慢地挪動腳步,輕輕遠離那房間,又向大門的方向摸去……

次日一大早,天才剛剛濛濛的亮,李氏夫婦已經起來。其實兩人這一夜根本沒能睡著覺,翻來覆去的都只是苦熬著等天亮。

大雨在下半夜時已經停了,清早的空氣更是格外的新鮮。園子裡草木還沾著雨露,在微風中搖曳生姿。可是李家上下,還哪有人有心情觀賞這雨後清晨的美景?全都忙忙碌碌的準備著再次上山搜尋二郎。

竇氏匆匆的梳洗過後,正要出門,卻見迎面走來一人,正是侯母。只見她兩眼紅腫,滿臉倦容,顯然是徹夜哭泣,未能成眠。竇氏跟她簡單地見過禮,道:“天還早得很,姐姐昨晚一定沒睡好,還是回去休息吧。”

侯母搖頭道:“二郎一天找不回來,我一天都沒法睡得著。君集那死小子還沒起來嗎?他這沒心肝的傢伙,在二郎房裡還能睡得那麼香?他就一點愧疚不安之心都沒有嗎?”

竇氏道:“我沒去叫他起來。他昨天一定嚇壞了,讓他多睡一會兒吧。反正他一個小孩子,也幫不上我們什麼忙,就別讓他再去那種地方了。”

“他怎麼能不去?他一定得去!二郎能找回來還好,若找不回來,我就當著你們夫婦之面,把他宰了,給二郎償命!”

竇氏嘆道:“這事也不能全怪君集,他只是個小孩子,也不知道玩一玩捉迷藏會玩出這樣的大禍來。再說……”她的聲音低沉了下去,終於壓抑不住一絲泣音洩漏於外,“……如果兒子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就算拿君集償命,他也……回不來了……”

侯母急得直跺腳,道:“我早就不該帶這瘟神來!不行,我現在就去揪那死小子起床。償得了也好,償不了也好,我絕不能輕饒了他!”說著咚咚咚的就往小君的房間跑去。

竇氏一時攔阻不及,也只好跟在她後面,只想著她如果又要打君集來出氣,自己也好給擋一下。

二人來到小君的房前,侯母伸手拍門,正要叫:“死小子,起床啦!”誰知手一拍在門上門“吱嘎”一聲就開了,原來裡面並沒上閂。

二人推門進房,卻見床上被褥凌亂,但空無一人。竇氏上前一摸被窩,回頭道:“是冷的。侯集早就起來了?“說著又走出門外,揚手招來一個家僕,問:“侯家的五郎已經起來了嗎?你有見著他上哪去了?”

那家僕搖頭道:“沒有啊。我一大早就在這裡打掃昨天大雨打落在這園子裡的枝葉,一直都沒見他從這門裡出來啊。“ 這個時候西有九小香打掃衛裡!

竇氏心中霎時疑雲大起,馬上召來家僕到處找侯君集,卻竟是蹤影全無。

正在竇氏與侯母面面相覷之際,李淵過來催問:“怎麼還不出發去找兒子?還拖拉著幹什麼?”

竇氏道:“君集那孩子不見了。我擔心……他會不會是焦慮掛懷我們兒子的安危,半夜裡跑上山去找人了?“

侯母道:“那死小子倒是會有這樣的膽子,但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好心?”

竇氏搖頭道:“不然,我看他是個有良心的孩子。你看他昨天沒找到我兒子時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知道他是很在乎我們兒子的。大概是一直以來你們都冷落、孤立他,突然之間有個人肯跟他玩,他還玩得開懷大笑,這對他來說一定是一件可遇不可求之事吧。他倆雖然只相識玩鬧了不到一個時辰,但只怕他已經把我兒子看作是這世上與他最親近的人了。你既然說他確實是個有膽子的人,那他夜裡睡不著,覺得我兒子失蹤全是他自己的錯,就忍不住爬起來,孤身一人半夜上山,這換在別的普通孩子身上可能是不可思議,但在他身上,卻並非絕無可能。”

侯母道:“可是他是怎麼走出這李府的?大門在晚上是緊閉著的吧?還有家僕守衛,他一個孩子怎麼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穿門而出?“

竇氏道:“走,我們去問問守大門的家僕,看他們有沒有注意到什麼不同尋常的事。”三人來到大門處,果然家僕都說昨晚大門一直沒開過,但他們也沒見著有什麼人走近。竇氏忽然心念一動,沿著牆腳,低著頭邊看邊走。

侯母跟在她身後,問:“怎麼了?”

竇氏道:“即使君集不是從大門出去,那他也一定是從這靠著外面的牆邊出去的。我們在這裡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三人走了一會兒,竇氏忽然停下,手指前方,說:“君集只怕是從這裡出去的。

侯母和李淵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原來是個狗洞。李淵心下恍然,道:“不錯,如果是孩子的話,這狗洞足夠大,能讓他鑽出去的。”說著他走近狗洞再仔細察看了一下,忽然俯身在狗洞旁邊的灌木叢裡撿起一物,問:“這會是君集的東西嗎?“

竇氏看著侯母把那物事拿到手上,她從旁一看,原來是一個鑄成劍形的護身符。

侯母點頭道:“是的。當年那術士說君集的胎記是大凶之兆時,我們問他有什麼辦法可以略為壓制這凶兆,他就教我們按那胎記的樣子製作了這個護身符,讓君集戴在身上。”

竇氏道:“那就對了。大概是君集從這裡爬出去的時候,這護身符給灌木勾住扯了下來。這就證明了君集是從這裡出去的,至少是他有來過這裡。”

李淵道:“那我們快出發吧。現在走丟的,可就不是一個孩子,而是兩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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