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古裝劇的“服化道”又引發了新一輪熱議。
之前淺談過，現在好多古裝劇都不給主角認真梳頭了
（錯過的同學戳這裡補課）
，這回聊聊那些美美的裙子。
縱觀咱們這幾十年的古裝劇產出，“楊貴妃”這個角色，幾乎貫穿了全程。而不同時期N個版本的楊貴妃也折射出了古裝影視劇服裝審美的流變規律。
1.
楊貴妃最早被搬上大銀幕，要追溯到1927年，但杜宇執導，賀佩蓉主演的無聲電影《楊貴妃》。
從劇照上看，此時楊貴妃的服飾都沒啥可多說，屬於是穿件戲服就上陣了。
這不是個例，後面好幾個版本的《楊貴妃》亦是如此。
（電影《楊貴妃》1955 謝家驊飾楊貴妃）
此時，電影裡的楊貴妃和戲曲、話劇舞臺上的形象幾乎沒有區別。
（舞臺劇《楊貴妃》1939 白虹飾楊貴妃 ）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55年中國香港和日本合拍過一版《楊貴妃》。人物的妝造明顯很中式，人物的服裝也同樣是源於戲曲，完全看不出來“和風”。
（電影《楊貴妃》 1955 京町子飾楊貴妃）
到1962年李麗華版《楊貴妃》，服飾上的戲曲風在減退，抹胸、薄紗體現了當時的服裝師傅對於“唐風”的理解，能看出來電影服裝的一些初步探索。
這也很好理解，尚處於早期發展階段的中國電影，要形成獨立系統的戲服並非易事，加之當時戲曲片是市場大流，直接從戲曲裡拿來是很順理成章的事。
像1954年，新中國成立後拍攝的第一部彩色片《梁山伯與祝英臺》，就是戲曲片，《花木蘭》《竇娥冤》《關漢卿》等等經典曲目也都被改編成了電影。62年徐玉蘭、王文娟主演的越劇版《紅樓夢》，更把戲曲電影推向了高峰。
所以直接將傳統戲曲服飾用作戲服，或者大量使用戲曲元素是一種很常見的操作方式，也可以說是必經階段。
2.
大概到80、90年代，影視劇發展日趨成熟，出現了《唐明皇》《武則天》這樣代表了古裝劇高度的大型歷史劇。
相應地，裡頭的造型幾乎完全脫離了戲曲服飾
（不過還是可以見到一些戲曲元素）
，更多參考作品真實朝代，變得更重形制，重寫實。
（劉曉慶飾武則天）
《唐明皇》的導演陳家林，一向擅長拍攝大型史劇，《努爾哈赤》《康熙王朝》《江山風雨情》等經典都出自他之手。而在他大部分的作品裡，都可以見到同一個服裝設計師——李建群。
可能比起她的設計師身份，大家更熟悉她的角色。《唐明皇》及同年套拍的電影《楊貴妃》裡，她都飾演了武惠妃；《康熙王朝》，她則飾演了容妃一角。
（抱著楊冪的就是李建群）
不過現在來看，相比起她的角色，李建群老師為這些劇做的服裝設計才是她留給電視觀眾的寶貴財富。為了借服裝還原唐朝風韻，李建群在為《唐明皇》進行服裝設計時做了很多功課。查閱大量古代服飾資料不說，四進敦煌七下西安，臨摹無數張壁畫。
這種匠心擱今天真挺難想象。大到服裝色調，小到花邊裝飾，皇家天子、文武百官，嬪妃宮女、平民百姓，兩部戲數不清的角色，她用雙手給他們繪製出了將近9000套衣服。
李建群給楊貴妃以及後宮眾嬪妃的服裝設計，很大程度參照了展現中晚唐時期上層貴族生活的《簪花仕女圖》。
束至半胸的襦裙曳於地面，外披清透朦朧的對襟大袖紗衫。楊貴妃的外衫不侷限於紗樣的，繡著花樣刻著暗紋的華麗款也很多。但唐風美女多用於裝飾的帔帛，倒有所省略。
