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作家老三，頭條號素老三，出版長篇小說《離婚真相》《香水有毒》等。2022年我體驗生活做保姆，講述東北人有趣的保姆故事。是故事，不是紀實。請勿對號入座。）

佩華下戶，許夫人去家政公司請護理師。這天午飯時，許夫人跟我學了她在家政公司的遭遇。

她說：“看孩子是個細緻的活兒，這兩個人吧，不能說不細緻，可就是還差點啥，沒到我心裡的那個及格線，我就沒有僱她們。”

及格線，這話這麼耳熟呢？我想起趙老師說的話。許夫人的母親趙老師看人，總是覺得你這不行，那不行，都是不及格。許夫人雖然不喜歡她母親的做派，但潛移默化中，她的言談舉止竟然也有了趙老師的風範。

我嘴快，說：“趙老師說話願意說不及格，這兩個人都不及格，那咋辦？”

許夫人正吃著飯呢，聽到我的話，微微愣怔了一下，抬起一起雙丹鳳看著我，問：“我剛才說話像我媽？”

許夫人臉上雖然表情寡淡，但我還是從她的話裡聽出她的不悅。我連忙說：“小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趙老師衡量一個人，就用及格不及格來衡量。”

許夫人哧地一聲笑了，說：“這可能是個通病啊，越不喜歡誰，越可能像誰。”

她抬頭看我一眼，又說：“哦，我不是說我不喜歡我媽，是我不喜歡她總是希望我達到完美——”

也許，這天中午，家裡只有我和許夫人兩個人吧，也許是因為她剛剛在家政公司受挫，她有了傾訴的慾望，她便在我對面，輕聲地說起她跟她的母親趙老師一些相同又不同的性格。

她說：“我年輕時候開始叛逆，我媽想讓我做啥，我就偏向相反的方向走。母女倆針尖對麥芒，一說話就頂牛，誰都不讓誰。這個時候，有些行為是我故意做的，但有些行為卻已經形成了習慣。我和老秦結婚，是我一次理智的選擇。老秦每個方面的分數都超過及格線很多，加起來的總分也是當時我周圍男人裡面的高分數。我就和老秦結婚了。這件事我媽很贊成，這是我成人之後，我們母女之間比較和諧的一次。”

午後的陽光靜悄悄地曬著門前的菜園，菜園裡的菜籽無聲無息地藏在泥土下面，是在沉睡中爆發，還是永遠地沉睡不醒了呢？

不知名的鳥雀在房後吱吱喳喳地叫著，穿堂風忽然有些涼意。

許夫人雖然跟我說起往事她有些忘情，但她還有一半心思記掛著妞妞。她看了一眼北窗，又看了一眼嬰兒車裡睡覺的妞妞。我猜測她是嫌北窗開得多了，我便起身，走到北窗前，把距離妞妞近的兩扇北窗都關上，只留著廚房裡的北窗開著。

許夫人滿意地看了我一眼，繼續訴說著往事。但因為關窗的這個小插曲，打斷她的思路，她接下來的話就沒有繼續講老秦的故事，而是講到許先生。

她說：“我和海生在一起，我媽反對。不過，反對無效。我當時也想了，如果跟海生婚姻不幸福，大不了我再離。”

許夫人說到這裡，輕聲地笑了，她說：“沒想到，海生沒有老秦那麼好說話。我動過幾次想離婚的念頭，可都被他給掐滅了，他說，趙娟你這輩子就甭有別的打算了，只能跟我湊合，你下輩子我就不管了，愛跟誰結婚跟誰結婚。”

我笑了，許先生上來那個無賴勁，誰都整不了他。

許夫人說：“你看看，智博都那麼大了，我又生個孩子，這輩子我都生仨娃了。生娃痛苦，養孩子更累，無論之前多少人說了等你生完孩子，會幫你照顧孩子，可等孩子降生，天天忙得團團轉的還是我自己……”