而唐代常見的花、鳥、各種繁複圖案，華麗跳躍的暖色調，甚至更加大膽明亮的色彩元素，在楊貴妃的服飾上都有體現。這套風格，對後續唐代古裝劇的服裝設計有很大影響。
（林芳兵飾楊貴妃）
《唐明皇》單單楊貴妃一個角色，服裝就多達55套，搭配楊樹雲設計的60多種髮型設計，呈現了楊貴妃的一生。倆人也靠這部劇，一舉拿下十三屆電視劇飛天獎服裝獎和最佳化裝獎。
電影《楊貴妃》，周潔版楊貴妃的服飾比起林芳兵，服裝運用了更濃重的紅、紫、黃色調，在明豔貴氣上，有過之而無不及。憑藉這部電影，李建群獲得了第十三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服裝。
不過，這些戲服並非1：1復刻歷史，有著設計師個人審美的體現，譬如說，李建群曾經在接受採訪時說，給劉曉慶版武則天設計服裝，充分考慮了角色對生命、權欲的渴望，所以選擇以紅色為基調，顯得更明快強烈。
這些劇鮮明的唐風，其實並不是完完全全的歷史真實，而是尊重歷史之上的戲劇真實。實感和美感的精準拿捏形成了極為強烈的藝術風格。
包括現在被奉為經典的87版《紅樓夢》，服裝設計師史延芹，也在結合原著、參考明代服飾的基礎上，再進行改良設計，製作出了至今為人津津樂道的戲服。
誠然這和曹雪芹沒寫明故事朝代脫不了干係，但更多還是史延芹試圖以服飾襯人。
比如，她首次將立領融入古裝服裝設計，突出演員的脖頸線條。
最大膽的地方是一改古裝的寬大風格，進行量體裁衣，並且以大色塊區分不同人物的衣服。老爺太太多為深色調，公子小姐們青春，就多用明快的顏色。形制和色彩的改變，在凸顯角色性格的同時也顯得更生活化。
他們的“考據”，並不是照葫蘆畫瓢，而是在考察歷史、不出戲的基礎上，透過設計師的巧思實現優秀的藝術效果。
3.
差不多同期，香港其實拍過一版較為出名的《楊貴妃》，飾演楊貴妃一角的是馮寶寶。比起內地版的精良妝造，這個楊貴妃乍一看要粗糙很多。
細看更經不起推敲，個別造型簡直是唐風和風大亂燉。比如下面這個造型，髮型是飛天髻搭配華麗金飾，倒是挺唐風，但是服裝無論是形式、還是上面的飛鶴等紋飾又是和服既視感。
對比出土的唐代繡品看，此版楊貴妃服裝上的圖案真的差挺大。
（陝西法門寺地宮出土唐代繡品）
她手持的摺扇就更明顯了，和唐朝女子使用的團扇屬於兩個型別。
港臺地區的影視作品一直以來都有很強的商業屬性，影視劇製作週期短，難以非常細緻的參考歷史製作戲服，輕實感而重視覺衝擊，再加上受外來文化影響大，最終導致妝造風格上的雜糅與天馬行空。
當時著名的服裝造型師美術指導都有非常強烈而突出的個人風格。
《倩女幽魂》的服裝，就跳出了傳統意義的古裝，朝代根本不可考。記者探班問到張國榮他穿過的袍子，他隨口一說好似三宅一生的風格，後來服裝設計師奚仲文自己也承認借鑑了三宅一生的一些元素。
他們腦洞確實開得大。
聶小倩衣袂飄飄，下襬帶風的紗裙，恰恰是香港設計師偏愛飄逸、輕盈、虛幻掛的產物。
（《倩女幽魂》）
（《青蛇》）
香港著名電影服裝造型設計師吳寶玲，她的個人特色也非常鮮明，常常製作一些很“奇特”的髮型髮飾給角色，白娘子的大型蝴蝶結就出自她的手筆。
（《新白娘子傳奇》）
更誇張的是，聶小倩頭頂碩大的蝴蝶結、白娘子的蝴蝶髻+白紗，成了後來歷任小倩和白蛇的標配。
4.