許夫人忽然打住，不說了。我偷偷地瞄了一眼許夫人，見她把一朵西藍花放到嘴裡，輕聲地咀嚼著，再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她可能覺得她今天的情緒有點反常，說的話多了，我畢竟是保姆。或者說，我即使不是保姆，是她的學生小雅，是她的同事某位醫生，她也不會再繼續說下去。她不是一個願意跟人掏心掏肺交流女生秘密的人。

吃過飯，妞妞還在嬰兒車裡睡得香甜。許夫人打算抱著妞妞回樓上去睡，但妞妞睡在嬰兒車裡，她擔心抱起妞妞，妞妞肯定會醒。許夫人又不想在樓下客房睡，待會兒二姐回來，肯定是各種動靜，她睡得不消停。

我看見許夫人站在嬰兒車前躊躇，就輕聲地問：“要不然，我幫你把嬰兒車抬到樓上去？”

許夫人點點頭，說：“那最好了。”

我和許夫人抬著嬰兒車上樓。我在下面的臺階走，許夫人抬著嬰兒車在上面走。為了保持嬰兒車的平衡，不至於它太傾斜，我的兩隻手臂便用力往上舉著嬰兒車。

總算是把嬰兒車連同妞妞一起送到樓上了，下樓時，我覺得後腰不太舒服，剛才力氣用大了。看孩子這個活兒，我是幹不動了。要是看護自己的小孫女，我責無旁貸，不會用別人的，因為別人幫我看孩子，我信不著。再者，看護自己的小孫女，相對來說我自由，我想歇一會就歇一會兒，我想怎麼看護孩子就怎麼看護，背後沒有盯著我的一眾人的眼睛，頭頂也沒有監視我的監控攝像。

在僱主家裡看護僱主的孩子，是累的。在自己家裡看護自己的孫女，輕鬆一半吧。

我收拾完廚房，就簡單地在衛生間裡衝個澡，換上一套舒服的寬鬆衣服。我又把換下來的衣服洗乾淨，掛在北窗前，那裡通風好，衣服幹得快。

一樓大廳沒有空調，廚房裡我只能用電風扇，但做菜是在廚房裡烤著明火，我還是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天氣熱，我對紫外線過敏，自從天氣熱了以後，我就很少回家午睡，都是在保姆房裡睡一個午覺。

我剛睡下不一會兒，就聽院門外有動靜，二姐的笑聲傳了進來。

其實，到一個有嬰兒的人家，進門一定要放低聲音，放低所有的聲音，因為你說不上這個嬰兒是否在睡覺。哄嬰兒睡覺，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嬰兒的父母就趁著嬰兒睡覺的功夫，做點自己的事情，可你吵吵把火的進來，一下子就把嬰兒吵醒了，這是很可恨的事情。

二姐不管不顧的笑聲一直進了大廳。幸虧許夫人把妞妞抬到樓上去，要不然，妞妞早被二姐的聲音吵醒。

只聽二姐說：“人呢，都睡覺去了？”

老夫人說：“小點聲，妞妞可能睡下了。”

二姐說：“我還想跟妞妞玩一會兒呢。”

老夫人說：“等妞妞睡醒的。”

二姐說：“我上樓看看，看妞妞誰沒睡著，等妞妞睡醒，我該到上班時間了。”

我真想出去，到大廳告訴二姐一聲，妞妞剛睡著，現在別打擾她。

但我沒出去。我是保姆，這種話我不能對二姐說，她會討厭我的，說不定她還會在背後跟我的僱主許先生做醋，把我開了呢。

幸虧智博說：“二姑，我上樓看看，我媽和妞妞睡沒睡著。”

智博的腳步聲上了二樓的樓梯，他的腳步放輕了，我聽不見了。這孩子心細這點，像他老爸，上樓梯的時候知道腳步放輕，儘量不影響睡覺的人。

二姐穿著拖鞋向廚房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小紅呢，回家了？還是在房間睡覺呢？我回來了也不出來打聲招呼？”

二姐走到廚房，擰開水龍頭洗水果。我不再管二姐，閉上眼睛準備睡覺。午後是我自己的時間，我可以休息到下午四點鐘，再開始準備晚飯。這個時間，只要我不願意出去，我就可以一直待在保姆房，這是僱主給我的休息空間。

我剛要睡著，就聽見有腳步聲走到保姆房的門外，隨即傳來叮噹的敲門聲。二姐說：“紅啊，吃點水果唄，我洗了水果，你吃不吃？”

我忍住了，沒吭聲，假裝睡著了。反正房門反鎖著，二姐打不開門。二姐做事不太考慮別人，但她也沒有惡意。

二姐見房間裡沒動靜，認為我睡著了，她端著水果向客廳走去。

此時，樓梯上傳來輕微的響動，是智博下樓了，他說：“二姑，我媽和我老妹都睡著了，你也睡個午覺，等你醒了我老妹也醒了。”

二姐嘟囔一句什麼，我沒有聽清。

都說許夫人不願意搬到一樓去住，她要是在一樓住，二姐就會直接去敲她的房門。許夫人安靜地休息就難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知道二姐和老夫人坐在沙發上又聊了什麼。

午後醒來，二姐已經走了，大廳裡只有老夫人一個人躺著休息。老夫人見我從保姆房出來，就說：“紅啊，樓下的嬰兒車是不是拿到樓上去了？”

我說：“是的。”

老夫人說：“那你把嬰兒車拿下來吧。”

我上了樓，看到一輛嬰兒車立在妞妞的嬰兒房外面，這是二樓的粉色的嬰兒車，不是一樓那輛嬰兒車。一樓的嬰兒車午飯時妞妞一直睡在裡面，飯後我和許夫人抬到二樓了。此時，妞妞肯定還是睡在一樓的嬰兒車裡呢。

我把二樓的嬰兒車抬到樓下。嬰兒車說沉不沉，說輕不輕，我有點拿不動，就想去敲智博的房門，可我又覺得這個舉動不妥。我還是自己吃力地把嬰兒車抬到樓下。

老夫人看著嬰兒車，卻皺著眉頭說：“這不是一樓的嬰兒車，這是二樓的，兩臺嬰兒車不能亂竄。”

我說：“大娘，一樓的嬰兒車妞妞正在裡面睡覺呢，我就把二樓的車拿下來了。”

老夫人哦了一聲，說：“那你把嬰兒車抬到二樓吧，等會兒小娟和孩子睡醒了，再把一樓的嬰兒車拿下來。”

我看著老夫人，您老人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抬下來我就抬下來，說抬上去，我就要抬上去？我哪有那麼大的力氣呀？

這次我沒有猶豫，拒絕說：“大娘，嬰兒車我好容易抬下來的，你讓我再抬上去，我是抬不動了，等會他們有人醒了，我幫著一起抬上去還行。”

老夫人看了我一眼，沒說話。我等了幾秒鐘，見老夫人沒說話，我看看時間還早，沒到下午四點呢，我便去廚房倒了一杯水，端到保姆房，打算再睡一會兒。

這時候，許夫人下樓了，抱著妞妞，我聽見她說：“媽，我紅姐呢？”

老夫人說：“回她房間了。”

許夫人說：“我上午沒僱來看孩子的人，下午還想跑兩個家政公司——”

老夫人說：“把妞妞交給我吧，我跟我孫女玩。”

許夫人交代了婆婆幾句，匆匆地出門了。我聽到許夫人的車子發動的聲音，車子開出院子，沿著公路開走了。

我趴在床上刷了會手機，又寫了點字，存在草稿箱裡。

老夫人在客廳哄著妞妞，妞妞忽然吭吭唧唧地哭起來。我聽到老夫人說：“紅啊，快來吧，你的小侄女給你攤雞蛋餅了。”

我第一次聽老夫人說這話，我還沒明白咋回事，老夫人隨後又提高了聲音說了一遍，我被逗笑了。老夫人讓我給妞妞叫小侄女。攤雞蛋餅，那是說，妞妞排便便了。

我趕緊去了大廳。果然，妞妞在沙發上側個身子，後身兒貼著一攤“雞蛋餅”。老夫人抓著妞妞的兩隻小手，笑著說：“她媽媽在家，她消消停停的，媽媽一走，就給奶奶派活兒，你可挺心疼你媽。”