進入千禧年，楊貴妃的妝造較以前的華麗古典，有了一些明顯的不同。
《神鬼八陣圖》基於其超現實魔幻武俠的特殊題材，給裡頭戲份不多的楊貴妃，設計的服裝是金色立體紗質繡花綴滿整個肩頭的誇張風。
（劉洋飾楊貴妃）
正兒八經古裝劇裡的楊貴妃，服飾形制大體沒變，依舊保持著“慢束羅裙半露胸”的特點。但在色彩上，除了符合其身份的一貫華麗掛暖色，各位設計師在多套服裝裡採用了高飽和度的活躍色彩。
《大唐歌飛》，王璐瑤版楊貴妃就曾身著整體明快的青黃色紗裙。抹胸還做了特別的花樣設計，向上延展至鎖骨，多了幾分韻味。
《楊貴妃秘史》中殷桃扮演的楊貴妃還是比較鮮明的唐朝女子。
《大唐芙蓉園》范冰冰版楊貴妃有當時流行的羽毛造型。
伊能靜《李白》的楊貴妃頭上簪的這朵四散開來的大粉花，很顯然是設計師的自我發揮了。
很難說這些改變沒有受當時大量香港設計師北上的影響。
兩邊設計師“接地氣”和“浮天上”的風格最早碰撞，是90年版典中典《封神榜》。扮演姜子牙的藍天野透露過，內地服裝設計改了7稿，但最後還是因為商業價值，採用了香港設計師濃郁希臘風的超前方案。
那會兒確實是不懂但大受震撼，但10年後，古偶、仙俠、神話、武俠之類的題材盛行，香港設計師的放飛自我，剛好有了用武之地。
這就不得不說到上文提及過的吳寶玲。她想法很古靈精怪，非常鍾愛在古裝造型上使用扇子、筷子、羽毛之類的現代元素。什麼林詩音頭插扇子、李尋歡泡麵頭、白飛飛綴綠葉，都是她的作品。
在這種風格的大規模影響下，吊帶、抹胸、蕾絲、流蘇、輕紗；絨花、羽毛、水鑽……各種元素雜糅，直接造就了大波兒童花花綠綠的童年記憶。
5.
最近幾年，熒幕上的楊貴妃形象，似乎又回到了“過去”。
《妖貓傳》，驚豔抬眸的楊貴妃，一襲盡顯華貴的紅色拖地長袍，是設計師陳同勳，在繼承唐朝韻味的基礎上，結合當今審美設計而來。
陳凱歌本人也親自上陣指導楊貴妃的服裝。
質感拉滿的《長安十二時辰》，以“復古”著稱，國內造型概念設計師（一個冷知識，黑澤明的女兒黑澤和子也參與這部戲的服裝指導）在採訪裡講，服裝設計之前有參考包括陶俑、古畫、壁畫之類的文物，配色則大量參考了唐代敦煌壁畫。
其中徐璐飾演的嚴羽幻，其實原型就是楊玉環。她在劇中是道姑身份，出場穿的是偏素淨的交領道袍。
最扎眼的，毫無疑問是她的髮型。雖然看起來有點子奇怪，但和文物所示的髮型倒很一致，她頭上束髮用的，也是唐朝道士多用的金屬冠。
古裝影視劇的考據風，已經成為這兩年的主流。
像18年的爆款《延禧攻略》，劇播時就靠服化道引起了很大討論。在參考史料的基礎上，還原了雲肩、絨花、一耳三鉗等傳統元素，加上整體區別於以往豔麗觀感的莫蘭迪色系，直接殺出重圍。
後來的《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清平樂》《風起洛陽》 等，也都因為服化道還原、質感極佳被大家稱讚。
考據風勁吹，又發現了新問題——我們的古裝劇好像又混進了和風。從團扇到燈籠，被觀眾找出毛病的古裝劇不在少數。
有觀眾說，日本就是學我們的嘛，那歸根到底還是我們的。又有意見說，我們的東西被別人拿去改造成了他們自己的文化符號，我們就還是不要了吧。你怎麼看呢，在古裝劇裡看到和風扇子會不會覺得扎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