我說：“大娘，你抓住妞妞的手腳，別讓她亂蹬，要不然就把雞蛋餅攤得哪都是了，要是把沙發墊子弄髒了，可不好洗呀。”

我心裡說，要是把沙發墊子弄髒了，許夫人會不高興的。

我趕緊去了老夫人的房間，取了一塊大的尿不溼布片，同時又拿了妞妞使用的溼巾，又用妞妞的盆子接了半盆溫水，快步走到客廳。

我先把溼巾抽出來兩張，在溫水裡浸泡一下，再輕輕擦乾淨妞妞P股上的“雞蛋餅”，隨後，我一手抓著妞妞的兩隻小胖腿，一手託著妞妞的脖子和後背，讓妞妞的腦袋靠在我的懷裡，把妞妞抬起來，放到溫水盆裡半坐半躺。用手撩著水，給妞妞洗肉墩墩的P股。洗好了妞妞，再把妞妞抱起來，讓妞妞趴在那塊大的尿不溼布片上，用毛巾擦乾妞妞身上的水漬。

原本想給妞妞擦點嬰兒粉，但老夫人沒讓，她說：“就讓妞妞趴在我懷裡，不給她穿尿不溼，讓太陽曬乾，這比啥都衛生。”

老夫人靠在沙發上，我把妞妞連同那塊尿不溼布片都放到老夫人的腿上，讓老夫人摟著妞妞，我就收走髒了的尿不溼，還有水盆、溼巾。

老夫人又叫我去拿她房間裡的尿布。老夫人在妞妞沒出生前，就準備了許多柔軟的棉布尿布。但妞妞出生後，許夫人一直用尿不溼，不讓用尿布。老夫人就沒有機會用。這天許夫人走了，老夫人就讓我拿來尿布。她說用尿布透氣，比尿不溼好多了。

尿不溼的價格貴，但保姆看護穿著尿不溼的寶寶就省事多了。要是用尿布，那可麻煩了。幸虧我不是看護妞妞的保姆啊，看孩子的活，責任重大。

晚飯前，許夫人風風火火地回來了，她說她又面試了兩個保姆，但還是不合適。我忍不住問：“這回是啥原因？”

許夫人說：“一個女的吧，身上有味，說不上啥味。”

我說：“是狐臭？”

許夫人搖頭，說：“那倒不是，有點像汗味，後來我跟她說話，我發現她鼻音重。她有鼻炎，鼻子不太好使，聞不出自己身上的味。估計她平時換洗衣服也不勤快，這樣的護理師，我能用嗎？”

那倒也是，她說得有道理。我問：“另一個呢？”

許夫人無奈地笑了，苦笑著搖頭，說：“另一個吧，跟我說話不到五分鐘，她就接了兩個電話，接電話的聲音可大了，說是誰誰要僱她去做護理師，吹得雲山霧罩的，有點不靠譜。我不能請一個帶孩子的時候還一個勁地刷手機的護理師，況且她聲音太大，有點鬧挺。後來家政公司的經理說了，明天再幫我找一個，這個是金牌的母嬰護理師，有三年帶寶寶的經驗。”

我說：“你明天還要去家政公司面試？”

許夫人說：“我都去夠那地方了，經理說了，不用我去家政公司，他讓那個金牌師到我家來應聘。”

我說：“金牌，就是高階護理師吧，工資也高吧？”

許夫人說：“可不是嘛，高，月薪5500，一個月休四天。”

許夫人又說，我這回到家政公司走了一遍，捋順了這個行業的工資，初級母嬰護理師，月薪3000-4000塊，白天的護理師是早晨八點到晚上五點，工資3000-3500。全天24小時的住家護理師，月薪是4000。以後每隔三四個月，要漲一次薪水，每次漲工資在300塊左右。這個行業挺有意思，漲工資漲得還挺勤快。”

我說：“護理師還做別的工作嗎？還是隻帶寶寶？”

許夫人說：“專業的護理師不做其他的家務，只專門帶孩子。我之前讓蘇平還做家務，專業的護理師是不做的，她們的眼睛就盯著孩子，不能讓孩子出現任何閃失。”

許夫人把妞妞抱過去，一邊準備喂妞妞，一邊說：“紅姐，你要是能把家務活攬過去，我就輕鬆多了，我下個月就要回院裡上班，工作太忙，回到家已經累得夠嗆，有時候一動都不想動。”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了。我說：“小娟，我吧，做兩頓飯還行，再做家務，就很吃力，尤其你們家算上地下室，三百平的房子，還有洗衣服，我幹不動。”

看著許夫人愁容滿面，我又說：“小娟，我知道，一般人家是僱一個護理師專門帶寶寶，再僱一個保姆負責做飯和打掃家務。我這個保姆只能做一樣，有點不合格，這樣吧，你要是打算換人，你就告訴我，沒事的，新保姆來了，我就離職。”

許夫人噗嗤笑了，一雙丹鳳眼往兩個鬢角一挑，說：“咱姐妹倆就說實話了，我真這麼打算過，我跟我媽商量，重新僱個保姆，做飯外帶做家務，你猜我媽怎麼說？”

我心裡一動，問：“大娘咋說的？”

許夫人說：“我媽說，跟你相處一年，有感情了，也相處得挺好，她不想換人，她還說，去年夏天幸虧你發現她病了，趕緊送到醫院，要不然腦梗嚴重了再送醫院，治好了也留後遺症，而我媽啥後遺症都沒留，她說都是你的功勞。你看，我和海生忙三火四的，一點功勞也沒算上。”

沒想到老夫人這麼看重我。我剛才還嫌棄她嘮叨，讓我樓上樓下地換嬰兒車呢。

許夫人接著說：“我對我媽說，那家務活兒誰做？我媽說，讓海生做。你說她讓海生做，那就等於說讓我做一樣。海生忙一天回家也不愛動彈了，哎，這是個難題，難道家裡再僱個鐘點工？那僱三個人，家裡就跟走城門似的。”

許夫人說著，自己先笑了。

許夫人喂完妞妞，我指著沙發前的嬰兒車，說：“小娟，我剛才把二樓的嬰兒車拿下來了，現在我打算把二樓的嬰兒車抬上去，再把一樓的嬰兒車抬下來——”

還沒等我說完，許夫人就說：“倒騰嬰兒車幹啥呀？就這麼放著吧。”

我心裡說，老夫人也有強迫症啊，她就喜歡一樓的嬰兒車，現在放在樓下的是二樓的嬰兒車。但我又不能這麼說，這可能會讓婆媳二人產生矛盾。

我只好說：“怕弄竄了，我自己往樓上抬嬰兒車抬不動，你要是能幫我，我就能抬動了。”

智博正好下樓，聽見我們說話，不用許夫人吩咐，他就下樓把沙發前的嬰兒車送到樓上，又從妞妞房間裡把一樓的嬰兒車送回到一樓。

老夫人看到一樓的嬰兒車回到一樓了，她撫摸著嬰兒車一側的照片，說：“這是我孫子和我孫女——”

我一看，原來嬰兒車頭頂那側的木板上，有一個塑封的膜，裡面放著一張照片，那是智博抱著妞妞拍下的照片。這個老太太呀，原來是喜歡嬰兒車上的這張照片。

老人有時固執，是有原因的，並不是倚老賣老地耍脾氣。

這天，許家一樓大廳的地板，是許夫人拖的。樓上似乎沒有拖地。地下室我沒有下去，我猜測許先生也不會去地下室打掃衛生。看來，許家要麼再請一個鐘點工來打掃家務，要麼就換掉我。

再請一個鐘點工呢，許夫人認為家裡進來太多的外人，她管理起來麻煩。可要是換掉我再僱一個多面手的保姆呢，又違背了老夫人的意思。所以，這兩項，執行起來都有難度。

晚飯時，許先生回家吃飯。東北人的飯桌，是熱鬧的飯桌。大家白天有什麼故事，都在飯桌上跟家人交流一下。

許夫人說她今天上午和下午面試了4個護理師，都不合格。

許先生呢，則在飯桌上說起他上午讓小軍到醫院探望蘇平的事。

許先生說：“我原本要自己去看看小平，可後來外地來個客戶，我就沒去上，讓小軍買點水果，送個紅包。”

我想起上午在醫院看到小軍，小軍說的是：“二哥被大哥給擼了一頓，來不了醫院。”但許先生對許夫人卻說，他沒去醫院，是因為來了客戶。

許先生伸手撓著大光頭，說：“小軍回來跟我說，小平還惦記出院後來咱家看護妞妞呢。”

許夫人說：“得了吧，是小平說的，還是你這麼想的？”

許先生又伸手撓光頭。這是他撒謊的標配動作。

許先生說：“誰說的還重要嗎？她說的還是我說的，都是這個意思。”

許夫人說：“海生，蘇平術後要恢復好身體才能上班，要不然抱你的女兒把她累犯病了，算誰的？再說，我這次打算僱一個專業的護理師，家政的經理說，是金牌的護理師，妞妞才兩個月，這回僱一個專業的吧，我能放點心。”

老夫人沒說話。

一旁的智博說：“媽，這次我挺你，我建議請一個專業的阿姨。”

許先生的一對小眼睛橫了智博一眼，說：“吃你的飯得了，開會的時候讓你發言了嗎？沒到你方言呢，別出聲！”

許夫人輕聲地說：“咋地？要開會呀？那就開會吧，我和智博一個意見，咱媽啥意見？”

老夫人抿著嘴笑了，說：“我這一票很重要唄？我要是投小平，就得罪了兒媳婦。我要是同意找專業的護理師，那我就得罪了我兒子。那這樣吧，我棄權。”

許先生生氣地看著老夫人，說：“媽，你是專業坑兒子的吧？你棄權了，現在小娟兩票，我一票，我這不是輸定了嗎？”

許夫人臉上的笑意已經飛到她的吊眼梢上去了。

老夫人卻看看我，對許先生說：“不是還有小紅嗎？問問小紅，投誰的票？”

許夫人急忙說：“紅姐不算咱家人。”

許先生忽然瞪圓了他的一對小眼睛，說：“小娟，誰說紅姐不算咱家人呢？我昨天已經跟紅姐認乾親了，她就是我的親姐姐，你問問紅姐，有沒有這事？”

許夫人的眼睛向我看來，顯然是不相信這句話的。

我左右為難。點頭吧，肯定得罪了許夫人。不點頭吧，眼看票數對蘇平不利，後來，我還是硬著頭皮點點頭，說：“有這事兒——”

許先生高興了，笑著問我：“紅姐，你投誰的票。”

許夫人有些生氣，說：“她肯定投小平的。現在是兩票對兩票，咋辦？請專業的還是不請專業的？”

許先生說：“小娟，彆著急，我給你講個故事，不，不是故事，是最近兩天發生的真實的事兒，你聽完這個事兒，你再決定你投誰一票。”

許夫人說：“我吃了秤砣鐵了心了，這回要僱個專業的。”

許先生說：“這兩天，公司裡的人在傳著一個事兒，外地，一個保姆，據說是高階的護理師，帶著兩歲的孩子出去玩，回家之後進電梯，電梯到了地方，電梯門開啟，保姆自己出去了，忘了牽著孩子的手出來，結果，電梯門關上了，孩子就被咣噹一聲，關在電梯裡。”

許夫人立刻叫停，說：“海生，別說這個了，我心裡受不了，孩子一個人被關在電梯裡，還不得嚇壞了。”

許先生說：“這還不是恐怖的，結果，電梯把孩子帶到八樓，電梯門開了，孩子就跑出電梯，爬上旁邊的小窗戶，張下去了——”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吃飯，只有風，從窗前經過，吹得房後的樹葉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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